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香港無線電視臺2006年的收視冠軍《女人不易做》所表達出來的對女性問題的認識和態度得到了很多香港女性、甚至是大陸女性觀眾的認可。該劇多少反映了香港社會對女性的形象和價值進行了多重設定。值得注意的是,如果這些設定是如性自覺之后的認識和選擇,那么“女人不易做”將是女性驕傲的自我評價,以及整個社會對女性價值的極大肯定;否則,女性的生存境遇將變得極其艱難,而“女人易做”則會成為無奈的感嘆。
關鍵詞 香港電視劇 女性 價值觀
“女人戲”是香港電視劇近幾年熱衷的題材之一。這類電視劇圍繞女性展開敘事,以塑造不同特色的女性形象。香港電視人通過風格各異的“女人戲”,一方面展示了香港社會女性的生存環境、人生百態,一方面表達了香港女性的價值觀念以及整個香港社會對女性價值的認識。我們也可以把這看作是港人的性別文化書寫及社會性別文化建構的一種方式。
《女人不易做》(以下簡稱《女》)是香港TVB(無線電視臺)2006年的收視冠軍、TVB最佳劇集獎獲得者,是近幾年香港都市女性題材電視劇中的又一部力作。由于大膽地涉獵了姐弟戀、一夜情、借種生子等一系列社會敏感問題,該劇不僅在香港播出后激起很大的社會爭議,被內地引進時,更是幾經刪改方才通過廣電總局的審查。不過,題材的大膽并不是該劇叫好又“叫座”(特別是在香港地區)的根本原因。題材只是一個表象,同類題材的電視劇不論在香港還是在內地近些年來也都有不少佳作。事實上,使其成功的真正原因是編創者對題材的大膽、“前衛”(這里的“前衛”只是針對當今社會男權依然至上的普遍觀念而言的,并非認為《女》的觀點和態度太過超前或不合時宜)的處理,換句話說,是編創者借由這部女人戲所表達出來的對女性問題的認識和態度。這種認識和態度引起了很多女性觀眾的共鳴,也就是說,它在某種程度上契合了香港女性對現代社會都市女性生存境遇及對自身社會價值、兩性關系評判等方面的認可。
“認可”,實際上就是價值觀的一種體現。任何人的價值觀都不是憑空產生和改變的,歸根到底它反映了人的社會存在《女》所反映出來的香港女性的價值觀念,既受現代香港這一時代語境的制約,又與千差萬別的劇中人物的個體經驗直接相關,這兩者交互作用,在表達編創者女性價值觀的同時,也反映了香港女性價值觀念的總體特征。
高志玲——多重價值觀的交叉融合
相較內地而言,香港地區更加多元開放,本土文化、傳統文化和外來文化都能在這個現代大都市中尋找到自己的影子。香港對于這些明顯帶有不同價值取向的文化秉持兼容并畜原則,有時甚至樂于直接拼接不同的文化元素,使其呈現出一種略顯怪異的并存局面。于是我們看到,在港產警匪劇中警察們一面不斷向疑犯反復念誦著“你可以保持沉默,但是你的任何言論都將成為呈堂證供”,將西方現代司法制度演繹得淋漓盡致,另一面卻在執行任務前莊重嚴肅地向供奉的關二爺上香禱告,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尋求著心理安慰和精神保護。我們甚至難以去估量到底哪種文化在香港人心中占有絕對優勢的地位。在這種多元文化的碰撞沖擊下,香港女性的價值觀念也不可避免帶有交叉融合,甚至是混雜不明的特點。
《女》中的女主角高志玲就是一個在多重價值觀的影響下努力生活的典型代表。由于擔心被貼上“大齡剩女”的標簽,又不敢違拗大男子主義的父親,在明知男友花心的情況下,依然踏入婚姻。婚后對丈夫的出軌一忍再忍,最終還是離婚了事。懾于父威,出于孝心,她不敢公開離婚之事:“姐弟戀”不符合世俗的眼光的社會輿論更讓她在與同事小齊的戀愛當中退縮不前。這就是劇集伊始的志玲,一個對家庭問題和男女兩性關系的認識與評判,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中華傳統文化的影響(如孝即不逆),而且帶有典型的男權社會女性價值觀特點的香港現代都市女性。此時的志玲對女性的自主和自覺意識是模糊的。她對自己的認可仍然帶有男性目光的審視,認為女性的價值需要通過男性,借由婚姻家庭等方式來實現,因此女人一生必須要做的事情是與男人結婚生子組織家庭,否則就會涉險。
