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農村勞動力非永久性遷移形成機制分析

朱曉霞

摘要：從農村遷移出來的勞動力是中國工業化的主力，每年春節前后候鳥式的往返是我國農村勞動力遷移非永久性的典型表現，而全球金融危機引發的經濟衰退更直接導致了2009年春節前逾1000萬人的提前返鄉。我國農村勞動力非永久性遷移的探索還處于起步階段，文章在學者們研究成果的基礎上，立足實際從人力資本、地域差異、決策主體與非經濟因素遷移模型等維度分析我國農村勞動力非永久性遷移的形成機制。

關鍵詞：農村勞動力；非永久性遷移；人力資本；地域差異；決策主體

中圖分類號：F249.2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7504(2009)05-0054-05收稿日期：2009-03-20

一、問題的提出與相關研究

中國高達2億多從農村遷移出來的勞動力(農民工)，既是中國產業工人的主體，又是中國工業化的主力，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逐漸形成了嚴重依靠外需的經濟增長模式，中國的服務業嚴重滯后于制造業，城市化嚴重滯后于工業化。造成了此類勞動力就業和發展空間仄狹。面對全球金融危機引發的經濟衰退，中國正在重創出口導向型企業。并改變著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卷入工業化、城市化大軍的農民工的命運，農民工的生活與夢想或許就此拐彎。2009年春節前，與往年的循環遷移(候鳥式往返)不同，提前返鄉的農民工逾1000萬人。失業農民工遠超此數(《財經》，2009.2)，這早已超越農村經濟和農民收入范疇。成為關系到中國全局和經濟轉型的大問題。在此現實背景下，我們試圖解釋中國農村勞動力遷移的形成機理。

對于遷移(migration)的界定，英國R.J.John－ston主編的《人文地理學詞典》(The Dictionary of Human Geography)中認為是“個體或群體居住地的永久性或半永久性改變”。Hein De Haas(2005)提出社會和經濟發展使越來越多的人往往以增加他們的期望收入而遷移，即使是嘗試與貧困作斗爭的中低收入國家，也可能會導致更高的暫時遷移傾向。由于我國特有的戶籍體制的限制，我國農村勞動力遷移流動主要體現為非永久性遷移形式，然而，非永久性遷移流動行為并不為我國所特有，國際上近二三十年來對發展中國家循環流動(circulation)的研究十分活躍，研究揭示的一個重要事實是，非永久性遷移在發展中國家十分普遍，但常被常規數據所掩蓋，Linda Lund－mark(2005)對Sweden的研究結果表明遷移并非總是一個永久性的行為，非永久性遷移是非常普通的一種形式。

早在1885年Ravenstein發表的《人口遷移規律》一文就已經意識到非永久性遷移的存在及其重要性，然而，對非永久性遷移的系統研究要比對永久性遷移的研究晚得多。學者們對發展中國家的研究表明，非永久性勞動力遷移的規模遠比永久性勞動力遷移的規模大。而且非永久性勞動力遷移有著更為重要的社會經濟影響，從而使得非永久性遷移研究地位日益得到提高，進入20世紀80年代。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非永久性遷移，這種遷移涉及多方面的變量，可能是社會經濟地位或其他特征變化的一個原因或結果。具有代表性的Lee(1966)的“推一拉”模型的經典表達堅持認為可能導致遷移因素的數量實際上是無限的。本文針對我國農村勞動力非永久性遷移的形成機制進行闡釋。

二、已有遷移模型的分析

1人力資本遷移模型

Lee(1966)的觀點是遷移與許多個體層面的特征相聯系，并進一步指出個體特征影響一個人對遷移機會的認知、對遷移機會的響應能力或響應意愿以及對將來遷移結果的展望。遷移和個體層面因素最穩定的關系是，年輕人比其他年齡段有更高的遷移比率。Johnson et al.(2005)稱之為“遷移標簽migration signature”。男性的遷移比率普遍高于女性。雖然近年來勞動力性別選擇性有所下降，但女性比男性較低比率的勞動參與性可能有助于解釋女性勞動力通常顯示較低的遷移比率。婚姻狀況是解釋遷移行為理論的一個重要特征。以往的研究表明已婚者比未婚者遷移的可能性較小。其他個體層面的因素與遷移關系的研究結果都不太一致。較普遍的結論是遷移者接受教育水平與遷移行為的發生呈正相關關系，但是Ibarraran和Lubotsky(2006)的研究提出對這一結果的質疑。從動態的角度看，過去成功的遷移經驗對當前的移民具有激勵作用。

