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囊廢

與別的“野男人”不同，除第一次是偷外，邱石匠以后就不再偷偷摸摸，而是公然霸占劉小翠。

棗坪的人都罵劉小翠是個娼婦，先還只是背地里罵，后來一個小媳婦居然當眾罵她：“臭娼婦!破鞋!不要臉的東西!”。

那一剎那，劉小翠的臉火燒火燎的，真恨不得有個地洞可鉆。

自那次被撕破了臉皮，劉小翠就再沒勇氣在人多的地方拋頭露面了。淚只能往肚里流。她恨邱石匠，也恨自己。

劉小翠自己的男人叫馬安福，是個忠厚而膽小怕事的無用之徒，結婚以來從沒讓她滿足過，而且十多年了，她的肚皮還是癟的，連兒子也沒弄出來一個。邱石匠偷了她又強占了她，她滿以為自家男人要狠狠揍她一頓，甚至去與邱石匠拼命的，至少也會罵上幾句。然而，他連一個屁都沒放。本該有一場急風暴雨閃電雷鳴，結果天空中僅僅掠過了幾絲陰云，雨點也沒灑下。男人只是搖搖頭，嘆了一口氣，干瘦的臉上顯出無可奈何的神情。牛一樣壯實的邱石匠伸開青筋暴出的粗手一把捏住男人的細手，男人就齜牙裂嘴叫起來了，像一堆爛泥癱在地上。邱石匠哈哈大笑，松開手，從兜里掏出一疊新票子扔到男人面前，爽快地說：“拿去吧，只要你識趣，我不會虧待你的!”男人坐在地上揉著被捏痛了的手，看了看面前的新票子，又望了望邱石匠，沒有動。

“拿去吧，我們是朋友，是弟兄，以后需要時吭一聲，錢有的是!”邱石匠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衣兜。

男人臉上顯出復雜的表情，又畏縮地望了邱石匠一眼，終究經不住誘惑，伸手將地上的錢拿起來揣進衣兜，仿佛怕邱石匠反悔追回，快步跨出了家門。邱石匠臉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劉小翠心口猶如被刀尖扎了一下，她失望了，感到惡心，真想放聲痛哭一場。想不到，十幾年來，與她同床共枕的男人竟是這么一個沒骨氣沒血水的東西!

以后每天晚上，邱石匠儼然主人支派奴仆一般，蠻橫地把她男人趕到了另一間小屋里去睡，占有她，也占了她和自家男人的床鋪。他長得粗壯，又有蠻力，壓得她差點喘不過氣來，每次都山搖地動。最初幾個晚上，一次不罷休，還來兩次三次，又故意把床弄得嘎嘎直響。她以前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自家那個男人真是廢物，莫說兩次三次，連一次也是有氣無力不痛不癢的。她恨邱石匠，但又有些無恥地想，邱石匠才讓她真正嘗到了男女之間的滋味。她似乎也解開了一個謎：為啥有男人的女人還要去偷野男人。每當一陣狂風暴雨之后，她就會下意識地緊緊抱住邱石匠，好像生怕他跑了似的。

但時間一久，村里的議論和斥罵使她感到越來越沒臉見人，娘家哥嫂也捎信給她，不準她再回娘家。她爹娘死得早，是哥嫂把她拉扯大的，又給她定了親，幫她成了家。她沒有更多的親人，除了丈夫，就只有娘家哥嫂了。哥嫂不讓她回娘家，就等于她把娘家賣了，出嫁女最怕的就是賣娘家。所以每次邱石匠滿足后從她身上滾下去很快就呼呼酣睡后，她則睜著兩眼暗中飲泣。一次被邱石匠發現了，不耐煩地責問她哭啥，是不是想她男人。她索性哭出聲來。邱石匠火了，啪地打了她一個嘴巴，罵道：“哭你娘的喪啊!未必跟到老子享福還委屈了你!”她越發哭得兇。邱石匠更惱，連賞了她幾個耳光。隔壁的男人敲著板壁央求說：“邱師傅，你們深更半夜在鬧啥?有啥事白天再說嘛!”邱石匠罵道：“你個龜兒子知趣些，少管閑事!”隔壁自家男人就再沒吭聲了。

邱石匠也不總是罵她打她。有時也誆她，說要與家里的婆娘離婚，然后娶她。她想反正已被邱石匠霸占了，自家男人連她邊兒都挨不著，長期這樣，讓她人不人鬼不鬼臉面丟盡，倒不如干脆嫁給他。她一邊懷著幻想，一邊又對邱石匠放心不下。

