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草原印象

摘要 《天上草原》以一個八歲的城市漢族弦子的視角展現(xiàn)著他童年的草原生活，以及將成人后的回憶作為畫外音敘述故事。從中體現(xiàn)出草原上一種寧靜而致遠的人間溫情，挖掘出民族文化內涵和獨特的審美意蘊。

關鍵詞 兒童視角 《天上草原》 靈魂

前言

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蒙古族導演塞夫、麥麗絲夫婦以一種熾熱的民族熱情根植在草原這片悠久而又豐富的歷史文化沃土，營造著他們獨特的電影世界，展現(xiàn)著他們濃厚的民族情結。拍攝了《騎士風云》(1990年)、《東歸英雄傳》(1993年)《悲情布魯克》(1996年)、《一代天驕——成吉思汗》(1998年)等電影，發(fā)現(xiàn)它們在題材上具有一些共性，都取材于蒙古族的重大歷史事件，記錄蒙古族輝煌歷史和英雄的豐姿。而在《天上草原》的電影里，改以一種平和、溫罄的心態(tài)編織著故事，草原上彌漫著一種寧靜而致遠的人世間的一脈溫情和心香。

這部電影以一個八歲的城市漢族孩子——虎子的視角展現(xiàn)著他童年的草原生活，又用虎子成人后回憶作為畫外音敘述著故事。借助兒童的眼光或者口吻來講述故事，故事的呈現(xiàn)具有鮮明的兒童思維的特征。從成人到兒童的角色置換，以別樣的眼光打量陌生的成人生活空間，朦朧中有了反思的空間。透過兒童的眼睛看世界，使生活變得純凈而美好，令人神往而追憶不已。

一、尋找童年的記憶

《天上草原》從片名就可以體味到導演的創(chuàng)作初衷——表現(xiàn)博大深沉、美麗遼闊的蒙古大草原下普通人的情感生活，述說著“草原上的人們都有金子一樣的心”的主題。草原人的愛是純潔樸實的，草原人的胸懷是內斂而寬廣的。

影片一開始就以陰郁的色調展示了草原特有的藍天白云、蒙古包、駿馬和羊群，在馬頭琴凄婉的音樂流淌中，講述一個感人的故事，精心設置一個城市漢族孩子的視角，從這種身份差異中完成對草原的認識。虎子這個來自城里的孩子，他的父親進了監(jiān)獄，母親也離開了他，失去家庭溫暖的他不相信任何人，用拒絕說話作為對生活的一種無聲的反抗，以至于后來竟成了啞巴。八歲那年虎子被生父的獄友蒙古漢子——雪日干強行帶到了騰格里塔拉，來到了這個漢譯為“天上草原”的地方，走進了養(yǎng)父雪日干的家。他雖無法開口說話，但他用一雙敏銳的眼睛注視著騰格里塔拉的湖水、羊群和草原的一切，用一顆敏感脆弱卻又倔強的心感受著養(yǎng)父母、叔叔的情感世界和對他的關愛。草原男人的堅強給了他生活的勇氣和力量，草原女人的慈愛撫慰了他受傷的心靈，草原的博大深沉使他走出了童年的陰影。當他在草原的賽馬比賽中騎著騰格里叔叔走時留下的黑駿馬第一個跨過終點，沖口喊出“騰格里”的時候，他的離去已不可避免。此時的他已經(jīng)成了一個真正的蒙古男子漢，血管里流淌著草原的血液，但他畢竟不屬于這里，這里不是他的家。生父的出獄使虎子與來時一樣，被養(yǎng)父捆著被迫離開騰格里塔拉，離開這個心目中的圣地，他的童年生活到此結束，天上草原的日子也一并流逝。

每個人心中都有著自己揮之不去的童年記憶，都有著屬于自己的天堂，溫柔地存在于記憶的最深處，存在于心靈的最底層。那些看似平淡無奇的東西，一旦出現(xiàn)在兒童視野中，再經(jīng)由兒童質感而純凈的記述，就別有一種雋永的意味。何其芳在詩歌《柏林》中寫到：“我昔自以為有一片樂土，藏之記憶里最幽暗的角落／從此感到一種成人的寂寞/更喜歡夢中道路的迷離?！?/p>