2地域差異遷移模型

除個體特征外。地域特征可以很有力地解釋遷移行為。遷移往往被視為對地方提供的不同層次、不同類型機會的響應。Lee(1967)指出，當個體考慮遷移時。需要權衡遷出地和潛在遷入地所具有的許多積極的與消極的特點。大城市比小城鎮或鄉村經濟收入的機會總是認為更多些，這種機會的差別是解釋小城鎮或鄉村凈遷出的主要因素，這種解釋對于年輕人尤其具有說服力。Fan(2005)通過對中國各省區遷移流動的分析，提出中國的遷移大多從經濟落后地區流向發達地區。此外，地位的提升通常被看做從小城鎮或鄉村向大都市遷移的一個特別強大的推力，青年人從小城鎮或鄉村遷移出來不僅僅是離開家鄉，而且是遷移到具有更多機會和有可能實現更高收入和更高職業聲望的地方，或者是遷入地更能體現自己的地位價值。

非永久性遷移的形成與遷入地對外來勞動力的內在需求有關。1979年Piore提出的“雙重勞動力市場”理論(Dual Labor Market Theory)可以很好地解釋這種需求。由于發達地區或較發達地區勞動力市場二元化的現實：一方面，資本密集型組織或部門需要的是工作技能較高的知識型員工，期望員工在職的相對穩定性；另一方面，勞動密集型組織或部門，較低技術含量或經簡單培訓的員工即可滿足其需求。一般而言，后者的社會地位低下。對于當地勞動力缺乏吸引力。若通過提高薪酬來吸納當地勞動力，必然會導致整個社會組織中其他職業等級工作崗位工資的相應上漲，帶來結構性工資膨脹問題。總之。地域異值性特征對于解釋我國農村勞動力向城市非永久性遷移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但僅僅側重于從需求方來解釋遷移行為。

3決策主體遷移模型

從遷移供給方或遷移主體角度看，研究的維度既可以從個體、也可以從家庭層次解釋非永久性遷移的形成機制。20世紀80年代，以Starkand Bloom為代表的新勞動力遷移經濟學派的興起，提出了從家庭角度分析非永久性遷移形成機制的基本理論。主要觀點是：遷移行為不是單個遷移者決策的結果，而是家庭集體決策的結果。在發展中國家，普遍存在的問題是勞動力資本市場不夠發達、信貸市場不夠完善、社會保險機制相對落后，遷移者家庭為了增加收入、降低風險、最大化配置家庭資源。選擇非永久性遷移決策有

其一定的理性支持。

Du，Park和Wang(2004)研究發現：家庭的資源稟賦與勞動力遷移傾向有一定的關系，個體在遷移流動時。家庭成員可以為其提供各種各樣的支持抑或反對。有要外出打工的家庭必須擁有一定的財富，最貧困的家庭由于擔心相對較高的遷移風險和遷移成本而不愿遷移，收入水平較高的家庭也不愿外出打工。同時，若遇自然災害或農產品市場波動造成農地收入貧乏，甚至不足以維持一般的生活水平時。農村勞動力遷移者在非農產業的收入可在一定程度上為家庭及時解決困難。Stark和Taylor利用Easterlin的“相對經濟地位變化”假說來解釋遷移者的遷移決策，即農村勞動力遷移與否。不僅決定于他們與城市勞動力之間的預期收入之差。還取決于他們在家鄉主觀感受到的相對經濟地位變化。以及遷移后按照接受地的期望生活標準感受到的相對經濟地位變化。他們以墨西哥的研究證實同一收入差距對于不同的人具有不同意義，基于同類參照群體比較后可能產生的“相對失落感”成為遷移動因。

引入家庭分析維度研究勞動力遷移行為應該說是一個較大的發展，但是，遷移主體不僅是自然人、家庭人，更是社會人，對于家庭、行為人的分析可能陷入過分微觀化而忽略結構性外界因素的影響，遷移者嵌入的社會網絡與宏觀的社會文化結構或背景在農村勞動力遷移行為中也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4非經濟因素遷移模型

