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正如海子所贊美的:金黃的麥地里守望的,是赤子;孩子的眼睛里閃耀的,是純真的追尋。崔健作為中國搖滾音樂的第一人,開創了一種新的音樂方向,他真實地歌唱著。真實述說不僅是他歌詞的精神內核,也是他的人生態度。
關鍵詞 真實 孩子 表達 守望
語言的盡頭是音樂。《毛詩序》言道:“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曾有人說:音樂是人的生命本能。1986年,在北京舉行的為紀念國際和平年的音樂會上,崔健演唱了他的新作《一無所有》,震撼了全場。不久,中國的青年人開始在校園及咖啡館中用吉他彈唱崔健的歌。《一無所有》,也讓中國的流行音樂不再是一無所有。金兆鈞認為:“我們或許會承認這樣一個說法,那就是在各種由人寫下的歷史中,歌聲譜寫的歷史是最真實的歷史。”古人說“唯樂不可以為偽”。崔健是中國搖滾音樂的第一人,他的歌影響了千萬人。他的歌和歌詞,其內在品格,筆者認為第一個就是真實。
崔健真實地用音樂表達著,歌唱著,尋找著。他總是“問個不休”,他說“這世界變化太快”,他問“為何我總要追求”。崔健用他的經歷和生活,訴說著他的孤獨和理想,向自己詢問“我的理想它到底在哪兒呢”。王小章在《價值真空時代的文化孤兒》中認為崔健這一代人:“既沒有為傳統的文化精神所化,也沒有新的理想歸宿和寄托。他們回去既無歸宿,前進又乏目標,這是文化大革命和今日商品大潮的沖擊帶給這一代的一種普遍的生存境遇。”出生于60年代的他,曾經是一個紅小兵。也許他最初創作的《不是我不明白》很好地說明了他的這種身份和心態:
“……過去的所作所為我分不清好壞/過去的光陰流逝我記不清年代/我曾經認為簡單的事情現在全不明白/我忽然感到眼前的世界并非我所在/二十多年來我好象只學會了忍耐,難怪姑娘們總是說我不實實在在/我強打起精神,從睡夢中醒來/可醒來才知這個世界變化真叫快,噢……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
當過去只剩下回憶。而如今只剩自己:當曾經認為和追求的崇高現在告訴你那什么都不是。曾經的偉大如今只剩下一片廢墟;當曾經的激情如今告訴你都只不過是一些無意義的作為。如今的自己,又該帶著什么去尋找未來,就像是橋兩邊,一邊熱鬧鬧已過去。一邊靜悄悄,什么都看不到。尋找理想,理想還在嗎?這也是他們那一年代的人的集體追問。
許多評論說:“崔健是個理想主義者,感受虛無,卻不甘于虛無,他尋求著,卻不知目標:他拷問著。卻無法確定答案。”以其說他是一個頑固的理想主義者,莫不如說崔健其實是個倔強追尋著理想的孩子,用赤子的心感受著這世界,追問著自己生命的意義。音樂中的崔健,如孩子般真實、迷茫和彷徨。也如孩子般倔強、執著,他孜孜不倦地書寫自己眼前的一切,唱出自己心靈的感覺。
孩子的心靈是敏感的,也許外面的世界對他來說都太奇怪,無論過去和未來。于是“過去我不知道世界有多奇怪”,而現在“才知道這個世界變化真叫快。”以為過去的記憶很清晰,以為已經清楚什么是未來,卻只發現,“這個那個越看越奇怪”,于是只好“左看右看前看后看還是看不過來。”急促的擊打和鼓聲,原來是那份害怕又期待。對于未來,到底是應該夢想多于期待,還是應該只保持這份心態?這是忐忑,也是追問。
即使茫然、無措,孩子般的心,需要期待。因此即使只是在童話中,也要給自己織出一片色彩。顧城的《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用彩筆畫出:“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一我想在大地上畫滿窗子,讓所有習慣黑暗的眼睛都習慣光明。……我想畫下風/畫下一架比一架更高大的山嶺/畫下東方民族的渴望/畫下大海——/無邊無際愉快的聲音。/最后,在紙角上/我還想畫下自己……他沒有家/沒有一顆留在遠處的心/他只有,許許多多/漿果一樣的夢/和很大很大的眼睛。”一扇大大的、充滿陽光的窗戶總是能給人帶來希望和溫暖,孩子希望有明亮的窗子,畫掉黑暗。畫出大海,畫出漿果一樣的夢。崔健也說自己是孩子。他說:“我不太愿意讓人們知道我已經做了父親,我有時候想當孩子,因為我還有好多好多事想做。對于任何一個年齡段的人來說,只要他還想做事,他的出發點都是孩子。”在音樂中,崔健就是一個孩子,對音樂技術不斷追求,對用音樂真實表達自己從不間斷。他也高聲唱著:“我腳踏著大地我頭頂著太陽/我裝做這世界唯我獨在/我緊閉著雙眼我緊靠著墻/我裝做這肩上已沒有長腦袋/啦啦啦……”這是一個倔強而又脆弱的孩子。如果可以選擇,也許就只有孩子有逃避一切苦難的任性權利,也只有孩子有保留幻想和純潔的權利。當一旦睜開眼睛,一旦從孩子般的童話中醒過來,才會發現自己也許只有孩子那份脆弱。崔健說:“從音樂到歌詞我從來沒有這么深入地切入這個社會,但我沒料到的是,居然有這么少人理解這些,這使我有時會感到孤獨。……讓我感覺很不好的是在我孤獨的時候,又發現自己很弱,這時就渴望別人的理解。”
