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掌門”落馬引發核電變局

斯　通

康日新被查,事涉在核工業項目招投標中違規和挪用公款委托理財炒股出現巨虧。但在核電行業內部分析人士眼中,更是行業內部深層矛盾的一次爆發。

8月13日媒體報道,國家能源局副局長孫勤已被任命為“頭號央企”中國核工業集團公司(下稱“中核集團”)總經理、黨組書記,接替剛剛落馬的康日新。之前的8月5日,據新華網披露,康因“嚴重違紀,正在接受組織調查”。

現年56歲的康日新,被稱為“中國核掌門”,也是136家央企的“一把手”中唯一一位中共十七屆中央委員。他的落馬引發了業內震驚,并將引起核電系統又一輪震蕩。

官方沒有披露康日新“嚴重違紀”的內容,這讓外界的猜測甚囂塵上。有消息說,康日新主要是涉嫌在核工業項目招投標中違規和挪用公款委托理財炒股出現巨虧。據指,其涉案金額或高達18億元。另外一種可能則是康在重點工程建設中出現了腐敗。

急速“跌倒”

康日新的急速“跌倒”,令人意外。

7月6日,他在“全球智庫峰會”上還作為主持人,與參會的嘉賓相聊甚歡。會上,他精神狀態很好,對媒體記者表示,中國的核電和鈾資源,是比較復雜的問題,沒有嘉賓所談的那么“簡單”。康日新最后一次在公開場合露面,是7月27日在釣魚臺國賓館參加中核集團與湖南省郴州市政府合作開發核電框架協議的簽署儀式并致辭。

8月4日,康日新從辦公室被帶走,次日,他被調查的消息即被披露,速度之快,為同類事件少見,顯示出高層查處康日新的決心。通常,對于像康日新這樣層級的人士,有關部門會較為謹慎,只有在掌握確鑿證據后,才會采取措施并公開消息。

目前,康日新被押于北京。康的被查令核工業系統感到震驚。中核集團多位內部人士稱,此前沒有聽到任何相關傳聞。新華網發布消息前,一些人已聽到風聲,但不清楚詳情。另有人士則稱,康7月10日前后的一次出國計劃未獲批準,或許是他已被有關部門關注的信號。

康日新出生于1953年8月,山西大同人,來自一個普通農民家庭。1975年,他作為工農兵學員被推薦到上海交通大學核反應堆工程專業學習。1978年畢業后進入中國原子能科學研究院工作,歷任助理工程師、工程師、研究室副主任、黨支部書記、副院長等職務。1996年,康日新調入中國核工業總公司,歷任總經理助理、秦山第三核電有限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等職務。1999年,他升任中核集團公司黨組副書記,2003年正式成為中核集團“一把手”,任黨組書記、總經理。

資料還顯示,康日新2002年11月當選為十六屆中紀委委員,2007年10月當選為十七屆中央委員。

中核集團屬于正部級特大型國有獨資企業,其前身是二機部、核工業部、中國核工業總公司,由100多家企事業單位和科研院所組成,是中國核電發展的主力軍,覆蓋了從鈾地質勘查、到放射性廢物處理的整個產業鏈。到2008年年底,中核集團總資產1660億元,凈資產430億元。在國資委的央企名錄里,它一直排在第一位,據悉這個排名也曾受到康日新的異常重視,視為“長子”地位。

在康日新上任時,中核集團已連續虧損13年。他提出將經濟利益放在發展的第一位,并著力推進管理模式改革,核心內容是“垂直管理、分級授權、橫向協作、互相監督、規范化、程序化、信息化運作”。經過一番大刀闊斧的改革,中核集團只用了一年多時間就扭虧為盈,2004年實現利潤8億元。

