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經濟危機”成為海峽兩岸熱議詞語之一——經濟危機對出版業到底有怎樣的影響?回首世界出版業近現代歷史,多少會發現,每當經濟輪回之際,出版業并不像制造業、房地產業、商業等等行業那樣容易陷入金融風暴中,反而能在艱難時世中覓得自身發展的契機。甚至,有人斷言,出版業不受經濟波動的影響。然而,在社會分工越來越細密的今天,供需環環相扣,受到連鎖反應影響,出版業亦在所難免。
筆者在臺灣訪問的時候,尤其能體會到中小型出版、發行企業以及雜志社所遭受的沖擊。四月中旬,一位臺北縣的圖書經銷商不無憂慮地告訴我:今年形勢不好,上周又有兩家小型經銷商倒掉了。一家旅游雜志的副總編則告訴我,今年的廣告收入大為縮水,雜志社勉強支撐。經濟危機到底如何影響了出版社?在臺灣訪學階段,我有幸采訪到幾位業界知名前輩,得以就此問題進行請教。總結訪問所得,深深體會到。眼下的金融危機。雖然對出版業有所觸及,但對大出版企業和臺灣整體出版界而言,自不及其他行業那樣驚心動魄,但真正的出版業的危機,卻遠比這一波金融風暴,影響更深,來得更早。從幾位出版人的訪談之中。我深刻體會到,數字化——是這一場危機的風暴眼。
數字化所帶來的“危機”,可以解釋為“危險”和“機遇”。臺灣的出版業比大陸的出版業更早面對市場。出版業者對數字化的切身體會,可以說比大陸業者更為深刻。
1.爾雅的“城南舊事”
從20世紀50、60年代的出版業興起,經過70、80年代的黃金時期后,臺灣出版業者開始面對圖書市場的激烈競爭,圖書品種日益多元化,繼而來臨的、也是這一場危機的風暴眼,便是曠日持久的數字化。或轉型、或倒閉、或被收購……
爾雅出版社的隱地(柯青華)先生,在臺灣出版界和文學界德高望重,今年七十二歲的他,仍然在臺北城南的廈門街上經營著他那間小小的爾雅出版社,以及小小的爾雅書房。我看到的臺灣家庭,書架上都少不了一本隱地先生所著或所出的書籍,這仍然可以讓人清晰感受到爾雅曾經的無可替代。隱地先生的話,讓如我一樣的文學愛好者聽來,總覺得心里微有酸痛,他說一一世界變得很厲害,尤其是電腦發明之后,以前用紙、筆就能創造一個出版社,不僅是自己寫,還有共同愛好者一同寫,爾雅從1975年創辦迄今的34年里,每年出20種書,如今已達680種。囊括了臺灣老中青三代作家,文壇70%以上的作家都在爾雅出過書。這么多年,看著出版的太陽升起,現在又看著太陽落下。整體大環境在變化,讀者也在變化:以前的讀者年齡大了,眼力差,閱讀的機率自然低了。年輕的讀者,他們自誕生以來的世界是網絡的動態世界,而不是文字的靜態世界。他們對紙本書不感興趣。多元化社會來臨,無論什么奇怪的內容、輕松的話題都可以變成一本書,1998年到最近這四五年,出版業真的面臨革命。若不是隱地先生個人的興趣,如純以商業盈利的角度來看,爾雅已不需繼續辛苦經營,爾雅具有長久歷史,部分老員工薪水不可能太低,想要維持業績平衡并不容易。
當然,隱地先生所經營的只是文學出版這一塊,“五小時代”的出版人,都有著文化使命感,出一本書,是對人類理想的執著追求,而不是一味的經濟掛帥、金錢追逐。然而,隱地先生仍然令人欽佩地、忙碌地主持著這一畦芳草地,以至于沒有時間靜下來寫一本臺北的《城南舊事》。臺北的城南,曾經有過多少出版社、多少文化人的足跡,滋養著臺灣的一縷縷文化氣息。
2.遠流的KOOBE
在幾位出版者看來,與其說經濟危機對出版的影響,不如直接說數字化的影響。
遠流,成立于1975年,1981年從“出版社”更名為“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問及這場經濟危機的影響,董事長王榮文先生認為臺灣的出書量或者出書市場,并不會太萎縮。因為在臺灣,只要對出版感興趣,找到一筆錢,就可以出書。但是,若想把出版做成一個企業,卻是很困難的。王先生認為整個出版產業今天所面臨的最主要問題是紙本在萎縮,數位出版卻又收不到錢。遠流總是走在臺灣業界的前列,早在16年前,遠流就開始投入數字出版的研發與經營,其后,耗時三年多研發出Koobe(一個支持電子書和電子雜志的數字閱讀軟件,也是臺灣第一個自行研發的數字出版流通平臺,全球唯一以中文繁體字閱讀特性考慮的電子閱讀平臺)。Koobe研發的目的并不局限于遠流自身的利益,數字出版領域。科技廠商、內容廠商、通訊廠商及數位出版聯盟,都有意付諸努力,使得臺灣整體出版業順利地從紙本過渡到數位。王先生希望以之提升整個臺灣的紙本出版社,幫助大家共同走向數位出版公司。王先生表示,大陸在數字出版領域比臺灣業者走得快。他最喜歡講的是,2009年初。溫家寶總理將方正Apabi電子書所載的數字圖書館系統“中華數字書苑”(有20萬種電子書)贈送給劍橋大學,以此來彰顯大陸的文明成就和科技成就,由此,王先生希望在數字出版研發領域,作為民資的臺灣出版業,亦能得到臺灣政府的支持。
