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蛋”的獎金

彭昕

現行獎金制度的最大問題是獎金與業績脫鉤,這完全違背了資本主義的初衷

華爾街的高額獎金最近又在媒體上大曝光。這本來也不奇怪,因為華爾街的薪酬向來就是引起美國大眾非議的話題。只是以往幾年,雖然公眾撻伐,但華爾街畢竟還是賺到大錢,所以對一片嘩然的輿論,可以置之不理。

可今天不同了。美國經濟損失慘重,華爾街咎由自取,瀕于破產,不少機構靠國家救助才得以茍延殘喘。在這種情況下,華爾街竟然還不識時務,濫發獎金,就怪不得公眾要特別激烈地群起而攻之。政府方面則明確表態,此事欠妥,不可容忍,必須糾正。而華爾街薪酬制度改革,也提上了議事日程。

“可恥”的獎金

不久前,紐約州審計長狄納波里(Thomas DiNapoli)宣布,2008年華爾街的獎金總額達到184億美元,雖然比2007年減少了44%,但總額并不亞于好年景2004年的水平。據美聯社報道,華爾街平均每人的獎金是11.2萬美元,是美國大眾平均年收入的2倍。

而據美國勞工部的統計,美國領取失業救濟的人數,已達到556萬,且失業人口還將繼續增加。美國正在經歷著“二戰”后近50年最為嚴峻的經濟衰退。

一方面是大量失業,另一方面則是巨額獎金,如此戲劇性的對比,當然沒有逃脫媒體的注意。《華爾街日報》指出,美國總統年薪才40萬美元,而高盛的老總在2007年里,兩天就掙了奧巴馬全年的薪水。他那一年的全年收入超過了6900萬美元!據彭博通訊社計算,在過去的五年里,高盛、摩根士丹利、雷曼兄弟、美林和貝爾斯登這五家投資公司(現在只剩前兩家了),發放獎金總額達1450億美元,超過不少國家全年的國民總產值。

美國新總統奧巴馬毫不客氣地批評華爾街。他指出,在經濟危難之中發放巨額獎金,是“登峰造極的不負責任的行為”,是“可恥”的。

參議員麥卡斯基爾(Claire McCaskill)出于憤怒,提出議案限制美國受助金融機構薪酬。她直稱,華爾街的高管不見棺材不落淚,是群“傻瓜蛋”。紐約州司法部長庫莫(Andrew Cuomo)則透露,就在他們就此事進行調查時,許多華爾街高管依然認為自己是“人上人”,理所當然可以拿巨額獎金,哪怕華爾街已瀕于崩潰。

于是,2月4日,奧巴馬宣布,凡是接受政府援助的華爾街公司,其高管工資不能超過50萬美元。此后,國會通過經濟刺激計劃時,又為華爾街薪酬加了“緊箍咒”,規定他們的獎金不得超過全部薪酬的三分之一。

奧巴馬這位上任新官的頭幾把火,就燒到了“老虎的屁股摸不得”的華爾街上。不難想見,新任總統如此舉措,一來是為了平民憤,二來也是要敲打一下華爾街。否則,下一步的救市計劃怎么能在兩院通得過?金融系統的黑洞誰知道什么時候才填得滿?

獎金與業績脫鉤

當然,華爾街的獎金系統并沒有那么簡單,總統和媒體的批評也不免太過籠統。比如,有些人的獎金是根據金融海嘯前的合同發放的,合同義務必須履行,獎金不能不發。另外,盡管整個銀行系統不景氣,畢竟還有盈利的部門,那些部門的人總不能白干。此外,還得考慮工資的結構。像次貸衍生品推銷員,他們的獎金其實是工資的一部分,是在推銷出去的產品收益上提成。當然,如何從制度上限制次級信貸這類金融產品的上市,并將推銷員的個人利益與他們推銷產品的后果直接掛鉤,這是金融市場管理所面臨的挑戰。

不可否認,華爾街的獎金體系是美國金融業過去幾十年迅速發展的動力之一,是美國金融系統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不過,金融系統近來出的亂子,也暴露了自由市場體制本身難以避免的一些缺陷。連自由市場體制的堅定捍衛者、耶魯大學法學院教授梅西(Jonathan Macey),最近也公開指責華爾街獎金體系“腐敗”。哈佛大學法學教授兼公司治理課程主管比布邱克(Lucian Bebchuk),更是直言不諱,指出這種不正常扭曲的獎金制度是導致這次金融危機的重要因素。

我認為,現行獎金制度的最大問題,是獎金與業績脫鉤,這完全違背了資本主義的初衷。獎金本來是對業績的獎勵,干得好就掙得多,這才是市場發展的巨大推動力。

可現在卻不然,不論干得好壞,都有錢拿,于是出了今天的怪現象。像美林這樣的公司風雨飄搖,自身難保,卻散發了36億美元的獎金,四名高管共分1.2億美元;下面的20名高級職員每人拿到800萬美元。這豈不成了船沉之前,趁火打劫,打撈一筆的歹徒之舉?

改革勢在必行

另外一個更棘手的問題是,怎樣把個人業績與公司的經營風險和持股人利益,甚至社會的利益,結合起來評估。華爾街一向鼓勵個人至上,從來沒有整體概念。高盛的老總在國會作證時也承認,華爾街完全喪失了它應有的社會責任。

的確,評估獎金時怎樣平衡短期盈利和長期效益,從來都是個令人頭疼的問題,且還沒有什么好的解決辦法。華爾街獎金一年一發,制度本身鼓勵短期行為。為了確保年終好收成,人們不惜鋌而走險,而金融系統又缺少完善的風險控制,于是后患無窮。次貸就是個典型的例子。一群所謂的天才根據經濟數據模型,一番鼓搗,炮制出按揭衍生品,一時間全球暢銷,賺到幾十億上百億。銀行里的推銷員當然樂觀其成,賣了一批又一批,忙得不亦樂乎。可是,去年上百億的利潤,轉眼間變成了今年填不滿的黑洞。他們過去幾年的發明、包裝、推銷、轉賣,成績越好,給公司和整個金融系統,乃至整個社會,帶來的后患就越大。

針對這一情形,瑞銀集團最近推出“回撥”(Clawback)薪酬機制。所謂“回撥”,就是說,如果過去的業績沒有經得住時間的考驗而出了問題,已經到手的獎金也要倒扣。摩根士丹利和花旗也表示要建立類似的制度。這一新的機制究竟效果如何,還有待時間的檢驗。不過,改革已勢在必行,不可逆轉。

奧巴馬要求華爾街人士在復蘇美國經濟的艱難歷程中,“必須開始以更為負責的方式行事”,表現出一些克制、紀律和責任感。而向來以精英自居的華爾街,真的應該好好反省一下,放棄以往的傲慢,開始老老實實地夾著尾巴做人了。

金融行業高管薪酬問題,近來在中國也成為媒體關注的熱點話題。國內不少人信奉市場定價,認為這是一種理想模式。正當他們亦步亦趨地向華爾街看齊的時候,其效法乃至崇拜的榜樣,卻在丑聞中轟然倒下。但愿華爾街的教訓,能成為國內金融業的前車之鑒。■

作者為資深市場人士,長期在美國對沖基金業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