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海丹
心靈雞湯的慰藉
1999年的夏天,剛走上講臺的我學著同事的樣子,在班里設立圖書角,配置書柜引導學生共享資源、養成隨時自覺閱讀的習慣。
孩子們和家長的確都熱情參與捐書活動了,可書櫥里收集回來的書本卻大多是什么《小學作文輔導》《我來教你做奧數》等教輔資料,也有幾本小說的,卻是內容有些過時、老掉牙的故事《紅巖》《阿凡提的故事》之類;孩子們不藏私,帶來了大堆新書、厚書、自己的寶貝,不過那些要么是過于深奧厚沓沓嚇死人的《唐詩鑒賞辭典》、圖文并茂的專業雜志《兵器知識》,要么是偏于幼稚的《新編十萬個為什么》《腦筋急轉彎》之類的科普幼兒教材,還有純屬消遣娛樂的《老夫子》《米老鼠》等漫畫、雜志。
直到那時,我才發現了自身的責任所在。試想若不對孩子們的課外閱讀加以了解和引導,任由學生們囿于狹小的課本空間,囿于自身的閱讀局限,他們怎么可能不是“井底之蛙”,寫作、思考都趨于僵化、簡單、幼稚呢。
于是我開始注意引導學生開拓閱讀面,尤其注意向學生推薦人文性較強、國內知名度較高、勵志溫情的雜志、作品。雋永的《讀者》《青年文摘》、睿智的《心靈雞湯》《伊索寓言》、親切的“劉墉”作品系列,迅速地得到了學生的喜愛。學生在閱讀中受到很好的真善美的感化與熏陶,加強了文學修養的同時還逐漸培養起更健全的人格。結合推薦展開的每日摘抄、課前小演講等活動也逐漸使學生開始養成每日閱讀的好習慣。學生還漸漸開始不斷自覺拓展閱讀外延,正值當時勵志類書籍紛出,許多諸如“小故事大智慧叢書”之類的勵志書籍(如《虛掩的門》《心里的鎖》《上帝的笑》《鞋里的沙》)跟讀者大談自我、愛情等各種人生道理的勵志書,盤據暢銷排行榜。雖說這些文章有些道德口號較多,讓人覺得不夠深刻不耐品讀,卻還有張曉風、畢淑敏等文質兼美的散文推出,兩者都深受學生喜愛。
但正當我為了自己似乎將“真善美廣植人心”有些沾沾自喜時,卻也發現學生雖然從這些讀物中感受到了人性的善良與美好,卻也不自覺地把這種作品當作了范文來模仿。他們大多借一則小故事訴說蘊含的大道理,憑一幅簡單的生活特寫來濃縮生命真諦。本來短小、靈動是它的特點,現在放到作文里卻顯得空洞、無特點;本來睿智、善良,是這類故事的追求,可學生舉一反三刻意營造的大量巧合,卻讓人難以相信故事的真實性。更可怕的是文末“總有一種力量讓我感動……”“自從發生那件事以后,我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再加幾句勵志名言這種格式化的點題,總有“戴高帽”之嫌,“心靈雞湯”濃度太高不免讓人膩歪。
經過反思,我認識到,課外閱讀不僅要開闊學生視野,更要引導學生深入思考。而閱讀的深度來自思維的深度,學生探求、鉆研的閱讀習慣,則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教育工作者自身是否有這樣的習慣和思考的深度。蒼白的評價,簡單的書目陳列,只是一種引導而非具體的指導,豐厚的人文底蘊顯然是一位語文教師應具備的基本素質。
然而,知易行難,明白道理的我卻一時也窘于自己閱讀積累的貧弱,想當年我讀書的年代,不也是只懂緊抱課本嗎?最多再抱抱爸爸書櫥里僅剩的《紅樓夢》,就已經是頗有長進了。現在方知“書到用時方恨少”,“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青春讀書課及新語文啟蒙運動
