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咸才
非法行醫罪是我國1997 年修改刑法新增加的一個罪名。實踐中,對于非法行醫罪的認定存在著很多爭議,尤其是對非法行醫罪主體的認定。本案例通過對一起未經批準擅自開辦醫療機構,雇用未取得醫師執業資格的人開展診療活動致人死亡的分析,探討非法行醫主體從行政處罰到刑事處罰的認定。
1 案情介紹
1名3歲兒童因有咳嗽、流涕等感冒癥狀,于2008年2月27日下午1時左右被家長帶到浙江省某鎮大眾藥店看病。一非法行醫人員在未對患兒進行常規檢查,未書寫門診病歷,也未做藥物過敏試驗的情況下,肌內注射了一針頭孢哌酮鈉、地塞米松注射液,患兒立即出現頭不停地搖晃、口吐白沫、嘴唇發紫等過敏癥狀。非法行醫者經與藥店經營者電話聯系后,又給患兒肌內注射一針撲爾敏、維丁膠鈣注射液,患兒在送往縣人民醫院的途中死亡。縣衛生局接到群眾舉報后,立即組織衛生監督人員前往事發地點進行調查。對事發現場進行檢查后發現,該場所系大眾藥店倉庫,內有鹽酸林可霉素注射液和注射用頭孢哌酮鈉等藥品。設有醫療操作臺,擺放著聽診器1只及已使用過的20 mL和5 mL注射器各1支。大眾藥店內未見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
經調查,該大眾藥店系個人獨資企業,法人代表只是掛個名號,并不參與經營。藥店的經營范圍是處方藥與非處方藥,并未取得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經營者系浙江省某衛生院職工,于2005年12月16日取得執業助理醫師資格證書,2006年8月4日取得執業助理醫師執業證書,注冊執業地點為浙江省某中心衛生院,執業范圍為中醫專業,2008年初到該中心衛生院上班。給死者看病、打針的是安徽省人,系經營者江西中醫學院的同學。2005年—2007年在大眾藥店工作過一段時間,2008年2月21日應經營者邀請來到藥店上班,他于2007年12月26日通過考試在安徽取得執業助理醫師資格,通過向安徽某鄉衛生院申請執業助理醫師,2008年4月3日取得執業助理醫師執業證書。
2008年3月25日,浙江省溫州醫學院司法鑒定中心出具司法鑒定意見書,鑒定意見為:患兒符合過敏性休克死亡。2008年5月12日,縣衛生局根據《行政執法機關移送涉嫌犯罪案件的規定》第三條的規定,依法將該案件移送縣公安局。2008年9月28日,縣人民法院作出刑事附帶民事一審判決:被告人(經營者)犯非法行醫罪,判處有期徒刑10年,并處罰金人民幣1萬元;被告人(行醫人)犯非法行醫罪,判處有期徒刑7年,并處罰金人民幣1萬元;附帶民事訴訟被告人(藥店法人代表)承擔連帶責任。(獲刑二人對法院的一審不服,向浙江省某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2008年11月27日,中級人民法院作出刑事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2 爭議要點
本案發生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非法行醫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出臺之前。在此之前,衛生行政部門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執業醫師法》和《醫療機構管理條例》的監督管理實踐中,對刑法第三百三十六條規定的“未取得醫生執業資格的人”有多種不同的理解。案發縣衛生局在向公安部門移送案件的過程中,對于案中2人是否涉嫌犯非法行醫罪的問題,產生了諸多不同的意見。
2.1 關于經營者非法行醫的爭議
一種意見認為,經營者符合非法行醫罪的主體要件。理由是: 經營者雖然取得了執業助理醫師資格證書和醫師執業證書,但在未取得《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的情況下私自開辦診所,并聘用無醫師執業證書的人從事診療活動,屬于刑法第三百三十六條規定的“未取得醫師執業資格的人”。另外,在本案中,經營者直接參與了對死者的救治活動,且其行為造成他人死亡的嚴重后果,應以非法行醫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另一種意見則認為:經營者具有執業助理醫師資格,且已取得醫師執業證書,不屬于刑法第三百三十六條規定的“未取得醫師執業資格的人”,不構成非法行醫罪。
2.2 關于行醫人非法行醫的爭議
第一種意見認為, 行醫人符合非法行醫罪的主體要件。理由是: 行醫人僅有執業助理醫師資格證書,未取得醫師執業證書且在未取得《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的診所從事診療活動,屬于刑法第三百三十六條規定的“未取得醫師執業資格的人”。且他的非法行醫行為造成死亡后果,應以非法行醫罪追究其刑事責任。第二種意見認為, 行醫人的身份不構成非法行醫罪的主體。因為行醫人具有執業助理醫師資格,就不屬于刑法第三百三十六條規定的“未取得醫師執業資格的人”。因此,其非法行醫行為盡管造成死亡后果,尚屬行政違法,不構成非法行醫罪。
3 法律評析
3.1 非法行醫罪主體的認定