主政中核集團6年來,康日新帶領這家特大型軍工央企步入了核工業歷史上發展最快、效益最好的時期,他的職業生涯也穩步升至頂峰。中核集團主營業務收入從2003年的132億元提高到2008年的366億元,年均增長23%;利潤總額從2004年的2.4億元提高到2008年的47.6億元,年均增長82%;連續五次獲得國資委考核A級。

曾經標榜清廉

在外界看來,康日新“平時為人還算低調,屬于那種比較樸實、有點倔強的人。但是感覺今年他有點高調了”。在集團內部,他是一個極具爭議的領導者,擁護和反對他的聲音都出奇地多。他被員工私下里稱為“老板”,并指其耿直、務實、重情義;但又給一些人留下了獨斷專行、搞“一言堂”的印象,他的一些決策盡管存有爭議,但無法被阻止。

據悉,康日新業余愛好極少,不會唱歌也不會跳舞,球類運動幾乎沒有會打的,唯一的愛好,是偶爾玩玩撲克游戲“拱豬”。

與許多位高權重的大員一樣,康日新也曾經標榜過自己的清廉。三年前在接受官方媒體采訪時他說,希望自己退休時的評價是:在這個位子上是不謀私利的,是一名敬業者。

康日新被查,令業內人士不禁想起“核電招標案”。此前,中國核電系統因招標而落馬的高層已不乏先例,其中級別較高者包括中國技術進出口公司(下稱“中技公司”)原總裁蔣新生、中國廣東核電集團公司(下稱“中廣核集團”)原副總經理沈如剛。

2007年年底,參與中國引進第三代核電技術招標的蔣新生被中紀委“雙規”,由此引發了一輪核電系統的震蕩。隨后,中廣核集團多位員工相繼被調查。2008年,中廣核集團就此事進行了內部通報,在核電招標案中,中廣核集團涉案20余人,其中多人被移交司法程序,十余人離職或被開除黨籍、調離相關職位。涉案最深者為中廣核集團原副總經理沈如剛,他最終被判刑十余年。

而中核集團也是近期爆出高管涉重大經濟案件的又一央企。7月,另一正部級央企——中石化集團原總經理陳同海,因受賄1.9573億元,一審被被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首都機場原總經理李培英因貪污罪和受賄罪,更已于8月7日被執行死刑。

國資委在總結陳同海案的教訓時曾指,一些企業主要負責人權力過于集中,缺乏有效監督制約,容易導致濫用權力。

挪用資金炒股,干涉核電招標

一位知情人士稱,康日新此次被調查主要涉及兩個問題,其一是挪用資金炒股,其二是涉嫌干涉核電招標結果。不過,據一位中核集團內部人士分析,康日新被調查也可能是在一些重點工程當中出現了腐敗。近期,國家加大了核電發展力度,一大批項目上馬,很多項目的投資就上千萬元,這中間很可能出現腐敗。

消息稱,康日新在2008年挪用公款委托理財炒股中,股市的持續低迷讓這些投資出現了大幅虧損。市場人士分析,康日新進行委托理財,是為了讓閑置資金產生投資收益,幫助集團獲得更好的業績。中國股市在2008年的急轉直下,讓很多投資都被套牢。

而實際上,去年11月11日,中核集團發行了公司2008年度第二期中期票據,發行總面值為18億元,期限5年。時隔8個月之后,中核集團又于今年7月15日發行2009年度企業債券。發行金額40億元,期限10年。本期債券所募集的40億元資金,將全部用于福建福清核電一期工程項目、浙江秦山核電廠擴建項目(方家山核電工程)項目和三門核電工程項目,以及補充公司流動資金。

“因為涉及到去年違規炒股,虧得太厲害,賬面上已經無法掩蓋了。”知情人士稱。但為康日新開脫的人則堅持,挪用公款炒股是公司集體決定,不是個人行為。

除此之外,此次康日新涉及到的核電招標事件,也意味著前述曾經的核電招標泄密一案進一步升級。據知情人士稱,這源于在去年年底已經被移交司法機關的中廣核集團的部分人士舉報。時至今日,核電系統已有多人相繼涉案。

