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堂課

張璽嘉

那是初春的一個晚上，哈大鐵路客運專線建設項目部的會議室里充滿著青春的氣息。十幾個年輕人圍坐在會議桌旁，興高采烈地聊著天，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這群年輕人很幸運，剛剛大學畢業(yè)就參與了哈大鐵路客運專線的建設工程。這條客運專線運營以后，列車速度將達到350km/h，這段工作經(jīng)歷對于他們來說意義非凡。

我坐在會議室的一個角落里，看著這群英姿勃發(fā)的大學生，彷佛看到了幾年前的自己。半小時前，經(jīng)理打電話給我，讓我負責這群新員工的安全培訓工作。這是一群“80后”末期的大學生，每個人都是家長的“掌上明珠”。當然，他們也有著自己的理想和抱負，渴望干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yè)。但是若不加強安全培訓和管理，任其隨意發(fā)展，他們很有可能安全意識淡薄，進而在工作崗位上釀成事故。因此，對他們進行崗前安全培訓十分重要，這一任務就落在我和安質部2名同事身上。

我扭頭看看老黃和小紀，2個人正坐在會議桌的兩端。老黃抽著煙，面前擺著一沓厚厚的資料，里面有公司的12項安全管理制度、各種安全操作規(guī)程、安全應急預案、項目部的總體施工組織設計以及各種類別的安全方案等等。老黃看著這些年齡和他兒子差不多的大學生，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容。看見老黃我心里就塌實了。他是我們單位的“老革命”了，工齡近30年，光是安全培訓就搞了不下百次，很多由他培訓的技術人員如今已經(jīng)走上了公司的領導崗位。我相信即使老黃不帶這么一堆文件，也一定能滔滔不絕地講課，使這些年輕人肅然起敬。

小紀也叼著煙，眉頭緊鎖著，一張黝黑的臉和額頭上三道溝壑分明的抬頭紋把這個不到30歲的小伙子襯托得很滄桑。與老黃不同，小紀面前的桌子上沒有一張紙。不時地，他伸出右臂用袖子反復擦拭那片空白的桌面，日光燈白花花的光芒反射到他的臉上。

“各位新同事，大家好！首先，我代表哈大項目部歡迎各位的到來，很高興我們這個大家庭又增添了新的血液……”會議開始了，我按照慣例客套了一番，然后切入正題，“根據(jù)安全管理的規(guī)定，新員工首先要經(jīng)過‘三級教育，然后通過考試，合格后方準上崗作業(yè)。今天就由我和安質部的2名同事一起來給大家進行項目部級的安全培訓。下面首先由我們的安全員黃師傅給大家授課，大家歡迎！”

老黃向這些年輕人點了點頭，不緊不慢地戴上眼鏡，兩根手指輕輕捻開安全管理制度的第一頁，“好，新同事們，我首先給大家講一下安全生產方針……”

風從窗口涌進來，掀開了天藍色的窗簾。窗簾的一角拍在雪白的墻壁上，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春天到了，院子里那些樹長得正好，嫩綠的葉子在晚風中悠然搖晃。工地上，有鉆機在轟鳴，新鮮的泥土味夾雜著青草香輕輕送入鼻孔……

不知不覺一個半小時過去了，老黃的授課已經(jīng)接近尾聲。我心中不禁暗暗慚愧，居然走神了。我抬頭看了一眼圍坐在會議桌旁的那些年輕人，他們也在走神，或昏昏欲睡，或竊竊私語，或低頭擺弄著手機，或面無表情，還有人也把目光停滯在窗外那片美麗的風景上。看到他們，我不由得暗暗擔心，老黃的講解他們聽明白了么？

“好了，我講的內容全部結束，希望能對大家未來工作中的安全生產起到提示作用。下面的時間交給紀工，由他來給大家繼續(xù)講解。”

小紀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房間安靜了一些。新同事們再次打起精神盯著小紀，想知道他要說些什么。然而小紀卻什么也沒說，只是緩緩地舉起右手。大家吃驚地張大了嘴巴，他的右手，分明缺少了一根中指!

過了幾秒鐘，小紀才輕輕嘆了口氣。房間很安靜，以至于那聲嘆息像是什么東西落在地板上，發(fā)出沉重的響聲。他垂著頭，像是自言自語：“朋友們，大家看到我的手了嗎？3年前，我與你們一樣，剛剛走出校園，懷揣著自己的理想來到單位，希望在這里實現(xiàn)我的人生價值。那時，我很喜歡彈吉他，還有一個溫柔美麗的女朋友。生活很美好，一切都是那么生機勃勃。可是進入工作不久，一起事故降臨在我頭上。一天中午上班前，我喝了點酒，結果在檢查模板切割機的時候，不小心……”說到這，小紀哽住了。他又伸出右臂，用袖口大力的擦了兩下桌子。“從那以后，我失去了一根手指，我再也不能彈吉他了，女朋友也離我遠去……可這些僅僅是我所承受痛苦的一角。受傷治療期間，我無法吃飯，無法洗澡，無法洗衣服，整個人都是臭哄哄的……”房間里更安靜了，有個女孩摘下眼鏡，用紙巾抹了抹眼睛。小紀停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道：“剛才黃師傅講了安全生產方針、有關法律法規(guī)與本企業(yè)安全生產規(guī)章制度的規(guī)定，雖然是枯燥了一些，但這些原則、規(guī)定都是用鮮血與生命總結出來的真諦，可大家……居然都在走神。我今天在開會之前也沒準備什么，只能給大家講講我的故事。看見你們，我就想起了當年的我。我真的希望你們每一個人都能健康幸福，希望同樣的事故不會落在你們的頭上!”房間里沉寂了一下，隨即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培訓結束后，我看見了在走廊里靜靜吸煙的小紀，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得好！你的話感染了他們，我想他們會從血的教訓中逐步理解什么是安全生產。”小紀抬起頭，盯著墻壁上的安全招貼畫，認真地說：“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會真的理解，但我希望能以我的教訓讓他們牢記，在剛跨入企業(yè)工作時上的第一堂課的重要性。”

編輯楊 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