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的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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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它被世人所期待、所仰慕、所贊譽，是由于它的美。

它美得秀韻多姿，美得雍容華貴，美得絢麗嬌艷，美得驚世駭俗。它的美是早已被世人所確定、所公認了的。它的美不懼怕爭議和挑戰。

有多少人沒有欣賞過牡丹呢?

卻偏偏要坐上汽車火車飛機輪船，千里萬里爬山涉水，天南海北不約而同，揣著焦渴與翹盼的心，滔滔黃河般地涌進洛陽城。

歐陽修曾有詩云:洛陽地脈花最重，牡丹尤為天下奇。

傳說中的牡丹，是被武則天一怒之下逐出京城，貶去洛陽的。卻不料洛陽的水土最適合牡丹的生長。于是洛陽人種牡丹蔚然成風，漸盛于唐，極盛于宋。每年陽歷四月中旬春色融融的日子，街巷園林千株萬株牡丹競放，花團錦簇香云繚繞——好一座五彩繽紛的牡丹城。

所以看牡丹是一定要到洛陽去看的。沒有看過洛陽的牡丹就不算看過牡丹。況且洛陽牡丹還有那么點來歷，它因被貶而增值而名聲大噪，是否因此勾起人的好奇也未可知。

二

這一年已是洛陽的第九屆牡丹花會。這一年的春卻來得遲遲。

連日濃云陰雨，四月的洛陽城冷風嗖嗖。

街上擠滿了從很遠很遠的地方趕來的看花人。看花人踩著年年應準的花期。

明明是梧桐發葉，柳枝滴翠，桃花梨花姹紫嫣紅，海棠更已落英繽紛——洛陽人說春尚不曾到來;看花人說，牡丹城好安靜。

一個又冷又靜的洛陽，讓你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你悄悄閉上眼睛不忍尋覓。你深呼吸掩藏好了最后的僥幸，姍姍步入王城公園。你相信牡丹生性喜歡熱鬧，你知道牡丹不像幽蘭習慣寂寞，你甚至懷著自私的企圖，愿牡丹接受這提前的參拜和瞻仰。

然而，枝繁葉茂的滿園綠色，卻僅有零零落落的幾處淺紅、幾點粉白。一叢叢半人高的牡丹植株之上，昂然挺起千頭萬頭碩大飽滿的牡丹花苞，個個形同仙桃，卻是朱唇緊閉，潔齒輕咬，薄薄的花瓣層層相裹，透出一副傲慢的冷色，絕無開花的意思。偌大的一個牡丹王國，竟然是一片黯淡蕭瑟的灰綠……

一絲蒼白的陽光伸出手竭力撫弄著它，它卻木然呆立，無動于衷。

驚愕伴隨著失望和疑慮——你不知道牡丹為什么要拒絕，拒絕本該屬于它的榮譽和贊頌?

于是看花人說這個洛陽牡丹真是徒有虛名;于是洛陽人搖頭說其實洛陽牡丹從未如今年這樣失約，這個春實在太冷，寒流接著寒流怎么能怪牡丹?當年武則天皇帝令百花連夜速發以待她明朝游玩上苑，百花懾于皇威紛紛開放，唯獨牡丹不從，寧可發配洛陽。如今怎么就能讓牡丹輕易改了性子?

三

于是你面對綠色的牡丹園，只能竭盡你想象的空間。想象它在陽光與溫暖中火熱的激情;想象它在春暉里的輝煌與燦爛——牡丹開花時猶如解凍的大江，一夜間千朵萬朵縱情怒放，排山倒海驚天動地。那般恣意那般宏偉，那般壯麗那般浩蕩。它積蓄了整整一年的精氣，都在這短短幾天中轟轟烈烈地迸發出來。它不開則已，一開則傾其所有揮灑凈盡，終要開得一個傾國傾城，國色天香。

你也許在夢中曾親吻過那些赤橙黃綠青藍紫的花瓣，而此刻你須在想象中創造姚黃魏紫豆綠墨撒金白雪塔銅雀春錦帳芙蓉煙絨紫首案紅火煉金丹……想象花開時節洛陽城上空被牡丹映照的五彩祥云;想象微風夜露中顫動的牡丹花香;想象被花氣濡染的樹和房屋;想象洛陽城延續了一千多年的“花開花落二十日，滿城人人皆若狂”之盛況。想象給予你失望的紀念，給予你來年的安慰與希望。牡丹為自己營造了神秘與完美——恰恰在沒有牡丹的日子里，你探訪了窺視了牡丹的個性。

其實你在很久以前并不喜歡牡丹。因為它總被人作為富貴膜拜。后來你目睹了一次牡丹的落花，你相信所有的人都會為之感動:一陣清風徐來，嬌艷鮮嫩的盛期牡丹忽然整朵整朵地墜落，鋪散一地絢麗的花瓣。那花瓣落地時依然鮮艷奪目，如同一只被奉上祭壇的大鳥脫落的羽毛，低吟著壯烈的悲歌離去。牡丹沒有花謝花敗之時，要么爍于枝頭，要么歸于泥土，它跨越萎頓和衰老，由青春而死亡，由美麗而消遁。它雖美卻不吝惜生命，即使告別也要留給人最后一次驚心動魄的體味。

所以在這陰冷的四月里，奇跡不會發生。任憑游人掃興和詛咒，牡丹依然安之若素。它不茍且不俯就不妥協不媚俗，它遵循自己的花期自己的規律，它有權利為自己選擇每年一度的盛大節日。它為什么不拒絕寒冷?!

