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詞重疊式在《茶館》中的使用分析

王　青

老舍先生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杰出的語言大師,他運用自然流暢,純凈漂亮的北京口語,表達得生動、傳神;他把北京話中的精華錘煉成極具特色的文學語言,既有濃烈的京味兒,又合于規范的漢語語法,大大推動了中國現代文學語言的大眾化、民族化。

本文選取老舍的極具北京口語色彩的作品《茶館》為研究對象,采用描寫、統計和比較的方法從詞匯的角度對話劇《茶館》動詞重疊的使用情況和使用特點做初步的分析和總結。

一.語言表現

從個性化的人物語言中,可以“‘看出其相應的特定動作、行為意圖、心理狀態和情感流動,并與上述個性化因素協調統一,形成有機的暗示信息……”1通過對動詞的研究可以發現,在人物的語言中,動詞不僅能夠表現動作,而且能夠傳達動作發出者的意圖、心態和情感。《茶館》的人物對話中,動詞使用豐富、妥帖,本文選取動詞重疊現象進行考察,不僅有利于理清漢語口語中動詞重疊變化的脈胳,而且進一步認識處在特定語言環境中動作發出者的心理狀態和感情流動,總結漢語動詞重疊的語用規律。

動詞重疊“AA”式和“A一A”式是人們在日常口語對話中經常使用的形式,《茶館》中這兩種形式的使用情況也比較有特色。為了進行系統全面的考察,本文對《茶館》中動詞重疊“AA”式和“A一A”式的詞例使用情況進行了窮盡性的統計,發現“AA”式動詞重疊詞為40個,用例為99例,使用頻率為89.2%,是使用面最寬的動詞重疊形式;“A一A”式動詞重疊詞為2個,用例為2例,使用頻率為1.8%,使用面較窄。

在具有口語特色的《茶館》中, “AA”式無論是詞例數量還是用詞數量都遠遠大于“A一A”式,這是一個值得討論的語言現象。

二.特點分析

1.“AA”式與“A一A”式的使用特點

(1)“AA”式與“A一A”式的語用功能

邢福義在比較“A一A”和“AA”格式時發現,兩者的差別主要表現在語用上,認為在語用價值上,“A一A”和“AA”的區別在于“AA”是自由式,有隨意性,而“A一A”是鄭重式,不具有隨意性。例如:

王利發 唐先生,你外邊蹓蹓吧!

句中使用“蹓蹓”顯得很自由、隨意,比使用“蹓一蹓”適合當時的語境,這說明在人物對話中要求受話人做某事時,用“AA”式比用“A一A”式更能顯得他們之間的關系密切、融洽、和睦。《茶館》正是一部通過描寫老百姓日常生活展現當時社會的話劇,運用口語對話這一形式是其特色,口語中詞語的表達應該自然、隨意、親切,因此,“AA”式的使用頻率會比“A一A”式高得多。

“A一A”式禮貌性更強些,用于下對上或卑對尊,表委婉的請求,顯示對位高者、尊長者的尊重。例如:

王利發 坐一坐!有您在我這兒坐坐,我臉上有光!

這是王利發對房東秦仲義說的話,用“坐一坐”禮貌性更強,顯示位低者對位高者的尊重,因為秦二爺是王利發的房東,又非常有錢,它們之間的關系存在尊卑關系;之后用“坐坐”顯得他們之間的關系融洽。

用于平輩之間,說話者用動詞重疊“A一A”式表委婉的請求。例如:

王利發 三爺,等一等吧!

王利發二十多歲,李三三十多歲,他們是平輩,雖然他們之間是掌柜與跑堂的關系,但在第二幕中,李三已經抱怨王利發不給他長工錢,不想干了,他們之間的尊卑關系不是特別明顯,這里王利發用“等一等”表示委婉的請求。

(2)影響“AA”式與“A一A”式使用的因素

任何語言活動都要依托一定的語境,從作品的創作背景、創作風格,到句子的每一個詞語,都可以構成語境。這里是把語境作為影響“AA”與“A一A”使用的因素來探討的,所以,一般只在句子的范圍內研究。

A.情急的語境用“AA”,不用“A一A”

例如:

①康順子 你,你看看我是誰?

②王利發 您等等!

這些例句的動詞重疊,用于人物對話,通過對話反映客觀環境的危急和主觀心情的急切。

B.輕微、隨便的語境用“AA”,不用“A一A”

例如:

①劉麻子 說說吧,十兩銀子行不行?

②王利發 坐一坐!有您在我這兒坐坐,我臉上有光!

③王利發 三爺,等一等吧!

例句①用“說說”表現輕微、隨便的色彩,不宜換成“說一說”,而例句②則用“坐一坐”表示尊敬和重視,例句③用“等一等”表示勸阻和請求。

C.悄悄、怯怯的語境用“AA”,不用“A一A”

①鄉婦 哪位行行好?

②老林 咱們講講吧,誰叫咱們是弟兄呢?

例句中的主體都處于被動地位,不敢大聲聲張地請求別人做某事。在這樣的悄悄、怯怯的語境中,動詞重疊都用“AA”,不用“A一A”。

D.不肯定的語境用“AA”,不用“A一A”

例如:

①康順子 都是他(指劉麻子)作的好事,我今天跟他算算賬!(又要打,仍未成功)

②劉麻子 (隨說隨往后退)我,我找人來幫我說說理!(撒腿往后面跑)

上面兩例的“算算”、“說說”都用于不肯定的語境,例①是動作主體康順子不能肯定自己能否打得了劉麻子,能否真的跟劉麻子來算賬;例②是動作主體劉麻子不能肯定自己能否能找著人來幫忙說理。動詞重疊的這種用法,在長期語用實踐中,逐漸形成“AA看”格式。“看”就成了“AA”的伴隨語境。例如:

③巡警 我給你說說看,行不行可保不準!

“AA看”一般也不能說成“A一A看”,例如,我們不說“說一說看”。

由于影響、制約AA與A一A使用的因素比較復雜,有些觀察到的語用現象,其背后的深層原因還有待進一步研究。

從動詞重疊產生的情形看,動詞重疊起源于口語,具有意圖性、情感性,又具有鮮明的描繪性,這與口語的那種輕松自然而又富有情趣的語體色彩相符合。

2.《茶館》中可重疊動詞的類型

一個動詞是否可以重疊,主要取決于動詞本身的性質。總觀《茶館》,可以發現這樣的規律:

(1)單音節動詞可以重疊的多,雙音節動詞可以重疊的少。在《茶館》中,單音節動詞重疊共42個,出現101次,雙音節動詞重疊共12個,出現15次。

(2)動作動詞能重疊的較多,非動作動詞能重疊的較少。在《茶館》中,能重疊的動詞主要有:(見下表)

從《茶館》的動詞重疊還可看出,動作動詞重疊的一個必備條件就是:表示的動作必須是可以持續或可以反復進行的,因為只有此類動作才有持續時間及動作次數的可能。

老舍先生在《茶館》中對動詞的選擇和對動詞重疊的運用都符合北京口語色彩這一語言風格,符合作品中動作發出者的心理狀態和感情流動,極具科學性,有助于我們進一步探討動詞重疊的語用功能。

王青,女,中國石油大學勝利學院中文系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