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桂清
摘要:作為經典的女權主義作品之一,《鋼琴課》用史詩般的大手筆塑造了一位十九世紀人性逐漸覺醒的啞女形象,導演的風格化處理,使得影片視聽語言上面表現的大膽、自然、細膩,前后色調從灰暗到光明,通過不同意境畫面的反差和對比,造成一種強烈、新鮮的“復合式”審美效果,完整地展現了現代女性人性的自我救贖。
關鍵詞:《鋼琴課》 風格化 反差性 人性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09)08-0001-02
《鋼琴課》的故事是以19世紀維多利亞時代陰郁的氣氛和艱難的物質生活為背景展開的。通過一個擁有著高貴藝術氣質的、與生活抗爭的啞女從心靈的獨占到愿意與人共享的開放狀態(tài)的改變過程,展現了一個覺醒的現代女性人性的自我救贖。從這個意義上講,這部影片本身就奠定了女性主義的基調。
影片一開始,就是一個從指縫中觀看世界和生活的特寫鏡頭,制造了懸念,并且反復了幾次,持續(xù)了將近30秒,除了指縫間的一點光亮外,黑暗籠罩了整個鏡頭,甚至她所看到的父親和女兒,也是以剪影的形式出現,營造出了陰郁、神秘的氣氛和距離感。緊接著,在女主人公艾達心靈的自述里,一開始就說“你聽到的不是我口里發(fā)出的聲音,而是我心里的聲音”,連她自己都不能解釋自己是因為什么原因失語,“我父親說這是一種黑暗的技能,終有一天會毀了我。”女主人公冷靜、有節(jié)奏的陳述語氣,仿佛在講述別人的事情,加重了鏡頭偏冷的感覺,并設置了懸念。鏡頭跟著艾達奔走,在介紹她的背景的時候,一直是在樹下和屋子里拍攝的,隔離了陽光,更渲染了神秘、陰郁、封閉的以自我為中心的個人世界。
緊接著,當鋼琴被遺棄在海灘上的時候,艾達站在山巖上凝望著鋼琴,導演先是用一個過肩的推鏡頭,推鏡頭本來是一個擁抱的姿態(tài),但是導演并沒有把鏡頭推進近景或者特寫,鋼琴雖然是畫面的中心,但卻只占據了畫面的一小點,灰暗的大海成了背景,造成空間上的疏離和空曠感。緊接著,導演用了一個二十多秒的長焦鏡頭,細化了艾達的臉部特寫,襯托出艾達對鋼琴的至愛程度。但接下來的全景鏡頭中,艾達在高處凝望,導演沒有將鋼琴拍攝在畫框中,海灘上面一片黑暗,也預示了鋼琴最終隱入黑暗的結局。
接下來,導演安排了一個對新西蘭原始森林的移動鏡頭,并且用了藍色濾鏡,使鏡頭顯得更個人化,仿佛艾達的目光要穿越森林看到未來,但森林卻無窮無盡,主人公的迷惘、蒼茫的心理被細膩地刻畫出來。此外,不得不稱道麥克?尼曼創(chuàng)作的蘇格蘭曲調的音樂跌宕起伏,婉轉纏繞,配合著鏡頭的速度絲絲入扣,揪起了觀眾的心,導演簡?堪皮恩如此評價:“我需要一種個人化的聲音,需要應該是出自艾達之手的曲子,……我對他的工作非常滿意,尤其是他音樂中的激情。”
在艾達第二次看到鋼琴之前,經歷了結婚。但在鏡頭里,導演安排了下雨,雜亂的雨聲使得影片顯得壓抑、錯雜。為她張羅結婚的女鄰居們喧鬧的場景和艾達安靜的場面的蒙太奇,形成了強烈的對比。艾達穿上婚紗的時候,鏡頭只給了她一個在鏡子中的側面全身鏡頭,模糊不清,清晰地表現出她對待婚姻的態(tài)度是無所謂甚至不情愿的。婚禮后,艾達撕掉禮服,走到窗前,一個近景到臉部特寫的推鏡頭,然后接上了長達17秒的海邊的鋼琴,蒙太奇手法的運用告訴觀眾,在艾達心里面,她唯一牽掛的是鋼琴,但鋼琴卻被困在風浪滔天的大海中,藍色的冷色調,使得畫面顯得憂傷、沉重、陰郁。當鏡頭第二次回到海灘上拍攝的時候,色彩的改變能給我們很直觀的認識,就是人物心情的改變。在艾達彈鋼琴的時候,她的背景色調開始透出淺淺的綠色和淡淡的紅色,顯示出人物的歡愉和激動,之前的不愉快一掃而光,生命仿佛又有了生機。而大海的色調也變成了更為溫潤輕快的乳白色,這時配樂也變得更歡快一點,開始放緩了節(jié)奏,沒有了影片剛開場的失意和落寞。而當艾達、弗勞拉以及柏恩斯三者的腳步邁向同一個方向的時候,則是交響樂的合奏,預示他們以后結局的美好。
