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小時候

邴繼福

那次火災,連柱從火場連救三人,自己卻葬身火海。立時,一個普普通通的消防戰士,成了舍己救人的英雄。于是,各路記者蜂擁而至,要采寫他的長篇通訊。

采訪很細,問完家人問鄰居,問完現在問過去,不分巨細,不厭其煩,摳根問底。有沒有豪言壯語啊?有沒有英雄壯舉啊?有沒有……

說實話,什么都沒有。如果不是這場意外火災,連柱這輩子怕也默默無聞。

現在不同了,是英雄了,英雄就得有英雄的事跡,得有高人之處,得有讓人學習的亮點啊!

連柱的一屋子親屬,被記者逼得滿頭大汗,也沒擠出啥干貨。都犯難了,看來,這英雄真不好當啊!

記者又發起了新一輪誘導,起了作用,誘導出了奶奶的記憶。奶奶說,要說大事,這孩子沒有。但他有個長處,打小就挺孝順,只記得別人的好,不記別人的孬。

記者頓時來了興致:咋個孝順法,咋個不記仇,不妨仔細說說。

于是,大伙七嘴八舌說起來,最后,集中在這樣一件事上——那時,鄉下都窮啊,一年到頭見不著多少油水,大人小孩都饞得眼藍。肚子最沒底的,頂數爺爺和六七歲的連柱。

那年秋天,爺爺在場院逮住幾只麻雀,屁顛屁顛地跑回家,在灶膛里燒,燒得香味四溢,連柱饞得直流口水,一個勁溜須爺爺,盼望能給點殘骨剩肉。

爺爺事先雖然答應過給孫子一條雀腿。可是,由于他多日沒見到這么香的東西,誰也顧不上了,沒等細嚼,就把麻雀吞進肚里。

爺爺正在回味,拉屎的孫子回來了,爺爺才如夢初醒,想起了自己的承諾。可是,一切都晚了,連個麻雀毛都沒剩。爺爺后悔得直罵自己:這嘴咋這么饞?

連柱的渴望徹底破滅,哇地一聲哭了。凄愴的哭聲驚動了里屋的奶奶和媽媽。倆人知道孩子哭的緣由后,都生氣了。奶奶罵道:沒見過當爺爺的這么饞,也能咽得下去?

媽媽雖然沒說啥,也挺生氣。她剜了公公一眼,領著連柱就往家走,邊走邊說:柱,別哭,媽回家給你包餃子。

爺爺悔青了腸子。說心里話,他最稀罕連柱。這孩子懂事又聽話,有啥好吃的,從來不忘爺爺奶奶。如果兩三天不見面,都睡不著覺。

有時,他覺得自己這個爺爺當得不夠格。連柱長這么大,他從沒給買過衣服和玩具,更沒給買過好吃的。就連燒幾只破麻雀,也沒讓孫子嘗上一口。

媽媽心疼孩子,真的買了肉,包了餃子。

都吃完了,還剩下一碗。連柱問:這碗餃子給爺爺奶奶送去啊?

媽媽的氣仍然沒消:你爺爺連麻雀腿都不給你吃,給他送啥?

連柱瞅瞅媽媽,眨眨眼沒吱聲。

吃完不一會兒,隔窗看,爺爺晃晃蕩蕩來了,好像還拎了點東西。

爺爺像把麻雀的事忘了,同往常一樣,進屋就跟孫子逗著玩。

兒媳婦氣還沒消,心想,表面上挺親近,吃麻雀時咋忘了孫子呢!

但她畢竟是面上的人,心里有火,表面上看不出來。她還笑著問爹:沒吃飯吧,外屋有點剩飯給你熱熱。說罷,便去外屋燒火。

這時,孫子卻說:爺爺,咱不吃剩飯,吃餃子。

爺爺聽了,吃驚地笑了:還是我孫子鼻子好使,老遠就聞到餃子味了。說著,要往外屋走。

還是連柱腿快,先跑到外屋,很快端進一碗餃子,送到爺爺跟前。

爺爺心里一熱想:我待孫子那樣,他還給我餃子吃,這孩子心胸真大呀。他一下子把連柱摟在懷里,喃喃地說:我孫子真孝順啊!

說罷,爺爺也來到外屋,也端進一碗餃子,這是他從自家拎來的……

聽完這個故事,記者雖然有點感觸,但還是拿不定主意:像這類平凡的小事,能寫進英雄的通訊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