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言中的資本市場

朱偉一

《動物農莊》(Animal Farm)是英國作家喬治·奧威爾(George Orwell)的名著。該書1945年出版，至今已重印數百次，銷售逾千萬冊。按照常規觀點，《動物農莊》所諷刺比喻的是前蘇聯。《動物農莊》是部反對極權主義的政治寓言小說，所以里面的寓言同樣也適用于資本主義和資本市場。

《動物農莊》的故事很簡單：英國一家農莊的動物造反，趕走了農場主瓊斯，過上了自己管理自己的幸福生活。發動和領導這場斗爭的一群豬成了農莊新的領導階級，并很快蛻變為壓迫者。為了維護其統治，豬給其他動物灌輸了一個思想：人是最可怕的敵人。豬的口號是：“四條腿好，兩條腿壞。”這也是所有低等動物都必須背誦的一條箴言。而只要有其他動物對豬的做法提出任何疑問，豬便威脅道：如果不按豬的意思辦，過去的農莊主瓊斯就會卷土重來，廣大動物就會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在現實中，人類的華爾街也一樣，他們把政府說成是一個最大的敵人。結果政府出了錢也救了花旗銀行和AIG，卻仍然阻擋不住兩家銀行濫發獎金。理由還是那條：政府是市場經濟的大敵，政府是經濟發展的大敵。

豬把綿羊變為馴服工具，“不分場合地咩咩地叫‘四條腿好，兩條腿環”。華爾街也買通了許多專家學者，大造輿論，把反對政府過問經濟作為其為所欲為的理由。當然，華爾街與豬所代表的極權統治還是有所不同的，那就是“持有和發表少數意見并不會帶來生命危險”。但這一長處恐怕并不能歸功于資本市場，它與資本市場毫無共同之處。而且華爾街在其他國家的代理人仍舊是比較專橫的：對敢于有不同意見的人，那就要無情打擊。只能他們自己宣傳資本市場的偉大博弈，而不許別人批評資本市場的偉大騙局。

美國保守派首領前總統里根有句名言：“政府本身就是問題。”這是頗為美國保守派所津津樂道的。但他們經常忘記了重要的一點，那就是華爾街的券商就是政府。許多情況下，華爾街就是政府，而且比政府還要政府。比如，金融危機中，高盛出來的人占據著政府的許多要職，并全力推行對高盛有利的政策。反過來也一樣。美聯儲大量購入華爾街金融機構手中無人問津的證券，之后，美聯儲還從華爾街引進交易員，這等于自己做起了買賣證券的營生。2007年底，紐約美聯儲的市場部是240人，而到2009年底便即將要增加到400人。而且2009年美聯儲所持有的固定收入證券已經達到2萬億美元，一年之中翻了一番。美聯儲不僅購入以房地產抵押作為擔保的證券，而且向對沖基金發放貸款，供其購入以貸款作為抵押的證券。對此，華爾街倒是沒有意見，閉口再也不談什么政企分開。所以高盛領導每到一個國家訪問，當地私營部門的領導自然是高盛領導要見的，但他們最想見的是政府領導，而且見到之后親熱得不行——階級兄弟般的親熱，同志加兄弟般的親熱。

《動物農莊》中的豬要享受其他動物所沒有的牛奶和蘋果。豬是這樣向其他動物解釋的：“我們都不喜歡牛奶和蘋果。我們吃這些東西的唯一目的是保持我們的健康。我們豬是腦力勞動者，農莊的全部管理和組織要靠我們。如果豬不能履行職責，你們知道會發生什么嗎?瓊斯將會回來。”與動物農莊中的豬一樣，華爾街的金融家們也聲明，發放巨額獎金實非其本意，而是資本市場使然：不發獎金則留不住人才。金融家們總是強調，他們干的累活、苦活，是在為大多數人謀利益。保爾森就說過，金融機構20％的人創造了其80％的業務。豬也有同感，說：“同志們，不要以為領導工作是一種享受!相反，這是一項費心兒沉重的責任。”

那么，豬們到底有哪些貢獻呢?“豬們每天得把大量時間花在……神秘的事情上。這些大張大張的紙都涂滿文字，當紙一被涂滿，就被投入爐中燒掉。”這很像金融危機中的次貸產品。豬的辛勤付出與華爾街的金融創新尤其有異曲同工之處。“盡管農莊富裕起來，可其他動物并沒有富裕起來。”股市也大致如此，市值上去了，但賠錢的遠比賺錢的要多。可惜，許多人看不到這點，死到臨頭還相信什么金融創新，就像《動物農莊》中的一只母雞，很虔誠地對同伴說：“在我們的領袖拿破侖同志的指引下，我六天已下了五個蛋。”其實，所謂的精神原子彈我們早已見識過并為其付出了慘痛代價，為什么要再上一次創新原子彈的當?

豬是很會偷換概念的。為了鼓動其他動物向人造反，豬提出的口號是“所有動物一律平等”。但當豬成為統治者后，它們就把口號做了調整，變成“所有動物一律平等，但有些動物比其他動物更平等”。偷換概念也是資本市場常見的。股市的投機性太強，“大力發展股票市場”這句口號總是有點喊不出口。人不同于豬，多少還有些羞惡之心。所以他們就換了一個口號，說是要大力發展資本市場。其實，資本市場的核心仍然是股市，仍然是投機。

偉大的作品大多有一個有力的結尾。《動物農莊》也一樣，其結尾時人豬握手言歡：“外面的動物從豬看到人，從人看到豬，然后又從豬看到人：但已經分辨不出誰是豬誰是人了。”再看美國前財長保爾森那張臉，那張臉是像券商還是像部長，怕是很難分辨出來。無獨有偶，高盛出來的另一位大頭目魯賓也出任過財政部長，退下來之后又到花旗集團繼續操練。

在我看來，好的書評可以勝出原著，但好的作品遠不是書評所能夠含容的，如果不閱讀作品本身，就難以體會其中的精妙之處。《動物農莊》就是這樣的作品，它和《潛伏》一樣引人入勝，但遠遠比《潛伏》更有寓意。因為，《動物農莊》說的也是資本市場，也是我們身邊的人和事。

本文編輯王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