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鐲

菁　藝

母親有一只玉鐲,那是父親送給她的定情之物。

我八歲那年,父親去世了。母親把那只玉鐲藏進(jìn)了盒子里,想父親的時候就拿出來摸一摸。摸著它,母親就會想起當(dāng)年父親把鐲子輕輕套在自己手腕時的幸福模樣。

我十歲那年,第一次偷偷地打開了那只盒子,紅色的錦鍛包裹著那只碧綠通透的玉鐲,煞是好看。我按捺不住,便拿了出來,沒想到被母親看見,立即遭來一頓臭罵。我氣得大哭了一場,只不過看了一下,值得她這樣罵我嗎?當(dāng)時,我根本不知道這只玉鐲在母親心中的分量。

等我漸漸長大時,才終于明白,為什么母親會把這只玉鐲看得如此重要。當(dāng)初,身為富家小姐的母親,排除萬難嫁給了身無分文的父親。結(jié)婚當(dāng)日,父親傾其所有買了一只玉鐲送給母親,這只玉鐲包含了父親對母親濃濃的愛,也伴隨母親經(jīng)歷過生死浩劫。如今,它更包含了母親對父親無盡的思念。

結(jié)婚的前一天晚上,母親哆哆嗦嗦地拿出了那只已經(jīng)有點泛黃的盒子,摸索著從盒子中拿起了玉鐲,小心地套在了我的手腕上。此時,她空洞呆滯的眼神在瞬間有了些許光彩。

“孩子,媽這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著你成家立業(yè),如今終于讓我等到這一天了。雖然媽的眼睛看不見了,但是媽的心里能感覺得到。這只玉鐲是你父親送給我的,是媽最值錢的東西,今天,我把它傳給你,希望你能把它傳下去。”

我拉著母親的手,含著淚說:“媽,我會的,我會的。”看著手上的玉鐲,我的雙眼模糊了,這輩子我恐怕再也不會原諒我自己了。

十四歲那年,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我犯下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那一年,正是青春萌動,喜愛打扮的年紀(jì)。看著身邊同學(xué)有的戴著項鏈,有的戴著手鐲,在我眼前晃悠時,我的心里便癢癢的。特別是我的同桌小玲,自從她爸爸從云南回來后,她的手上便多了一只漂亮的玉鐲。平時不管有事沒事,小玲總愛把那只戴鐲子的手抬得高高的,走路也神氣了不少,坐在她的旁邊我覺得自己像個丑小鴨。我很想有一件屬于自己的裝飾品。從此放學(xué)以后,我就撿瓶子、廢紙廢鐵來賣。終于有一天,我從地攤上買了一只和母親的玉鐲一般大小的鐲子。

我把我的玉鐲拿給小玲看,小玲看了一眼后,不屑地說,“買不起就不要買,這種地攤貨也好意思拿出來。我這只鐲子是我爸爸從云南買回來的,可貴了。”

小玲的呼聲喚來了一大幫的同學(xué),大家圍著我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我倆的玉鐲,說得我真想找個地洞鉆進(jìn)去,此時,我忽然想起了母親的那只玉鐲。

那天回到家,我趁母親睡著,偷偷地打開了那只盒子。我把玉鐲套進(jìn)了自己的手腕,舉著手左看右看,端詳了好一會兒,心里美滋滋的。這只玉鐲碧綠通透,比起小玲手上的那只玉鐲不知要好看多少倍呢。一定要讓小玲看看,免得以后就讓她一個人炫耀。

我把盒子蓋上,放進(jìn)抽屜,反正就戴一會兒,母親是不會知道的。

“啪”的一聲,我的手剛剛垂下,那只玉鐲就順著我的手腕滑下,摔在了地上。當(dāng)時我便嚇傻了,呆了好一會兒。我看床上的母親,幸虧母親只是翻了一個身,并沒有醒。我的腦子漸漸清晰起來,把那只從地攤上買的手鐲放進(jìn)了盒子,然后收拾了地上的碎片丟進(jìn)了垃圾桶。

當(dāng)時,母親犯了眼疾,已經(jīng)視物不清,或許她根本不會知道我換了她的玉鐲。母親確實不知道,因為她想父親的時候,摸著那只玉鐲,神情依然和以前一模一樣。

母親臨終前,拉著我的手,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孩子,這輩子,我生命當(dāng)中最重要的兩個人,都給了我同樣的東西,我很知足。如今,我要隨你父親去了,你要記得把那盒子里的東西讓我?guī)ё摺！?/p>

第三次,我打開了那只盒子,眼前的東西卻讓我徹底驚呆了,紅色錦鍛里包著的竟然就是十幾年前被我丟掉的玉鐲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