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瑩
一.華岳的生平及作品
華岳(?-1221),字子西,貴池人(今安徽省貴池縣人)。因讀書于貴池齊山翠微亭,自號翠微。是南宋著名的詩人和愛國志士,入《宋史》卷四五五,忠義傳。
宋寧宗開禧元年(1205),武學生華岳上書,諫朝廷不宜用兵,恐啟邊釁。乞斬韓侂胄、蘇師旦、周筠以謝天下。忤韓侂胄,下大理獄。
宋寧宗開禧二(1206),三月[1]監管建寧(今福建建甌)。直至韓侂胄誅,放還。
宋寧宗開禧三年(1207),上《平戎十策》。提出取士、招軍、攻守、賞罰等具體措施以求抗金復國,議論縱橫,頗有識見。
宋寧宗嘉定元年(1208),上《治安藥石》。討論戰略戰術等實際軍事問題。
宋寧宗嘉定十年(1217),登武科第一,為殿前司官屬。
宋寧宗嘉定十四年(1221),密謀除去丞相史彌遠,下臨安(今杭州)獄,被杖死。
華岳有《翠微北征錄》十二卷和《翠微北征錄》十二卷存世。
《翠微北征錄》又名《翠微先生北征錄》,該書有題名《翠微先生北征錄》的元抄本(現存北京圖書館善本室)和題名《翠微北征錄》的清刻本(《貴池先哲遺書》之第十一種)兩種。乃華岳被放逐建寧期間所著富國強兵和御敵之策。由兩部分組成,第一卷為開禧三年(1207年)上奏皇帝的《平戎十策》;是針對南宋存在的“十弊”而提出的包括取士、招軍、御騎、陷騎、得地、守地、恩威、利害、財計、馬政在內的十條富國強兵的計策;其余十一卷為嘉定元年(1208年)上奏皇帝的《治安藥石》。緊密結合南宋抵御外侮的實際問題,從和議政策、邊防要務、破敵謀略、武器裝備、敵情偵察、兵員招募、糧餉運輸等方面進行了較詳細的闡述。全面反映出了華岳的軍事思想,是一本難得的兵法書。清嘉慶五年庚申(1800年)校勘學家顧廣圻在為此書寫的跋文中說:此書“世鮮傳者,得觀于讀未見書齋楮墨間,古香噴溢,三數百年物也。令人于肅然起敬中仍愛玩不忍釋手。”
“南征者,岳以劾韓侂胄、蘇師旦流竄建寧,集皆是時作也。”可知《翠微南征錄》是華岳流放建寧期間的作品。卷一為《上寧宗皇帝諫北伐書》,后十卷皆為詩作。有詞18首,除愛國詞外,還有對身世感喟及描寫男女愛情的作品。華岳豐富的軍事實踐和坎坷的人生道路,對其詩歌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元人韋居安在《梅磵詩話》卷下中贊其“豪放不羈,詩文皆有氣骨。”曹廷棟在《宋百家詩存》中更贊其“卓然詩人之杰,而以氣節特聞。”但前代人對南宋愛國詩詞的論述主要集中在陸游、辛棄疾等大詩人上,對華岳詩歌中所反映出的愛國精神缺乏應有的重視。
二.華岳愛國詩歌的內容
華岳存詩十卷,200余首,其中愛國詩占很大一部分。內容有抒發奸佞當朝,懷才不遇的憤懣,空懷政治襟抱和復國壯志的抑郁,還有抒寫遭受迫害后的不平和憤慨。這些詩篇濃縮了詩人對君國的一片赤誠情懷,毫無斧鑿卻感人至深。
首先,抒發奸佞當朝,懷才不遇的正氣詩。華岳在《平戎十策》指出“英雄豪杰之去留,為社稷幫家之休戚。”認為南宋兵敗國弱的原因就是皇帝未得到真正的賢才。這類作品矛頭直指韓侂胄、蘇師旦等人,語言直率淺顯,正氣凜然。如《重午》:“蒲解梟風豈梟賊,符能驅祟不驅奸。”其中尤以《上韓平原》語氣最為激憤。
君家勛業在盤盂,莫把頭顱問屬鏤。漢地不埋王莽骨,唐天難庇祿山軀。
不隨召奭始求老,便學孔明終托孤。十廟英靈儼如在,謾于宗社作穿窬。
