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大典那一天的毛澤東

孟半戎

一

1949年10月1日清晨6時半，習慣于夜間批閱文件的56歲的毛澤東跟往常一樣，又工作了整整一個通宵。他站起來伸伸懶腰，對衛士長李銀橋吩咐道：“銀橋，我睡覺了。”

李銀橋趕緊服侍毛澤東洗澡，爾后扶他上床。毛澤東說：“沒事了，你去吧。”李銀橋便退出毛澤東寢室，在值班室坐守。

毛澤東床頭有電鈴按鈕，直通值班室。有事按下電紐，值班衛士就會立即來到他的臥室。今天毛澤東雖然破例早睡，但李銀橋憑經驗推斷，他很難入眠，輾轉反側，最早也要拖延到10點鐘才可能入睡。今天可是中央人民政府成立典禮，所以不能等他睡醒后按鈴召喚。誤了盛典，那可是“歷史性的錯誤”，到時候得主動去叫醒他。

二

下午1時，未待電鈴響，李銀橋徑直走進毛澤東臥室去叫醒毛澤東。

“主席，主席!”李銀橋叫了兩聲。

“嗯?”毛澤東睜開眼，看了一眼站在他床頭的李銀橋。

“1點了。”李銀橋去盟洗室涮了一條濕毛巾，毛澤東接過去擦了一把臉，又擦擦手，精神多了。

李銀橋將一杯熱茶放在床頭柜上。毛澤東左手端茶，呷了一口，右手抓起床頭柜上的報紙。那是頭天的報紙。李銀橋不能打擾他看報，便輕手輕腳地去將毛澤東準備參加盛典的禮服捧來。

這是一套中山裝制服，料子是黃色美國將校呢，是李銀橋請王府井的王子清師傅專為毛澤東定制的。

“主席，1點半了。”李銀橋卡著時間，打斷毛澤東讀報，“強行”幫他穿好禮服，請他去吃飯。

毛澤東知道午后要去天安門參加中央人民政府成立典禮，所以很快便吃完了飯。他稍事休息，2點來到勤政殿，主持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首次會議。朱德、劉少奇、周恩來、張瀾、李濟深、宋慶齡、高崗等中央人民政府領導人已經就座了。全體委員宣布就職，中央人民政府正式成立。隨即，選舉林伯渠為秘書長，任命周恩來為政務院總理兼外交部長，毛澤東為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朱德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司令，沈鈞儒為最高人民法院院長，羅榮桓為最高人民檢察署檢察長，并責成他們從速組成各項政府機關。會議還宣布接受《共同綱領》為施政方針，并通知各外國政府，只有這個政府才是中國唯一合法政府，愿與各國建立平等的外交關系。

為舉行開國大典，天安門已被修葺一新，大典主席臺設在金碧輝煌的天安門城樓上。城樓上懸掛著紅底黃字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成立典禮”橫標，正中高懸著毛澤東的巨幅畫像(1940年著冠照)，兩旁是在霓虹燈光映照下的標語：東為“中央人民政府萬歲”，西為“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沒有國徽。9月27日政協全體會議認為國徽還要修改，所以只通過了國旗、國歌、國都、紀年4個決議。8盞大可4人合圍的宮燈、8面紅旗高懸在城樓。門樓前兩華表靜踞廣場前方。22公尺的旗桿，豎在廣場中央。

1949年10月1日那天，早上是陰天，上午和中午還下了一點小雨。下午，天不但放晴，而且還晴空萬里，陽光燦爛。

主持慶典籌備工作的周恩來早已提前來到天安門城樓上，以他一貫的嚴謹、負責的作風，仔細檢查了各項工作，特別詢問了實況廣播的準備情況。

三

中央人民政府第一次會議開完，下午2時50分，全體領導人分別乘車由勤政殿門口出來，出中南海東門，5分鐘后到達天安門城樓后邊。這一段路，事前周恩來與羅瑞卿已察看過了。下車后，大家互相招呼著集合好，開始登樓。毛澤東在前，比毛澤東年長7歲的朱德緊隨其后，比朱德小12歲的劉少奇又緊隨朱德之后，與毛澤東同齡的宋慶齡以及其他領導人按順序一一跟上。大家都很興奮，邊走邊愉快地交談。