正在我困惑之時,兩個講座、幾套書籍啟發了我,予我觸動。
在教育界和知識界發起一場對中學語文教育現狀的大批判后,一些人文學者開始有目的地“建設”,任不寐先生首先提出“新語文”的概念,于2000年出版《新語文讀本·中學卷》(12冊),并在2001年來到廣州向我們一線教師推薦此書。這些責任感很強的知識分子痛感于當今社會拜金主義升溫、叢林法則流行、青少年普遍出現了價值迷茫的現象,特為孩子們精心編寫了一套與現行教育體制相適應、但又強調學生主體性的課外閱讀文本。選文大多是有力度、有深度的民族與世界的經典文本,也有思想與文筆俱佳的當代文章;文體多樣化,作品內涵也不僅涵蓋文化方面,還包括歷史、哲學、科技、宗教、藝術等多個領域,追求文理的交融。
撫摸著贈送本的封面,我內心倍感激動,我感到自己和學生內在蘊藏極深的關于語文的熱愛、關于語文的生命力與創造力正在被激發。能夠有這樣方便的讀本與思想和語言大師們隨時溝通,將對我和學生的終身學習與發展多么有利啊。
后來的事情更超乎我的想象。原來自2000年1月教育部頒布最新教育大綱第一次明確具體地規定初、高中學生的閱讀總量后,那幾年,由民間編寫語文讀本的事正如雨后春筍層出不窮。除《新語文讀本》外,作家出版社出了王澤釗、閔妤編的《新語文》,中國民族攝影出版社出了賽妮亞編的《青少年人性讀本》,甘肅人民出版社出了《讀者人文讀本》,而商務印書館更是以“壓歲書”的形式隆重推出了深圳育才中學嚴凌君老師編的“青春讀書課”中學生系列人文讀本。2003年12月24日,為提高廣州市文學社整體水平,豐富文學社團的活動內容,廣州市教育局教研室、廣州市中學生文聯及《明日之星》報編輯部,還特邀嚴凌君老師在我校舉辦了“中學生的課外閱讀及校園文學活動”報告會。
這些讀本紛紛出現,絕非偶然現象。它們讓我們真正意識到語文教師對于新一代人的精神成長、公民教育、人格建設的責任所在。
新概念作文與韓寒思潮
就在社會各方面已經形成共識,要加強中學生課外閱讀指導并為之廣開“綠燈”的同時,另一種學生中的文學思潮卻因為一次大賽悄然涌出。
上海松江二中學生韓寒,因在《萌芽》雜志社等單位舉辦的新概念作文競賽中脫穎而出,有機緣陸續出版長篇小說《三重門》以及《零下一度》。他因在這些作品中勇于挑戰與批判現行教育體制的弊端,也因他最終在現實生活中大膽退學,成為了當時眾多青年學生心中的偶像。《三重門》里頭有些仿古的言辭語句,有些黑色幽默式的諷刺和流暢的文筆,都讓學生倍感閱讀的新鮮刺激。那個在荒冷的大街上買隨身聽的林雨翔,那個被恣意放著沒接的電話,那些在人物身上泛出來的帶著青春閑愁的灰色寂寥,無不引發學生的共鳴。
就像一位學生后來回憶起這段經歷時說的:當時,誰也沒把《三重門》當文學名著來讀,有時甚至也認為該書內容頹廢消極至少偏激,可就是忍不住在課堂的抽屜下不棄不懈地完成了這本書的閱讀,而且內心還會涌動一種感動。別覺得我們矯情,我們讀的只是自己的青春。
就在這種共鳴中,更多的“80后”作家被熱捧成名。《萌芽》那新概念像塊金子在學生目光遠處灼灼發光,充滿誘惑。被封為新校園文學新掌門人的郭敬明同學寫了《幻城》《夢里花落知多少》就燙得要命;張悅然的《櫻桃之遠》讓所有成長中的女生內心都更隱秘、細膩;一個叫“小飯”的人也緊隨他們從《萌芽》和“新概念”作文大賽中走出來,用《不羈的天空》《我的禿頭老師》展現出更先鋒也跟讓人難懂的文學表達方式。
學生們忽然就愛上了這種把文字當耍酷道具的寫作方式,并在課下瘋狂閱讀。他們喜歡這種帶點輕松幽默、敢于反映青春的郁悶、能自由炫耀自己的胡思亂想的文字,即便他們會因此在考場上被狠狠扣上10分。