直斥韓侂胄為王莽、安祿山等奸佞之臣。華岳在寧宗開禧元年上書請誅韓侂胄后,被流放建寧。詩人一路仕途坎坷、命運浮沉,但始終不忘報國之志。在《冬日述懷》中感嘆道“男兒未際風云會,辜負胸中十萬兵。”《呈富大卿》中更是盼望君王賜還展現抱負,“安得君王賜歸騎,一廛投老大江頭。”作者一心為國除奸懲惡而遭受冤獄,在對茫茫前途的憂慮中感嘆“多少英靈費河岳,鐘子不遇獨何歟。”(《不遇》)不同于當時流行的江西詩派為詩而詩的無病呻吟。
其次,表現政治襟抱和復國壯志的憂國詩。華岳的這類詩繼承了陸游、辛棄疾憂國望歸的愛國主題,如《書太乙編年卷尾》:“更向江湖問同志,中原何日是歸期。”以大量的篇幅表達自己建功立業、收復中原的英雄壯志。又如《寄楊渭夫》:“二陵風雨誰思漢,萬里腥羶誰報韓。眼到北盟常揾血,話殘南渡欲沖冠。”《悶中賡趙丞韻》:“英雄多少不平氣,一夜朔風爭怒號。”《呈李朝舉》:“一片忠肝照日明,濟時無策苦傷情。”這些內容還常常出現在與友人的贈答之作中,如《寄小王徐子晉》:“十載長沙路二千,歸心日夜在長安。”《秋望有懷》:“欲識翠微詩外意,豈徒憂國愿年豐。”詩人在對收復失地、洗雪國恥的強烈愿望中寫下了大量激憤的詩篇。
第三,抒寫遭受迫害后的不平和憤慨的獄中詩。華岳在仕途開始不久,就因觸怒韓侂胄被放建寧。有過將近一年的牢獄生活。這對身為壯年、胸懷抱負的華岳來說,無疑是重大的打擊。牢獄詩在其詩歌中占有不可忽視的地位。如《獄中作》、《囚中記貧》、《牢城述懷》、《訴董寺丞》等。其中《獄中作》抒發了“何當盡瀝奸邪血,染作衣裳看孟安”的浩然正氣。《獄中責廷尉》:“烏臺有月身何及,犴獄無天淚謾彈。”表達了自己身陷冤獄的痛苦。這些作品中飽含著英雄無用武之地的壓抑,壯懷理想無人得知的孤獨。生命在等閑中漸漸虛度,詩人難免流露出對命運的恐懼和厭世的情緒。《有感》:“多病不逢醫國手,感懷徒有濟世心。”《壽昌道中》:“明朝南去路,懷抱與誰論?”然而與同時代的江西詩派、江湖詩派等人厭世而求歸隱不同,華岳從未流露過散發歸隱不問時事的念頭,他始終心懷社稷,無愧于曹廷棟在《宋百家詩存》稱其“詩人之杰”的評價。
華岳的愛國詩多為紀行、贈友而作。往往隨感而發、隨時可成,不僅內容涵蓋了各個方面,在藝術上也形成了其獨特的風格。
三.華岳愛國詩歌的藝術
華岳的愛國詩歌繼承了傳統詩歌憂國憂民的傳統,不僅數量大,而且有著鮮明獨特的藝術特色。七言律詩是華岳愛國詩歌的主要表現體裁,其中大量運用“以文為詩”的句法,選用恢弘的意象和激越的情感來表現自己壯闊的情懷。
首先,多用七言律詩表現愛國題材。七言律詩在華岳的所有詩作中占有將近半數,而他的愛國詩幾乎皆為七言律詩。概因七律格律嚴謹,是詩家正宗,適宜表現傳統士大夫的愛國濟世的正統題材。同時,他的七律作品創作態度最嚴謹,藝術水平最高。有與友人的贈答,如《呈李朝舉》對友人傾訴“一片忠肝照日明,濟時無策苦傷情。”的抑郁。又如《牢城述懷》在絕望中的悲嘆“此心如火已成灰。”遠祖老杜所開創的善用七律言憂國之志的傳統,近承陸游愛國七律詩時時事事皆可言憂國的創作態度,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
