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洪團
解讀文本是語文教學中的重要任務, 解讀文本的過程是語文教師提高專業水平和增強語文修養的過程。解讀文本既不能完全停留在文本本身,也不能單純停留于純粹個人化的認識上。語文教師要駕馭自己的理解力和想象力,反復吟詠、慢慢咀嚼、不斷感悟,形成自己獨特而又切中文本內涵的見解。
與此同時,語文教師更要把自己對文本的解讀當作引導學生正確理解文本的需要,只有準確、恰當地解讀,才有可能為學生的讀文進行導航!這就需要語文教師在解讀文本的過程中,更多地研究:如何引導學生尋求解讀文本的新視角,如何引導學生尋求解讀文本的新途徑,如何引導學生發現文本解讀的新問題,以形成有利于學生學習的新思路。
當然,也不能僅僅為了求新而隨心所欲,標新立異,或者故弄玄虛。只有當教師領會并吃透文本精神以后,思考出一種最容易讓學生理解、最容易引起學生興趣、最容易為學生接受的方法時,這些“新視角”、“新途徑”、“新問題”才是我們真正需要的,有了這樣的“新”,解讀文本才能進入更高境界。
因而,筆者認為語文教師在引導學生解讀文本時要做到三“忌”。
一“忌”節外生枝
案例一:
有位教師教《鄒忌諷齊王納諫》,在介紹文學常識、疏通字面意思后,設計了“課內能力遷移”這一環節:
1.研讀課文,想一想鄒忌用“比美”來諷喻齊王,相當于運用三十六計中的哪一條計謀?
(學生可以七嘴八舌地討論:聲東擊西、暗渡陳倉……)
2.教師通過舉例點撥講解:鄒忌“比美”之意不在“酷”,在乎“諷喻”之間也。從古代兵法的角度來看,他運用的是“三十六計”中的“假癡不癲”;從現代廣告藝術的手法來看,他用的是“醉翁之意術”。
3.以茅臺酒“摔瓶透香”奪金獎的傳奇經歷為例,請同學們分析其推銷藝術。(摘自《名師教案精選》浙江教育出版社,2003年6月版)
案例中的這位老師,他的主觀意圖不能說不好,他通過引進課外有趣的知識和內容啟發學生的情智。但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課堂中的活動應該是為學生準確解讀文本服務的,如果單純為了求新把文本丟到了一邊,那就有節外生枝、反客為主,甚至是嘩眾取寵的嫌疑了。事實上,即使是我們老師,對“三十六計”和“現代廣告藝術的手法”知道的也并不多。如果課堂拓展的內容、引用的材料,還需要教師花費時間大加解釋,分散學生對文本本身的注意力,這種喧賓奪主式的拓展是否值得?
《戰國策》中的文章是長于說事的,無論是個人陳述或是雙方辯論,常常是運用巧妙生動的比喻,以增強論者的說服力。文本“鄒忌諷齊王納諫”,講的是鄒忌從自己在比美時遭受妻、妾、客蒙蔽這件事情中,領悟出治國之道,來諷喻勸諫齊威王明辨是非,廣開言路,修明政治。諷喻是下對上以委婉曲折的言詞進行規勸的一種智慧方式。鄒忌通過打比方和類比說理的方法,以小見大,由淺入深,從家事推及到國事,使齊威王很高興地接受了諫言。鄒忌善于進諫,威王樂于納諫,齊國一時國威大振。學習《鄒忌諷齊王納諫》,一是要理解設喻和類比論證的方法;二是要學習課文中鄒忌如何運用這種方法進諫和說理的;三是要引導學生學習齊威王勇于納諫的精神,能正確地認識自我、虛心聽取他人的意見。這是我們語文課要解決的三維教學目標。
在案例中,“假癡不癲”是“三十六計”之一、茅臺酒“摔瓶透香”是推銷藝術,與鄒忌的“諷喻”方法有本質的區別。從字面上理解,“假癡不癲”,意思是假裝癡癡呆呆,內心卻特別清醒;“醉翁之意”常常表示本意不在此而另有所圖。茅臺酒“摔瓶透香”奪金獎的傳奇經歷,是指在1913年的巴拿馬萬國博覽會上,我國的茅臺酒被放在不起眼的位置,包裝土氣,一直無人問津,一位代表迫不得已,情急之下趁許多代表許多評委在場之機“摔瓶透香”,“茅臺酒”最終獲得金獎。為避免學生誤解“諷喻法”就是“假癡不癲”計、“醉翁之意術”,不應當把簡單的問題復雜化。