不過,我并不覺的這些書就嚴重影響了學生們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我發現其實這些書某種程度上以更時尚的方式豐富了學生的詞匯、激發了學生的創作力。
而且,隨著什么“新武俠”浪潮、“玄幻小說”浪潮的不斷涌現,滄月、小椴、沈瓔瓔、天下霸唱等知名國內原創作者的不斷出現,我深深明白,新的創作思潮是擋不住的,我們不如尊重學生的自主選擇,同時再通過更具體更生動的方式去幫助他們深入體悟那些內涵豐富、文化含量高卻稍顯深奧的經典,這樣,我們才能既保證孩子們的閱讀熱情,同時又能逐步提升學生閱讀與創作的思想性。
文化作文的興起與中考名著考查
“文化作文”的出現算是另一種經典內容的時尚新包裝。
文化作文的興起緣于余秋雨《文化苦旅》中的“大文化散文”形式,出現在2004年后的高考作文中。一些一線教師引導學生模仿文化散文格局,以古典的意境、精美的詩句、熟悉的名人典故這些元素進行組合創作,高揚文化大旗,直襲一個個作文話題。于是高考滿分作文的天空,升起一朵朵叫文化作文的彩云。
這種作文構思方式強調學生要充分運用自身的文化底蘊積累,用文化的眼光審視作文話題,用文化的意蘊豐滿作文話題,用文化的筆法去結合話題創作,用文化的思辨挖掘話題深度。意圖借此來賦予作文以文化的厚重與高貴。
真有些孩子跌跌撞撞地起步了,如將自己體會到的古詩意境、古人情懷用自己的語言表達出來,文辭優美飄逸讓人驚喜的優秀作文《陶醉在江南的綠色》《月華如水心上流》《月色溶溶話歸隱》等,還有以經典故事為材料,通過豐富細節來述說古人情懷今人哲思的優秀作文《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蘇東坡)》《永遠的蘇武》《昭君的選擇》等。這些習作都顯現出學生平時對中國古文化經典作品閱讀的豐厚積累。這種優秀作文的宣揚,也讓中國古文化經典作品在學生中很是熱了一把。
當然,也有看似有渾厚的文化底蘊、深刻的文化認知、豐沛的文化精神,較高的文化品位……實質是功利的模仿,刻意的堆砌,是爭相仿效時尚的浮夸。
教師們可調動的方法手段肯定不止簡單的一種,2006年起,廣州市中考也專題考查有關《語文課程標準》推薦的名著。開始是考查簡單的常識選擇,后來又逐步發展為選擇名著經典文段直接作為閱讀材料進行考查。不能否認,這種以考帶學的方式,迅速地加強了應考師生對課外閱讀經典或名著的意識,但也不否認這種方式讓課外閱讀帶上明顯的指歸性,甚至打上強制性色彩。個別急功近利的師生,為追求中考“效益”不免投機鉆營。這會讓學生的閱讀不是心靈之旅,不是精神享受,而是一項任務,敗壞了其課外閱讀的胃口,有違初衷。
有過大量閱讀經驗的人都能體會到:人,只有在沒有太大壓力,心理較為寬松的情境里,才能瀟灑自在地走進書的世界,才能饒有興致地與文字交好結緣,也才會與故事情節一起沉浮,與書中人物產生共鳴。當孩子對某一類書籍、某一種文體有了濃厚興趣之后,他就會全身心地撲進書的海洋,不知不覺在潛移默化中接受知識點,從而也就能觸類旁通,舉一反三。記得著名學者、作家張中行先生這樣介紹他的閱讀習慣:看任何書都不是正襟危坐,企圖有所發現,而全都是躺在床上翻閱,無論是消遣娛樂的雜志,還是專業的論文著作。他說,有了身心的徹底放松,無拘無束,對所讀之物也就可以取舍有度,細加品味,反復咀嚼了。
本欄責任編輯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