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亦凡人》：邊緣的狂歡

摘要 電視劇這一藝術類型從其產生開始，就因為其大眾化和普及性的特點而逐漸成為通俗文化的代言人。目前在全球范圍內，美劇影響范圍最廣，雖然娛樂性和商品價值仍是其最大的訴求，但是美劇的生產制作不可避免的表達了特定的文化內涵，其中并不為主流群體關注的電視劇Queer as Folk是真正具有邊緣性特質和先鋒思想的電視作品，

關鍵詞 電視研究 性別政治 酷兒理論

最近幾年，反映同性戀文化的電影《斷背山》、《米爾克》等都獲得的巨大成功。在電視劇領域，美國幾家主要電視網ABC、NBC和有線頻道HBO的《威爾和格蕾斯》、《六尺風云》、《兄弟姐妹》等劇都有同性戀主人公。整個美國影視界呈現出一種邊緣文化正在大行其道，同性戀文化進入“核心領域”的假相。然而，事實上，當我們深入觀察這些影視作品中的同性戀群體和他們的生活方式、政治傾向時，我們發(fā)現他們仍然是根據占主導地位的社會群體的價值觀和行為模式來建構的。他們往往以正面的、值得同情的形象與主流文化相契合，以產生更大規(guī)模和更無差別的電視受眾。現實社會中同性戀群體的潛在問題只有一小部分能最終進入觀眾的視野，而這一小部分還常常被被編碼成復雜、抽象的特定政治主題，在通俗的電視媒介傳播中喪失其原先的所指。在這種語境下。真正具有邊緣文化特質和先鋒思想的電視作品反而遭到了威脅。Queer as Folk正是這樣被遮蔽了應有的光環(huán)。

showtime公司制作的情節(jié)系列劇Queer as Folk于2000年開始首播，它改編自英國BBC播出的同名迷你劇。到2005年，Showtime在播出了第五季后宣布停止該劇。從Queer as Folk的第一集播出開始。它在美國就引起了巨大的轟動。以至于2002年第二季開播時，不少美國同性戀酒吧紛紛舉辦首播派對，爭相慶祝。然而這種顯而易見的樂觀形勢并不能掩蓋它實際上所遭遇的尷尬局面。Queer as Folk沒有獲得過任何一個重要的獎項，并且遭到了學院派電視研究者的種種批評，頻繁的被指責為色情和粗俗。盡管沒有主流文化的認可和推廣，Queer as folk還是得到了包括異性戀群體在內的電視觀眾的關注，甚至在美國以外的地區(qū)也產生了一大批擁跎。當其他邊緣文化和亞群體都還在尋找哈貝馬斯似的自由、民主的公共言說空間時，Queer as Folk以電視這一最通俗的媒介和性這一最通俗的主題再現了一個自在自為的同性戀世界：它撕掉了主流文化施舍的正面假相，以狂歡的形式還原了一個矛盾、復雜的同性杰世界。

一、酷兒們的廣場

“在那些看似不雅的、甚至有傷風化的、亂糟糟的場面之中，狂歡、詛咒、再生是一個詞語，是并行不悖和互相生發(fā)的。”因為結構和主題的相似。Queer as Folk常常被稱作同志版的《欲望城市》，然而它更像是平民版的《欲望城市》。它不是上流社會的展示臺，不是時尚流行的發(fā)布會，更沒有精英文化的自我標榜。Queer as Folk的故事背景匹茲堡是美國的一個中等城市，它不同于經濟與文化的中心紐約。Queer as Folk的主要環(huán)境集中在一條叫做Liberty的大道。這是一個都市中的邊緣社區(qū)，這里聚集著各式各樣的男女同性戀、性工作者、易裝癖、變性人以及其他一些特異族群。克蘭認為，下層文化主要是由酒吧、夜總會等場所傳播的，而通俗音樂、街頭涂鴉和化裝游行等活動則是其表現形式。Queer as Folk的三個主要場景——Liberty餐廳、Woody酒吧和Babylon夜總會，都是這些邊緣群體聚集和狂歡的廣場，在這里一切崇高的、官方的、抽象的東西都被轉移到了物質和肉體的層面上去。其中Babylon以圣經中被毀滅的欲望城市為原型，充斥了大膽而狂放的縱欲場面。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它們構成了巴赫金理論中下層文化得以狂歡的民間廣場。