一天半夜她又哭出了聲，邱石匠沒發火，而是問她哭啥。她要試試邱石匠，含淚說她夢見他拿刀要殺她。邱石匠笑了，寬慰她說她是他的心肝寶貝，昨會殺她呢?他遲早會娶她的，還要她給他生個兒子。她聽邱石匠說過他婆娘光給他生了一窩女，害得他斷了香火。所以他不喜歡甚至討厭他婆娘。

劉小翠此后又多了一份心思，每次完事后，她就想該懷上了吧。她巴望早點懷上，最好是個兒子。這樣邱石匠就會對她好了，她也能名正言順跟他結婚過日子。

可是，無論邱石匠怎么賣力用勁，劉小翠的肚皮還是沒有鼓起來。邱石匠有時罵她是只不會下蛋的老母雞。劉小翠更急。她并不是老母雞，才四十出頭，相信自己能下蛋，所以邱石匠啥時需要，她都不推拒。有一次，邱石匠竟當著她男人的面把她抱上了床，她要關門，邱石匠不準，說偏要讓那烏龜王八看見。她又羞又無可奈何，只好生氣地喝叫他男人：“還不快去給牛上草!”她男人猶豫了一下，一聲不響地走了。她在心里罵他窩囊廢。

邱石匠很蠻橫，不讓她與自家男人說話，更不能接觸。男人以前就少言寡語，在邱石匠的淫威下，他索性變成了啞巴，每天晚上，他的床前都有一堆煙灰。畢竟是多年夫妻，劉小翠看到男人那副窩囊相，既可憐，又有氣，一個堂堂男子像沒長脊梁骨，活得比狗都不如。

隨著人們的斥罵越來越多，劉小翠面臨的壓力也越來越大。眼見自己懷不上兒子，邱石匠對她又喜怒無常，并沒安心與他婆娘離婚，自然也沒打算娶她，她的心也一天天冷了下來，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的行為。

聽人說女人的第一關難破，而她的第一關卻那么輕而易舉就破了。劉小翠無法忘記那個雨夜，那個讓她蒙受恥辱并改變命運的雨夜。

男人趕遠場直到天黑未歸。劉小翠在村邊望了幾次。最后一次是村里人差不多都睡了，她又捏著手電焦急地走向村口，站了足足半個鐘頭，還不見男人的影子。天很黑，一會就沙沙下起了雨來，她只好失望地往回走。剛要開門，卻碰上了滿臉酒氣的邱石匠。

嫂子還沒睡?

劉小翠一驚。

馬大哥還沒回來?

是呀，也不知出啥事沒有?我心里像貓抓一樣。

嫂子放心好了，馬大哥說不定抱著女人睡得正香呢。

別胡說，他不是那種人。

嫂子，馬大哥不在家，你一個人害不害怕?

有啥怕的?

不怕有人打你的主意?

哪個敢!你別亂說!

劉小翠邊說邊開門，然后閂上門上床睡覺，估計男人晚上不會回來了。雨漸漸大起來，不一會她就睡著了。

正睡得香，突然被咚咚的敲們聲驚醒，帶著睡意，她以為男人回來了，沒顧上穿外衣外褲，便下床去開門。門一開，她嚇了一跳：進來的哪是自家的男人，居然是邱石匠!

你來干啥?快出去!劉小翠急忙往門外推邱石匠。

邱石匠力大早已雙手將劉小翠抱住，邊吻她的臉，邊說我來干啥?是專門來干你的。說著已把劉小翠抱到了她的床上，由不得劉小翠愿不愿，就將她強行壓在身下。

男人是第二天下午才回來的，他說頭天賣了東西，正要往家里走，肚子卻痛了，起先還以為是餓痛的，便去小店吃了一碗素面，還是痛，就去找醫生看，醫生也沒說是啥病，給他打了一針，又開了一些藥吃了，還是痛，只是稍好些。醫生問了他家住址，要他莫走，吃了藥看看，他就在一家小旅館住下了。

還痛不?劉小翠關切地問。

不痛了，全好了，只是賣的錢都讓我花光了。男人低著頭，怕劉小翠責怪，一直不敢正眼看她。劉小翠起先也不敢正眼看自家男人，見他那副樣子，心里一酸，安慰說花就花了，只要病好了，錢還可以掙。