童年的回憶潛藏著成年回憶者對生命激情的召喚，不是作為一種單純的過去而存在，而是在現(xiàn)實的映照下顯示出深沉的意味，獲得重生。對遙遠過去溫情的記憶中，人們暫時從紛亂的現(xiàn)實中逃離出來，心靈獲得一塊棲息地。“天上草原”是成年后的虎子的生活記憶、精神故鄉(xiāng)的象征物，在敘述過程中夾雜著他在成年后現(xiàn)實生活的情感失落的隱痛和孤獨。他的聲音在當下和童年時空中來回穿梭，用內心獨白的形式展現(xiàn)成人的寂寞。童年時與草原和諧相處的自由與快樂已一去不復返，心為形役的靈魂便在追憶童年中的“天上草原”里尋求慰藉和詩意。“童年快樂的終結使童年情緒成為成年人最發(fā)自內心的宗教情結，追憶童夢則成為成年人尋找精神家園的基本內容之一。”

影片通過換取角度，以成長后的虎子——種曾經(jīng)擁有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遠去的感受來重新詮釋和理解騰格里塔拉，他所表達的經(jīng)驗的本質上還是成人的，其中也夾雜著其童年經(jīng)驗，但卻以兒童感受的形式出現(xiàn)。在新視角的映照下，導演構筑了一個表現(xiàn)“蒙古民族剛毅的個性和深沉的文化品質”的世界，并交給觀眾一把觀照內蒙古大草原的鑰匙，由此開啟了一扇“與其他的民族對話”的大門。在從成人到兒童的角色置換中切入對影片描寫現(xiàn)象的分析，觀眾在欣賞影片中具有兩種身份，一方面和童年時的虎子保持一致，像虎子那樣觀察思考，另一方面，觀眾的實際認知遠遠超過了那時的虎子，在他的目光的審視下獲取一種開放的體會，他的思想碰觸到觀眾的心靈并給予反思。“草原會給你的心靈一種特殊的撞擊?！?/p>

朱光潛說過，觀察一棵古松，“你從正面看，我從側面看，你以幼年人的心境去看，我以中年人的心境去看，這些情景和性格的差異都能影響到所看到的古松的面目”。同一對象、同一事件在兒童和成人的視域中是不同的，但兒童視角自有其獨特的美學意義。采用兒童視角回憶童年生活是面向自我、面向內心作深沉發(fā)掘，體現(xiàn)出導演對人性的認同和復歸作出的努力，讓虎子在回歸童年經(jīng)驗的過程中借助成熟的理性反觀、體驗和思考過去、發(fā)現(xiàn)自我，從而達到對人性、對生命的更深刻領悟。塞夫也曾說過：“一個民族的進步，應當表現(xiàn)在它能夠上升對自然、對人性、對生命的層次上”。

二、他者觀望下的草原印象

《天上草原糖塞部電影表現(xiàn)蒙古人的生命觀念和細節(jié)的場景很多。草原上的人們的生活圖景吸引著人們的眼光，遼闊壯美的草原永遠充滿了誘惑。草原，是每一個久居城市的人所揮之不去的向往。這部影片的劇本是漢族作者寫的，塞夫、麥麗絲在看劇本時就將經(jīng)驗和情感都糅合了進去，并達成共識，把多年來對草原的感受，利用這個故事展現(xiàn)出來。里面包含了他們自身對生活的理解。影片里通過細節(jié)表現(xiàn)出的民族文化的異質特征在滿足了觀眾的獵奇心理。祭火、婚禮、賽馬等場景和日常生活片段展示了蒙古族習俗、儀式的特質。雪日干獵狼、讓虎子站在馬上的方式懲罰他，寶日瑪因為虎子掏鴻雁蛋向鴻雁蛋喊話表示抱歉等細節(jié)都承載著文化上的深層含義和差異。

塞夫說：“我們從小開始，就接受的是百分之百的大中華文化。但我們又是蒙古人。這兩種文化的精神都匯聚在我們心里。我們不能失去蒙古民族的內涵，但同時又不能把它封閉起來，規(guī)范得過于狹隘。”麥麗絲也認為。要上升到“與其他的民族對話。”