Queer as Folk因為是在有線頻道播出，所以相對于其他在公共電視臺播出的情節(jié)系列劇來說它沒有語言上的限制。民間文化需要一種狂歡式的特殊語言，只有這種民間化的語言才能瓦解等級制和“單一語言”的神話。從這個意義來看，Queer as Folk的語言是真正世俗化，甚至粗俗化的，劇中人物不論性別身份地位都頻繁使用著各種俚語、俗語和穢語。劇中的市長候選人甚至把對語言中不雅詞匯的使用看作是籠絡下層人民的手段之一。Queer as Folk通過這種形式的低俗，拒絕了精英文化和高雅語言的建構，凸顯了其文化上的邊緣特征。同時Queer as Folk對一直處于隱蔽狀態(tài)的同性戀文化進行了一次全方位展示，它貫穿了同性戀寫作、同性戀藝術、同性戀游行等內容，以懷舊的方式對許多邊緣藝術類型做了歷史性的回顧，它把例如Bette Davis等被主流文化排斥在外的同性戀藝術家提到了英雄的高度，以同性戀文化自身的文化源泉來恢復其完整性，使得Queer as Folk中的同性戀群體不是在主流文化的控制之中制造不和諧的噪音。而是自成一體，大膽的張揚自身。

二、漫畫英雄

在好萊塢正義與邪惡的戰(zhàn)場上。我們最常遭遇的是漫畫英雄，從螭蝠俠到蜘蛛俠。從超人到綠巨人，他們身穿緊身衣、英俊性感，總是擁有雙重身份。對漫畫這一流行藝術中隱喻和象征的探討在文化研究中已經不是一個新鮮的課題，但Queer as Folk從同性戀文化的視角對此做了新的闡釋：一方面。這些漫畫英雄強壯迷人的外表符合同性戀群體的性幻想需要，同時他們所具有的隱蔽雙重身份使同性戀讀者感到某種程度的自我認同：但另一方面，同性戀讀者又清楚的看到他們永遠不可能成為這些英雄救贖的對象。即使是在最通俗流行的消費藝術中，他們也是被排斥在英雄的烏托邦世界之外的，邊緣群體需要他們自己的英雄，Rage就是這樣在Queer as Folk中誕生的。作為第一個具有同性戀身份的漫畫英雄，Rage與蝙蝠俠們有本質的不同：他生活的環(huán)境是同性戀社區(qū)，他幫助的對象是同性戀者，他反抗的對象是對同性戀者構成威脅的異性戀暴力分子。而在Queer as Folk中除了Rage以外還有一個更為顛覆的英雄——Brain。

Brain是Queer as Folk的中心人物，是Rage的原型。是Liberty社區(qū)的英雄。Brain顛覆了主流文化中關于英雄的傳統(tǒng)觀念。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同志身份，他所具有的復雜性、偏激性和獨立性在倡導簡單親切的電視媒介文化中無疑于一次革命。一方面他是被神話了的：他英俊瀟灑、魅力無窮，有數不清的性伙伴他使用各種各樣的迷幻劑和違法藥品，但是不會依賴藥品和吸毒上癮：他花天酒地，放縱恣意，但是天賦過人，事業(yè)有成。另一方面，在他身上有被夸大了的美國劣根性：他沒有傳統(tǒng)的道德觀念和倫理標準，“性”是他唯一相信的東西。同時。他冷酷無情，具有強烈個人主義傾向，相信金錢至上和優(yōu)勝劣汰，不愿意承擔責任，只對自己付出。然而在這樣一個更像是魔鬼的人物身上，掩藏的卻是邊緣族群所特有的憤世嫉俗：Brain的自私自利不過是自我保護的面具，冷酷無情不過是反抗傷害的手段，在他驕傲自大的偽裝下是邊緣族群固有的疏離。他懷疑和否定主流文化所宣傳的一切價值觀念，始終堅持自我的獨立性他追求肉體和靈魂的自由，倡導一種不受控制的生活方式。由此。在Brain這種看似放縱墮落、有違傳統(tǒng)倫理道德的個性背后是邊緣族群的一種理想人格。即蔑視權威。張揚自我。自在自為。在他身上，表現出了狂歡化的人格精神，來自上方的自由靈魂和來自下方的肉體欲望統(tǒng)一在一起，所以，Brain的成功嘲笑了異性戀統(tǒng)治階級的歧視，他不僅是在他身邊的朋友們的英雄。也是整個社區(qū)的英雄。在第三季中，他甚至行使了國家權利機構——警察和司法機關所遺忘的職責，犧牲自己的利益拯救了整個同性戀社區(qū)。

