蟄伏

不要心存疑慮，這是想象中最真實的事件。軀干上仍流淌著鮮血的基督，正準備踏出墳墓，而此時人類正在酣睡。皮耶羅的《基督復活》，創造了最沉靜的一刻。

基督的面孔像一張面具，毫無表情的表情，凝固在永恒里;眼神深邃到沒有任何波瀾，直直地逼視每一個觀者。這是畫家的夢境，又是富有蟄伏寓意的圖景。當苦難降臨身邊，所有人滿懷絕望，只有明者無所畏懼;當奇跡就要發生，所有人渾然不知，只有智者無比清醒。

英國小說家阿道斯·赫胥黎在19世紀20年代見到這幅畫時感嘆道，一切的不快霎時煙消云散，“它聳立在我們眼前時，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畫作?！?932年他發表了轟動世界的《美麗新世界》。赫胥黎預言公元2532年是一個技術至上的時代，一個沒有罪惡的烏托邦，汽車大王福特代替了上帝，人類由試管統一孵化而出，沒有親人、沒有性格、沒有孤獨、沒有痛苦、沒有愛情、甚至沒有命運。赫胥黎式的悲觀，成為文明危機的代名詞。

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危機，都有難以回避的災難，只有少數人警醒，更多的人無所適從。新近讀剛出版的英若誠自傳《水流云在》，很是翻涌。11年前見英先生還是他大病初愈在家養病時，他對我說的一些只言片語至今記得“一個人一輩子說實話，能夠真正自己左右的事情不多?！薄拔也毁澇蓵r勢造英雄，人往往是被逼上一條路的?！?/p>

盡管英氏家族有過相當的輝煌，創辦《大公報》、輔仁大學，英若誠本人也曾高居文化部副部長，但他們家族經歷過不止一次的滅頂之災。我很欣賞英先生的達觀，正像書中所述:鄙視絕望，擁抱希望，在最沒有幽默、沒有尊嚴的情況下找到幽默感和尊嚴?！拔母铩逼陂g，深陷牢獄，目睹很多人或鉆牛角尖、或沉淪，他卻滿腔熱情的做各種生存筆記，向每一個獄友學習實用技能，學會了釀酒、做法式奶酪、自制豆瓣醬、怎樣用溪流發電、怎樣制作假鴉片等等。重新認識英先生，恍若隔世，當年他淚流滿面地用英文對我高聲朗讀《哈姆雷特》的那幕場景，“To be or not to be， thatis the question.”揮之不去。

生命需要蟄隱，心靈需要蟄居。為人生留一點空白，是一種從容的心境。10月10日，喬治·帕潘德里歐如愿以償就任新一屆希臘總理，7年前我采訪他時，他的政治耐力就給我留下深刻印象。

帕潘德里歐家族在希臘稱得上政治豪門，喬治·帕潘德里歐的爺爺和父親都出任過總理。希臘前總理西米蒂斯，是喬治的父親安德烈亞斯·帕潘德里歐的追隨者，但在90年代政見不一，西米蒂斯不斷批評安德烈亞斯的個人專權和領導不利，最終安德烈亞斯因桃色丑聞黯然下臺。西米蒂斯執政后三年，選擇喬治出任外長。令人刮目相看的是，喬治能不計前嫌，成為西米蒂斯最得力的搭檔?；蛟S應了老話，當勢不如人時，蟄伏是人生最明智的選擇。

就像今年榮登全球最具權勢人物排行榜的摩根大通CEO杰米·戴蒙，42歲時曾被欽定為花旗銀行的接班人，卻因與時任的花旗CEO桑迪·威爾不和，而慘遭解職。作為公司政治的失敗者，他蟄伏一年后接手美國第一銀行，從此東山再起。他一生遵循的名言:“贏，只取決于一件事:你有多想贏!”

有則贏的禪趣。一位方丈年事已高，決定選接班人。他將兩個得意弟子叫到面前:“你們誰能從寺院后的懸崖下攀爬上來，誰就當接班人?！币粋€弟子屢爬屢摔，絕不放棄，直到摔昏過去;另一弟子攀爬幾次未果后，沿著一條小溪順水而上，穿過樹林，越過山谷……最終到達崖頂。方丈選擇了后者，并說:“若為名利所誘，心中只有面前的懸崖峭壁。內心苦爭，輕者苦惱傷心，重者傷體損肢，極重者粉身碎骨?！?/p>

天不設牢，人總心中建牢。心中無礙，才能隨順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