邱石匠見劉小翠家沒啥動靜，膽子越發大了。他以找馬大哥喝酒為名，晚上提著酒到了馬安福家。一進門就叫嚷：“嫂子弄兩個菜，讓我陪馬大哥喝兩杯!”劉小翠知他不懷好意，不便說破，就炒了下酒菜端到桌上，盯了邱石匠一眼，說喝得差不多就行了，莫過分，你馬大哥酒量小。

哈哈，嫂子真會疼人，馬大哥好福氣呀!邊說就邊在劉小翠的大腿上揪了一把。

馬安福明明看見了，卻只是笑了笑。

邱石匠可以喝一斤白酒還不醉，而馬安福還沒喝上兩杯，頂多二兩酒就滿臉通紅，不勝酒力了，可邱石匠還一個勁地勸他喝。馬安福不顧劉小翠的勸阻又喝了一杯，便感到頭昏腦脹，躺在桌上，不一會就呼呼睡去。劉小翠要扶他到床上，被邱石匠一把抓住，像鷹捉小雞那樣把劉小翠捉到了本該馬安福睡的床里，迫不及待地就要替她扯衣脫褲。劉小翠忙說要不得，自家男人就在身邊。怕個球哇，你男人一時半會醒不來，醒來也不怕，反正你也不立貞節牌坊，大不了我多給幾個錢!劉小翠已身不由己，讓邱石匠恣意輕薄了一番，要他走，他賴著，把她緊緊抱住，不準她起床。劉小翠無奈，心里咚咚直跳，擔心男人醒來將會有一場暴風雨。

然而大大出乎她的預料，馬安福半夜醒來，見她和邱石匠抱在一起，竟然沒動怒，既沒罵，更沒動手，好像邱石匠困的是別的女人而不是他的妻子。他只呆呆地站在他們的床前，兩眼盯得劉小翠渾身不自在。邱石匠先還有所戒備，怕馬安福來粗的，后見他空著手，便放心了。

有啥好看的?還不滾開些，站在那里脹眼睛!邱石匠一改以往討好的口氣，對馬大哥厲聲喝斥。

你們是兩個狗男女!馬安福嘟囔一句。

你罵哪個?邱石匠翻身下床，一手捏住馬安福的手。馬安福哎喲一聲就癱在了地上。

馬安福的怯懦大長了邱石匠的氣焰。此后他便公然吃睡在馬安福家，想啥時與劉小翠困覺就啥時困，大白天也不避，馬安福只好干瞪眼。很快整個棗坪的人都曉得邱石匠霸占了馬安福的婆娘。有人譏笑，拿馬安福取樂：也有人為馬安福打抱不平，慫恿馬安福去告邱石匠，再不就找些人去教訓那狗目的一頓，一個外來石匠因為與鄉干部搞在一起包里有幾個臭錢就強占別人的妻室，簡直是爬在棗坪人的頭上拉屎撒尿!劉小翠也不是好貨，丟盡了棗坪人的臉!

劉小翠的名聲臭了，她整天在屋里不敢出門，邱石匠也不準她出門。特別是她終于懷上了以后，邱石匠雖沒再亂打她了，但越來越專橫霸道，不讓她做活，也不準她出門。里里外外的活都叫馬安福去做，動不動還罵他。吃飯時不準馬安福上桌，讓他獨自一人在廚房吃，而且遠不如她和邱石匠吃得好。她實在看不過去，背著邱石匠就給男人弄點好吃的，被邱石匠曉得后狠狠罵了她一頓。她流淚了，既傷心又悔恨，恨自己貪圖一時的快活而害得自己的男人受辱。她曾經那么渴望能生一個兒子，可是一旦懷上了，她又恨不得將肚里的那個幼小的生命扼殺掉。隨著人們對她的辱罵越來越多以及邱石匠越來越蠻橫，對她男人越來越刻薄，劉小翠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少了，她開始厭惡邱石匠，每次都像木頭一樣任憑邱石匠想咋樣就咋樣。邱石匠也感覺到了她的冷淡與應付，罵她是個死人。她不回應，只有暗自流淚，她雖活著，但心的確死了。她每天厭煩地看著自己漸漸隆起的肚皮，不只增添了精神的煩惱，而且還多了肉體的苦痛。邱石匠一點不憐惜她，啥時想起了，就不管不顧，將身子死死地壓住她，而且猛力沖撞，好幾次弄得她滿臉是汗。她要他慢點輕點，他卻越發兇狠。先她還擔心會流產，越到后來，她倒希望流產了好，反正生下來的孩子在別人眼里也是個野種。何苦讓娃受辱呢!