當毛澤東、朱德、劉少奇等中央人民政府領導人健步由城樓北面西側古磚壘成的梯道一級一級向上攀登時，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攝影師們立即打開了攝像機的旋鈕，一邊向上退行著，一邊將新中國主要締造者、領導人的英姿納入了攝像機的鏡頭。

通往天安門城樓的古磚梯道有整整i00級臺階，毛澤東等開國元勛們從容地拾級而上。毛澤東不時停下來，等候身后那些比他年邁、行動遠不如他靈便的領導人。

四

跟隨毛澤東、負責毛澤東生活與安全的秘書葉子龍細心地打量著身邊這位努力登攀著的中國革命偉人。這一打量，使他不由得大吃一驚：別在毛澤東胸前、寫有“主席”字樣的燙金紅綢條不見了!這還得了!這紅綢條是周恩來指示中央辦公廳科長、書法家鐘靈設計的獨特的代表證，上面分別印有佩戴者的姓名、職務。毛澤東主席與其他6位副主席的代表證是“特制”的，紅綢條與別的中央人民政府委員一樣，但他們的姓名、職務是用金粉印上去的。

莫不是臨時改變規定了?葉子龍回頭一看，6位副主席的胸前都好端端地別著紅綢條，別的中央人民政府委員也都工工整整地別著紅綢條，惟獨毛澤東胸前沒有紅綢條。毛澤東把那個紅綢條弄哪兒去了?也許是被他忙丟了。今天有蘇聯老大哥的攝影師來拍照片，他們拍的照片是彩色的，黃呢子中山裝別上這個用金粉印上去的紅綢條別具一格，特別惹人注目，胸前沒有這個紅綢條不但顯得與別的領導人不協調，而且也十分扎眼。這不能不說是個缺憾，這個缺憾不僅屬于今天，它還會留給明天，留給歷史。不容秘書葉子龍多想了，他立即蹬蹬蹬地跑下樓梯，火速找到鐘靈，要他以最快的速度給毛澤東制作一個代表證。

突然冒出這樁事，是鐘靈始料不及的。留給他的只有毛澤東走完幾十級臺階的時間。鐘靈接受這個十萬火急的命令后，顧不得想什么，跳上一輛吉普車，朝他中南海的工作室急馳而去。

鐘靈趕回工作室后，很快在一張紅綢條上寫下“毛澤東”三個仿宋小字和“主席”兩個仿宋大字，飛快地噴上金粉。他等不及墨跡風干，便跑出屋子，跳上吉普車又往回趕，飛快地將代表證交到葉子龍手里。

幸好，毛澤東還沒登上天安門城樓。他走走停停，等著后邊年長的領導人。葉子龍當即上前幫毛澤東將紅綢條別在左胸口袋上方。別好紅綢條的毛澤東，帶著其他領導人繼續向上登攀。

五

就在毛澤東登上最后一級臺階的一瞬間，軍樂隊奏響了《東方紅》的樂曲。設在天安門上的擴音器里立即傳出了北京新華廣播電臺女播音員丁一嵐、男播音員齊越的聲音：

“毛主席來啦!”

“毛主席健步登上了天安門!”

此刻，天安門城樓上出現了毛澤東那魁梧的身軀。待《東方紅》一曲奏完3遍，毛澤東正好穩穩地站在天安門城樓中央，向天安門前廣場上的部隊及群眾揮帽致意。

頓時，天安門上下掌聲雷動，如暴風驟雨一般，經久不息。身著節日盛裝的群眾，像盛開的花朵，鋪滿整個天安門廣場，廣場上的紅旗在藍天的映襯下，像彩霞一般隨風飄動，人們興奮的面孔匯成歡樂的海洋。