2004年9月,中國政府決定為浙江三門、廣東陽江共計四臺機組進行第三代百萬千瓦級核電招標。其中,最有實力的競標者,是美國西屋公司與法國阿海琺集團。同年年底,中技公司牽頭,與中核集團和中廣核集團共同成立了核電招標的籌備組。經過兩年多的評標,2006年年底,中國國家核電技術招標機構選擇了美國西屋公司和肖工程公司聯合體作為優先中標方,引進AP1000技術。

但2007年年中,法國阿海琺集團也獲得了廣東臺山核電項目兩臺機組的訂單,這一結果令業界深感意外。此后據法國媒體的報道稱,在阿海琺集團任職的保羅?費爾騰在中國被強制扣留兩個多月。另據知情人士稱,除了康日新涉嫌核電招標事件之外,五大發電公司亦有人牽扯其中。

一位核電設備制造企業高層稱,在一些核電重大項目的招投標上,盡管制度設計得極為嚴密,但在操作過程中,“人”的因素仍能發揮作用。

核電變局

在核電行業內部分析人士眼中,康日新被調查更是行業內部深層矛盾的一次爆發。在當前中國核電行業處在體制性變革的十字路口,“核掌門”康日新落馬所造成的影響,將不僅體現在中核集團內部。

核電建設正成為國家能源局的頭等大事。由過去的“適度”、前幾年的“積極”,到現在的“加快發展”,國家在核電發展上措辭的不同顯現了核電規劃的變化。

據國家發改委官員稱,《國家核電中長期發展規劃(2005-2020年)》將再次面臨調整,核電裝機容量將由原來占電力總裝機容量4%提升為5%。這意味著到2020年,核電裝機容量由4000萬千瓦,提升到7500萬千瓦,而現在僅為907.82萬千瓦;同時也意味著,未來10年,中國的核電建設潮將洶涌澎湃,資金投入估計將達8000億元之巨。巨大的機遇面前,幾大核電巨頭的競爭不可避免。

中國目前核電業格局中,除了中核,還有中廣核、中電投具有核電開發業主資質。其中,中核和中廣核是維持了多年的“雙寡頭”,而五大發電集團之一的中電投則是新進入者。此外,大唐、華能等也對進入核電領域雄心勃勃。

在幾家核電公司競爭之下,中國核電技術路線幾年來一直搖擺不定。業界戲稱中國的核電技術為“萬國牌”。已建成的項目中,大亞灣核電站采用法國技術;秦山一期使用中國自主技術,三期是加拿大的技術;連云港核電站則是俄羅斯的技術。至今未形成中國的核電技術標準體系。

核電產業內部關于技術路線之爭多年來不曾平息。康日新一直被認為是核電技術自主化的極力擁護者之一。中國各家核電公司擁有的技術不盡相同。其中,只有中核集團所掌握的CNP1000技術和阿海琺的EPR技術,是在法國二代改進型技術M310基礎上改進而來。但在國家核電技術公司成立之后,引進國外第三代核電技術已漸顯成為政府首選的方案。2008年,中國一系列內陸核電項目的報批進入沖刺階段。國家核電技術公司董事長王炳華曾公開表示,內陸核電的技術線路將首選AP1000。

而隨著中核集團與中廣核集團不斷圈地,內陸核電的技術路線開始起了變數。“原來以為就這么定了,以后內陸電都是AP1000了。沒想到后來中廣核和中核與各省簽協議,上報了一批‘二代+項目。”

在新一輪的圈地中,“代際之爭”有著微妙的意味。在業內人士看來,如果允許大規模上馬二代或二代改核電機組,中核集團和中廣核集團憑借此前的技術和經驗積累,顯然會取得更大的話語權。如果在今后核電發展中選擇全新的第三代機組,則新進入核電業的電力企業,會獲得更大的發展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