然而,這樣一種看似安全的人生信條卻還是讓志玲陷入進退維谷的困境,不但愛情遭難、家庭解體,甚至還面臨著工作、生存的危機,差點完全喪失自信而走進自我否定的黑暗當中。所章的是,志玲是一個受過現代教育的女性,她所成長的環境——香港,畢竟是一個現代化的大都市,這些“優勢”讓她擁有了一份還算不錯的工作,她還可以追求除了家庭、丈夫以外的天空。但這種對社會價值的追求因為男女情感和家庭破裂的背景而多少都帶有被迫的性質。因為在志玲看來,婚姻家庭是女性一生幸福的最重要保障,通過工作、事業來進行的社會活動,在其婚變之前也許只是受過教育之后的自然而然要做的事情。不過,就是這樣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令志玲再度找回了自信、自足。找到了真正的幸福,在經濟獨立的同時,慢慢地懂得并學會了思想獨立。
盡管現代文明給社會帶來了諸多問題,欲望無限膨脹、情感日趨淡漠、人們在不斷追求金錢和權勢的過程中逐漸失去自我,然而就女性而言,現代文明的一大好處就是她們至少在一定程度上獲得了與男性同等的權利和社會地位,尤其是可以享受教育和工作的權利,從而打破了所謂的“女性經驗限制”,使得女性的存在也有了社會價值的體現(這要感激女權主義者為在全世界范圍內實現男女平等的不懈努力)。當然,這也保障了女性在遭到男性的不公平對待時,還擁有自我生存的可能,從而至少可以在經濟上擺脫對男性的依附而獨立存在。經濟上的獨立讓女性在處理兩性問題時,可以不再將解決生存問題劃入考慮范圍,有關兩性關系的價值觀有了不被金錢左右的可能,從而變得更為純粹一些。女性在設計規劃自己的人生道路時,也可以將婚姻家庭、情感需求,與基本生存問題剝離開來。從而有可能去追求作為獨立的人的自我決定與自我選擇。經濟獨立與追求幸福并不矛盾。前者正是后者的根基和保障。人。女人。好女人,三者并不沖突,完全不必為了誰而被迫放棄自己。
志玲能學會獨立,重新生活,一方面要得益于她自己的現代女性獨立意識。另一方面,還要歸功于全劇的另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海翹。海翹既是志玲職場上的上司,又是其思想獨立的引領者。志玲認海翹作姐姐,也是她對現代文明,尤其是西方女權主義文化思潮在某種程度上的認可。
海翹——并非完全自覺的獨立意識
如果說志玲讓我們看到的更多的是現代女性身上同時雜糅的多種價值觀念,那么從海翹身上我們看到的是極為突出的價值信條——獨立,經濟獨立的同時更要思想獨立。這一方面反映出香港女性在尋求男女平等問題上更加深刻的思考,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她們對女性自覺形成獨立意識的否定。
相對于志玲的優柔軟弱、感情用事來講,海翹要強硬理性得多。上任伊始,她就對人員進行大洗牌,凡是被認定為“不行”者,立刻辭退。毫不留情:她留下志玲,但卻布置了極其嚴苛地的任務:她教志玲與前夫周旋,以“同意離婚”為條件換取合同上的利益:她在同時遭遇工作危機與女兒病重兩大棘手問題時,仍能保持冷靜地與醫生探討在半小時之內女兒是否有生命危險,以此為工作換取一點點轉機。以上種種,完全是在香港這樣一個競爭激烈的大都市職場中金領一族的典型作風:秉持“做事要拼命”的原則,以工作事業為第一要義,堅定地認為女性的社會價值要遠遠高于家庭價值。
這樣的女性在香港這樣的現代都市中屢見不鮮。不管社會對她們如何評價,海翹類的女性使我們相信了一點:只要肯做,女人在家庭、丈夫、孩子以外,是可以開辟出另一片天空的,男女之間生理上的差異并不能成為建構不平等的男女性別關系的權力機制的天然理由。