后來劇情發(fā)展,艾達愛上了柏恩斯,為了強調主觀性,在影片第71分鐘,導演用了一個從艾達背后慢慢推進至艾達的后腦,同時又將之作為一個剪輯點,與下一個森林的移鏡頭用疊畫銜接,蒙太奇手法延伸了艾達的目光,也延伸了鏡頭悠遠、深入的表現力,將艾達的哀怨、惆悵表現得淋漓盡致。當攝影機在密林中緩慢搖動時,仿佛進入到了幽暗的艾達心靈深處,茂密的叢林象征了神秘與隱晦,與女主人公本身啞女身份所帶來的神秘與驚奇效果化為一體。在影片里,色彩的處理直接是為了主題的表現。在這里,導演再次用了一個藍色濾色鏡來處理新西蘭原始森林,加深了森林的黑暗和神秘,使得鏡頭的主觀性和刺激性更強烈,這是作者風格化的處理,運用自然場景,強化了影片浪漫的一面,同時還預示著人性的回歸自然。簡?堪皮恩本人也承認她的這一運用是為了強調一種更為主觀、更為濃烈的感情:我們把山林處理成了海底的顏色,這樣可以讓她和最后一段戲呼應起來。我想這種野生叢林的景觀正適合我的故事,浪漫在我們這個時代一直被誤解,尤其在電影中,它已經變成了某種漂亮的,或是可愛的東西,它堅硬的一面,黑暗的一面已經被忘記了,我想讓觀眾在面對自然的力量時產生一種畏懼感,我覺得那才是浪漫的基本要素,對自然的尊敬。自然比人,比人的思想,甚至比人類本身都要偉大。
接下來的情節(jié)中,本文認為頗有意味的一個鏡頭是在艾達與柏恩斯發(fā)生了關系之后,當柏恩斯問艾達:“你愛我嗎?”時,鏡頭又是一個從艾達背后側面拍攝的,而她的臉部剛好被框在了鏡子的方框中間。首先,與之前她結婚時從背后側面拍攝的鏡子中的全身鏡頭不同,這個鏡頭用的是臉部的特寫,而且表情清晰,前后對比,就可知道在艾達的心里,相比將她的鋼琴遺棄在沙灘上的丈夫,她更認同柏恩斯,她的心更貼近后者。但同時,被框在鏡子中的臉,也發(fā)映出她對自己的愛的懷疑,這個愛是被束縛、被限制的。另外,對于這種特寫,我們還可以這樣理解,當被問到關于愛誰的問題時,艾達看到了自己,這實際是一種自戀的表現,她實際愛的還是鋼琴,但鋼琴只是她在精神表達時的需要,所以更深層次講,她愛的還是她自己,因為艾達只是聽從了她的內心和自然的天性,才跟柏恩斯在一起,但她還需要權衡自己對伯恩斯的到底叫不叫愛,或者有沒有到她所想象的愛情的程度,她還沒有考慮到從鋼琴和柏恩斯之間做出取舍,愛情如她在鏡子中看到的自己一樣,是“近于利己主義的表現”。
其實我們可以這樣理解影片,艾達對于她的鋼琴的熱愛,跟現實生活中的人與人之間的熱戀有過之而無不及,在現實世界中,她沒有找到可以于自己進行心靈的溝通的精神伴侶,沒有人可以讓她感覺自己被理解并與之心靈相通,她所追求的,有點類似中國古詩里的“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這是一種更神秘的、更自然的交流的手段,是從藝術家的高度和氣質出發(fā)的超越了語言的柏拉圖式的愛戀,但是唯一遇見的她曾經愛過的弗勞拉的父親,也最終在她所追求的愛情前面退縮了,所以,她選擇了沉默來對抗現實的人們,選擇了愛她的鋼琴。只有鋼琴是可以安慰她、支持她、表達她的事物,她把對人的愛轉給了鋼琴,也把自己的心靈交付給了沉默和黑暗,于是她封閉、自戀、離群索居。影片的前前后后,偏灰暗的色調正是艾達內心的情緒的反應,也是她的自然的人性被黑暗侵占的寫照,她面臨的選擇,不是她的丈夫或者柏因斯,而是放棄與鋼琴的“畸戀”,選擇正常的人的生活,這個抗爭的過程,是艱難并且受傷的,所以用灰暗的色調再合適不過。