3.城邦的績效與管理
面對危機,需要遠流未雨綢繆的創新態度,也需要自身結構、工作流程的調整。
城邦出版集團的出現,標志性地改變了臺灣出版業的原有格局,它是臺灣出版界橫空出世的一座巨型堡壘。因為新。因為大,因為一出生即在出版業轉型的動蕩時代,所以城邦一直在自我調整。這也是其CEO何飛鵬先生解釋經濟危機對城邦營運績效影響不大的主要原因。因為城邦內部是一個夠復雜的組合,子公司里每年都會有明星公司,也會有問題公司,有人上有人下,形成一個內部的平衡體系。何先生認為,比起整個臺灣市場的同業來說,經濟危機對城邦的影響算是小的,臺灣的雜志利潤可能會降三成到四成左右,主要影響是因為廣告投放減少;圖書出版估計降了兩成到三成左右。城邦主要可以分為圖書出版和雜志兩大版塊,前者仍然在成長,所以完全沒受到影響,后者大約降了兩成左右。面對經濟危機,城邦做了相應的調整對策,但結果還未顯示。起作用的,是金融危機之前就做的調整。因為。2005年雜志營運商就已遇到瓶頸,2006、2007兩年,集團做了結構上的大調整,這使得2008年成為集團成立以來雜志運營得最好的一年,雖然去年下半年金融海嘯已開始。調整主要包括工作邏輯、工作方法、內部電腦系統等等。在出版版塊,域邦則從2002年開始嘗試將所有的工作邏輯標準化、系統化。2004年之后,城邦的工作方法統一或一套富有效率的方法,打破了臺灣出版業以前師徒相承的方式,而是更強調紀律、效率、流程管理,此后,城邦從一個浪漫自由的出版團隊,轉型成為一個高效率的出版團隊。
4.“老貓”談危機
問及貓頭鷹出版社的社長“老貓”——陳穎青先生對經濟危機的看法時,他先是巧妙地舉了一個例子:
“在臺灣,讀一本小說比看一場電影還便宜,但沉浸在小說里頭的時間卻比看一場電影要長久,所以,至少今年臺灣的文學小說市場銷售并沒有像汽車業、餐飲業等行業衰退得那樣可怕,甚至感覺還稍微有些成長。雜志、圖書,所面臨的最大競爭來自于數位產品。或許哪一天,我們就會發現:糟糕,我們和google是競爭者!面對金融危機,雜志的銷售額下降比較厲害,確實是因為廣告的下降,但是廣告主是跟隨著發行量進行投資的——這也是媒體競爭的結果,有些廣告已經轉移到了網絡媒體。雜志業者需要重新去思考,我從事的行業到底是一個怎樣的行業?是找寫手寫幾個專題賣給讀者,還是提供資訊給讀者。比如電腦雜志,網絡提供給讀者的電腦資訊太多了,并且雜志在速度上也沒辦法跟網絡競爭。除非你能提供另外一個讀者需求——在紙張上能比在網絡上更加滿足讀者的需求。如果找不到,那就要盡快思考和網絡的整合,當然,具體操作還是需要繼續思考。”
5.辭書出版的新生
90后的新生代,大概怎么也想象不出大部頭的“百科全書”作為暢銷書的“光輝歲月”。旺文社,就是一家以出版包括百科全書在內的各類辭書而打下江山的專業出版社。在每個月銷售上萬本辭書的上世紀80年代,旺文社職員多達百人,而今天只有二十多位了。我訪問了身材魁梧的社長李錫敏先生,從出版《簡明大英百科全書(中文版)》時的編校盛況,到現在慢慢采用外包形式,旺文社的規模在縮小,加之這兩年景氣不太好,只得更加“精益求精”。景氣不好的時候,每一本辭書雖然做起來曠日持久,但銷售卻是慢慢銷,就投資來講回收是非常慢的。但是,數位化卻帶來一些新機遇。旺文社開始向一些科技公司提供數位內容,放在數字載體上。比如電子詞典、網絡資料庫、甚至手機查閱,從而向內容提供商轉變,以這些收入維持出版社的運作。不過,內容供應商的領域也存在激烈競爭,比如NOKIA曾經跟旺文社談判要買百科全書的內容,但是壓的價錢又實在太低,于是合作未能成功,NOKIA轉而低價購買了大陸出版的內容。除了“傳統”內容供應商,旺文社亦感受到了維基百科的沖擊,這也是許多出版企業不敢碰辭書這一塊的原因。但是,網絡在準確度上仍然不及靜心編纂的紙本百科全書,因此,筆者設想,將紙本辭書作為網絡百科的一個標準,這樣,是否會有一種共贏的穩妥模式呢?
當然,出版社面對的不僅僅是數字化所帶來的危機,還需要應對傳媒多元化的種種影響。正如何飛鵬先生所言,未來出版集團的競爭,會延伸到傳媒集團的競爭。因此,臺灣的出版企業也為此做出種種戰略安排,尤其是如城邦、遠流這樣的大型公司,也開始經營產業園(如遠流的華山文化創意園區)、做網絡、做聲音、做影音……
由此看來,面對這些“危險”,出版企業也迎來了“機遇”,關鍵在于基于自己特征的轉型、調整,要勇于創新。創新,不僅可以讓出版企業的內部機制、經營管理、出版方式、出版內容、產品類型煥發生機,而且可以在長期的過程中,保持出版企業獲得經常性的創新利潤,在以不斷推陳出新為特點的網絡時代,亦能以大規模的、持續性的產品創新為新型出版企業的最突出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