雖然遷移者的人力資本、家庭因素、勞動力市場的區域性差異等經濟因素被認為是遷移的很重要因素，其他非經濟因素在遷移決策時也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這些因素包括：環境、氣候、語言、文化異值性、社會網絡、個體行動、個人興趣和隨機事件等。Lundholm等(2004)的研究表明就業并不是影響遷移行為唯一重要的因素。Johansson和Person的研究表明當地勞動力市場條件并不是影響區域間遷移的重要因素，勞動力市場狀況并不是決定遷移與否最重要的因素，其他如社會網絡、生活方式偏好和地方地理知識等因素也起著重要的作用。

此外，隨著經濟的發展與通訊工具的完善，文化異值性對于遷移的抑制作用越來越小。網絡效應有可能抵消文化異值性的反作用。如果某一群體中的成員已經遷移到目的地，這將促使同一種族中其他成員進一步的遷移。網絡在遷移時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因為它可以降低個體獲取目的地政策與制度等信息的成本。有較大網絡規模的個體可以更容易找到工作。問題是相對的工資或收入、就業機會等純經濟因素對遷移行為能解釋多少，又有多少是由社會網絡、文化差異、隨機的事件等因素可以解釋。Peder J.Pedersen等通過計量分析，得出較為有力的結論是，傳統的因素，如文化異值性對解釋遷移行為是重要的，但網絡效應對遷移行為的影響起主導作用，具體來說，網絡對來自于最貧窮地區移民的遷移行為影響作用最大。遷入地移民數量對遷移流動的積極影響較大，并指出這就是“網絡效應”。

三、遷移模型對我國農村勞動力非永久性遷移的分析

1我國農村勞動力遷移現狀

我國農村勞動力遷移重在職業轉移，而地域性徹底轉移不足，形成了農村勞動力在城鄉之間的“兩棲”現象。即勞動力已由農業領域轉向非農領域，但其居住地仍保持在原籍農村，普遍存在的是季節性勞動力遷移。2008年8月28日，農業部部長孫政才在第十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四次會議上的報告指出，2007年農村外出就業勞動力達1.26億，占農村勞動力資源總量的25％左右，本地非農產業鄉鎮企業從業人員為1.5億，扣除重復計算部分，2007年農民工達到2.26億，轉移到非農部門就業的農村勞動力已超過農村勞動力資源總量的40％。預計今后幾年，每年勞動力遷移新增人數將維持在500萬至700萬，增長速度5％－6％。這些外出務工人員主要來自中西部地區。跨省流動的首選地區主要是東南沿海經濟發達地區，70％的農民工在東部地區務工。50％以上農民工跨省流動，60％以上農民工在地級以上大中城市務工。農村勞動力遷移者的文化程度高于農村勞動力文化程度的平均水平，以具有初中文化的青壯年為主，家庭式遷移呈上升的趨勢。據國家統計局資料。外出農民工主要從事制造業(30-3％)和建筑業(22.9％)。老鄉親友介紹(65.3％)依然是農民工外出的主要方式。

2遷移模型對我國農村勞動力遷移的解釋

我國農村的現實是存在大量的勞動力處于失業或半失業狀態，沿海等大中城市近些年來對外來勞動力有較大的需求，農村勞動力遷移幾乎成為一種自然現象。這樣的遷移能滿足遷入地的需求，而且遷移者用獲取的收入提高其在遷出地生活水平和社會地位。因此，非永久性遷移不僅是許多農村勞動力遷移者，而且是許多遷入地雇主所需要的形式。如南京農業大學經濟管理學院的謝正勤、鐘甫寧(2006)以江蘇農戶調查數據為基礎，考察農村勞動力流動的影響因素，重點分析了人力資本和社會資源的作用，分別從個體特征、家庭特征和社區特征等方面考察了對農村勞動力流動的影響，結果顯示，不同教育程度對勞動力流動性的影響有顯著差別，非農工作經驗對勞動力流動性的影響更大，培訓則是影響遷移或流動性最重要的人力資本因素。

