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還只有13歲時,也就是1940年夏天的那一天,我初遇到她……那一天,墨索里尼向英法宣戰,而我,得到了生命里的第一輛腳踏車?!?br/> 瑪蓮娜,這個西西里島上最漂亮的妞,撩著波浪般黑亮的秀發,穿著最時髦的短裙和吊帶絲襪,踏著充滿情欲誘惑的高跟鞋,像一株豐腴香艷的水蓮花搖曳在這個陽光明媚的海濱小鎮上。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都引人矚目,勾人遐想;她的一顰一笑都讓男人心醉,女人羨妒?,斏從?,這個性感女神,讓整個小鎮都為她瘋狂。
我——少年雷納多——騎著單車,穿梭于小鎮的各個角落,搜尋著她的綽約風姿,她美麗的影子猶如眼前怒放的玫瑰,伸手可觸又遙不可及。我,一個如癡如醉的懵懂少年,一個成人世界的旁觀者,見證了瑪蓮娜在小鎮上盛妝闊步的美妙時光,也見證了她被謠言和鄙俗粗暴肆虐的瘋狂歲月。在親眼目睹了一幕幕關于瑪蓮娜的辛酸故事后,我也一天天地長大成人……
《西西里的美麗傳說》是意大利導演朱塞佩·托納托雷繼《天堂電影院》、《海上鋼琴師》之后的2001年的作品,影片延續了他一貫的華麗、懷舊、傳奇、唯美的風格,成為他“回家三步曲”的第三曲。金黃色的懷舊影調,大面積的時光切割,氣宇軒昂的鏡頭調度,煽情的背景音樂,第一人稱的旁白,“哀而不傷”的審美尺度等等屬于托納托雷風格的東西,在本片中被揮灑得淋漓盡致。
看了托納托雷的電影后,你會覺得他更像一個好萊塢導演,而不像一個歐洲導演。你會驚訝于原本屬于好萊塢的東西同樣在亞平寧半島上生根發芽,在新現實主義電影的故鄉意大利也孕育出了好萊塢的艷麗之花,可見好萊塢真的屬于全世界。相對于傳統的清高孤傲的歐洲電影,無論從審美風格還是從價值取向來說,托納托雷的電影是一個異類。特殊的地理位置,國際化的電影投資和制片策略,讓托納托雷的電影從一開始就充滿了模糊、混雜和噯昧的氣質??鐕绲纳矸葑屚屑{托雷的電影在奧斯卡的頒獎臺上扮演著一個“異國風情”的角色,而在本土,托納托雷的電影同樣也是一個“異國風情者”。
一個關于西西里的傳說
影片原名叫《瑪蓮娜》,臺灣譯作《西西里的美麗傳說》非常貼切。片名告訴你千萬不要把該片讀解為一幕正劇,它只是一個傳說,一則寓言或者童話。此乃該片的第一暖昧特征。在你領略了片中地中海金色的沙灘、蔚藍的海水和明媚的陽光之后,你甚至會覺得影片是一張關于西西里的美麗剪影,平面而充滿裝飾色彩,主角瑪蓮娜則讓這幅剪影顯得更加楚楚動人。是的,整個故事是有點傷懷,但絕不是一場悲劇感天動地。同樣,看完影片,你可能會為瑪蓮娜的薄命紅顏黯然神傷,但絕不會痛哭一場。
西西里,一個多么遙遠的國度,如果不是古典音樂、化妝品、教父和黑手黨,你也許會忽略這個陌生的名字?,F在它又被瑪蓮娜這個傳奇女人賦予了嶄新的意義?!段魑骼锏拿利悅髡f》不是一曲關于瘋狂的戰爭時代人性泯滅的悲歌,而是一場青蔥少年對似水流年的緬懷。雷納多說:“時光飛逝,而我也已愛過許多女人……每當她們與我緊密相擁,并問我是否將記住她們的時候……我的回答是肯定的,我會記住你。但讓我記住的只有那位沒有這樣問過我的女人——瑪蓮娜!”
二戰時期的西西里的社會政治像它的地理位置一樣復雜而噯昧,導演托納托雷似乎在故意拒絕探討那個真實的世界,他繞道而行另辟蹊徑。托納托雷鏡頭里的西西里是細膩的,懷舊的,傷感的,但絕不是寫實的。他把二戰時期意大利社會對一個美麗女性的迫害虛化為一個頑童記憶中的美麗的傳說。
美麗是唯一的罪過
瑪蓮娜像受難的耶穌又像圣潔光輝的圣母瑪利亞,承受著人們的造謠和中傷,沉默和忍受是她永遠的美德。她被男人們逼成妓女,還要承受假貞潔的女人們的虛偽的指控;她裸體街頭,遭人毒打,沒有一句控訴;戰爭結束,她收拾起破碎的自尊,重返傷心地,一笑泯恩仇。正如托納托雷的一個鏡頭——戰場上傳來丈夫陣亡的消息,瑪蓮娜像圣母瑪利亞一樣佇立在馬車上,眉目低垂,悲天憫人,馬車緩緩地穿過麻木的人群和冷漠的目光……
小鎮上唯一替瑪蓮娜作過辯護的是那個齷齪得像頭豬的猶太律師,而他這么做的惟一動機就是想和瑪蓮娜上床。法庭上他的巧舌之簧再一次證明了人言的力量和可畏,黑的可以說成白的,謊言可以說成事實,稻草可以說成金條。那頭豬在法庭上像巫師一樣手舞足蹈,上躥下跳,然后一語道破全西西里人的機密:瑪蓮娜唯一的罪過就是她的美麗!