天南海北的看花人，依然絡繹不絕地涌入洛陽城。人們不會因牡丹的拒絕而拒絕它的美。如果它再被貶謫十次，也許它就會繁衍出十個洛陽牡丹城。

于是你在無言的遺憾中感悟到，富貴與高貴只是一字之差。同人一樣，花兒也是有靈性、有品位之高低的。品位這東西為氣為魂為筋骨為神韻只可意會。你嘆服牡丹卓爾不群之姿，方知“品位”是多么容易被世人忽略或漠視的美。

(選自《中國現代散文鑒賞辭典》)

閱讀練習

1. 為什么說“沒有看過洛陽的牡丹就不算看過牡丹”?聯系上下文陳述理由。

2.“你不知道牡丹為什么要拒絕，拒絕本該屬于它的榮譽和贊頌”。請聯系全篇結合文義回答:

(1)牡丹本該得到榮譽和贊頌的具體原因是什么?請分點作答。

(2)牡丹為什么拒絕綻放?

3. 這篇散文的第二部分變換人稱，從“你”的角度來寫“想象”的牡丹和“曾目睹過”的牡丹，這樣寫有什么作用?

4. 文章結尾說“富貴與高貴只是一字之差。同人一樣，花兒也是有靈性、有品位之高低的”。請結合文義談談你對這句話的理解。

5. 從下列題目中任選一個，寫一篇300字左右的賞析文。

(1)托物言志匠心獨運

——簡析本文的構思手法

(2)情深韻美妙用修辭

——淺談本文的語言之美

參考答案

1. 第一，因為洛陽牡丹被武則天貶斥的傳奇身世，給洛陽牡丹籠罩上神秘的色彩，勾起了游人的好奇。第二，牡丹花開時洛陽猶如一座五彩繽紛的牡丹城，景色極美。第三，歐陽修曾賦詩贊美洛陽牡丹尤為天下奇。

2.(1)①牡丹開花時宏偉壯麗的氣勢;或:不開則已，一開則傾盡所有，傾國傾城;②開花后繽紛的色彩，濃郁的花香;③落花時的驚心動魄。

(2)①因為此時是陰冷的四月，它拒絕寒冷。②它不茍且不俯就不妥協不媚俗，它遵循自己的花期自己的規律。

3. ①轉換為第二人稱“你”，變成作者直接與讀者傾談，顯得親切自然;②虛設為“你”，從自己擴大到每一個人(讀者)，更易引發讀者的共鳴，逐步了解洛陽牡丹的特性;③引導人更深入地理解文章主旨:借認識牡丹的過程，寫出了對高貴的人格的感悟過程。

4. ①牡丹花不應作為富貴被膜拜，而應作為高貴被頌揚。②牡丹拒絕榮譽和贊頌，不茍且不俯就不妥協不媚俗，遵循自己的花期自己的規律，不慕榮華，卓爾不群，是花中的高貴者。③人也應如牡丹一樣，做一個有靈性有品位不媚不俗獨立倔強有高尚人格的人。或做一個以品位為氣為魂為筋骨為神韻的高貴的人。

5. 參考例文

(1)托物言志匠心獨運

——簡析本文的構思手法

本文以托物言志的表現手法，通過對牡丹的描寫與贊頌，表達了追求高貴品格的思想感情。排比鋪墊，意在筆先。文章開頭對牡丹的美麗極力鋪排，寫它不懼爭議與挑戰的美，處處顯露人的品格，為后文指出牡丹的拒絕作鋪墊，便于引入人的高貴，方便切題。

品性顯露，水到渠成。第二部分以人們的期待對比反襯突出了牡丹的拒絕，一幅清高自傲、安之若素的牡丹拒放圖躍然紙上，與人之品性相通，托物言志呼之欲出。

虛實結合，主題顯露。作者通過想象與曾目睹過的牡丹，點明“想象給予你失望的紀念，給予你來年的安慰與希望”。寫出牡丹的品性。最后寫“同人一樣，花兒也有靈性”，花的形象與人的品格交相呼應，作者對高貴人品的追求顯露無遺。

