反壟斷法民事責任制度研究

楊艷麗

摘要民事責任制度是規制壟斷行為最原始最基本的責任形式,幾乎每一個國家的反壟斷立法都規定了民事責任制度。本文旨在通過對主要國家和地區反壟斷立法的民事責任制度進行比較研究,提出應從歸責原則和損害賠償數額兩方面細化、完善我國反壟斷法民事責任制度。

關鍵詞反壟斷法民事責任制度歸責原則損害賠償數額

中圖分類號:D922.2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0592(2009)01-066-02

法律制度要實現其在社會中正義與維持秩序的價值,就必須要有可強制實施的手段。對違反法律規定的行為科以法律責任是體現法的強制力的一種方式,反壟斷法作為法律制度的一種,也不例外地存在著法律責任。

其中,民事責任是規制壟斷行為最原始最基本的責任形式,它淵源于民事侵權貴任。民事責任的目的在于保護誠實的經營者免受壟斷行為的侵害,并使受到實際損害的經營者和消費者獲得補償。①所以幾乎每一個國家的反壟斷立法無一例外地都規定了民事責任制度。

一、主要國家和我國臺灣地區反壟斷法民事責任制度立法規范

(一)美國

《謝爾曼法》第7條規定:任何因違反托拉斯法所禁止的事項而遭受財產或營業損害的人,可以在被告居住的、被發現的或有代理機構的區向美國區法院提起訴訟,不論損害大小,一律給予其損害額的三倍賠償及訴訟費和合理的律師費。第7條A:無論何時,美國因反托拉斯法所禁止的事項而遭受財產或事業損害時,美國可在被告居住的、被發現的、或有其代理機構的地區,向美國區法院起訴,不論損害數額大小,一律予以賠償其遭受的實際損失和訴訟費。可見美國的民事損害賠償在當且僅當私人提起訴訟時,適用的是懲罰性賠償原則,即侵害人不僅要補償受害者因其侵害行為所遭受的損失,而且還要額外地多付出兩倍的損失額。

(二)日本

日本《禁止壟斷法》在其第七章“損害賠償”中對違法行為的民事賠償責任作出了專章規定。第25條規定:(1)實施私人壟斷或者不正當交易限制或者使用不公正的交易方法的事業者,對受害人承擔損害賠償責任。(2)事業者證明其無故意或過失的,亦不能免除前款規定的責任。

(三)德國

德國《反對限制競爭法》第33條規定:違反本法規定或卡特爾當局的處分者,以該規定或該處分旨在保護他人為限,對該他人負有停止違法行為的義務;行為人有故意或過失的,還負有賠償因該違法行為所造成的損害的義務。第34條規定:故意或過失違反本法規定,違反卡特爾當局或抗告法院根據本法所發布的裁決,當規定或裁定的目的在于保護他人時,違反者對違法所發生損害負有賠償責任。

(四)我國臺灣地區

我國臺灣地區的《公平交易法》第30條規定:事業違反本法之規定,致侵害他人權益者,被害人得請求除去之;有侵害之虞者,并得請求防止之。第31條:事業違反本法之規定,致侵害他人權益者,應負損害賠償責任。第32條:法院因前條被害人之請求,如為事業之故意行為,得依侵害情節,酌定損害額以上之賠償,但不得超過已證明損害額之三倍。侵害人如因侵害行為受有利益者,被害人得請求專依該項利益計算損害額。

從上述國家和地區反壟斷法設置民事責任的條文可以看出,停止違法行為和損害賠償責任是主要的責任形式,其中各國家和地區立法差異主要體現在民事責任的歸責原則和損害賠償數額方面。

二、民事責任歸責原則的比較分析

民事責任中最基本的歸責原則是過錯責任原則,即以行為人的過錯作為承擔民事責任的構成要件。各國家和地區反壟斷法中設置民事責任大多也采用過錯責任原則,如德國,但一些國家和地區也有不同的規定。