解讀文本最好是復雜問題簡明化,抽象道理形象化。筆者在上這一課時,開頭引用的是學生耳熟能詳的名言“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組織學生圍繞“接受批評難”話題進行討論,啟發他們得出“知道藥苦,可以采取放糖或包糖衣的辦法;知道別人不愛聽逆耳的意見,不妨盡量減少刺激,努力把批評的話語說得委婉一些”這樣的結論。這樣做,目的在于創設與《鄒忌諷齊王納諫》文本內容相一致的教學情境,引導學生進入文本,又能為諷喻手法的作用做一個“注解”,用時雖然不多,但是它對于解讀文本更有積極意義。
所以,教師在指導學生解讀文本時拓展文本內容,引用大量的課外資料,旁征博引,這樣做是可以的,但是要對文本本身進行細致入微的研究,萬萬不能忽視文本的本源性。
二“忌”人云亦云
案例二:
不少語文教師將上教版六年級第二學期課文《花的話》的教學目標定位在:培養學生謙虛的品性。
前幾天,我校一位青年教師上《花的話》也是這樣設計的。和她探討交流后得知,這樣的教學目標設計來源于教師教學用書。解讀文本不是閱讀教參,教參的意見是別人鉆研教材的結果,決不能替代教師自己的鉆研。
可是,現在有一些語文教師在備課的時候,不是先走進文本、與文本對話,而是先查閱與文本相關的教學參考資料,以閱讀教參代替研讀文本,人云亦云、生搬硬套甚至是全盤接受教參對文本的理解與認識。這種非文本化的解讀方式看似輕松、便捷,但是,教師對文本缺少直接的閱讀體驗,沒有真正把文本的內涵消化為自身的閱讀營養。
教學參考書的編寫者是有一定水平的,他的編寫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只有把編者的意圖轉化為自己的理解,那才可以融會貫通。從這個教學目標,我們能夠看出執教老師對文本的解讀缺乏厚度,停留在文本的表面。
《花的話》是宗璞撰寫的一篇童話,文章是這樣構思的:
花兒們因為“看慣了春天的世界”,“漸漸地覺得自己十分重要,自己正是這美好世界中最美好的”。于是,在花園中展開一番爭論,榆葉梅把其他花都當成背景,玫瑰花認為自己是珍貴的品種,芍藥強調自己出身名門,桃花、杏花突出自己開得早,迎春花炫耀“自己有用”“能做藥材”,白丁香和玉蘭則互相吹捧、抬高自己,……這些花一點也不謙虛,只看到自己的美、自己的珍貴。文本的字里行間滲透著作者對她們的批評。
教參的編者在解讀這篇課文的時候,可能是主張從題目“花的話”入手,從花的對話中感悟,因而強調“培養學生謙虛的品性”,這是沒有錯的。但是,我們在引導學生解讀文本的時候,是不是要和全文聯系起來,特別要抓住課文最后即最關鍵的地方?
課文最后寫道:正當花兒們爭論不休的時候,小男孩飛跑進花園,采摘二月蘭,要送給他“終日辛勤勞碌的老師”。在小男孩的眼中,二月蘭是最美的,她是那么樸實無華、默默無聞,“總是默默地盡自己微薄的力量,給世界加上點滴的歡樂”。在這里,作者顯然是給小讀者們傳遞這樣的一個信息——你們要向二月蘭學習啊,不僅要謙虛,要樸實,更要做一個默默無聞、無私奉獻的人。
如果兼顧前后文,將《花的話》的教學目標設計為“培養學生謙虛的品性,教育學生做一個樸實無華,擁有奉獻精神的人”,是不是更貼近作者的寫作意圖呢?
“人云亦云”地解讀文本,在語文教學中比較普遍。因為在一般情況下,它只涉及文本解讀的深淺,不存在錯誤,所以常常被我們當事人忽視。我們語文教師對文本的解讀,必須盡可能地到位,如抽絲剝繭般,深入其本質內涵,不要生搬硬套、浮于表面、淺嘗輒止,要在他人解讀的基礎上,形成自己獨特的而且又切中文本內涵的見解。只有當教師自己對教材深入領會之后,教參才能為我所用。我們既要重視教參,更要開動腦筋用好教參,智慧地解讀文本,解讀教參!
