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隨著翻譯研究的文化轉向,譯者在翻譯中的主體地位逐漸得到重視。本文對譯者主體性的文化內涵進行了探討,結合林語堂的英文著作《老子的智慧》及其翻譯思想,從譯者的文化取向、人生哲學與審美態度等主體性角度,討論并分析了譯者是如何選擇翻譯文本、確立翻譯文化目的并選取相應的翻譯策略,從而完成中西方文化交流和傳播任務的。
關鍵詞: 文化轉向譯者主體性翻譯策略林語堂《老子的智慧》
20世紀70年代以來,在世界范圍內,隨著翻譯研究的文化轉向,人們將關注的焦點從原來的文本轉向各種影響翻譯過程的社會和文化因素。在文化轉向的熱潮中人們認識到,翻譯不僅涉及源語及目的語文本,還牽涉到影響譯者確定翻譯策略的各種因素,譯者的主體地位也越來越受到關注。Bassnett曾指出,翻譯研究在60年代后期的焦點是“對等”,70年代后期是“歷史”,80年代后期是“文化”,90年代則是譯者的“可見性”(translator’s visibility)。受解構主義、女性主義及目的論影響,學者們開始呼吁重新審視譯者地位,對譯者地位的重視首次超過原作者,譯者身份由傳統的“仆人”轉變為“叛逆者”[1]。功能派、目的派、解構主義及后殖民主義等研究方法都滲透著譯者主體性和創造性研究[2]。
關于譯者主體性問題,國內的翻譯評論家楊武能最早曾在其《闡釋、接受與再創造的循環》一文中指出[3]:“與其他文學活動一樣,文學翻譯的主體同樣是人,也即作家、翻譯家和讀者;原著和譯文,都不過是他們之間進行思想和感情交流的工具或載體,都是他們創造的客體,而在這整個的創造性活動中,翻譯家無疑處于中心的樞紐地位,發揮著最積極的作用。”從文學翻譯的角度出發,查明建為“譯者主體性”概念作出了界定[4]:譯者主體性是指作為翻譯主體的譯者在尊重翻譯對象的前提下,為實現翻譯目的而在翻譯活動中表現出的主觀能動性,其基本特征是翻譯主體自覺的文化意識、人文品格和文化、審美創造性。許鈞從創造性叛逆的角度,探討了在翻譯活動中處于中心地位的譯者的主體性,并區分了廣義的和狹義的翻譯主體概念[5]。如果將翻譯看作一種帶有特定社會文化目的的創造性交流活動,那么毫無疑問,譯者主體性也必將包含極強的社會文化內涵,譯者的意識形態、文化取向、人格品格、哲學態度、審美傾向等都將影響翻譯的過程和最終的作品內容和影響力。
一、譯者主體性的文化內涵
翻譯不僅是一種語際轉換,更是一種跨文化和社會的溝通與交流。在翻譯研究出現“文化轉向”之后,譯者的主體地位受到重視,并更多地從歷史、社會和文化角度得到研究。文化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它無處不在。脫離了文化內涵,任何人都無法真正地觀察世界和感知現實。文化對人們的社會活動有著強大的控制作用,并且不可抗拒。
在大多數情況下,譯者雖背負文化交流的責任,但作為一個社會個人,他也時刻處于目的語文化的操縱之下。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從選定文本范圍到對原文的解讀,再到確定翻譯策略和語言技巧,譯者主體性的發揮無不受到文化語境的影響和制約。譯者受到意識形態、政治干預、文化權力、倫理道德等文化因素的影響,是受到制約的主體。但同時,譯者也并非完全被動,他積極主動,能對文化進行反制約,即對文化進行操縱。這種文化操縱突出表現在譯者的翻譯目的、文化取向、人生態度、審美觀念等所形成的特定的文化創造性及叛逆性,以及對文化的構建。在翻譯過程中,譯者的有意誤譯、缺譯甚至刪改等“創造性叛逆”現象,往往正是為適應目的語文化要求而進行的創造性選擇,譯者有時甚至還需要考慮目標讀者的思維方式、價值觀念、審美取向和期待視野,從而最終確定適合的翻譯策略。而所有這些翻譯過程中所體現的文化內涵,都恰恰更加肯定了譯者在翻譯活動中的主體性[1],[4],[6]。因此可以說,翻譯的文化轉向使譯者主體性地位得到了有力彰顯和提升,譯者主體性的文化內涵值得深入分析和探討。下面就以林語堂的英文著作《老子的智慧》(The Wisdom of Laotse)[7]為例,來品味譯者主體性的文化內涵的各種表現。
二、《老子的智慧》及林語堂翻譯思想
