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無疆
快節奏中生活的高雅人士,需要沉靜養心的經典之作來加以調節。
漢代秉承楚文化的浪漫主義精神,達到成熟的高峰。漢碑、漢印、音樂、舞蹈、帛畫與漢畫像碑(石)、霍去病墓等雕刻、木簡書、五言詩、《史記》、《漢書》、漢賦異彩紛呈。后代除了發展為新的藝術樣式,若重復他們的軌道,便難以跨越。
尊崇漢畫藝術的魯迅先生一生收藏宏富,鑒賞精到。陶元慶受迅翁啟迪,引漢畫風神為先生所繪《唐宋傳奇集》、《朝花夕拾》等書衣,拙而秀美,大氣充盈,甚受迅翁及讀者喜愛。錢君匋與陶元慶同窗,又常去“且介亭”請益。迅翁再三勉勵錢君匋深入研討漢畫像石(碑),為新興藝術樣式——裝幀設計的民族化做好基礎。據錢老轉告,迅翁激賞漢人刀下線條勁妍,飽蘊七情,善抓主體而省略繁瑣次要細節。想象豐富、人神、人與動物及幻想靈奇禽獸和諧共處一圖之中,氣勢磅礴。錢老謹慎長者錦言,成為一代大家,得“錢封面”美譽。頤人兄為錢老入室弟子,雖不畫畫面,但在書畫印三藝上吮吸漢人法乳已經四十余載,心有會意,取神遺貌,勤奮多師,自謂治學格局小于乃師匋翁及瘦鐵丈,高處不能至,盡心無慚而后已。薪火相傳,饒有古風。
畫像石受到流光剝蝕,以其殘缺突破完整。時間隧道深長,喚醒我們的好奇心,懸念又灌溉了作品的魅力,贈給我們魔幻的翅膀,翱翔于長空大野,去獵取“遷想妙得”。漢畫像由平面線刻、凹凸淺刻、淺浮雕、高浮雕,乃至圓雕,全部流程約幾百年,一次性對我們展示。它以刀代筆,甲骨文、鐘鼎文、印文的神髓流蕩于線內,比文人畫的線條更具備剛勁樸茂的潛流。真大師常常在統一格律中找到自由,把一種藝術形式推上懸崖,達到極至。
吳頤人師錢君匋入古、破古、自我作古的襟抱,不襲其形,廣尋詔版與權量文字、青銅器題識、碑額、璽印、造像記,一一咀嚼慎選,通過臨池不斷損益流變,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晚期,奠定了自己的風格。此后,他的書法如蜘蛛網結八卦,經絡互通,守住的中宮,還是木簡。上海書店于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出版了他所畫杜甫詩五首可為代表?,F在,吳頤人漢簡題漢畫由上海人民出版社推出,是書畫界的一件幸事,也為自己拓展藝術界域找到了一個新的載體。他敢為天下先的勇氣,是由藝術造詣支撐的。
吳頤人十多年來受目疾限制,刻印相對減少,作畫與簡書變成主攻重心,腕部有所放松,行筆節奏更自由。近幾又兩次自費考察納西族東巴文字——世稱活著的象形文字,試以大篆筆法書寫兄弟民族文字,并引入篆刻,成為滬上畫法篆刻家中擁抱這座寶庫的第一人,以平等態度對待各民族文化遺產。
魯迅《故事新編·序言》說:“其中也還是速寫居多,不足稱為‘文學概論之所謂小說。敘事有時也有一點舊書上的根據,有時卻不過信口開河……不過并沒有將古人寫得更死……”
此語可借來形容吳頤人創作的書、畫、印及這本新著。
快節奏中生活的高雅人士,需要沉靜養心的經典之作來加以調節。古代遺范,由現代書家撰文點睛,使美術史、書法史上的兩大重鎮——漢畫像石與漢簡聯姻,雖然后者是當代作品,不能與漢人并論,但讓相隔兩千年的畫師書家攜手為美化上海與中國的形象添磚加瓦,由衷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