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詠嘆與變奏

[摘要]《2046》是王家衛繼《花樣年華)》后花五年時間、精雕細琢的大作，他曾說：“這部片是我過去所有電影的總結。”在電影音樂的運用上，影片中三位女子的命運與愛戀，化作一首又一首的癡情詠嘆調。王家衛式的愛情，也從中變奏出來，幾位女主人公，各自隨命運飄浮，編寫著屬于她們的主題曲。

[關鍵詞]王家衛 《2046》 音樂 命運

《2046》是什么?是一組數字、一個年代、一間房號，還是一班列車?是一個男人與五個女人癡纏、是時空交錯的愛嗔怨恨，也是冷熱難解的愛情囈語。

《2046》是王家衛繼《花樣年華》后用五年時間精雕細琢的大作，他曾說：“這部片是我過去所有電影的總結。”電影音樂也同樣陣容強勁，無論配樂、挑歌，也都是一流之選。

王家衛說，《2046》的故事源于《諾瑪》、《托斯卡》及《蝴蝶夫人》三部歌劇。三部以女性為名字的歌劇，無疑是圍繞著三個美麗的女子展開，一個癡情無限，一個妒忌心強，一個戀愛至死。紅塵愛恨，都借這三位女子的命運與愛戀，化作一首又一首的癡情詠嘆調。王家衛式的愛情，也從中變奏出來，周慕云、蘇麗珍、王靜雯、白玲、露露(咪咪)，各自隨命運飄浮，編寫著屬于他們的主題曲。

蘇麗珍“長途旅行”

兩位蘇麗珍(鞏俐／張曼玉飾)的主題曲是梅林茂的“長途旅行”，主旋律由胡琴聲似的大提琴帶出，娓娓道出張愛玲《傾城之戀》式的一言難盡的故事，中段加入電子合成器的魔幻顫音，隱藏著不安，情感的復雜盡在于此。

音樂一出，我們看見穿黑旗袍的黑蜘蛛蘇麗珍(鞏俐飾)在路上走著，左手戴著一只黑色手套，如此神秘，一如她的過去。此曲在電影中數次出現，畫面穿插另一個蘇麗珍(張曼玉飾)的片段。兩個女人，同叫周慕云一籌莫展。

露露／咪咪“Siboney+Perfidia”

曾經，那是屬于《阿飛正傳》中旭仔(張國榮飾)的音樂，地點是菲律賓，畫面一片綠。音樂跟隨旭仔那不羈的步伐，大搖大擺步入空曠簡陋的火車站大廳，兩種不同的鼓聲先后響起，然后夾著鈴鼓、響葫蘆、響板……各色敲擊樂器都隨節奏逐步加入。令旋律的質感豐富起來，畫面見旭仔扭著身軀在點唱機前，大概是剛把一枚影幣投入點唱機。

在《2046》中，我們看見露露(劉嘉玲飾)的時候，她在夜總會流連。不過樣子成熟，更多了一份滄桑，伴她出場的也是隱約傳來的“Siboney”，只是非常微弱。音樂盡管因旭仔的遠去變的微弱，但露露背后一直有著旭仔的影子，音容宛在。

然后是“Perfidia”，《阿飛正傳》中旭仔臨死前，“PerfIdia”的音樂響起，它早已具象化了旭仔。《2046》中“Perfidia”出現的時候，也是伴著露露出場，畫外音是周慕云的旁白，他說，她一直在尋找像旭仔的男人，盡管錯愛，盡管傷害，但她畢竟是那個故事的女主角。對露露來說，生命的全部就是尋找百分之百像旭仔的男人。那是她生命的詛咒，也是她的主題曲。音樂的延伸。也是她生命中錯愛的延續。

王靜雯“Casta Diva”(節選自歌劇《諾瑪》)

她叫王靜雯(王菲飾)，一開始，就被父親勒令不準跟日本情人(木村拓哉飾)交往，每次指責女兒的時候，他就把歌劇放到極大聲，中國人的特性，家丑不可外揚。而歌劇反過來卻表述了王靜雯的心境。無論她在外抱著愛人，還是一個人在東方酒店的天臺上或者幽閉的房間守望她的癡情，反反覆覆練習日語，伴隨畫面的都是《諾瑪》的“Casta Diva”(圣潔的女神)。

這出歌劇是意大利歌劇作家貝利尼于1831年的登峰造極之作，也是意大利美聲歌劇最完美的典范。該劇最受歡迎的一首詠嘆調，是“Casta Diva”，純潔的獨唱女高音飄蕩在合唱聲部之上，如夢如幻。宛如最深情最卑微的愛。