林語堂是中國著名的作家、翻譯家和語言學家。“兩腳踏中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正是對他文化思想和翻譯思想的最好評價。林語堂用英語創作了一系列作品,致力于向西方展示和介紹中華民族悠久燦爛的東方文化,為弱勢的東方文化進入強勢的西方,以及與世界文化的平等交流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除了其成名作《吾國與吾民》(My Country and My People)和曾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的《京華煙云》(Moment in Peking)等原創英文作品外,林語堂還有相當一部分著作是對中國古籍的編譯或翻譯,如作品Six Chapters of a Floating Life就是對清朝作家沈復的著名小說《浮生六記》的英譯版本,至今仍廣為人們所樂讀。《老子的智慧》則是林語堂對老子《道德經》的英文翻譯和解讀作品,集中體現了林語堂的傳統道家思想,很多西方人就是從這部作品開始了解中國的道家文化的。
林語堂自稱“道家老莊之門徒”,創作過多部闡釋與表現道家文化底蘊的作品。《老子的智慧》除了對老子《道德經》進行翻譯之外,更是加入了很多作者自己的解讀,并結合對莊子言論的整理分類非常系統詳盡地介紹了道家思想的方方面面。因此,《老子的智慧》不僅是譯作,更是一本原創性很高的英文哲學散文集。林語堂從小接受西方式文化教育,在青年時期又鉆研過中國傳統哲學和文學,中國的傳統價值觀和西式的文化思維在他這里碰撞激蕩,可以說,林語堂對物質世界的認識更多來自西方,但骨子里的信念、態度和行動卻仍受到最深層中國傳統價值觀的支配,最好的體現就是他對道儒傳統中國文化孜孜不倦的鉆研和探索。林語堂通曉中英兩種語言,掌握中西兩種文化的精髓,這都為其在翻譯方面的造詣奠定了很重要的基礎,同時使其在作為譯者進行跨文化交流創作時有了更廣闊的包容心和更多面的視角。在其創作過程中,他能夠從容地對中西兩種文化進行觀照揣摩,從而避免作品一極化,內容和語言形式都令人耳目一新。這也是林語堂在異質文化語境下成功發揮文化傳播功能的最大優勢[8]。
林語堂對翻譯理論的貢獻主要在于翻譯美學論。林語堂認為[9],“翻譯于用之外,還有美一方面須兼顧的,理想的翻譯家應當將其工作做一種藝術。以愛藝術之心愛它,以對藝術謹慎不茍之心對它,使翻譯成為美術之一種(translation as a fine art)”。同時,林語堂對翻譯還提出三條標準:忠實、通順和美,對應這三重標準的是譯者的三種責任:譯者對原著者的責任、對讀者的責任及對藝術的責任[10]。對譯者責任的確定實際是突出了譯者的主體地位。將翻譯當做一門藝術的心態,以及對譯者提出的負責要求,這兩者結合到一起就自然促使林語堂在選擇翻譯文本范圍時必須遵從個人的審美情趣、性格氣質和處世態度。因此,也就不難理解林語堂的翻譯作品一般只選取適合他自身文化氣質和審美觀點的作品,而拒絕迎合所謂主流價值取向。林語堂以自己深厚的中國傳統哲學修養,選擇翻譯《老子的智慧》,其目的便是傳播中國傳統哲學和文化,向西方人介紹中國,同時將自我的哲學觀、人生觀、處世理想等展現于世人眼前。他以學貫中西的底蘊,既把艱深的中國文化通俗地介紹給世界,也把先進的西方文化傳播給中國大眾。
三、翻譯策略和譯者主體性的體現
按照林語堂提出的“忠實、通順和美”的三條翻譯標準,不難發現林語堂是想極力在原作者與譯者、譯者和讀者、對原作的忠實與譯作的藝術表現力等多種關系中找到一種和諧共存的平衡點。由于林語堂具有異質文化傳播的最大優勢:精通中西文化和語言,這種平衡便不難找到。在林語堂的翻譯作品中歸化(domestication)和異化(foreignization)等翻譯策略[11]的運用便顯得信手拈來了。譯者主體性在林語堂的翻譯作品中,表現為一種流暢自然、不著痕跡的美學氣質,中西文化的交匯貫通,以及技巧與藝術的完美結合。下面就給出幾個在《老子的智慧》中的例子來說明其翻譯策略與所體現的譯者主體性。
1.The universe is everlasting.The reason the universe is everlasting is that it does not live for self.Therefore it can long endure.(selected from Chapter 7,The Wisdom of Laotse)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道德經》第7章文言文原句)
自古至今,天還是這個天,地還是這個地。天地所以能長且久的緣故,乃因它不自營其生,所以才能長生。(黃嘉德譯白話文[12])
東方與西方對世界的稱呼是不同的,在中國向來用“天地”二字即表示整個世界,而西方則用“universe”(萬事萬物)來表示全世界。林語堂在此處沒有拘泥于忠實字面直譯,而是用了歸化的策略,使得西方讀者可以直接領會這里的所指。這種歸化策略在很多名詞的翻譯時都被運用,究其本質,即是因為翻譯文化目的重在傳播東方哲學思想,如果東西方都存在類似的世界觀概念,按照西方讀者習慣的名詞來對等替換,效果便更佳。
