較勁

鄭年孝

“哼,不就是有一張中專文憑,比咱們多一張紙嘛,有什么呀?”這是1987年8月,我中專畢業分配到農業銀行四川達州市分行一個營業所的一天午休,在經過主辦會計老曹寢室門口時,不經意間聽到的一句話。起初,我并沒有意識到這句話是針對我這個剛進入銀行的出納員。

我下意識地停了下來,站在門外,靜靜地聽著他們的議論。這時,和老曹同是高中學歷的營業所記賬員老李附和道:“是騾子是馬,今后遛遛才知道。”接著,像跟誰賭氣似的,他倆喝悶酒的聲音傳到了門外,直撲進我的耳朵。

老曹說:“中專生來了,我們高中生充當營業所頂梁柱的時代也就快結束了,這是一種危機呀!不能掉以輕心!”

“那怎么辦?”老李似乎也感到危機,“趁他剛到單位,還沒有站穩腳,我們聯合起來把他擠走?”

“啥?” 老曹顯然不贊成,“虧你想得出來!既然組織上把他分配來了,哪能被輕易擠走?退一步說,今天可以擠走小鄭,明天又來一個小張或者是小李怎么辦,也擠走?還有,今天你擠走了中專生,明天來了大專生、本科生呢?”

“那到底該怎么辦?”老李一籌莫展,“你是會計能手,還有優勢。可是我呢?說實話,干了快五年的出納才當上了記賬員,要是他超過了我,我就只能又回到出納崗位上去數錢。想起這些,我心里就不是滋味!”

“唉!我何曾不是這樣?”老曹也有同樣的擔心,“現在小鄭剛進銀行,還沒有熟悉業務。可你想想,讀中專時,他學的是會計專業,很快就會熟悉銀行會計。一旦熟悉了銀行會計業務,我倆現在的優勢不就喪失了嗎?”他接著說:“如果你又回到出納崗位上,至少你心里的落差不會很大。而一旦我從主辦會計崗位降格回到了記賬員崗位,到時我還有臉面對客戶嗎?所以,說實話,我心里比你更著急,更感到危機。”

“總得有個應對的招兒吧?”老李更加如坐針氈了。

“看來,只有一條出路,那就是學習!只有提高了自己,練好了專業技能,做得比現在還好,才能立于不敗之地。”像是經過深思熟慮,老曹“亮”了底,“我們第一步是抓緊時間自修大專,緊接著再自修本科。如果在文憑上趕上去了,甚至超過了他,而能力又比他強,領導沒準兒會更加拿我倆當寶貝兒護著咧!”

自那以后,他倆悄悄自修起了大專文憑,老曹自修的是會計專業,老李自修的是經濟學專業。

同樣,我也不再像以前那么幼稚地拿自己的中專文憑炫耀了,心里也暗暗地產生了一種危機感,也暗中參加了經濟學專業的成人大專自學考試。因為害怕繼續被他們誤會,更不想讓他倆認為我是在故意挑釁從而影響和他倆的相處,我沒有聲張,甚至跟做賊似的連買回來的專業書籍都藏了起來,不讓他倆看見。晚上看書時,也總是把寢室的門反鎖上,甚至在桌面上擺放一本娛樂性雜志,給他們營造出了一個我安于現狀、不思進取的假象。但沒有不透風的墻,因為參加所學課程的畢業考試向主任請假,我和他們較勁的事情終于“敗露”了,這使老曹和老李大吃了一驚……

三年之后的1990年8月,通過刻苦努力,老曹如愿以償地拿到了大專文憑,老李也實現了預期目標,而我的大專文憑卻因為有一門課程沒有過關而擱淺了。這讓我感到很失落和羞愧。那段時間,我總是沉默寡言,處處小心謹慎,害怕被他們逮著奚落和羞辱我的機會。但終究沒有躲過這一“劫”。

一天下午,在營業室里,當著眾人的面,老李趾高氣揚地把自己的大專文憑交給了主任,并拿充滿挑戰色彩的眼神斜看坐在出納崗位上的我。我知道,他一方面是在證明自己的學識水平和巨大潛力,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此來奚落我,想探明我是否也拿到大專文憑的虛實。我雖然裝著若無其事的模樣,但還是羞愧地低下了頭,一肚子委屈地整理著抽屜里的現金,以掩蓋自己失敗的苦痛。

本以為一直和他站在一起的老曹要配合他上演一出對我“痛打落水狗”的雙簧戲,我準備鎖上抽屜,佯裝出去,以躲避羞辱。沒想,老曹對老李的行為極為反感,他臉色鐵青,憤然站了起來,走向主任,奪過主任手中的文憑,轉過身去,“啪”的一聲,扔在老李的面前:“收好你的這張紙,真是丟人!”

老李蒙了,他沒想到一向與他情投意合的老曹居然反感他這么做,一時間不知所措。老曹接著說:“你這么做是什么意思?以為拿到了一張文憑,自己就真的長了本事,就可以趾高氣揚了?”

老李這才收起自己好不容易才獲得的文憑,用愧疚的眼光看了一眼老曹,繼而又看了一眼我。他極尷尬地回到了自己的記賬員崗位上坐下。看得出來,他在為自己剛才的幼稚表現而后悔。

當兵出身的主任如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他的眼光由最初對老李的驚訝慢慢地變換為對老曹的驚愕,迷惑不解的眼光在我們表情迥然不同的三個人的臉上來回地逡巡著,他很想讀懂發生在營業所里這個小故事背后的故事。良久,他似乎品味出了什么,于是,他臉上驚愕的神情慢慢地被微笑替代了……

自那以后,老曹開始關心我了,老李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態度生硬地對待我了。一天,老曹悄悄地把自己的書籍通過窗戶擺放在了我寢室里臨窗的書桌上,還在書中夾著一張字條:“兄弟,別灰心,要有自強不息的奮斗精神,真心祝你成功!”

當拿著那些書籍和老曹寫給我的字條時,我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覺得自己和他們之間的感情像冬天里被大雪覆蓋著的山脈,即便有一種冰冷刺骨的感覺,但卻實實在在地有一種暖流在潛生、滋潤著……

1993年1月,接受組織的安排,我和老曹、老李分別了,雖然和他們相處的時間只有短短的六年,而且我再也沒有從事過柜臺出納、會計工作,但我初次跨入銀行大門時和他們之間的那次較勁,卻始終縈繞在我的心頭,讓我品味,我也因此樹立起了一種危機意識,并在這種危機意識的作用下,二十三年來,始終不斷地強迫自己更新知識,提升素質,不斷地突破自己,發展著自己。(作者單位:農業銀行四川省達州市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