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

孫　妍

天陰沉著臉,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要下一場暴風雪了。干冷的天氣,仿佛要把大地凍裂開來。五更把脖子使勁地往衣服里面縮,雙手交叉在袖籠里。屋子里有一個小煤爐,他就繞著爐子轉來轉去。

五更的老婆打外面進來。她笑咪咪地沖著五更揚了揚手說,借著了。五百塊整。說好了,明年春天賣了豬還人家。五更一聽,臉上掠過一陣驚喜。他把手從袖籠里拿出來,伸出去接過了老婆遞過來的錢,沾著唾沫仔細地數了又數,不多不少,正好五百塊。

五更的老婆剛才是去娘家兄弟那里借錢。沒辦法,上大學的兒子寫信回來沒別的事情,張嘴閉嘴就是要錢。這不,信里說,最近交上女朋友了,讓家里多寄點錢過去。天冷了,怎么著也得給女朋友買件衣服吧。五更能說什么呢,要是那兔羔子要錢買衣服,還能緩一緩。這可是給未來的兒媳婦買衣服啊,能說個不字嗎,不能,這錢一定得花。你想想,將來兒子領著一個大學生媳婦回村子里來,那多氣派。女孩子家,誰不愛美呢。五更想了又想,才決定讓老婆去她娘家兄弟那里借五百塊錢。

那一夜,五更一個晚上都沒睡踏實。他一會兒起來看看爐子,一會兒起來聽聽外面呼呼的風聲。他躺下迷迷糊糊地做夢,夢見兒子領著一個仙女一樣漂亮的女孩子回來了,那個女孩子身上穿著一件粉紅色的棉襖。女孩子很懂事,很溫順。五更想不起來,女孩怎么稱呼他來著,不過,這不重要。只要過了門,女孩子自然會叫他爹的。五更起來把錢數了又數,然后壓在了枕頭底下。五更想,明天,得趕緊把錢給兒子寄去,這天說冷就冷了。

天快亮的時候,五更總算睡著了一小會兒。這一次,他做了一個什么夢記不起來了,不過,他肯定是在夢里笑過。因為,老婆被他在夢里的笑聲吵醒了。

五更去鎮上郵局給兒子寄錢。一路歡快地走著,像一只快樂的羔羊。五十幾歲的人了,還搖搖頭晃晃腦。現在五更腦袋里的煩惱全都沒有了,五更一心一意地往鎮上走去。

天還是干冷,零零星星地,天空中開始有雪花飄落下來。五更使勁地夾著身子,就像一條狗一樣,天冷了,把尾巴夾起來,那樣好像還暖和一點。五更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到了鎮上。

從郵局出來,五更心里更加舒暢起來。他想起來,今天是個集市,他要到牲口市場看看。明年開春的時候,五更想著買一頭小毛驢養起來。莊戶人家,免不了要用牲口。

五更做夢也沒想到,那里會有一場意外發生。五更剛剛走到牲口市場邊上,腳跟還沒站定,就聽到一陣騷動。接著,五更被撞倒了。一頭騾子驚了,五更迷迷糊糊中就被那頭受驚的騾子踢了。

五更被踢斷了兩根肋骨。慌亂中,五更的一只眼睛也受了傷。醫生告訴他,已經沒有復明的希望了。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五更像一只霜打的茄子,無精打采。西北風呼呼地刮著,像是要把大地掀起一層皮來。鵝毛大雪無聲無息地下著,整個世界一片銀裝素裹。

五更的兒子回來了。五更仰著頭使勁地朝兒子身后看。兒子是一個人回來的。五更失望地閉上了眼睛。

五更兒子的嘴里哼著流行歌曲。五更怎么聽都感覺像是狼在嚎。終于,五更還是忍不住問兒子女朋友的事情。兒子搖頭晃腦,不以為然地拋下一句話——早吹了。五更把僅有的一只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圓,臉上的肌肉顫抖著。好半晌,五更說不出話來。五更感覺到自己的心在滴血,一滴,兩滴。

雪越下越大,這個冬天,真的很冷很冷。五更開始抽煙了,濃烈的煙嗆得他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