2.The best of men is like water;water benefits all things and does not compete with them.It dwells in(the lowly)places that all disdain——wherein it comes near to the Tao.In his dwelling,(the sage)loves the(lowly)earth;in his heart,he loves what is profound;in his relations with others,he loves kindness;in his words,he loves sincerity; in government,he loves peace; in business affairs,he loves ability;in his actions,he loves choosing the right time.(selected from Chapter 8,The Wisdom of Laotse)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道德經》第8章文言文原句)
合于道體的人,好比水,水是善利萬物卻又最不會與物相爭的。他們樂于停留在大家所厭惡的卑下地方,所以最接近“道”。他樂與卑下的人相處,心境十分沉靜,交友真誠相愛,言語信實可靠,為政國泰民安,行事必能盡其所長,舉動必能適其會。(黃嘉德譯白話文)
后面4句話文言文原句很工整,都用了一個“善”字做核心修飾語或中心詞。為求藝術效果不缺失,林語堂翻譯中采取的也是工整格式,只不過結構稍微復雜,都是用了一個介詞短語加上一個以“he loves...”開頭的句子,讀起來朗朗上口,絲毫不遜于原作的語言氣質。歸化還是異化?兩種語言在此處竟已看不出太大區別,中英語言的優點卻都體現得淋漓盡致。若非深厚的語言功底,恐怕很難做到這種程度。
3.The Danger of overweening success
Stretch(a bow)to the very full,And you will wish you had stopped in time.
Temper a(sword-edge)to its very sharpest,And the edge will not last long.
When gold and jade fill your hall,You will not be able to keep them safe.
To be proud with wealth and honor Is to sow the seeds of one’s own downfall.
Retire when your work is done,Such is Heaven’s way.
(selected from Chapter 9,The Wisdom of Laotse)
自滿的危險: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道德經》第9章文言文原句)
若是自滿自夸,不如適時而止,因為水滿自溢,過于自滿的人,必會跌倒。若常顯露鋒芒,這種銳勢總不能長久保住;因為過于剛強則易折,慣于逼人,必易遭打擊。金玉滿堂的人雖然富有,但卻不能永久保住他的財富;而那持富而驕的人,最后必自取其禍。只有功成身退,含藏收斂不自滿、不自驕的人,才合乎自然之道。(黃嘉德譯白話文)
這是《道德經》第9章整章內容。原文本無韻律,但是經林語堂翻譯后,則成了完全押韻(有興趣的讀者可以自己查詢英文詩韻的要求)的英文詩。林語堂自己提出的三條標準“忠實、通順和美”在這里完全都達到了,其譯文不僅對原作者老子負責,更對廣大的西方英語讀者負責,還在語言藝術上達到又一個高度。看到這樣的譯文怎能不驚嘆林語堂在翻譯時的主體性是多么的鮮明而富有創造力,其對翻譯藝術之美的追求令人不得不敬仰。
四、結語
翻譯研究的文化轉向之后,譯者主體性研究成為熱點。本文通過探討譯者主體性的文化內涵,以林語堂翻譯思想及其英文譯作《老子的智慧》(The Wisdom of Laotse)為例,深入分析并總結了譯者根據自身的文化、哲學、審美等態度和情趣,選擇翻譯文本和相應翻譯策略,完成文化交流和傳播目的的過程,從而說明譯者主體性對翻譯作品的跨文化創造性的積極影響,并希望借此推動進一步有關譯者主體性的研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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