邱石匠承包了從鄉場到林場的一段公路。他又包給了兩個小包工頭，把馬安福支派到了工地，他則與劉小翠窩在家里。后來因質量有問題，鄉政府責成他到工地上去，他才帶著劉小翠離開了棗坪。劉小翠不想去，邱石匠說你是我的壓寨夫人，哪能不去?她只得腆著肚子去了公路上，不久就流產了，是個兒子，下地便死了，她還差點丟了命，卻被邱石匠大罵了一頓。

修路的民工，各村都有，劉小翠娘家那個村也來了人。邱石匠與劉小翠單獨占一個房間，馬安福和各村來的民工擠在一個I臨時搭成的大草棚里。年輕民工們擠眉弄眼把劉小翠叫“邱太太”，劉小翠紅著臉趕緊躲開。馬安福的處境也相當尷尬。民工們嘻笑怒罵對他盡情取樂，想方設法編排他，欺負他，當著劉小翠的面罵他是邱石匠的狗。他們編了幾句順口溜擠在滿是汗臭和煙味的草棚里唱，在叮叮當當的工地上唱：

棗坪有個馬安福，披張人皮是狗熊!

婆娘讓給別人困，生個兒子是野種。

一身凈肉無骨頭，枉活世上有球用!

馬安福，馬安福，婆娘養了野者公。

干瞪兩眼流口水，雞巴將鋪蓋頂了個洞!

邱石匠聽了嘿嘿地笑。劉小翠心里更加難受。她多次看到男人被“打夯”、“抬死狗”，舉到空中，又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次，男人被摔得四仰八叉，好半天沒爬起來。她真想跑過去扶他，卻兩腿發軟，邁不開步。

以前，她總認為男人這不好那沒用，跟著他太委屈了。現在才感到男人對她的好來。自嫁到他家，他沒像別的男人那樣動不動就罵甚至打。他從沒罵過她，更沒動過她一個指頭，他是實心實意待她。有一年，那是他們結婚不久，她割草被蛇咬傷了小腿。她嚇得直哭，他也慌了。聽說可以用嘴先把蛇毒吸出，他馬上就抱著她的小腿用嘴大口大口地吸起來。她怕他吸多了中毒，不讓他吸，他流著淚說。為了你，我不怕死。跟她一樣，他命也苦，從小沒了爹娘，長得瘦小，常被人欺負，長大后少了一些男子氣，膽小懦弱。在行夫妻的事上，他也遠不如邱石匠。十多年來，他并沒讓她給他生個一男半女，知道是他的問題，在她面前就自覺矮了三分，連睡覺也少了膽兒。一次趁她睡熟了，他爬到了她身上。那晚她太困，沒情緒，被他不痛不癢弄醒后，很不耐煩地將他推開了。他沒吭氣，一連幾個晚上不敢挨她的身。與邱石匠相比，他太溫弱，甚而太無能，可是他畢竟是自己的男人。她越來越感到邱石匠不是人，簡直是個畜牲!他之所以敢強奸她并霸占她，一是仗恃他有錢，與鄉干部關系好，二就是欺她男人軟弱。

邱石匠看重的是她的姿色，把她當成了他泄欲和為他傳宗接代的工具，并不真心愛她。自從流產后，對她更是惡語相加，還幾次動手打她，有一次打得很兇，好幾天她身上還有幾處是烏的。在她眼里邱石匠已是一個隨時會吃掉她的惡魔!