盡管《諾瑪》在當時極受歡迎，但貝利尼在父母反對下的戀愛卻未能成功，也許這就是《諾瑪》的靈感來源吧!人生如戲，戲如人生，一樣充滿遺憾。王靜雯也許知道這個故事，也許不知道，但音樂的旋律與女聲早表現出了那份哀傷。

白玲“Siboney”(康妮·弗朗西斯版本)

原本含蓄的旋律變的張揚，這就是康妮·弗朗西斯的聲音與旋律的化學反應。她的唱腔慵懶。極盡挑逗、野性、誘惑。叫人的欲念擴張，仿佛要把女性最原始的天賦發揮的極致，正像白玲(章子怡飾)。

音樂開始，白玲一身旗袍，包裹著誘人的身體，搔首弄姿，這個女子愛恨分明，不愛你時。她可以擺出神圣不可侵犯的端莊。正氣凜然，大巴掌直打到你的臉上：只要愛上，她卻又可以放下自尊，低到塵埃里。

看她打電話時的賣弄，很容易被她的霸氣唬住：但見她在匣子里積蓄一張又一張的十元鈔票，卻突然教你由憐生愛。她不過是《2046》中最平凡真實的女子，不曾得到周慕云的一點點真愛。對周慕云，她初以為勝券在握，跟他玩著欲迎還拒的游戲。之后，她愛上了他，卻如此一廂情愿。他越是表明心態。表示逢場作戲，她越是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白玲令人聯想起露露，那個對“無腳鳥”旭仔一往情深的女子，一樣風情萬種，一樣義無反顧。白玲跟露露被賦予著同樣的旋律——“Siboney”。只是屬于白玲的版本更加奔放張狂。因為她還年輕。但骨子里，白玲不過是另一個露露，她們殊途同歸。

周慕云“Sway+Sysiphos at work+迷失+波羅奈舞曲”

《2046》的周慕云，游樂于聲色犬馬，如魚得水；武俠奇情香艷小說樣樣手到擒來。于是迪恩·馬丁的“Sway”自然是他的一面寫照——主唱本身就是縱情酒色之徒，唱起這首調情味道很濃的舞曲格外輕佻浮夸：“跟我舞吧，讓我搖擺起來吧!”(Dance withme，Make me sway)。迪恩·馬丁低沉的聲線，唱出周慕云的浪子心聲，他決意讓自己不再被情愛牽絆。當周慕云第一次踏入白玲的房間，白玲的唱機，就播著這首歌曲，它正是在暗指他。

皮爾·拉本的“Sysiphos at work”和梅林茂的“迷失”是周慕云黑暗一面的寫照。他因為一個曾經深愛的女人，叫這個來自金邊的黑蜘蛛蘇麗珍跟他走，哪怕不知道她的過去，只因她們有著一樣的名字——那是一場最美麗的誤會，盡顯愛的悲情。皮爾·拉本以不同的樂器，不斷呈現一種糾結的心理情緒，平靜的情感隨旋律與音色逐漸下墜，直至虛無縹緲的境地。

至于梅林茂的“迷失”，又別有一番景象。周慕云說。在《2046》的時候，他開始幻想自己是一個日本人，在一列離開2046的火車上，愛上遲鈍了的機械人，開始時寂寞、枯燥，沒多久才發現，他說的那個虛構的人，原來就是真實的自己。“迷失”是沉甸甸的開始，琴鍵被用力的敲打，弦樂中滿滿的旋律下拖著一條沉重的尾巴，管樂則相對軟弱乏力。

情路上的周慕云，只是一名迷失的男子。他的靈魂，都在其小說世界變的有血有肉。因為錯過了一段無法掌握的真愛，從此埋下痛苦，自我放逐于聲色，讓情場變作歡場，只求翩翩起舞，不求停下來尋找歸宿。梅林茂的另一首“波羅奈舞曲”就是周慕云價值觀嬗變的見證。該曲的圓舞曲環環相扣，像周慕云恣意地玩弄白玲，然后是另一個白玲、再一個白玲。至于那段延伸開展的旋律，周慕云曾借露露的角色說過一番話，可以作這支圓舞曲的終極定義，“在她的身上，我學會一樣東西。只要你不放棄。你就永遠還有機會。”

對于不以故事情節取勝的王家衛，極具個性化色彩的情感體驗、細膩的人物心理剖析、整體的懷舊其情感渲染和Mv式的畫面鏡頭風格均是其電影的閃光點。這些看似散亂的影片特色，正是在電影音樂的運用中得以呈現。可以說，電影音樂不僅是王家衛的電影的構成部分，更是其內在靈魂的吶喊，是其電影中各個因素整合、作用的關鍵。正如電影音樂大師伯納德·赫爾曼所說：“電影音樂不僅是聯系銀幕和觀眾的紐帶，它包含的一切，將一切電影效果統一成一種奇特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