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點啥

韋如輝

鏡頭一

他牽著兒子,兒子的手里牽著一只風箏。兒子很疲憊,風箏的一角在地上擦著,已經破損了。

春風從兒子的臉上吹過,兒子的頭發濕濕的。很顯然,兒子玩風箏玩累了。他把兒子牽到一個小賣部前,躬下身來問兒子:吃點啥?

兒子伸手拿了一瓶可口可樂,兒子太渴了。他從兒子手里接過那只破損的風箏。兒子伸手又抓了一袋火腿腸,兒子太餓了。

他付了錢,看兒子狼吞虎咽的樣子,笑了。

鏡頭二

兒子背上背著一只沉重的書包,晃晃蕩蕩地從校園里出來。校門口的路燈已經亮起來,照在兒子的眼鏡片上,兒子的臉龐也亮起來。

他迎了上去,從兒子身上順勢脫下書包,背在自己身上。穿過一段黑黑的胡同,他和兒子拐進自己的家。

他問兒子,吃點啥?

兒子說,爸,我想吃米飯。

他從鍋里把面條盛出來,開始給兒子做米飯。他想,要是她在就好了。可是,她不在了,他知道他的想法是不現實的。

鏡頭三

兒子上了一輛開往北京的長途客車。他先把兒子的行李安頓好,然后把嘴貼在兒子的耳朵上,小聲說,通知書要裝好啊,錢也要裝好啊。兒子到北京上大學,他必須把這些事項交待好,因為兒子沒出過遠門。

車發動起來了,馬達的轟鳴聲震耳欲聾。臨下車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從車門口又折了回去,問兒子,想吃點啥?

兒子搖搖頭,兒子不想吃,剛才兒子和自己在車站門口一起吃過早飯。

他下車,一會兒又折回來,手里拿著兩個煮熟的玉米棒子。他說,拿著,路上吃,到了北京可吃不上哩。

檢票員催他下車,態度一次比一次惡劣。這次除了翻白眼,嘴里還不干不凈的。

鏡頭四

兒子帶一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回家。兒子介紹說,爸,她叫咪咪,咋樣?

他高興得嘴都合不上了。他忙前忙后,彎曲的脊背在咪咪眼里晃來晃去。他把兒子拽到一邊問,吃點啥?

兒子說,咪咪說了,吃手搟面。我告訴咪咪的,爸爸的手搟面最拿手。

他開始搟面條。還別說,他的手搟面做得還真地道。咪咪吃得很開心,兒子吃得也很開心。

臨走,他給咪咪準備了一個紅包,紅包里裝有一千塊錢。他說,頭一次來,見面禮。咪咪不好意思,兒子在旁邊幫腔:拿著吧,爸的心意。

鏡頭五

兒子離婚了。兒子和孫子垂頭喪氣地來到他面前。他眼里蓄滿淚。卻對兒子說,別喪氣,好日子還在后頭呢。

已到晌午,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的頭上。他的頭上,早已撒滿霜花。他站起來,讓陽光照在兒子那邊,然后挺了挺胸說,吃點啥?兒子有氣無力地說,隨便吧。

他弄了一桌子好菜,都是兒子喜歡吃的。兒子沒胃口。他仍勸,吃,該吃吃!

他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如紙。醫生告訴他兒子,沒救了,準備后事吧。兒子在病危通知書上簽了字。兒子打電話,一會兒告訴這個,一會兒告訴那個,他父親不行了。

他眼里很混濁,仿佛一口深不可測的井。孫子從外邊跑進來,手里拿一串冰糖葫蘆,一塊香噴噴的面包。

孫子把東西在他眼前晃了晃說,爺爺,吃點啥?孫子把左手伸過去,見爺爺沒反應,又把右手伸過去。

他的嘴角綻開一絲微笑,似一朵不易察覺的小花,開在這個美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