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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認(rèn)為。東海岸的風(fēng)景早就被楊牧、詹澈、陳黎、葉日松諸詩家以及許許多多的文人雅士們寫光了。后來發(fā)現(xiàn),進入那些詩文里的,乃是花東風(fēng)景的分身,它的本尊一肉體和靈魂,仍然佇留在那片土地上;活躍在那些鄉(xiāng)野間,而且,越來越豐美,越來越繁綻。
多年前,我?guī)缀跏沁@里一歲一臨的訪客,甚至,為了尋詩,曾經(jīng)專程坐著“花蓮輪”前往單旅獨游。當(dāng)時,最深的印象和最大的撼動,是太魯閣的玄妙和立霧溪的險峭。那是上帝用來美化世間的恩物。神的智慧幽密深奧,是絕對的天機,凡人的筆墨只能贊嘆,無法析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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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里,最誘人的就是花了。花是人類心目中最美的臉龐,沒有人肯失去當(dāng)面對視的機會。
暖暖的陽光,涼涼的空氣,肥肥的土地,清清的流水;這是一塊適于花族們?nèi)壕由鄣牡胤健=疳槨⑾蛉湛⒉ㄋ咕铡⒁鞍俸稀患炯疽慌模缘貙酉旅傲顺鰜恚⒓奔泵γΦ模囌讨械钠鞄冒悖媾e起了它們那艷麗的花朵。用豪爽的綻放和慷慨的繽紛,來展現(xiàn)它們生命的活力。壯闊的姿貌有若海洋。人是喜歡泅泳的動物——在歷史里泅泳,在人海里泅泳,在……身旁的太平洋,或因水深浪險不敢涉足,這山野間的燦爛花海。卻不失為是一個玩波戲浪的地方。因此,那來自四面八方的賞花者,就在這無邊的花浪里,浮浮沉沉,沉沉浮浮的。玩樂。
太陽公公善于眷顧,好像有意的撥了一批最美最亮麗的光束給這個地方,來飼喂這里的花草樹木。而花木們,也就張大了嘴巴,猛猛的吞食。喂得容光煥發(fā),永泛笑意。
蜂蝶和花朵是天定的姻緣,恒以繾綣和纏綿相系。因此,在某些花叢里遇到幾場蝶舞,在某些山徑上聽到幾陣蜂唱,并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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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也是一個石族喜歡聚居的地方,自地里至澗壑,自高岳到岸崖,相依相偎,自成家園。如今,它們把億萬年的古老生命,推上了現(xiàn)代的舞臺,在全世界無數(shù)的公共場所和百姓的宅第甚至是某些宮廷里,找到了尊崇的位置,定居下來,成為族裔的新繁殖、宗脈的再綿衍。在那里,它們以剛毅的身段和典雅的姿容,打響了美麗之島的名號。日日月月年年里,有多少的異邦客和新主人。不斷的反芻著這些遠(yuǎn)來友朋的身世一它們的故鄉(xiāng)是臺灣,它們的名字叫大里。如此的遠(yuǎn)行或遷徙,換得榮耀千百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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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塊濱海之域,也是很詩的。詩是一種芬芳,一種光亮,凡是嗜詩者或是愛詩人,無不競相與之親近。屈指算算罷!在臺北參加世界詩人大會的各國貴賓們,結(jié)伴來過。聲譽飛揚的太平洋國際詩歌節(jié),在這里召開。知名或不知名的詩人詩家,也陸陸續(xù)續(xù)的來來去去。就連遠(yuǎn)在溫哥華閉門孵詩的洛夫,也特地跑到這里來完成他那《背向大海》的著名詩篇。詩人們所到之處,不止留下腳印,也帶走滿囊的詩思詩想。正因為如此,這里的天然地貌和人文景致,早就在一些文學(xué)卷冊中,變成詩了。其光熠熠,其聲朗朗,詩之韻味既深又濃。
我也曾經(jīng)是其中的一員,詠過和南寺,頌過掃叭石,也寫了這首《初秋訪月廬》:
晝?nèi)涨缈諢o月/因月懸于我的心頭
入廬,壁間有古句相迎/未及坐定景色便撲眼而來/這到底是踏進一闋詞里/還是泡在一首詩中
忽有一彩鳥側(cè)翼掠過/無人能知其名/莫非是一只小小的鳳凰/若果如此那背后的山林里/必有麒麟棲息了
山下的綠意雖然仍在/蕭瑟卻也浮上了枝頭/隨即用長長的視線/垂釣起滿鉤的秋色/入囊攜返
(“月廬”,乃一山間休閑小站,是日系應(yīng)詩人愚溪之邀,隨葉維廉夫婦、辛郁夫婦和張默先生往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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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東、花東,處處皆風(fēng)景。迤邐綿延浪花飛躍的海岸線,浩瀚無涯一片湛藍的太平洋;充滿西北風(fēng)味的放牧的大草原,山水鑲嵌起來的鐵馬道;清澈的溪水綠綠的山巒,靜謐的田野雅致的莊園;以及,張張憨厚淳樸的笑靨。即使那些極具特色的鄉(xiāng)莊地名如利稻、都蘭、瑞穗、鳳林、舞鶴、美侖、立霧、秀姑巒、太魯閻,也是一串美美的地理風(fēng)景。這里的每一堆山水里,好像都住著一個神秘的精靈。只要靠近,很快的便會成為她的俘虜。
在這樣一個地方里,那特別來此享受風(fēng)景的人,說不定也會成為人們心目中的另一種風(fēng)景,被熱情的包圍,被密集的拍攝,被訪問、被議論、被贊美。像是千里而來的洋客,熙攘好奇的陸團,以及那名字叫作楊蘇棣的使者,被譽為法國鋼琴大師的巴佛杰,“輪轉(zhuǎn)花東”、“雙腳踩天涯”的單車騎士群等,都是如此。這是花東風(fēng)景目錄里新添的頁幅,未曾有過的“外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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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快快流轉(zhuǎn),世事速速變遷,花東的大地上,曾經(jīng)有過的冷寂和荒曠,已經(jīng)悄悄地遠(yuǎn)揚了;或許消失在大海里,或許逃去了遠(yuǎn)方。鐵定的是,它并沒有躲進縱谷身旁的叢林,因為,那里也有風(fēng)景在把關(guān),如果敢于越境入侵或是試圖硬闖,一定會被趕了出來。
一向步調(diào)緩慢的花東,已經(jīng)啟動了風(fēng)景的列車,正在伴隨著太平洋上冉冉而升的朝陽,快速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