公路完工后，邱石匠賺了一大筆錢，究竟有多少，邱石匠不讓她知道，她也懶得過問。她想擺脫邱石匠的魔爪，邱石匠卻把她抓得緊緊的?；氐綏椘海袷硨⑺瓉碜〉呐f瓦房拆掉，另修了兩樓一底的水泥板平房，在棗坪分外惹眼。劉小翠依舊不曬太陽不淋雨，每天不是睡大覺就是陪邱石匠打麻將。罵她“娼婦”、“破鞋”的人也轉而為羨慕和嫉妒。不少人認為邱石匠有能耐。以前對他不滿乃至義憤填膺的人態度也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沒有別的原因，只是窮，手上緊，貸款利息高而且不好貸，邱石匠有錢，出手又大方?；氐綏椘?，他經常主動邀請村里的男人們到他的新屋里喝酒打牌。村里誰家有了婚喪嫁娶，他都去。先只是他一人，后來便把劉小翠也帶上。劉小翠不情愿，怕人們罵，邱石匠強迫她去，她只好硬著頭皮去，很小心，也不言語。次數多了，見沒人罵她，甚至還當面恭維她，有人想借錢還找她幫忙說情。慢慢地，劉小翠也敢大起膽子在棗坪走來走去。還有人請她吃飯。起初人們都不好意思向邱石匠借錢，有人抱著試一試的心情剛一開口，邱石匠二話沒說，就掏了兩張百元票子。借錢的人說不要那么多，只借五十就行了。邱石匠手一揮說拿去用吧，五十塊頂個雞巴用呀，我又不要利息，啥時有了啥時還，實在還不起，就算了，不就兩百塊錢嗎?錢財如糞土，仁義值千金!只要你們不背地里罵我就行了。

曾經罵過邱石匠的人都很后悔不該罵他，覺得邱石匠除了偷婆娘一事不光彩外，人挺仗義的。不過，偷婆娘又算啥呢?那些貪官們哪個沒包幾個二奶!

因為包里有錢，又舍得借出來，棗坪的人們普遍對邱石匠都有了好感。他給村小學捐助了兩千塊錢后，更是贏得了一片贊揚聲，鄉政府也表揚了他，還讓他到電視臺上去風光了一下。自上了電視臺后，他更得意了。當然，也還有人為馬安福鳴不平，可是很多人都站在邱石匠一邊，幫他說話：“怪得了人家邱師傅嗎?只能怪他馬安福無能，連自己的婆娘都守不住，有個球用!”

邱石匠自己不做活，也不讓劉小翠做活。里里外外的雜活都交給馬安福。馬安福就是一個長年，稍有不合邱石匠的心意，就會遭到辱罵。邱石匠和劉小翠住二樓，馬安福睡在底樓。

深秋的一個夜晚，馬安福感冒了，渾身像篩糠一樣。他沒去弄藥，也沒吭聲，硬撐著。半夜里，邱石匠大聲吆喝，說口渴，要他送開水上樓。他雖極不情愿，還是強撐著起來，渾身顫抖著將開水送到了邱石匠和劉小翠睡的床前。光著上身的邱石匠喝了一口，可能是燙著了嘴巴，冷不防將杯里的水使勁潑到了馬安福的臉上，還破口大罵。馬安福哎喲一聲慘叫，趕緊用衣袖擦拭臉上的水。他真想將眼前這個惡棍狠狠揍上一頓，又怕打不過自己吃虧更大，終究忍了。第二天病情加重，劉小翠要去給馬安福弄藥，邱石匠不準，劉小翠卻堅持要去。

還舍不你那個男人?

總不能眼看著他活活病死嘛。

劉小翠不顧邱石匠的阻攔，硬是去給馬安福買了藥。

走進馬安福睡的小屋，只見他躺在床上，兩眼微閉，輕聲呻吟著。一摸額頭，燙手，便趕緊倒來溫開水，坐在床邊，將藥送進馬安福嘴里，一手托起他的頭，一手端著水杯。吃了藥，讓馬安福重新睡好，劉小翠就坐在馬安福的腳頭，看著又黑又瘦的自家男人，眼中不覺溢出淚來。

三年前，也是一個秋天，劉小翠也曾為一個男人喂過藥。那個男人就是邱石匠。邱石匠是外地人，上山做手藝好幾年了。那陣他還沒包活，只是給東家修曬壩，給西家刻碑文，像打游擊一樣，沒有固定的活，也沒固定的住處，給誰家做活，就在誰家吃住。后來活漸漸做多做大了，人也熟了，多數時候就住在棗坪以前知青住過的房里。馬安福見他老實，家里又有多余的房間，就讓邱石匠搬到他們家里來住。劉小翠不同意，說外地人，摸不準心性。馬安福說，出門在外饑一頓飽一頓也可憐。劉小翠才勉強同意了。邱石匠感激不已，嘴上像抹了蜜，嫂子、馬大哥叫得蠻親熱。他們三人真像親兄弟姊妹一般。那次邱石匠病了，馬安福飯都顧不上吃，跑了十多里路去為他買藥，劉小翠像對待親兄弟那樣抱著他的頭一湯匙一湯匙地給他往嘴里喂。

邱石匠病好后一再感謝馬安福和劉小翠，說要不是他們救他，他的骨頭早敲得響了，他一輩子也忘不了他們的大恩大德。他回老家后再上山時，特地給劉小翠買了一件狐皮大衣。兩口子都很高興。邱石匠要嫂子穿上看看合不合身。劉小翠心里喜歡，卻有些不好意思。馬安福鼓動說既然是邱師傅的一片心意，你就穿上看看嘛。劉小翠就忸忸怩怩穿上了。

嫂子真漂亮!馬大哥好有福喲!

