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安部公房作品中的“沙漠”思想

章 明

摘要:安部公房由于長期接受存在主義和超現實主義等影響,文學作品中往往帶有象征的手法,深刻的寓意,力圖揭露社會的不合理性,探索解決的道路。其中,安部對于“沙漠”這一事物更是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但安部筆下的“沙漠”卻不同于常人理解的帶有死亡恐懼且漫無邊際的沙漠,他運用自己深厚的文學功力,賦予了“沙漠”新的思想內涵。

關鍵詞:沙漠 故鄉喪失 創造 徹底不寬容

受存在主義與花田清輝超現實主義的影響,安部在作品中多次借用自己獨特的“無機物”來揭露社會的不合理性。無論是“變成墻壁的男人”,還是 “饑餓的皮膚”,都向我們展示了其獨特的“無機物”的創作風格。從死的有機物到活的無機物,這正是安部公房“認識的構造性”。而在眾多的無機物中,“沙漠”這一無機物似乎更得安部的偏愛,多次出現在安部的作品中。那么,安部筆下的“沙漠”有什么獨特的地方么?

提到沙漠,人們首先想到的就是虛無,死亡,恐懼。歐美現代主義先驅之一艾略特,在其名作《荒原中》中通過對荒原的描寫展現了現代人的貧乏與驚恐。然而,安部對于沙漠,一直抱有獨特的理解與感情。他在雜文集《沙漠的思想》中這樣說道:“在沙漠中,或是具有沙漠性的事物中,似乎總有帶著某種無法用言語表達的魅力。這可能是我對日本沒有的東西的向往吧。也可能是因為我在半沙漠化的滿洲度過了我的整個少年時期的緣故吧,按照現在的話來說,也可以解釋為一種鄉愁。”安部的少年時期在一個與日本文化傳統完全隔絕的,并有著別種風俗傳統的環境下度過,記憶中的滿洲暗褐色的天空,讓人喘不過來氣的彌漫著沙土的日子,盡管帶有些許的不快,但同時也給他帶來了一種期待。安部筆下的沙漠,是“春的象征”,它的魅力正如花田清輝在《兩個世界》中所說:“在破壞的同時,也孕育著創造的希望,沙漠就是在這樣的現實中普遍存在的。”被沙漠的這種創造性所吸引,就如同是置身于沙場游戲的孩子,創造了世界的那般心情。“活著的沙漠”這一觀念,打破了常規,顛覆了傳統觀念中對于沙漠的概念,這一點在安部的名作《砂女》中體現的淋漓盡致。

對于沙漠的認識,安部透過主人公的視野分成了幾個階段來描寫。最初主人公被沙漠的“不毛”,“無止境的流動”,“不適合生存”的魅力深深吸引來到沙漠,卻在無意中被困砂穴,這使主人公第一次真實地感受到了沙漠的無形的破壞力,“否定一切形式的存在的沙的流動”,“水的缺乏”給主人公帶來了死亡的恐懼與壓迫。不僅如此,每天反復的挖沙,這樣的單調重復無止盡的生活,從另一個側面體現了沙漠的殘酷性。在這樣一個看似特殊的環境中,所有的社會規則都行不通,主人公似乎陷入了虛無的絕境之中。這種絕望,就如同花田清輝描述的一樣:和你手中零落的沙子一般,你的思想與你的蹤跡,完全跌入了虛無之中。

然而安部關于沙漠的思想并沒有結束,隨著故事的展開,安部主張的“活著的沙漠”慢慢地清晰起來。從 “含有濕度的沙子”,到意外發現“蓄水裝置”,從沙漠中掘出水的同時,也掘出了另一個自我。主人公意識到之前關于沙漠的認識,并非一個完整的沙漠,而只是看到了單獨的沙的粒子。自己的孤立無緣,把沙作為對手,來探索,懷疑,逃跑,都是因為思想一直常識性的沙漠所禁錮。而“蓄水裝置”的發現,讓主人公的心靈不再被禁錮,讓他重獲自由的同時,也看到了沙漠帶有“生機”的另一面。“破壞與創造并存,死亡與生機并存”,這就是安部要表達的沙漠的魅力所在吧。敢于打破一切常規的束縛的創造,這可以說是安部沙漠思想的一個主要特征。