這是一個合理的解釋,也是一個空洞的解釋。
我們可以推想,如果美麗是惟一的罪過,那么嫉妒就成了罪惡惟一的根源。西西里島上所有對瑪蓮娜的踐踏,對瑪蓮娜的怨恨,對瑪蓮娜的敵意,真的都是來自對“美”的嫉妒嗎?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西西里就是一個可愛的童話般的國度,那里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在為一個名叫瑪蓮娜的黑發的大屁股女人而牽腸掛肚瘋狂騷動。其浪漫精神可以同為了美女海倫而舉國干戈的古希臘特洛伊人有得一拼。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古希臘的戲劇文明借助攝影機在二戰期間的西西里又重燃篝火了,現實殘忍的西西里人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個可愛的舞臺角色,粗鄙可笑又不失童真。
面對當時西西里復雜而噯昧的社會現實,托納托雷采取了一個同樣復雜而暖昧的立場。這個立場的結果就是影片本應具備的深刻的社會批判被降格為抽象的道德批判。既然一個人是在舞臺上犯了罪,那么有多大的罪是不可以赦免的?既然瑪蓮娜已經回家,有多少過去的傷痛不可以被重新緬懷?既然他們是因為缺陷的心靈而犯了罪,那么療救的針藥也就至于心靈為止。甚至基于影片我們可以這樣假設,要是西西里島上的男人們不好色,女人們不嫉妒,瑪蓮娜就可以幸福而安寧地生活了。由此可見,電影《西西里的美麗傳說》徹頭徹尾是一則孩子講給孩子聽的童話。
當窺淫變成暗戀
其實已經看過好多純情少年畸戀成熟女性的題材的影片了,《十誡之第六誡》、《陽光燦爛的日子》、丹麥《教室別戀》等等。如果把這個題材的影片做個粗略的比較,你會發現一些相似的東西:文革、戰爭……荒亂的時代孕育著荒亂的感情,仿佛那畸形的戀情是對混亂政治的變相的逃逸;女主人公永遠性感成熟,都有著強烈的女性特征;激情之后是漫長的厭倦和怨恨,得到意味著失去,距離才讓美感永存……是的,人世間有一種愛情只能放在瓶子里觀賞,如果你打開瓶塞,接觸了空氣,它馬上就會腐爛。就譬如說影片《西西里的美麗傳說》,瑪蓮娜只一個美麗的背影,少年雷納多就把她的名字刻進了記憶;而瑪蓮娜給予的也只能限于這個不可觸摸的背影,如果超出,游戲的結果將會翻盤。
少年對成熟女性的暗戀是一種暖昧的感情,它是青春的性覺醒,性萌動,還是用來補償幼年時代母愛缺失的一種畸形方式?這是留待心理學家仔細分析的問題。明顯的一點是,并不是每個人少年時代都會有這樣的情感體驗。可是在托納托雷夸張的鏡頭中,小鎮上幾乎所有與雷納多仿佛年紀的青少年都在分享著這種暖昧的情操。他們一呼百應,騎著單車像一群狗仔尾隨著獵物瑪蓮娜,沉浸在臆想的樂趣里;他們相互吹噓,以染指瑪蓮娜作為躋身成人世界的ID。托納托雷用一種輕松細膩的筆調描繪了一幅意大利風情的青春圖景。
對導演托納托雷來說,意義還不僅于此。影片運用了大量的長焦鏡頭和主觀視角鏡頭,它們幫助托納托雷向觀眾巧妙地販賣了艷星莫妮卡·貝魯奇的美妙軀體?,斏從鹊钠ü墒侨魑骼镒蠲烂畹钠ü?,它屬于過去,也屬于現在,它屬于意大利,也屬于全世界。電影中少年雷納多的敘事視角既幫助攝影機完成了窺淫的功能,又巧妙地降低了鏡頭的猥褻意味,替影片打上了安全的藝術標簽。當窺淫被處理成暗戀時,莫妮卡·貝魯奇的屁股就可以肆無忌憚了;當暗戀被處理成窺淫時,藝術和色情的界限就不復存在了。這樣,全世界的影迷都可以來領略莫妮卡·貝魯奇的春光,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時光流逝,2001年的《西西里的美麗傳說》會像一張風景畫載進電影藝術的史冊。也許它不會被當作一幅撼天動地的杰作被后人反復敬仰,但至少為第七藝術的殿堂提供了一點奇異的裝飾。多年后,當你再次打開這幅泛黃的畫面時你會唏噓不已。因為,盡管它有著種種不如人意之處,但它畢竟用一種精妙獨到的方式闡述了宏大歷史背景下的沉重主題,它教會你用優雅而寬容的方式來笑對過去的傷痛。它像一陣迎面而來的輕柔的風.給心靈帶來顫動,讓你在回憶過去時只剩下幸福的金黃的顏色……我想,大概這就是托納托雷的曖昧主義的意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