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是通過人物、情節和環境的具體描寫來反映社會生活的一種文學體裁。小說反映社會生活的主要手段是塑造人物形象,小說中的人物,我們稱為典型人物,這些人物是作者根據現實生活創作出來的,不同于真人真事,“雜取種種,合成一個”,通過這樣典型的人物形象反映生活,更集中、更有普遍的代表性。從以上定義,我們可以看出小說的突出特點:一是典型,二是虛構,而典型是通過虛構雜和實現的。那么,虛構的就是虛假的嗎?小說能反映社會生活、揭示社會生活的本質和規律,就說明這是一種真實的藝術——藝術真實,盡管它和現實生活的本來面貌有相當的距離。所以說,小說是虛構的(在具體的人物和生活上),但不是虛假的(能真實地反映社會和人生)。
俄國作家契訶夫的短篇小說《一個文官的死》非常真切地體現了小說虛構和真實的辯證關系。庶務官切爾維亞科夫,因為在看戲時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而唾沫星子可能濺到了坐在他前面的文職將軍的身上,于是陪著小心、惶惶不安地多次向將軍作解釋、賠禮道歉,而被這個低級文官的反復賠罪搞得不耐煩的文職將軍,終于鐵青著面孔向他大喊一聲“滾出去!”切爾維亞科夫受此驚嚇,不久就死了?,F實生活中有這樣唯唯諾諾、低聲下氣,為打一個噴嚏先后六次向上司反復道歉的小公務員嗎?沒有,絕對沒有,但我們卻感到非常真實,仿佛看到在沙皇統治之下,官貴民賤,官官相衛,大官壓小官,小官欺小民,社會上等級制度森嚴,官場中強者倨傲專橫,弱者謹小慎微的社會場景,正是這種環境造成了切爾維亞科夫的恐官心理、奴性心理。也就是說,作者通過一個虛構的故事和虛構的人物為我們展示了19世紀俄國真實的社會現實,像一面鏡子一樣照出了官場的真實圖景。
無獨有偶,契訶夫創作的另外一篇小說《變色龍》,里面的人物和故事也非?;奶苹?一只小狗咬了金銀匠的手指,巡官奧楚蔑洛夫走來斷案。在斷案過程中,他根據狗是或不是將軍家的這一基點而不斷改變自己的面孔。奧楚蔑洛夫在短短的幾分鐘內,經歷了五次變化,善變是奧楚蔑洛夫的性格特征。他是一個專橫的沙皇警犬,但同時也是一個見風使舵的變色龍。作為沙皇政權的一個走狗,他專制、蠻橫、欺凌百姓,同時又趨炎附勢,對弱者耀武揚威。故事、人物雖然荒唐,但我們不覺得虛假,倒感到真實可信。從《變色龍》中,我們看到了十九世紀八十年代俄國沙皇封建專制獨裁統治的黑暗,認識到以奧楚蔑洛夫為代表的“變色龍”似的政府官員正是這種黑暗統治的產物。
契訶夫還創作過諷刺小說《套中人》。主人公別里科夫的行為非常怪異,他“即使在最晴朗的日子,也穿上雨鞋,帶著雨傘,而且一定穿著暖和的棉大衣”;他把隨身帶的東西都放在一個又一個“套子”里;他把自己的臉也“藏在豎起的衣領里”;他“戴黑眼鏡,穿羊毛衫,用棉花堵住耳朵眼”;他坐馬車“總要叫馬車夫支起車篷”?!翱傊?他總想把自己包在殼子里,仿佛要為自己制造一個套子,好隔絕人世,不受外界影響”。作者并沒有把別里科夫當作神經病患者來寫,很顯然這個人物也是虛構的,是綜合了很多封閉、懷舊、膽小多疑的人物捏合成的一個舊制度、舊秩序、舊傳統的衛道士形象。別里科夫是虛構的,但“套中人”是真實的,它極為深刻地揭示了那個社會對于人性的壓迫與戕害。別里科夫既是那個黑暗社會的犧牲品,同時也是那個吞沒一切新鮮事物的黑暗環境的象征。
不僅外國作家創作進行虛構,中國作家同樣如此。鳴鳳是巴金的名著《家》里的主人公之一,她其實是有生活原型的。巴金后來講:我們家里有一個叫翠鳳的丫頭,我們有一個遠房親戚要討她去做姨太太,卻被她嚴辭拒絕。她后來快樂地嫁了人,她嫁的自然是一個貧窮的丈夫。巴金“家”里的“翠鳳”快樂地嫁人了,巴金《家》中的“鳴鳳”卻凄慘地投湖自盡,巴金這樣處理是因為他知道,藝術需要虛構,需要典型化,藝術的虛構更能反映生活的真實。把鳴鳳的結局處理成悲劇使人物更有時代特征,更能揭露封建主義的弊端,更能呼吁人們改革創新,解脫封建主義的束縛。
法國大作家巴爾扎克曾說過,小說是謊言,但是是莊嚴的謊言。這個論斷深刻地闡述了小說的特點:虛構但不虛假。所謂“謊言”,指的是小說虛構人物和故事的特點,所謂“莊嚴”,不就是指小說能揭示社會和人生的真相嗎?
雷澤兵,廣東省佛山市第三中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