日本在確定壟斷行為民事責任時適用明確的無過錯責任原則。有學者認為壟斷是一種民事侵權行為,侵犯了平等個體的財產權,同時又是一種破壞自由公平競爭秩序的行為,侵犯了不特定個體自由競爭的權利,是一種公害行為,不能只用狹隘的、特定的個人權利本位去看待壟斷行為。在反壟斷法中引入無過錯責任原則,擯棄傳統的過錯責任原則,在保護公平競爭、維護消費者乃至社會整體的經濟利益方面發揮著作用。一方面,壟斷行為本來就是一種十分隱蔽的行為,要求受害者舉證證明壟斷者主觀上有過錯,無疑會使原告無法舉證,加重其負擔,采用無過錯責任原則,免去了證明過錯有無的困難,有利于受害者勝訴;另一方面,壟斷行為與違法責任直接聯系,二者互為因果關系,有利于促使當事人認真嚴肅地對待經營行為,避免在過錯責任原則下壟斷行為人總是企圖尋求無過錯的理由以期逃脫法律責任的現象。②

《謝爾曼法》或《克萊頓法》中都未規定損害賠償的歸責原則,但美國認為反競爭行為幾乎完全是故意行為。譬如,如果說聯合固定價格的協議是在“無故意、無過失、不小心、無意識”的狀態下所做的行為,似乎不符合產業經濟學的理論與實踐,甚至不符合日常經驗法則,所以在美國反托拉斯法的實踐中,過錯不是損害賠償的構成要件。③

我國臺灣地區針對損害賠償救濟的構成要件,未區分主觀上是故意還是過失,但在故意的情況下,損害賠償額采取的是酌定的三倍賠償原則。

三、損害賠償額的比較分析

各個國家和我國臺灣地區關于壟斷行為損害賠償制度的具體設計和運用并不盡然一致,根據損害賠償額與實際損害額之間的倍數關系,可以將世界各國反壟斷法損害賠償制度劃分為以下三類:

(一)絕對的三倍損害賠償

美國的反托拉斯法在民事責任上以三倍損害賠償制度為特色,也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設置該制度的國家。多數英美法學者認為美國三倍損害賠償制度最重要的作用是威懾。芝加哥學派領軍人物、法經濟學和反壟斷法著名學者波斯納認為,反壟斷法救濟制度的主要目的就在于威懾違法行為,與傳統民商法的“損害不依阻嚇原則”相比,反壟斷法中損害賠償制度對違法者的威懾功能如此突出和重要。其次是鼓勵遭受不法侵害的經營者積極保護自己的合法權益不受侵害,激勵其調查、揭露、反擊和制止反壟斷法的違法行為,這在當訴訟主體不是私人個體時,就適用的是實際損害賠償原則時體現得十分明顯。

對三倍損害賠償制度持批評意見的學者則認為,三倍損害賠償最大的弊端就是其可能導致“威懾過度”和“執法過度”的不良后果。“威懾過度”是指被告“基于避免負擔不成比例制裁所生成本的考量下,預先放棄對社會整體凈福利效果而理應為反托拉斯法所鼓勵之競爭行為之負面效果”④,致使當事人采取過度的違法預防措施,出現資源配置效率降低的現象;“執法過度”是指在三倍損害賠償的激勵下,反壟斷法私人原告起訴的案件數量過多,以致形成濫訴、纏訴,使法院系統和被告疲于應對,不堪訴累。

(二)酌定的三倍損害賠償

我國臺灣地區《公平交易法》對損害賠償采取酌定的三倍損害賠償制度,即當行為人主觀為故意時,賠償損失的數額由法官酌情決定,但最高額不超過損害額的三倍;而在當事人主觀為過失時,賠償損失的數額以實際損失額計算。我國臺灣地區之所以作這樣的規定,有學者認為其理由在于,法律既已規定損害賠償為無過失損害賠償制度,則以是否具有故意而酌定加重賠償數額。但也有學者指出,所謂的第31條本來就不是基于無過失責任,而必然是以故意為要件,所以第32條再以故意為加重賠償的先決條件,似乎沒有多大意義,⑤存在一定的邏輯瑕疵。