然而,安部公房關于沙漠的思想并不僅僅局限于沙漠的生機與創造性,在《沙漠的思想》一文中,安部毫不掩飾的描述了自己對 “以牙還牙”這部電影的喜愛,原因在于電影將沙漠的本質---徹底的不寬容,如此強烈的體現出來,是前所未有過的。電影描述的是一個來自侵略國法國的醫生,被一個受害國阿拉伯的人騙至沙漠,使其困于重復無邊際的沙漠中,意志被一寸一寸的消磨殆盡,最終陷入絕望的境地。文中這樣寫到:“沙漠是異常嚴厲的,它將侵略者的不反省,甚至連他們的反省也毫不留情的吞噬,沙漠的這種嚴酷性,盡管會讓人不快,但卻不得不正視它。”這時的安部筆下的“沙漠”,已經不再是具體的意象,而是轉變成了一種抽象的象征,那就是徹底的不寬容。那么,安部為什么會如此執著于沙漠的“徹底不寬容”,這個執著的背后又隱藏著什么樣的原因呢?

這要從安部的“故鄉喪失”說起。對于故鄉,安部的感情是復雜的,嚴格意義上來說,他是個沒有故鄉的人。日本是安部的出生地,但他的幼年和少年時期卻在滿洲度過,然而一場戰爭的爆發,讓安部看到了一個備受戰爭摧殘的滿目瘡痍的滿洲,這個他曾經存在的故鄉;同時也讓他看到了一個戰敗后殘敗不堪的日本,一個他出生的故鄉。轉眼間,失去了兩個可以依靠的故鄉,對于年輕的安部來說,這樣的曲折的人生經歷誠然過于殘酷。他在處女作《終道標》這樣寫到:人可以離開出生的故鄉,但卻不能和出生的故鄉變得毫無關系。對于存在的故鄉亦是如此。正因為如此,我才如同逃離的流水般,無盡頭地跑著。因而安部文中執著于沙漠的“徹底不寬容性”,是希望借此來徹底的肅清戰爭責任,只有這樣才能迎來真正的重新開始。正如文中所寫:“日本人的意識水平,哪里是劇中的阿拉伯人,就連我們自己曾扮演過法國人這一事實,恐怕都沒有很清楚的認識到吧”。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問題所在。可以看出安部公房對于二戰中日本的戰爭責任的深刻認識,對于那些對戰爭責任抱有逃避或曖昧態度的人的批判。另一方面也體現了安部對戰敗后實質處于美國控制下的日本,不能認清自己“阿拉伯人”的命運的批判。安部又毫不客氣的指出:“就連曾經自己扮演過類似法國侵略者的事實都想要逃避,不愿正視,又怎么可能認識到自己正處于被侵略的阿拉伯人的事實呢。在我們日本的‘沙漠中,摻雜了太多曖昧不清的東西啊。”由此,我們終于看清了隱藏在安部沙漠思想中的另一個重要的特征,即對于戰爭,對于侵略的徹底不寬容。

一個看似平淡無奇的“沙漠”,在安部的筆下卻如此的豐富,如此的深刻,真是讓人不禁慨嘆安部公房深厚的文學功力啊。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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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の女[M]安部公房著東京新潮社 1981年 (15-18,32,49-50,259-2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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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潮日本文學アルバム51---安部公房[M] 木挽社,(日本近代文學館編集協力)1994年(2-14)

國文學年次別論文集[C] 學術文獻刊行會編 朋文出版社,2000年:(113-121,安部公房—その想像力の原質佐伯彰一出自以上論文集)

「アバンギャルドの迷路――安部公房論」[J]渡辺広士 國文學所収1969年9月號

「安部公房—反日常の論理と自由」[J]松本鶴雄文蕓埼玉所収1969年2月號

安部公房·大江健三郎日本文學研究資料叢書[M] 埴谷雄高 有精堂1974年(56-64)

作者:

章明 遼寧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