影片從虎子這樣一個城市漢族孩子的眼睛觀察異族的草原人的生活，我們體會到蒙古人對大自然和神的敬畏，以及與大自然的和諧與相互依存?；⒆咏佑|到了文化差異：對羊與對狼的不同態(tài)度，阿媽放回鴻雁蛋的情節(jié)，要求孩子參與到生產過程、狩獵和競技活動，從小培養(yǎng)他們勤勞、堅韌、勇敢的精神等等。這里面從表層深入了蒙古族文化，體現(xiàn)他們的生命觀、自然觀、價值觀等。

在虎子眼中，對阿爸雪日干放走狼以及對可憐無助的羊毫不留情的行為很不理解，其實這里折射出蒙古人的生存哲學。狼，對于以放牧生的蒙古人來說，是一種威脅，它襲擊牛羊、破壞生產。與狼同樣在艱苦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的蒙古人對狼有著一絲憚懼，但更多的是對狼的惺惺相惜和敬佩。生活在艱苦環(huán)境中的民族都有一種英雄主義的欲望，他們崇尚勇氣和力量。寶日瑪也說：“狼是有靈性的，給它一次教訓，它就再不來找人麻煩。”對放狼行為的理解，也許隱含著對雪日干的原諒和寬恕。這是草原人自己的法則：殺起羊來不手軟。對狼卻有一絲憐憫。

舍楞在影片中是一個小人物，卻因為有他的存在，為雪日干和寶日瑪?shù)暮习β?，合包的那一天就成為虎子心目中“最快樂的一天”。雖然我們在影片中感受不到旁白里說的：“蒙古人的婚禮是席卷草原的激情風暴，如波浪一樣此起彼伏地歌唱，像火焰一樣奔放地舞蹈”。但至少能感受到這是充滿著蒙古民俗特色的婚禮。

在敘述中，得知舍楞是雪日干傷人事件的直接受害者，他使雪日干——一個熱愛自由的草原人蹲了1826天的大牢，輸?shù)袅藘砂俣嘀谎?，婚也離了。牢獄之苦、破家之痛是雪日干心中的隱痛。舍楞可以說是雪日干的仇人。但卻偏偏不識相地常出現(xiàn)在雪日干的面前，先是送虎子回家，既而又為雪日干和寶日瑪?shù)暮习ΑＷ詈笪覀兛吹絻扇藲g快飲酒的場面，感受到了草原人的心胸，就像草原的天空一樣寬闊的心，裝得下一切仇恨。恨，來得快，去得也快，這就是草原人的秉性。

從日常生活看，蒙古人非常愛孩子，從不掩飾地愛撫他們、滿足他們的玩耍、食物、衣服等的需求。塞夫在訪談中說到：“母性是蒙古文化很重要的內容，……這是草原文化一個最基本的東西。在《天上草原》中。最重要的也是娜仁花扮演的母親形象?！币粋€“抓羊”的場景，阿媽寶日瑪為了迎接虎子的到來招待孩子到羊圈里抓羊，舉手投足中表現(xiàn)出草原女人的慈愛和干練?！吧钤诓菰希说男愿駮拥湫?。人的情感會通過特殊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菰颂厥獾男膽B(tài)，或許有些壓抑。只有在生命最關坎上，也就是黑山羊救命的時候，母親才會說出對父親的愛?！被⒆悠肺吨菰说摹巴饫鋬葻帷?，他們“喜怒哀樂從不溢于言表，……他們的力量在于行動而不在于語言?！?/p>

虎子的視角中出發(fā)，在一定程度上表現(xiàn)“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對草原的認識，對草原文化的一次尋根。城里人的感情并不是很親，因為城里人太多，很難彼此產生感情?！菰赜械沫h(huán)境造就了特有的情感，也就是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p>