事實上,真正令男性感到害怕、令志玲等為之折服的是海翹思想上的獨立和成熟。海翹堅信女性的價值不一定要通過男性來實現,女人應該具有自己獨立的價值存在,因此。男女之間的情感問題完全可以與婚姻家庭剝離開來。同時,她也堅信女性,必須擁有自我選擇、自我判斷、自我實現的意識和能力,不應該依靠外力來支撐自己的精神世界。不管正確與否,海翹人生道路上的每一步都是自己選擇的。同時,她也愿意向有需要的同性施以援手,哪怕是對方曾經傷害過她。《女》的特立獨行之處就在于它旗幟鮮明地讓獨立意識極強的“海翹”。成為全劇女性的精神和思想領袖,從而明確地、毫不隱晦地表達出女人必須獨立,特別是必須在思想上獨立的旗號,這再次表明香港女性對女性主體意識的日漸清晰,價值觀念更加明確。
所謂思想上的獨立,并不是說讓所有的女性都選擇與海翹一樣的人生道路,而是號召我們對原有的價值觀念進行重新認定,女性主體意識應該從朦朧變為清晰,完成個人的由“依附”到“自主”的“心理革命”。女性要看到在促進社會發展方面,兩性可以并駕齊驅,比翼雙飛,沒有主次之分。女性應該充分認識到要徹底解放自己,不能只靠外力,更主要的是在自身的潛意識里樹立起自強不息的信念,在這種信念下對自己的人生做出自主的選擇,并主動承擔選擇的后果。
值得注意的是,《女》中的海翹對獨立的追求并非是完全自覺的意識。編創者特意為她設置了這樣“合理”的原因:一是童年的家庭陰影。即母親遇人不淑,含辛茹苦養育自己及妹妹:二是自己的慘痛經歷,即年輕時遭受過男友的出賣和傷害。雙重傷痛令她不再相信男人的承諾,同時也拒絕向男人承諾。于是我們明白了海翹外表的強悍,是為了自強自保,她的內心仍然是溫柔的,會有寂寞,會軟弱。也就是說,海翹的“自強”、“自主”、“自我”不是主動領悟的,是在兩性關系的悲劇中被迫形成的,是“一朝被蛇咬”后的“十年怕井繩”。反過來講。如果沒有這些慘痛經歷,海翹也許會成為劇集伊始的志玲,努力尋求家庭婚姻的保護。雖然或多或少依附男性而存在,但是卻不認為有什么不妥,且“幸福”地生活著。這說明編創者認為,如果失去了這個“合理”的背景,海翹就不會獨立,但是不獨立的海翹依然可以在男性的保護下孱弱地幸福著。
在歷史悠久的“男性主體文化”的主宰下。女性已經習慣了在男人的聲音中校正自己,《女》的編創者概莫能外。所以海翹一定是因為受了傷害才變得強硬,決不可能只是因為受了高等教育,并耳濡目染著現代文明,而逐漸形成理性的兩性平等的思想。由此可見,海翹的女性自覺仍然沒有擺脫男性的審視,海翹的自主并非完全意義上的徹底獨立的自主。
為了探討二十一世紀香港女性的自我形象及消費模式,香港中文大學市場學系于2002年12月期間進行了一項有關女性的調查研究,并于2003年1月發表。這份《香港女性價值觀及消費模式調查報告》顯示,雖然香港是一個國際化的現代城市,超過百分之五十的香港女性仍然認同傳統的家庭觀念,認為生兒育女是女性一生最大的成就,照顧家庭是女性的主要任務,女人有義務為丈夫生育男孩以傳宗接代,對已婚女性來說最重要的是照顧家庭而不是事業。不過,在夫妻關系破裂是否應該離婚問題上,超過百分之七十的被訪者支持離婚。同時,香港女性對兩性關系持有開放的看法,認為女性追求男性可以接受,婚前性行為可以接受,更有超過百分之九十的被訪者認為女性應該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女性應有權決定是否生育。從這份調查中我們可以看出,香港女性對待家庭問題、兩性問題的價值觀念是比較復雜的,正如《女》所反映的那樣,傳統文化、西方現代思潮都在香港女性的自我認識中產生著不小的影響。她們在認同賢妻良母帶來的穩定與溫暖的同時,也肯定并確信女性必須成為獨立個體而存在,不管這種肯定與確信中帶有多少自覺的意識。也正因為這多種價值觀念的并存雜糅,使得包括女性在內的整個社會對女性的形象和價值進行了多重設定,既希望她們能更多地承擔家務,又希望她們進入社會,工作賺錢。如果這些設定是女性自覺之后的認識和選擇,那么“女人不易做”將是女性驕傲的自我評價,以及整個社會對女性價值的極大肯定:否則,女性的生存境遇將變得極其艱難,而“女人不易做”則會成為無奈的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