影片最后,鏡頭跟著準備回歐洲的艾達第三次到了海邊,這時已經是一個全景,人物都處在前景,大海已經變得很平靜、祥和,這是在自然面前人物身份、地位的改變,說明艾達的人性已經徹底地清醒,她聽從了心的呼喚和安排,自然跟自然契合起來。而背景的顏色已經變成更為浪漫溫馨的紫藍色,并透出一點點的紅光,形成了故事圓滿結局的氣氛。在隨后的鏡頭中,我們發(fā)現整體的色調已經開始向明亮轉變。
但這里簡?堪皮恩并沒有走程式化的老路,直接讓色調越變越亮,直到主人公獲得美好的未來,她安排了艾達企圖與鋼琴同歸于盡的場景,將影片推向了高潮。這里導演又進行了風格化處理,用了一個慢鏡頭,透過藍色濾光鏡拍攝了艾達與鋼琴沉淪的過程,藍色的基調,加上海水中的黑暗,加重了鏡頭的神秘感和不可預測。鋼琴這個曾經占據了艾達整個靈魂的“棺材”將被沉入深海,歸于寂靜。但是整個畫面拍的很唯美,藍色又增添了鏡頭的浪漫氣質。此處的音樂也是空靈的,對于將自己的全部精神都傾注在鋼琴上的艾達來說,與鋼琴玉石俱焚的念頭可能早已在她內心深處扎根,夾帶了來自藝術家的“死亡本能”。對于艾達來說,鋼琴是她的至愛,在她心中代替的是一個精神相通的戀人的形象,同時也因為鋼琴是自己感情的寄托物,算是她的分身,所以這是跟舊有的自己的告別,也是一個昭示自己人性覺醒,做出取舍的過程,這個過程是緩慢的,艱難的,而慢鏡頭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了這一點。觀眾的心也在隨著慢鏡頭逐漸定格,導演簡?堪皮恩也說,有一種情況下慢動作不會被注意,就是把它當成更細致地觀察角色的途徑。慢鏡頭給了觀眾廣闊的想象空間,帶領著觀眾深入其中去體會這個心理的變化過程。在慢鏡頭中,景深和機位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全景到中景再到近景最后到面部特寫的推進式蒙太奇,不斷將視角拉近,也越來越體現艾達的內心。影片中有個固定機位拍攝了下沉的鋼琴到繩索又到艾達,鋼琴綁住了艾達一起沉淪。在這里,簡?堪皮恩實際上探討了一個更為個人化的信息,即藝術家對生活道路的選擇問題:一邊是封閉式的、近于利己主義的孤芳自賞;一邊是充滿溫情、理解但同時也要求奉獻的愛情和腳踏實地的平凡生活。
當艾達最終遵從自己的自然人性,選擇了屬于正常人的腳踏實地的生活之后,在她沖向水面、破水而出的時候,慢鏡頭表現出一種死而后生的驚心動魄,一束頂光打在她的臉上,意味著她的新生,同時,非常明媚的音樂進行了大力的渲染。這一矛盾行為當然可以理解成一種下意識的靈魂洗滌行為的表現,這是作者風格化的處理,運用自然場景強化了影片浪漫的一面,也展示了自然的力量。影片的結尾有一個艾達金手指的特寫,與之前她的前夫砍下她的手指的場景呼應,當時她的前夫說:“我只是切斷了你的翼。”現在,她的翼已經重生。當她跟柏恩斯親吻的時候,蒙太奇手法的剪輯把浪漫溫馨的畫面切到了海底的鋼琴和已經死去的艾達的舊我,說明艾達依然懷念過去,但是她正在努力展開美好的人生,綻放生命的光亮,如她所言,過去將成為永恒的寂靜,深埋在深深的海底。
《鋼琴課》通過一系列色彩的變幻和鏡頭的變化以及剪輯手段,最終,導演圍繞一個女子為核心,展開所有的故事,所有的變化都是隨著這個女子的心理和行為發(fā)生的,以女性獨有的視角,借助個性化的影視語言,實現了主人公人性的自我救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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