世界上最多樣最難以描述的感情是愛情，愛情的表現(xiàn)形式也是多樣的。雪日干與寶日瑪?shù)膼矍槭潜砻姹涞幕鹕?，帶有復雜的情感因素。雪日干入獄后，他年僅13歲的弟弟騰格里在嫂子寶日瑪?shù)膿狃B(yǎng)下，成長為健壯的18歲的草原漢子。騰格里敬重嫂子，感激嫂子，更把嫂子傾注在自己身上的母愛看得比草原上的黃金還要貴。當哥哥懷疑嫂子、動手打嫂子的時候，騰格里無法忍受，但他明確了嫂子更愛哥哥的時候，毅然離開了草原。在騰格里換上了軍裝臨走，寶日瑪追去給他換上雙新的靴子，這雙靴子是她早就為他親手縫制好的。這里包含著的親情、愛情交織在一起的難以割舍又必須割舍的情感，作為男子漢的決絕和深沉都集中在騰格里離開的行為里。正如旁白中說到的：“仿佛被套在一個個蒙古結中。彼此掙脫，又相互依存?！?/p>

蒙古結傳遞著寓意深刻的信息。影片開始就是雪日干用蒙古結捆綁著虎子，防止他逃跑，這個結后來被寶日瑪打開了。從故事的表達上看，放松后帶來的是相信。但是蒙古結卻又著深意，從成年后的虎子的敘述里表達出來，最難擺脫的束縛常常是具有松弛的外觀，就如虎子提到的雪日干、寶日瑪和騰格里的感情糾葛。但何止感情是一種外松內緊的束縛呢?從影片中還表達了人最自然的愿望——對自由的追求。雪日干從監(jiān)獄里出來談到的不自由感是那么刻骨銘心，說“1826天掰著指頭數(shù)過來的”。這段經(jīng)歷讓他學會了忍耐，收斂他過去的放任，因為失去自由的權利對于馳騁草原的蒙古人而言是不可忍受的痛苦。追求自由是人的本性，但人總是被各種各樣的結所束縛著，人生的過程就是不斷打開各種結而又被新的結不斷束縛的過程?；⒆釉诓菰K于擺脫了蒙古結的束縛，享受著草原生活的自由和甜美，但是他卻沒能擺脫又被蒙古結束縛著離開草原的結局。正如影片結尾時的旁白：“我又被系上了蒙古結，像來時那樣離開了草原。這個結局對于一個未成年的孩子，當然是太過于沉重了，然而，生活已經(jīng)讓他學會了面對。在我生命最黑暗的那段日子，命運意外地把我?guī)У搅瞬菰Ｗ屛绎枃L了世上的溫暖與喜悅，也讓我成了一個健康的孩子。這都已是過去的回憶了。如今我生活在喧囂躁動的城市，常常忍不住想起離天最近的那塊圣地。阿爸、阿媽好嗎?騰格里叔叔痊愈了嗎?……遙遠的地平線上，萬里陽光把大塊大塊的草原，繪成一塊人間仙境，這就是我永遠的難忘的‘天上草原’?！?/p>

結語：草原的靈魂

《天上草原》在敘述中出現(xiàn)了一段對白：“我始終認為，騰格里叔叔是天上草原的靈魂，他讓我懂得了對付嚴酷生活的最好方法。就是堅強。”導演麥麗絲也說騰格里是草原的靈魂的代表之一?；⒆釉谮A得賽馬勝利開口說話的一刻呼喊的就是“騰格里”。影片將騰格里塑造成一個真正的草原男人、一個英雄，展現(xiàn)著他的從內到外的人格魅力。都預示著他是草原的靈魂。但是騰格里的離開是一個掙扎的選擇，追憶失去家園的情感表現(xiàn)得分外強烈。離開了騰格里塔拉的騰格里致殘了，不完美了。塞夫說：“蒙古的情況和以前也有比較大的變化。自然環(huán)境的破壞，外來人口的涌八，商業(yè)化的影響，這些都是在影響著文化的發(fā)展。但是在我們心中，永遠都有一片騰格里塔拉——天上的草原?！钡园桌镎f到的一段話：“太多殘酷的現(xiàn)實，往往讓人不忍面對。也無法面對。有時候善意的欺騙，是最好的盾牌，可以用來保護我們脆弱的心?！薄斑@是敘述者在向觀眾解釋，但是否也是兩位導演內心無奈的流露?”

天上草原是一個理想的世界，也許曾經(jīng)存在，但是當代的草原生活狀態(tài)日漸消逝。美好的記憶隨著時間的流逝也被切割得支離破碎，天上草原只能用心去感受，和我們的靈魂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