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制度變遷方式為內生規則、相機抉擇制度變遷。這一制度變遷模式的特征和理由如下:
初始改革目標的不確定,改革具有“試錯性自發演進”的特點
中國的改革同俄羅斯的改革起點極為相似,都是在僵化的傳統體制暴露弊端并導致社會生產力發展滯緩的情況下發生的,但是與俄羅斯等國不同的是,中國的改革并不是從一開始就有了一個確定的、始終如一的目標模式。從中國的改革過程來看,作為一種公共選擇結果而被官方以及社會上多數人所接受與認同的改革目標,一開始就是不明確的,政府只規定了必須符合社會主義性質和方向,這種大方向也是憲法秩序所規定的。而在這一秩序范圍內的改革目標模式是根據“改革實踐”和“認識提高”而不斷調整和變化的。所謂的改革實踐,正如鄧小平所說,是“摸著石頭過河”。而改革目標的提出,其實就是改革決策者根據微觀經濟主體的利益誘導,而接受的社會選擇結果或稱之與社會博弈“妥協”的結果。
沒有一個“一攬子”改革方案,相應的就不能實施一套全面、綜合、配套的正式改革方案。多少人嘗試設計出一種配套改革總體方案,最高決策層也試圖使改革更具總體性,但這樣的改革方案從未得到強制實行,改革一開始就具有“試錯性是自發演進”的特點。(見表1)

改革內容和方案的制定沒有按照“構建的理性主義”設計,而是遵從實踐性,在實踐中積累經驗、提高認識
制度變遷的演化理論強調人掌握的信息是有限的,不可能通過“構建的理性主義”設計出完美的體制;信息是連續的,要利用原有的信息積累和組織資源存量;信息是分散掌握在個人手中的,所以從信息不完全角度出發,一個新的改革政策或措施的出臺,必須通過實踐性的信息積累,而實踐性的信息積累,說明了中國的決策層在面對信息不確定狀態下采取了較為務實的態度。這一點主要體現“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改革理念和鄧小平著名的“三個有利于”改革標準。這導致了中國雖然沒有“一攬子”改革總體方案,但在事實上,中國朝著一個為“市場經濟”所誘導的社會福利增進目標的系列規則前進。“走一步、看一步”,“無論白貓黑貓,抓住耗子就是好貓”。只要符合“三個有利于”標準的改革方案就可以推行和實施。這又充分體現中國改革主體的相機抉擇性。因此,中國的改革呈現明顯的制度的內生規則的相機演化軌跡。
政府是市場化博弈的重要參與人
盡管中國的市場化改革的一系列規則大多是由政府制定,并自上而下推進,但是政府規則的制定既要求在市場經濟狀態下宏觀經濟的穩定增長,又要服從于市場微觀經濟主體的利益誘導。由于市場經濟因素越多,即市場化程度越高,經濟效率越高,人民的福利和社會生產力發展越快。這樣一來,政府的規則一方面要有利于形成和構建市場經濟的微觀主體,一方面政府本身對國民經濟的管理制度也要趨向于符合市場規則。政府構建市場經濟的微觀主體是一個放松管制和國有資本退出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政府與微觀主體的重復博弈,逐漸形成一個自我實施規則。而政府本身對國民經濟的管理制度,如宏觀經濟調控機制的建立就是政府調節和干預經濟規則的形成過程。
因此,中國的市場化制度變遷具有明顯的政府主導特征,主要表現在:第一,由政府設置向市場化制度變遷的基本路向和準則。中國的制度變遷有一個大的前提,那就是無論怎樣變遷,都不能背離一個基本路線,這就是由中共十三大所界定的“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即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堅持四項基本原則,堅持改革開放。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一切制度變遷都是在上述憲法秩序范疇內進行的,一切違反和損害基本路線的行為都受到禁止。其目的就是要使制度變遷的方向、速度、形式、廣度和深度控制在預期有利于鞏固和增強共產黨政治權威的限度之內。第二,政府以制度供給者的身份,通過法律、法規、政策等手段實施市場化改革的制度供給。如根據既定目標和約束條件,規劃體制改革,包括確定改革的方向、原則、形式、步驟和突破口等;根據改革的總體方案,調整所有權關系,開放市場,調整產業政策,制定新的規則或條件,建立一套新的行為約束機制;建立懲罰條令和程序,約束社會的各行為主體在政府設定的制度規則范圍內活動,否則,要受到一定的違規處罰;統一思想觀念,即建立一套可為大多數人接受的意識形態,以減少新規則實施中可能出現的阻力,降低交易費用。
但是,核心領導者的偏好及利益又可以單一化為鞏固和加強其政治權威,這又要求使自己獲得最大限度社會支持,因此當市場制度的規則內容與憲法秩序相抵觸甚至矛盾時,核心領導者要考慮如何取得維護政治權威和獲得社會支持之間的平衡,當社會制度變革的意愿強烈,形成一種大多數的共同利益壓力時,核心領導者會同意和主動進行突破一定程度的“憲法秩序”改革,以順從民意。中國的改革雖然表面是受政府主導,但同時受市場深化而導致的新的制度環境的制約,這種制約迫使政府主動地提供或承認順應市場化規則的制度安排,這體現出政府在制度變遷中的相機抉擇性,也表明制度規則內生演化受到中國的制度變遷過程影響才表現為漸變的特征,也就是通常我們熟悉的漸進改革路徑。
從30年來整個改革過程透視規則的內生性、相機抉擇性
這一模式對于中國的制度變遷過程的概括具有普遍適用性。它可以說明中國的農村承包制的興起與推廣,價格改革實行雙軌制;也同時能說明國有企業由放權讓利、利改稅、承包制到股份制和建立現代企業制度的演化過程。
中國的制度變遷可以經過幾個階段與幾種形式。第一階段,改革的地方試點(實驗)方案形成。
第二階段,地方政府的實施、修正和補充。無論改革方案來源于何處,都要經歷一個地方政府的實施、修正和補充過程,這其實也是一個改革實驗和積累經驗的過程。例如,在改革之初,中央政府往往會選擇一些條件比較好的地區來試驗新制度安排,以盡快獲得比較利益,并積累經驗,使人們掌握有關新制度安排的知識,然后才予以推廣。
第三階段,中央政府介入,并通過推廣、提升、糾正機制形成全局方案推動和實施整體改革。其特點是政府從全局利益出發,通過法律和行政命令自上而下推動改革。在這種內生規則的制度變遷中層次分明,即基層組織或個人充當了初級行動團體的角色,而各級政府充當了次級行動團體的角色,最后,國家充當了最高一級行動團體。
在三個階段的改革過程中,制度規則的內生性特點表現在:制度創新充分發揮基層組織或群體(個人)的創造性。通過基層組織或群體(個人)的試驗,被證明制度創新可以帶來利益增進,政府再進行推廣,最終由行政命令和法律確立下來。而試驗和推廣往往要經過“反復”和“否定之否定”才能確立最適宜的制度安排。(作者為中央財經大學經濟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