令我們感到困惑的現象是：一方面東南沿海等經濟發達地區出現了大量的下崗失業人員，他們需要工作卻又遲遲不能夠就業，失業率居高不下；另一方面發達地區對外來勞動力需求日益強烈，偶爾還會出現“民工荒”、“保姆短缺”等現象。我國城市勞動力市場顯示出明顯的層次化特征：工作崗位通常有相對較高的工資報酬、學歷層次和技術含量等主要勞動力市場，以及低報酬、勞動密集、低技術和低效率的次要勞動力市場。由于城市居民更傾向于選擇比較高端的部門就業，而低端的部門是他們不愿意選擇的，他們寧愿選擇失業，也不愿意在那些部門從事收入低、自認為不體面的工作。但這些工作卻是一個地區發展不可缺少的，為了解決這些低端部門的勞動力短缺問題，當地就不得不在本地居民還未充分就業的情況下大量引入外來勞工。這樣次要勞動力市場成為容納農村勞動力遷移流動的主要場所，農村移民大多從事工作環境較差、需求量大、比較危險的“3D”行業(dimcult，demanding,danger-ous)，如建筑業和制造業部門，出現了我國農村勞動力大規模向城市流動與城市勞動力較高失業率并存的現象，以上通過雙重勞動力市場理論在一定意義上對這一現象進行了較好的解釋。

對我國農村勞動力遷移者而言，遷入地的工資較低。甚至不足以維持全家在遷入地的生活，使得許多農村家庭在遷入地和遷出地同時尋找獲取收入的機會以維持和改善家庭經濟狀況成為必然，同時由于工作的不穩定性，將一部分家庭成員留在家中使農村勞動力遷移者可以在遷

入地選擇非常簡陋的居住條件，使非永久性遷移者的遷移成本大大降低。遷移者通常也沒有持續的養老保險，缺乏失業保險等福利，非永久性遷移為遷移者在城市失去工作時回到家鄉生活提供了便利性和保障功能，這主要是我國的農地家庭承包制度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種生存保障機制。使得非永久性遷移更有吸引力或普遍性的原因。陳希通過對河北5縣10鎮20個村的調查走訪，有勞動力轉移的農戶提及頻率最高的是，周邊農戶外出打工收入的提高影響了他們的遷移決策，其次談到的是自家相對經濟地位降低促使家里某些人遷出掙錢。陳希指出感受到相對經濟地位下降。同時看到外出打工所具有的改善相對收入狀況機會的農戶。有著較強的遷移動機。

我國農村勞動力遷移初期主要表現為個體性遷移。20世紀90年代后，更傾向于家庭式遷移與同一個村或鄉有規模的遷移。這主要是社會網絡關系在起作用，如外出打工的先行者介紹鄉親鄰里到自己所在的公司打工或有組織的帶動家鄉人去其所在地務工，或者遷移者利用原有的社會關系網絡，到同鄉、同學、好友所在地從事經商、打工等活動，一定程度上減少了遷移的阻力，也成為吸引下一批移民的重要因素。筆者曾訪談一位在廈門開出租車的河南籍農民工。他提到廈門郊區的一個地名時說：“這塊兒都住的是河南人，不管是買房子還是租房子都在這兒。這樣大家互相有個照應。”所以我們不難理解大中城市出現的“河南村”、“溫州村”等現象。

3遷移模型對我國農村勞動力遷移分析的結論

雖然文中的遷移模型理論可以用來解釋我國農村勞動力遷移行為。但是對不同的歷史階段、國家和地區而言，由于農村勞動力遷移本身的歷史性、地域性特點，以及歷史文化傳統和政治背景的差異。必然使各個國家或者地區的農村勞動力遷移具有自身的特點。我國作為強政府弱社會的典型。政府的政策導向是不可忽視的重要因素。政府的導向性對大眾輿論形成了較有力的影響，甚至會影響到社會成員的行為，這種影響力是西方政府所不能比的。另外。受到傳統觀念的影響，在我國，有不少人尤其是農民一般是不愿意遷離故土而遠離家鄉的。考慮到影響遷移行為的復雜性和多樣性。應該對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不能刻板地套用理論，有揚棄地應用勞動力遷移理論對我國農村勞動力遷移的政策制定具有一定的理論與實踐指導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