六

下午3點整，典禮司儀、中央人民政府秘書長

林伯渠宣布大典開始。中央人民政府主席就位、副主席就位、委員就位，奏國歌。

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澤東走到麥克風前，向廣場上的群眾揮手示意。他向群眾深深地望了一眼之后，又向觀禮臺上的同志和朋友們投去喜悅、問候的目光。接著，他那高亢的聲音，如同春雷般地響徹天安門廣場：“同胞們，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已于本日成立了!”這洪亮、豪邁的聲音，震動環宇。它穿過高山，越過海洋，向全中國、向全世界、向地球的每一個角落莊嚴地宣告了新中國誕生!頓時，天安門廣場上歡聲雷動，呼聲如潮。

常見一些書刊上寫道，1949年10月1日，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上宣布：“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

其實這句話，并不是毛澤東在開國大典那天在天安門城樓上講的，而是在此之前的9月21日的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的開幕詞中講的。原文是“諸位代表先生們，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感覺，這就是我們的工作將寫在人類的歷史上，它將表明：占人數總數的四分之一的中國人從此站立起來了。”(見《毛澤東選集》第五卷第4-5頁)

林伯渠宣布：請毛主席升國旗!毛澤東按動了升旗的電鈕，在軍樂團演奏的代國歌——《義勇軍進行曲》的樂聲中，第一面五星紅旗冉冉升起。軍樂團演奏了3遍《義勇軍進行曲》，五星紅旗恰到好處地升到了22米高的旗桿頂端。參加大典的群眾不約而同地把手中的紅旗、紅燈高高舉起，整個廣場成了一片紅色的海洋。

伴隨著雄壯的國歌和冉冉升起的國旗，54門禮炮同時轟鳴，連續28響，震天動地。這54門禮炮象征著當時全國的54個民族，28響象征著中國共產黨自1921年成立、領導全國人民經歷了28年艱苦奮斗才取得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

禮炮過后，毛澤東宣讀中央人民政府公告：“自蔣介石國民黨反動政府背叛祖國，勾結帝國主義，發動反革命戰爭以來，全國人民處于水深火熱之中。幸賴我人民解放軍在全國人民援助之下，為保衛祖國的領土主權，為保衛人民的生命財產，為解除人民的痛苦和爭取人民的權利奮不顧身，英勇作戰，得以消滅反動軍隊，推翻國民黨政府的反動統治。現在人民解放事業已取得基本的勝利，全國大多數人民業已獲得解放。在此基礎之上，由全國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人民解放軍、各地區、各民族、國外華僑及其他愛國民主分子的代表所組成的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業已集會，代表全國人民的意志，制定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組織法……組成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并決定北京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首都……”最后，毛澤東說，中央人民政府是“代表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的唯一合法政府。”(見《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一冊及《共和國檔案1949-1956》)

七

毛澤東宣讀完公告，林伯渠宣布閱兵開始。

閱兵司令員、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司令朱德身著戎裝，走下天安門城樓，乘敞蓬汽車通過金水橋。迎候在橋南的閱兵總指揮聶榮臻即致軍禮，向朱德報告：受檢閱的陸海空代表部隊均已準備完畢，請總司令檢閱。

檢閱畢，朱德總司令回到城樓主席臺宣讀《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部命令》：“……我命令中國人民解放軍全體指戰員工作員，堅決執行中央人民政府和偉大的人民領袖毛主席的一切命令，迅速肅清國民黨反動軍隊的殘余，解放一切尚未解放的國土，同時肅清土匪和其他一切反革命匪徒，鎮壓他們的一切反抗和搗亂行為……”

朱德總司令的命令宣讀完畢，受閱部隊進行分列式。

在軍樂聲中，最先通過天安門主席臺前的是人民海軍的水兵分隊，接著是一個步兵師、一個炮兵師、一個騎兵師(1920多匹戰馬，以6路縱隊)相繼跟進。人民空軍的飛機分別以三機和雙機編隊，一批又一批地飛經天安門廣場的上空。在天安門前，萬眾仰望，天上地上，渾然一體，形成雄偉的立體武裝陣容。檢閱式和分列式共歷經兩個多小時。