但即使如此,孩子仍然保存著那份言說的坦誠,也許我的痛、我的傷、我的無奈正如你的悲歡離合。正如海子那篇著名詩歌《答復》:“麥地/別人看見你/覺得你溫暖,美麗/我則站在你痛苦質問的中心/被你灼傷/我站在太陽/痛苦的芒上/麥地/神秘的質問者啊/當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你不能說我一無所有/你不能說我兩手空空。”在崔健喊出“一無所有”的那個年代,正是中國風云變幻的年代。改革開放,經濟、政治、文化變革,西方文化大量涌進,文人、學者都被喚起了空前的激情,也正是在東西比較中,“中國人發現自己除了被刺激和喚醒出了渴望、焦灼、憤怒、無奈等等情緒以外,卻原來一無所有。”我是不是一無所有,我是不是兩手空空。是不是只能擁抱自己的雙手,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7是不是能將我想要的,那煙盒中的云彩那酒杯中的大海,統統裝進自己的胸懷?即使我也不知道那云彩是不是純白,不知道那酒杯中裝的到底是不是我的大海?行走著的崔健還在走著,他不能不走著,因為他不知道一旦他停下來,是否會連行走也失去,這世界實在變化太快。
能有孩子般的心。才能有孩子般的真實和真誠,才能打動人。崔健的魅力在于他的真實,在于自然而不造作。歷史所造成的記憶將永遠沉淀。時代的轉向造成了個人記憶和理想的錯位,崔健深切感受到。于是他說:“男性有男性的壓抑,女性有女性的壓抑。男人在唱歌的時候,如果你唱出了真實的東西,有一種實話實說的感覺,這樣才會有人愛你,如果沒有這種真實,根本不可能打動人心,即使是情歌也是假的。”
許多評論說,崔健的歌詞里充滿“看”與“被看”。確實,一顆赤子心,一雙孩子的眼,對這世界的變化,總是敏銳的。《混子》、《農村包圍城市》、《網絡處男》等都是他所看到的,他真實地唱了出來。李皖評論他說“這種方式簡直就是崔健的藝術方法論,現實就在那里,誰都看得見,它怎么樣就怎么樣,所以我說崔健是一種隨物賦形的智慧。”這也是崔健骨子里一直堅持的東西。他對“被看”十分敏感“人們的眼神都象是煙霧/它們四周亂轉但不讓人自在/我分不清楚方向也看不清楚路/我開始懷疑我自己是不是糊涂。(《飛了》)”一旦周圍充斥著騷亂的氣味,身上掛滿著別人的眼神,這些就會像刀子,刺戳著孩子的脆弱。但矛盾的是,即使“被看”要背負沉重的壓力,孩子仍然是既期待又害怕:期待自己受關注,又害怕自己時時刻刻受關注:期待獲得肯定,又害怕人們的不實評論。搖滾是現代流行音樂的一種,這就決定了它一定要處于人們的目光下,它需要歌眾,曲高和寡的搖滾也不是崔健尋找的搖滾。崔健坦言說“作為一個音樂人,我也希望在今天我還能引起別人的注意,希望市場接受我,否則我的表達有什么用?”對崔健的創作而言,“看”比“被看”更重要——因為“看”是尋找,是追求答案,是渴望確定,是表達自己的內心也許孩子和大人的不同,就在這“看”上,因為孩子總是發現這世界,而大人總是適應和理解這世界,孩子總是問“為什么”,大人總是講“是什么”。
黑格爾說:“音樂就是精神,就是靈魂,直接為自己而發出聲響,在聽到自己的聲響中感到滿足。”音樂,是一種最適合崔健的表達方式,是他的本能需要。崔健多次說過“我想,音樂就像吃飯一樣。是一種本能的東西。”“我的變化全部反映在我的音樂、我的歌詞里面。”音樂就是他的人生。真實表達,用音樂真實表達自我,已經是一種習慣,也是一種堅持。這是崔健的堅持“只要我有筆雕都攔不住我/這就是我的事業/更是我的興趣。”
真實述說是崔健歌詞的內在品格,他從一開始就擺出了這種堅持真實的姿態。1986年演唱《一無所有》,崔健穿著農村大馬褂,褲腳一高一低就上臺了。這并不是故作姿態的另類,也不是故意要賺人眼球,對崔健來說,這只是一種習慣——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其實也沒想太多,沒什么特別的想法。俄們就順其自然,想穿什么就傳什么,這對我們來說就是最長久的。”不是刻意,甚至虛假地迎合或者妥協,演自己,才能隨心。對崔健來說,堅持自我是堅持真實的最重要原則。之后,崔健更用他的行動表達了他的這種原則:非常嚴肅地創作歌曲歌詞:堅持真唱,不用伴奏帶:提倡唱現場等等,這無一不表明了他對真實的堅守。
堅持真實歌唱,唱出真實自我,這是一種人生態度。高爾泰對崔健和他的搖滾樂曾做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評價:“也許崔健和他的搖滾樂是中國唯一可以啟蒙的文化形式。”不管崔健的音樂是不是啟蒙號角,崔健的音樂還是崔健的音樂,它們,展示了一個真實的崔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