(三)單倍的損害賠償

目前世界上大多數國家在反壟斷法中都只規定單倍損害賠償,即實際的損害賠償,較典型的立法例除日本以外還有德國、法國、俄羅斯及韓國等國。

單倍的損害賠償制度最大的不足乃是不能創造足夠的訴訟誘惑力,這不符合通過規定損害賠償制度激勵私人參與實施反壟斷法的初始目標。將單倍賠償作為唯一的損害賠償方式,其弊端明顯,一方面訴訟成本和訴訟收益倒掛,私人反壟斷法訴訟制度形同虛設;另一方面既然單倍損害賠償不能構成私人提起反壟斷訴訟的利益驅動,那么反壟斷的重擔就排他性地落在了國家機關的肩上。

四、完善我國內地反壟斷法民事責任制度

我國內地《反壟斷法》第五十條只粗略地規定:實施壟斷行為給他人造成損失的依法承擔民事責任。外國學者的提醒應當讓我們有危機感:“如果得不到實施,設計再完善的競爭法原則也不會有任何價值。”⑥因此,筆者認為應該從歸責原則和損害賠償數額兩方面細化、完善民事責任制度。

(一)采用雙軌制的歸責原則

如上所述,在壟斷行為的民事法律責任方面,世界上一些國家和地區適用的是無過錯責任原則,認為單純適用過錯責任原則不能很好地保護受侵害的經營者和消費者的合法權益。筆者建議我國內地應確立過錯責任與無過錯責任相結合的歸責體系。針對卡特爾、聯合限價、限制產量、企業間訂立壟斷協議等“本身違法”行為以及行政壟斷行為特別適用無過錯責任,其他壟斷行為適用過錯責任,有效保護受侵害的經營者、消費者合法權益和整個社會的公共利益。

(二)選擇雙倍損害賠償制度

針對我國國情,應在我國內地反壟斷法的民事責任中增加懲罰性損害賠償制度。首先,對于有著根深蒂固“厭訴”情緒的中國人來說,人們普遍對訴訟缺乏熱情、欠缺主動。引入懲罰性賠償,使得訴訟賠償不僅能夠充分彌補其因違法行為所受的損失及因訴訟而消耗的成本,甚至還可能有盈余,既保護了受害者,也有利于調動人們提起競爭訴訟的積極性;其次,行政責任多是采用罰款、禁令、沒收違法所得等方式來處罰,從經濟學的角度來看,以上幾種處罰措施都會導致市場中的資本減少,不但沒有創造出增量利益,還讓原來用來創造增量利益的資金流出市場,明顯不利于經濟的發展,不符合競爭法的立法初衷。⑦最后,適用懲罰性賠償制度提高違法成本,威懾潛在違法者。

具體如何適用懲罰性損害賠償制度,筆者認為根據以上對三種模式的利弊分析,結合國情,我國應選擇異于以上的模式,采用雙倍損害賠償制度。一方面,雙倍賠償在我國已具備初步的立法基礎。《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49條規定:經營者提供商品或者服務有欺詐行為的,應當按照消費者的要求增加賠償其受到的損失,增加賠償的金額為消費者購買商品的價款或者接受服務的費用的一倍。這項規定的立法意圖是強化對消費者的保護,打擊、制止生產和銷售假冒偽劣產品的行為,尤其是形成一種利益機制,鼓勵消費者積極與不誠實的經營行為作斗爭發經營者銷售假冒偽劣商品的行為。⑧該條規定在實踐中的實施情況總的來說實現了其立法意圖。另一方面,雙倍損害賠償制度適合我國反壟斷法的立法和實施環境。在立法上,有學者主張我國反壟斷立法應走中庸之路,制定一部適中的反壟斷法。⑨筆者認同這種主張,規定雙倍損害賠償,介于三倍損害賠償與單倍損害賠償之間,具備典型的中庸屬性。從執法環境來說,我國地域廣、人口多、經濟發展迅速,可以預見在一段時期內反壟斷法領域內的違法行為數量將維持在較高水平上,未來反壟斷法執行機構的人手將至為緊張,因而在設計反壟斷法實施機制時,就要考慮適度控制反壟斷案件數量的問題。總的來說,反壟斷法案件不宜太多,也不宜太少。而雙倍損害賠償制度將依賴其適度的訴訟誘惑力,有效地保證反壟斷法案件數量處于適中的規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