我國1997 年刑法第三百三十六條第一款規定:“未取得醫生執業資格的人非法行醫,情節嚴重的,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嚴重損害就診人身體健康的,處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造成就診人死亡的,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根據以上規定,非法行醫罪的主體必須是“未取得醫生執業資格的人”。司法實踐中應當如何理解和認定“未取得醫生執業資格的人”?醫療行業專業性強,醫師擔負著救死扶傷的重大職責,國家規定了嚴格的執業資格準入制度。《中華人民共和國執業醫師法》規定:國家實行醫師資格考試制度。考試合格者才能取得醫師或助理醫師資格。該法第十三條、十四條規定:國家實行醫師執業注冊制度。未經醫師注冊取得執業證書,不得從事醫師執業活動。凡具有執業醫師資格的人,除法律規定的特殊情形外,只要向所在地縣級以上人民政府衛生行政部門提出注冊申請,受理申請的衛生行政部門應當自收到申請之日起30日內準予注冊并發給由國務院衛生行政部門統一印制的醫師執業證書。醫師經注冊后,可以在醫療、預防、保健機構中按照注冊的執業地點、執業類別、執業范圍執業,從事相應的醫療、預防、保健業務。《中華人民共和國執業醫師法》第三十九條規定:未經批準擅自開辦醫療機構行醫或者非醫師行醫的,由縣級以上人民政府衛生行政部門予以取締,沒收其違法所得及其藥品、器械,并處10萬元以下的罰款;對醫師吊銷其執業證書;給患者造成損害的,依法承擔賠償責任;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國務院《醫療機構管理條例》第十五條、十六條規定:醫療機構執業,必須進行登記,領取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任何單位或者個人,未取得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不得開展診療活動。由此,我們可以推出,醫師資格證書、醫師執業證書、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是行醫人行醫的必備要件,缺少任何一個,則可認定為未取得“醫師資格”的人。另外,本案發生后,《關于審理非法行醫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于2008年5月9日起施行。根據最高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司法解釋的規定:對于司法解釋實施前發生的行為,行為時沒有相關司法解釋,司法解釋施行后尚未處理或者正在處理的案件,依照司法解釋的規定辦理。《關于審理非法行醫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一條規定: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應認定為刑法第三百三十六條第一款規定的“未取得醫生執業資格的人非法行醫”:(一)未取得或者以非法手段取得醫師資格從事醫療活動的;(二)個人未取得《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開辦醫療機構的。所以本案的爭議主要集中在經營者和行醫人是否為“未取得醫生執業資格的人非法行醫”這一內容上。
3.2 對于經營者非法行醫罪的認定
經營者未取得《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擅自在大眾藥店內非法開辦醫療機構從事診療活動的行為構成了非法行醫罪。醫療機構的主要特征是進行疾病診斷、治療,其醫療設施完備與否不影響醫療機構的認定,只是醫療機構級別高低的條件之一。從大眾藥店隔壁后間現場擺放著聽診器、治療用針劑、已使用過的注射器等來看,該場所曾進行過醫療診治活動。在該場所看過病、打過針的群眾以及病人的家屬也證明了這一事實,經營者本人也不否定這個事實。診所看病、打針的所有收入均由大眾藥店的營業員經營者的妻子收取做帳,大眾藥店的負責人雖然是大眾的投資人和企業負責人,但僅僅是名義上的,實際并不參與藥店的經營,藥店的實際經營者是經營者夫婦。故應認定經營者在未取得《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的情況下非法開辦醫療機構,而且聘用“未取得醫生執業資格”的人行醫人進行非法行醫活動。本案中,在患兒發生過敏后,行醫人曾電話咨詢經營者醫療救治方法,經營者作了具體指示,所以經營者直接參與了對死者的搶救過程,并造成他人死亡的后果,應以非法行醫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3.3 對于行醫人非法行醫罪的認定
行醫人雖于2007年12月26日取得執業助理醫師資格證書,但在案發后于2008年4月3日取得醫師執業證書,且在無《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的診所從事醫療執業活動。根據以上分析構成了非法行醫罪的主體要件,應認定他屬于“未取得醫生執業資格的人非法行醫”,且其行為造成了他人死亡的嚴重后果,符合刑法中的“情節嚴重”,構成了非法行醫罪。但是鑒于行醫人是受雇于經營者并在經營者授權下進行的非法行醫活動,因此在量刑上輕于經營者。
4 討論
《中華人民共和國執業醫師法》是對醫師執業資格的專業性界定,是對刑法適用的技術條件限定,兩者共同構成了我國法律對非法行醫行為由行政處罰到刑事處罰的完整體系,而不應該把它們割裂或對立起來。在實踐認定的時候,應緊密結合非法行醫罪的本質和特征,考察該行為整體的社會危害性程度并對刑法條文作實質的解釋,使規范與事實之間能相互一致而不是教條地去解釋刑法條文。
(收稿日期:2009-0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