三、性與政治

早在60年代，保羅·克萊茵就提出了電視節(jié)目制作中的一種LOP理論，即最小抵制節(jié)目理論。這一理論順應了在美國電視界一直遵循的LCD(最低公分母)原則，“要求每個節(jié)目都能得到盡可能多的觀眾的喜愛和盡可能少的觀眾的反感”。所以，在電視節(jié)目中，制作者都盡量避免會引起觀眾反感的內容出現，盡可能少的去表現敏感的社會問題。雖然近年來，出于收視率的考慮，電視節(jié)目也會適當的討論當下熱門的社會問題來吸引觀眾，然而總體說來，電視本身所固有的大眾娛樂性決定了它還不太可能像其他的嚴肅藝術一樣深刻地反映現實和干預生活。Queer as Folk是一部喜劇式的情節(jié)系列劇，然而在內容上它卻敢于突破各種禁忌，蔑視道德規(guī)范和社會倫理，大膽的將各種沒有公共話語權利的論題和隱藏的社會疾病推至銀幕前面。

性。過去在大銀幕上表現同性戀，主要表現他們與普遍的異性戀者具有的一致性，例如他們可以和異性戀者一樣產生真摯的愛情，擁有穩(wěn)固的婚姻等等。而區(qū)別他們與異性戀者，使他們具有特殊性的性行為方式一直被小心翼翼的隱藏起來。Queer as Folk第一次讓我們看到了一個真正與眾不同的同性戀性文化，它主動凸顯同性戀者與異性戀者的不同——“如果說異性戀男人每28秒就要想到‘性’一次的話，同性戀男人是每9秒一次”——所以性是至關重要的。除了劇中那些大膽裸露并且頻繁出現的性愛場面以外，最突出的是它對待“性”的態(tài)度。“性”在Queer as Folk中被看作是與吃飯穿衣一樣自然普通的事，男主角Brain甚至認為愛情不過是異性戀男人為了騙女人上床制造的借口，而同性戀男性都有強烈的生理欲望，他們不需要愛情這一借口。性就是一切。然而Queer as Folk的大膽，還并不僅限于同性戀這一范圍，我們看到。無論是什么方式的性行為和五花八門的性現象，例如一夜情、未成年人性犯罪、色情網站、虐戀、戀物、濫交、群交等，Queer as folk都沒有給予主觀的價值判斷。在劇中，性沒有階層之分、沒有好壞之分，無所謂正常的性行為和不正常的性行為。我們不能說Queer as Folk反映了現實，因為那看起來更像是虛構的肉欲天堂，然而不可否認的是，Queer as Folk從下層制造了革命，以大膽夸張的“性”顛覆了權威和正統(tǒng)。

政治。政治在電視這一媒介中一直處于一個尷尬的地位，實際上西方馬克思主義者在電視批評理論中就認為電視的娛樂性正是為了使觀眾忘記政治。在這一方面，Queer as Folk大膽無畏的挑戰(zhàn)政治，它涉及社會問題的廣度和深度遠遠超出了它作為喜劇式的肥皂劇這一身份，例如它探討了艾滋病、吸毒、幼年男妓、犯罪、政治選舉、同性戀婚姻以及針對同性戀的暴力等現象。作為一個同性戀情節(jié)劇，同性婚姻自然是一個重要的話題。2004年在美國，這個問題一度受到整個社會的關注。一方面是以布什政府為代表的國家機器的強烈反對，一方面是日漸壯大的同性戀族群的自我申求。Queer as Folk在這個問題上是十分激進和強硬的，它公開指責了布什政府，同時對不認可同性婚姻的主流文化進行了批駁。在第四季的結束。兩個男主角Michale和Ben舉行了婚禮，這既是對強權勢力的鄙夷，也包含了對未來的希望。

Queer as Folk在中國通行的譯名是《同志亦凡人》，這是不準確的。Folk在美國俚語中是一種民間的、通俗的音樂形式，具有和搖滾樂一樣崇尚自由解放、特立獨行的文化意義。Queer as Folk的片頭延續(xù)了一種夾在在自由和色情之間的風格，以激情洋溢的方式表現出了這是一個同性戀邊緣群體張揚自我、得到新生的狂歡劇集。同時Queer as Folk中充滿了許許多多的狂歡場景，例如每一季的結尾都有一會有一個盛大的Party。巴赫金認為狂歡的主要精神是：“顛覆等級、主張平等的對話精神、堅持開放性、強調未完成性、變易性、反對孤立自足的封閉性，反對思想僵化和教條”。Queer as Folk的狂歡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具有了一種先鋒性：任何教條主義，任何權威觀念，任何片面的嚴肅性都是與之不相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