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茶可謂苦差事。清溪縣地帶十里八村,就屬棲鵬阿魏俯得下腰身,挑得起重擔(dān)。農(nóng)閑時節(jié),拔草、翻松、剪尾、下肥、除蟲,件件事情不能減少,出茶時節(jié),采青、曬青、殺青、揉捻、烘焙,道道工序都需做足。 “整一大堆干樹葉當(dāng)菜吃?還不如跟我去官橋開石板?!备舯诎⒘忠娔贻p健壯的阿魏在碩大的竹編搖筒前揮汗如雨就嘮叨一句。阿魏喘著氣不理睬阿林。一圈、兩圈、三團……阿魏邊注意搖筒里散出的氣味變化,嘴里邊默默數(shù)著。 一到采摘時節(jié),阿魏爬高山將片片嫩葉采下裝在竹簍,踩一路夕陽奔回家里,在自家土埕前撐開一塊五尺見長、三尺見方的紅布。落日將墜未墜,阿魏手腳麻利地撫弄著攤在紅布上的葉片,不時,扯起紅布邊角揩汗滴、采青、曬青、殺青、揉捻、烘焙……每一次繁瑣工序在阿魏手里成了一支流暢的樂曲。阿魏習(xí)慣了指揮片片舒展的茶葉,穿越青澀的門,跨過激情四溢的炭,綰結(jié)成顆粒飽滿的香。 第一泡新茶,阿魏不讓家人沾手,挑青粒、去褐梗,粒粒親手遴選。一只茶甌,三只茶杯,阿魏捧著跨出門檻到門外小溪邊,抓一把細沙輕輕摩挲,濾去點滴塵垢,帶回案桌一字擺開。點火、添柴、煮水,拎水上案桌。新茶入宮、懸壺高沖、春風(fēng)拂面、關(guān)公巡城、韓信點兵。每一道程序,阿魏做得有條不紊。沖好茶水,取香束,阿魏低頭小心翼翼地點香插爐,再抬頭默默仰視案桌上方,目光左右不離懸掛墻壁之上的觀音菩薩畫像…… 上香完畢,阿魏點茶品飲,啜著茶湯,任其環(huán)繞喉舌。茶湯顯金黃色質(zhì)地,一直以來,總覺得這湯水中還缺點什么。阿魏思忖著。 “還真當(dāng)菜吃了?”阿林笑嘻嘻的聲音突然冒出來。 “菜?怎么能說菜,就知道吃吃吃啊你?”阿魏有空閑就和阿林爭個高下。 見阿魏牛脾氣上來,阿林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茶葉綠了又青,青了又綠。有一年份,安溪匪患,山匪所到之處片草不留。村中老少攜妻牽牛爭相逃命。家人勸說不了家中那個犟老頭,就請老鄰居老林來相勸。 “還是躲命要緊!”老林神色慌張地勸道。 “我一個糟老頭,兩手空空,更何況,新茶就要出山?!标窭项^卻顯得平靜從容。 “又不是仙草?!”老林憤恨摔門而走。 家人無奈,留米糧,含淚逃去。 山匪密密匝匝地來,螻蟻似的進村?;桌先宋菏a,不疾不徐,端坐在廳堂的長寮椅上,靠案桌一字排開茶甌、瓷杯,焚香點茶。一個面目黧黑的小匪踢門竄入,一番翻箱倒柜,拎起小袋米糧背到肩上,猛見老叟若無其事地侍弄干樹葉,不免心生好奇,近前翻桌摔椅,這才滿意狂嘯而走。老人不與爭辯,重新擺好桌椅、茶甌、瓷杯。山匪急雨一樣去了,望著桌上缺角的茶甌,老人神情不免迷茫,竟扶案角囫圇睡去。 朦朧中,似有一位飄逸仙子在前方引他步向高山。飄渺中,老人發(fā)現(xiàn)有叢茶樹模樣別致,仙子細細叨叨,倏爾不見……手肘滑落,老人醒過來,嘴里不住地念叨三個字。 松林頭。清風(fēng)微揚,叢叢新茶競相向著老人搖曳身姿。老人魏蔭荷鋤而至,步履緩慢而堅定。已經(jīng)數(shù)不清多少次登上這山頭,老人卻能一一辨認每一畦、每一叢茶樹。從南畦到北畦,老人不斷地在茶畦間逡巡。漸漸地,老人的腳步還是緩了。就在一轉(zhuǎn)身準(zhǔn)備下山之際。大石角邊側(cè)有叢新茶似曾相識,在老人視線里閃現(xiàn),他急忙丟開鋤頭,奔赴過去。只見新茶葉肉肥厚、紅芽歪尾,亭亭而立?!拌F觀音!”老人魏蔭禁不住叫出來。 匪患已過,鄉(xiāng)人陸續(xù)回鄉(xiāng)?!翱炀染任壹依项^啊!”一日,老人魏蔭像往常一樣焚香點茶,突然傳來老林嫂的呼叫。前往一探究竟,只見老林翻倒在床下雙手捧肚呻吟不止。老人疾步折回自家廳堂,取出些許茶片,連同幾粒鹽巴粒丟人燙水碗里,親自端起那碗茶水到老林跟前讓其服下。稍許,老林終于坐定,他不由得驚嘆道:“這鐵觀音還真是救命樹啊!” 老人魏蔭日日焚香敬茶祀奉觀音菩薩從未間斷,一直活到七十有五。魏蔭去世后,鐵觀音在古安溪境內(nèi)廣泛傳開。時值乾隆四十年。 (責(zé)任編輯 小 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