參考要點

本文是一篇托物言志的散文。作者運用象征的手法，由物及人，借助于“牡丹的拒絕”，熱情贊頌了牡丹特立不阿的精神，表明人之高貴在于品位。

牡丹本是作為富貴之花被人欣賞和膜拜，作者卻獨辟蹊徑，著墨于四月洛陽城中因為天氣寒冷而拒絕開花的牡丹，并以瑰麗的想象來渲染牡丹怒放時的輝煌與燦爛，花落時的絢麗與壯烈，顯示出牡丹拒絕本該屬于它的榮譽和贊頌的個性。在作者的筆下，牡丹被擬人化，被賦予了人格精神的美。

于是，牡丹因氣候不適而拒絕開花，張揚的是不茍且不俯就不妥協不媚俗的個性，堅守的是在惡劣環境中保持靈性與品位的高貴品格，追求的是不慕虛華、尊重自我生命質量的人格精神。拒絕的背后是堅守，拒絕的背后是如磐石的執著。這已不再是牡丹花的物性，而是作者極力推崇和贊頌的人之品格——特立獨行不媚俗，堅守個性和品位。

結尾處指出“花和人”一樣是有品位之高低的，花有令人嘆服的“卓爾不群之姿”，人當堅持“為氣為魂為筋骨為神韻”之品位，做一個執著追求的有品位的人中牡丹，以此表明了文章的象征寄托之意。

作者落墨牡丹的特性，屬意人的品格，托花之精神，顯人之高貴，寫眼前景物，表心中情事，匠心獨運，有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藝術效果。

(2)情深韻美妙用修辭

——淺談本文的語言之美

本文情深韻美，對修辭手法的使用尤為巧妙。通篇運用擬人手法，將牡丹人格化，并結合比喻、排比等一系列修辭手法。

美若牡丹志華貴，自不可僅用白描。作者開篇寫牡丹便使用排比，寫其秀韻多姿、雍容華貴、絢麗嬌艷、驚世駭俗，十六個字便將牡丹特色表露無遺。

又如描寫牡丹花苞，運用比喻將其比作“仙桃”，運用擬人表現其“朱唇緊閉，潔齒輕咬”，將牡丹的高貴毫無保留地表達出來，又為文中言志埋下伏筆。

同時，比喻中蘊含哲理也是作者所擅長的。寫牡丹凋零，將其喻為“被奉上祭壇的大鳥”，“低吟著壯烈的悲歌離去”，表現出牡丹“由青春而死亡，由美麗而消遁”。富含哲理，正表達了作者所要托牡丹之物而抒發的感情。

參考要點

本文的語言是詩性的，既凝練含蓄，又鏗鏘有力。這得之于擬人、比喻和排比等手法的妙用。

文題“牡丹的拒絕”便是擬人化手法，而在文中，這樣的寫法也是隨處可見。“一叢叢半人高的牡丹植株之上，昂然挺起千頭萬頭碩大飽滿的牡丹花苞，個個形同仙桃，卻是朱唇緊閉，潔齒輕咬，薄薄的花瓣層層相裹，透出一副傲慢的冷色，絕無開花的意思。”面對眾人的參拜瞻仰，牡丹安之若素，其個性魅力不言而喻。“一絲蒼白的陽光伸出手竭力撫弄著它，它卻木然呆立，無動于衷。”擬人中透出多少哀怨和哀怨中的堅持和執著。

作者豐沛的情感和對牡丹的熱烈贊頌更是依托比喻和排比的形式傾注于筆端:“牡丹開花時猶如解凍的大江，一夜間千朵萬朵縱情怒放，排山倒海驚天動地。那般恣意那般宏偉，那般壯麗那般浩蕩。”“想象花開時節洛陽城上空被牡丹映照的五彩祥云;想象微風夜露中顫動的牡丹花香;想象被花氣濡染的樹和房屋;想象洛陽城延續了一千多年的‘花開花落二十日，滿城人人皆若狂’之盛況。”比喻和排比中蕩漾著極盡贊美的張力，渲染出牡丹花開的盛況。

寫到花落時的情景，作者又運用濃筆重彩的描摹(渲染)凸顯其壯美:“一陣清風徐來，嬌艷鮮嫩的盛期牡丹忽然整朵整朵地墜落，鋪散一地絢麗的花瓣。那花瓣落地時依然鮮艷奪目，如同一只被奉上祭壇的大鳥脫落的羽毛，低吟著壯烈的悲歌離去。”這樣的描摹無疑是一曲奉給“由青春而死亡”的最美麗的生命的贊歌。把牡丹拒絕“萎頓和衰老”，追求生命完美的本性揭示出來。

散文要用形象說話，應具有一定的韻味，既要承載作家的主體情感，又要通過精美的語言引導讀者的鑒賞期待，使人獲得審美的享受。作者用細膩的筆觸、優美的語言塑造出牡丹的“不茍且不俯就不妥協不媚俗”的可貴品格，表現出牡丹的靈性和品位。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