八

閱兵儀式之后，群眾游行開始。

歡騰的群眾游行隊伍通過天安門前，向毛澤東和中央人民政府領導人致意，向高高飄揚的五星紅旗致意。

“毛主席萬歲!”工人群眾向毛澤東喊出了由衷的祝愿。

“工人同志們萬歲!”從擴音器中傳出了毛澤東洪亮的聲音。

“毛主席萬歲!”獲得土地的翻身農民向毛澤東喊出了發自肺腑的聲音。

“農民同志萬歲!”天安門城樓上立即傳來毛澤東向農民祝愿的回聲。

五彩繽紛的人流，經過天安門時皆翹首仰望，想把毛澤東看得清楚些，同時不住地高呼“毛主席萬歲!”

“同志們萬歲!”毛澤東揮舞著手向學生、市民隊伍致敬。

整個閱兵和群眾游行的時間拉得很長。在這期間，毛澤東很少到天安門城樓上的大廳里休息，即使到大廳里休息片刻，也會被安排會見一些代表。他剛剛端起茶杯喝了兩口，就請來自湖南的起義將軍、也是他家鄉湖南省的父母官程潛交談。經勸說，毛澤東才拿起點心，剛剛吃了兩口，周恩來走了過來，為難地說：“主席，游行群眾站在那里不走了，要見主席!”

毛澤東喝了一口濃茶，便匆匆地隨著周恩來走出休息廳，向著主席臺的中心位置走去。此時，一部分游行群眾正擁擠在金水橋南側，有節奏地齊聲高呼著：

“毛主席!毛主席!毛主席!……”

這是一個特別訊號，大有不見到毛主席不甘心離去的意思，以表達他們對毛主席熱愛、崇敬和想一睹人民領袖毛澤東的英姿、風采的意愿。當興奮的群眾翹首提踵，終于看到毛澤東出現在主席臺上時，廣場上頓時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和歡悅的喊聲。人們眼里閃著幸福的淚花，跳躍著、歡呼著，戀戀不舍地離去。一批又一批的游行群眾就是這樣走過了天安門前。

擔任服務員的小姑娘尹莘笙，看到毛澤東站得太久，就搬來一把椅子請主席坐下來，被毛澤東微笑著輕輕地一擺手拒絕了。

九

突然，天安門廣場、東西長安街南北兩側的電燈齊明，興奮的人們才發覺夜幕已經拉開了。天安門城樓上面是一串紅橙色的燈，下面是三道粉青色電虹燈，再加上巨大的探照燈光射向全場，燈光閃閃，好似波浪，使得節日的夜景更加美麗動人。五顏六色的禮花飛向天空，此起彼落。群眾手里舉的紙燈、紗燈也都點亮了，廣場上到處是燈的海洋。群眾游行隊伍揮舞著各色鮮花，歡呼著通過天安門、金水橋。人們看到城樓上大宮燈前毛澤東那魁梧的身軀，他揮動著手，用濃重的湖南口音高呼“萬歲”以回應山鳴海嘯般的“毛主席萬歲”的口號聲。有的游行群眾把手舉過頭頂鼓掌，毛澤東和主席臺上的領導人也向群眾鼓掌。

晚上9點20分，慶典已近尾聲了。毛澤東對著擴音器，大聲向廣場上的群眾說：“同志們辛苦了，大會結束了!”

這時，齊集在廣場南部的一部分群眾，高舉著鮮花和彩旗，像潮水一般涌到了金水橋邊，向天安門城樓上歡呼、雀躍，場景非常熱烈。毛澤東等新中國的開國領袖們面對熱情高漲的群眾，似乎不忍馬上離去。他們緊隨著毛澤東，緩步走向城樓的東端，不斷地向群眾招手致意，又轉身向西走來，向這邊的群眾招手致意和告別。人民的領袖們真是與人民群眾心連心!

9點25分，北京新華廣播電臺宣布慶典結束。整個慶典活動持續了6個半小時。

責編張靜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