其次,擅長“以文為詩”的句法。華岳善以古文章法為詩,把古文的謀篇、布局、結構,加之起承轉合的氣脈,貫徹到詩歌創作中去。有著“脫口豪縱”[2]的風格。“以文為詩”始于宋人對韓愈詩歌藝術的評價。韓愈是中唐大力倡導古文的文壇領袖,他的詩歌創作,尤其是七言古體往往運用散文式的篇章結構、句法句式,又引入大量的議論,形成獨特的風貌。北宋時,古文運動重興,韓詩的特質引起了宋人的評議模仿。出現了大量以文為詩的作品,到了南宋時期更是廣泛使用并發展成熟。華岳的《翠微南征錄》中大量出現了“以文為詩”的作品。例如古體詩《山水吟》中“惟有詹仲通,一人而已耳。仲通何如人,景星與鳳凰。不險亦不深,山高兮水長。”乃是有意把古文句法引入詩中,摒除駢句,力求造成錯落之美。另外,華岳的創作還經常突破詩的一般音節,并用虛字入詩。如“閩士生其間,其美不容口。”國學大師繆鉞說:“宋人欲求樹立,不得不自出機杼,變唐人之所已能,而發唐人之所未盡。”[3]華岳繼承韓愈又不拘泥于韓愈,他把“以文為詩”的句法擴展開來,用于七律之中。如《二月二日即事》:“只把公忠達天地,從教兒女鬧冠簪。”又如《別子陳子》:“丙寅三月三十日,天子檄我南國行。”等等,不勝枚舉。
第三,直抒胸臆的抒情風格。華岳的詩作時時流露出充沛的感情,喜則極喜,怒則極怒。而他的愛國詩多為怒火中燒,少有輕松之語。常常題目中就直接點出來。如《怒題》:“夜深踢起床頭婢,和淚挑燈把劍看。”《悶題》:“燕雀不知鴻鵠志,牛羊徒飾虎狼皮。”以極其嚴厲的詞語指斥當朝奸佞。吳非在《翠微南征錄》序說他“骯臟不平,略無忌諱”。王士禛稱其詩“粗豪使氣”[4]。《怒成》:“欲報不平朝玉帝,夢魂飛上祝融峰。”坎坷的命運沒有消磨掉英雄的報國熱忱,而是在他的作品中噴薄而出,真摯感人。
第四,意象雄渾,氣勢恢宏。多選用龐大恢弘的意象,來表現自己壯闊的情懷。華岳是武學生出身,作品不同于文人的儒雅綿密,他的詩“脫口豪縱,多破膽險句,錘煉處又極冶衍遒麗。”[5]如《山水吟》中運用“穹蒼”、“五岳”、“江東”展開縱橫的想象。又如《怒成》:
舌端豪氣吐長虹,四海一身無處容。不向北山求刺虎,便從南海學屠龍。
鼎須劉辟方成器,劍到魏齊那是鋒。欲抱不平朝玉帝,夢魂飛上祝融峰。
詩人運用“刺虎”、“屠龍”等壯闊的想象展現自己報國的豪情,一氣呵成,氣勢十足。又如詩人在發建寧獄路上所作的《武與解舟》“煙樹接天迷送旆,浪花翻雪噴行舟。”以天氣的惡劣渲染出詩人痛苦迷茫的心情。
總之,南宋詩人華岳既是一位力主抗金復國的英雄,又是一位仕途坎坷、英年早逝的文人。他的愛國詩,繼承了杜甫詩歌憂國憂民的傳統主題,又在內容和藝術上有著多方面的開拓,與陸游、辛棄疾、張孝祥、吳文英等人的愛國詩詞一起,譜寫出南宋文學史上的不朽華章。
注釋:
[1]華岳《別子陳子》“丙寅三月三十日,天子檄我南國行。”又,《倪尚書生祠》序“翠微以丙寅春被命南下。”
[2]《翠微南征錄》序.
[3]繆鉞.詩詞散論[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
[4]王士禛《翠微南征錄》題詞.
[5]《翠微南征錄》序.
參考文獻:
[1]傅璇琮等.全宋詩.五五冊[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2]脫脫等.宋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7
[3]繆鉞.詩詞散論[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
李瑩,女,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2008級中國古代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