馬安福笑了，他為人太老實，他把邱石匠的贊美當成是出自兄弟般的真誠。劉小翠也紅著臉笑了，她心里充滿了對邱石匠的感激。被邱石匠強暴后，劉小翠才想到邱石匠是早就在打她的主意了。

狗日的婆娘還戀著你的死男人!

劉小翠望著床上病中的男人，正想心事，突然聽到了邱石匠從樓上傳來的叫罵聲。還沒等她回過神來，邱石匠已沖下樓來，走攏就揪出劉小翠的頭發，啪啪一連給了她幾個耳光，嘴里還媽的娘的罵個不休。劉小翠先是一愣，很快也就揪住邱石匠不放。邱石匠嘿嘿冷笑兩聲，罵道你個賣娼的，還敢還手，老子今天揍死你!罵著就用力將劉小翠摔倒在地，然后騎在她身上舉起拳頭便打。劉小翠拼命掙扎，嘴里連罵他是畜牲。她罵得兇，邱石匠打得也兇。床上的馬安福實在氣憤不過，硬撐著下床，順手抓起一把木椅就朝邱石匠頭上砸去。邱石匠沒防著，只聽到媽呀一聲就倒在了地上，后腦勺被砸了一個窟窿，鮮血直流。馬安福嚇呆了。劉小翠也嚇呆了，抱怨說你咋個那么傻，萬一出了人命咋辦?馬安福帶著哭腔說我還不是看到你被他打得慘。邱石匠雙手抱著頭呻吟不止。劉小翠急忙跑到門外大聲喊救命。棗坪的住戶比較集中，不一會，就來了十多個人，一見邱石匠倒在地上，有人慌忙將紙灰往邱石匠的傷口上涂抹，血少了些，仍在流。來人便七手八腳將邱石匠送往鄉衛生院。

馬安福癡癡地看著人們把邱石匠抬走了，劉小翠也跟著去了，留下他一個人孤零零的。想到自己的種種不幸，覺得活得實在窩囊。他恨邱石匠，那一木椅與其說是為了幫劉小翠，倒不如說是他為了泄憤。當時他真想一木椅將那個強占了他婆娘的畜牲砸死。但看到邱石匠血流不止時，他又害怕了，萬一邱石匠死了，那他就得抵命。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覺得沒啥活頭。與其被捆綁押赴刑場挨槍子，還不如一繩索掛死算了。但他又不甘心，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拿不定主意，直到送邱石匠去衛生院的人回來說邱石匠十有八九不行了，醫生說失血過多。也是報應!馬安福聽了既解恨，又害怕。他不再猶豫了，便起來穿好衣服，朝窗外望了很久，長嘆一聲，含淚把腦袋伸進了拴好的繩圈里。

邱石匠是第二天早上死在鄉衛生院的。沒通知他的家人，劉小翠讓人拉到城里火葬場火化了。骨灰盒埋在了棗坪一處找不到人頭的野墳堆里。

等她回到家時，急忙到自家男人房里一看，床上空的。安福!安福!她樓上樓下邊叫邊找，才在樓梯間里發現了吊著的安福，早斷氣了。她雙手抱著已聽不見的安福哭得十分凄慘。

在人們的感嘆欷噓中，劉小翠隆重安埋了馬安福。望著空空的房屋，她萬念俱灰，痛心地感到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自家的男人，也無臉見娘家哥嫂。自從邱石匠占有她后，哥嫂就沒再跨過她家的門?，F在邱石匠死了，自家的男人也死了，她還有啥臉活在世上。她又聽到了辱罵，除依舊罵她是娼婦，破鞋外，又罵她是喪門星，說誰沾上了她誰倒霉，誰就家破人亡!

倒不如死了清凈。

“有人跳水啦!”

“快來人呀!有人跳水啦!”

隨著喊叫聲，很快就有人舉著火把、捏著手電向堰塘跑去。不久堰塘邊上就人聲鼎沸，火光耀眼，手電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