三“忌”斷章取義
案例三:
守財奴葛朗臺的形象,大家對他的評價似乎只有一個聲音:愛財如命,靈魂齷齪。授課時,某教師要求學生不要輕易滿足別人的結論,重讀課文,透過一般詞句的表象去尋找葛朗臺性格的其他特點。
有個學生說:“他76 歲了還料理家務,親自在莊園里檢視葡萄藤,可見他很勤勞。”
另一個學生說:“82 歲患了風癱,還親自顧問家里的收支情況,作為一家之長,他很顧家。”
還有個學生認為,葛朗臺椅子上的坐墊鋪的只是“草”,說明他生活很儉樸。
這位教師認為,這些不也體現了葛朗臺勤勞、儉樸的性格嗎?比起整日游手好閑不務正業卻又揮金如土奢侈無度的人,不是要好得多嗎? 據此,對葛朗臺形象的認識又多了一項鮮為人知的內容:他積攢的所有財富實際上全留給了社會,自己并沒有享受什么。從這個意義上說,他的吝嗇實際上是不自覺地為社會作出了終身的奉獻。(摘自《文本解讀:讓語文教學充溢人性》,海南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 年第4期。)
文本的解讀應該是多元的,因為文本豐富的人文內涵孕育了文本解讀的多樣性。我們可以駕馭自己的理解力和想象力從不同角度去超越文本、去解讀文本。不過,超越文本不等于淡化文本,更不等于斷章取義,損害文本。
葛朗臺是19世紀初期法國資本主義由原始積累過渡到金融資本時代的資本家典型。在資本主義革命浪潮席卷法國的時候,他是一個迎頭趕上的弄潮兒。處在上升時期的資產階級,它的生產力的進步性也必然伴隨著某種道義上的無恥①。葛朗臺鉆了當時法律的空子,用一塊面包的價格買了一塊葡萄園,投機鉆營,巧取豪奪,攫取了大量的動產和不動產,迅速成為索漠地區的首富。在葛朗臺眼中,金錢高于一切:妻子病危,舍不得請醫生;妻子死后哄騙女兒放棄繼承權;逼走侄兒,制造女兒愛情悲劇……他對金錢有著異乎尋常的執著,達到了病態的程度:他半夜里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密室,“愛撫、把撫、欣賞他的金幣,放進桶里,緊緊地箍好”;臨死之前還讓女兒把金幣鋪在桌上,長時間地盯著,這樣他才感到暖和。對金錢的渴望和占有欲使老葛朗臺成為一個十足的吝嗇鬼:盡管擁有萬貫家財,可他依舊住在陰暗、破舊的老房子中,每天親自給家人分發食物、蠟燭。
學生抓住的幾個細節:76 歲料理家務、檢視葡萄藤;82歲患了風癱,還親自顧問家里的收支情況;椅子上的坐墊鋪只是“草”,他自己也沒有享受到什么。這些都是事實。問題是得出的結論卻和原著的主旨大相徑庭。
刻畫人物形象可以正反烘托,例如描寫資本家,有時大肆揮霍,有時愛財如命,有時又貪婪攫取。葛朗臺是把攫取錢財和愛財如命統一起來,盡管他很有錢,但是很吝嗇。如果老師能圍繞這些細節讓學生討論得出結論,學生就更能明白文學名著人物塑造的精彩。
俄羅斯一位戲劇家曾說,寫壞人要寫出他的好的地方,寫好人也要寫出他有不足的地方。這就是啟發我們刻畫人物要真實,要有血有肉,不能臉譜化。但,在葛朗臺的身上不存在通過寫其愛財如命來突出他的勤儉,看似寫勤儉,實則寫勤儉得吝嗇,以至于只顧聚錢斂財。《儒林外史》中的嚴監生臨死時伸出兩個手指頭,作者這樣寫是贊美他,還是刻畫他吝嗇?中外作品文化背景不同,但是也有共同的地方。把葛朗臺與整日游手好閑不務正業卻又揮金如土奢侈無度的人相比,這之間不存在比較點,而且這也不是巴爾扎克的本意。更滑稽的是贊美“他積攢的所有財富實際上全留給了社會,自己并沒有享受什么”,這完全曲解了文本原有的內涵。
詩無達詁, 文無定評。文本承載的不僅僅是作者的思想,更多的是社會意義。社會意義是在社會歷史進程中時代所賦予的,并已經成為人們的共識。我們主張文本解讀的多元化,應該更多地站在整個文本以及文本的社會意義等高度,尊重文本自身的內涵價值,以作者的生活經歷、世界觀、創作意圖等為解讀出發點,在文本框架允許的范圍內讀出文本的本來面目。不能僅憑文本中的片言只語,斷章取義!
這幾個案例告訴我們,語文教師不僅要具備良好的讀文品質,還要擁有較高的閱讀智慧。葉圣陶先生曾這樣評價朱自清先生,“他是個盡職的勝任的國文教師和文學教師”,“說欣賞也好,說領受也好,總之把作者的東西消化了,化為自身的血肉,生活上的補益品了”。
“腹有詩書氣自華”。上課,改作業,批考卷,找學生談心……是的,繁忙的工作幾乎讓我們難得有閑暇時間,以至于不少語文教師多少天也難得摸一摸除教本以外的書,基本上是靠一本教學參考書和網絡,就把語文教學應付下來。說大家不愿讀書,是有點冤枉。但教書先生不讀書是不行的,我們必須要老老實實地讀專業理論、教育學、心理學以及語文學科相關方面的書。我們走上了講臺,就要走進文本,走進作者的精神世界,也要帶著這份美好、這份期待讓它走進學生的心田并發芽成長!
[作者通聯:上海市向東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