貿易保護:每次都短命

許多國家在出臺保護國內市場的政策，貿易保護主義又回來了嗎?不用害怕，在世貿組織的約束下，全球性的貿易災難不會再次發生了。

貿易保護主義悄悄回來了

世貿組織(WTO)總干事帕斯卡爾·拉米稱，2009年世界貿易將萎縮10％，但是他表示，越是到這個時候，各國越要抵擋誘惑，不要為保護國內市場設置貿易壁壘。

雷曼兄弟銀行破產引起的2008年末到2009年初全球需求下降對全球市場有著深遠的影響。

“過去幾個月世界貿易的萎縮超過大蕭條以來的任何時候，反映了由主要金融機構倒閉引起的劇烈的經濟下滑狀況，”拉米說：“今年全球貿易增長肯定為負，我們要到2010年才可能看到持續的經濟增長?！?/p>

同時，世貿組織也樂觀地認為，全球經濟下滑似乎正在放慢，亞洲正在領導世界走出衰退。該組織預測，歐洲經濟的疲軟表現會導致中國在明年取代德國成為世界頭號出口大國。2008年，德國出口總值14700億美元，而中國出口總值是14300億美元。

可是就在世界經濟似乎慢慢走出衰退的時候，盡管各國的決策者們公開承諾保持市場開放，但已經至少有40個國家采取了世貿組織規則允許內的保護主義措施。拉米說，盡管關稅壁壘不是上世紀30年代大蕭條的原因，

“但用保護主義措施應對經濟萎縮反而加劇和延長了經濟危機?！?/p>

歐盟反傾銷委員會7月28日經投票表決，支持歐盟委員會對中國的無縫鋼管征收為期5年的正式反傾銷稅；一天前，歐盟部長理事會通過對產自中國的鋼線材征收為期5年的正式反傾銷稅。歐盟目前正在實施的正式反傾銷措施達129項，反補貼措施達7項，其中涉及中國的超過1／3。

美國總統奧巴馬9月11日決定，對從中國進口的所有小轎車和輕型卡車輪胎實施為期三年的懲罰性關稅，稅率第一年為35％，第二年為30％，第三年為25％。

貿易保護主義正在全球蔓延，埃及對糖類進口提高關稅；印度提高了鋼鐵產品的進口關稅；厄瓜多爾提高了940多種產品的進口關稅；印度尼西亞開始對某些產品的進口實行限制，并且號召國家公務員只購買印度尼西亞本土生產的產品；阿根廷雖然沒有出臺具體的政策，但一些敏感產品，例如汽車零件、紡織品、電視和皮鞋等，想取得進口許可證變得越來越難。

為了在本國的生產廠商周圍筑起堅固的防護墻，印度尼西亞在一個月內對至少500種商品的進口施加限制，使用的手段包括進口許可證批準以及提升其他費用。俄羅斯提高了進口豬肉、家禽和汽車的關稅。法國政府建立起基金，以保護本國生產企業免受外國廉價商品的沖擊。阿根廷和巴西政府幾乎同時提高了進口酒類、紡織品和農產品的關稅。

印度尼西亞、阿根廷和巴西等國的舉動實際上并沒有違反他們對世貿組織作出的承諾，而俄羅斯呢，至今仍然不是世貿組織的一員。保守的法國人在過去的十來年里也曾數次對貿易進行過某種程度上的干預，但他們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阻止其他國家的產品流入，而是為了防止一些被法國人引以為傲的知名品牌被外國資本控制。

美國一家報紙這樣描述當今世界正在蔓延的保護主義：“對現在國際貿易領域新趨勢的報道可能并沒有什么錯誤，但這些事實卻隱含了極其危險的信號，甚至這樣的報道本身也充滿了可怕的隱喻和誤導。這些行為不應當被解釋為攻擊性的政策，但起碼也是良性的腫瘤——有害，但可以消除影響。”許多人擔心上世紀30年代的貿易災難會重演，但到目前為止，國際貿易體系的波動依然在安全范圍之內。

歷史的教訓

在全球性金融危機后的恢復期里談到貿易保護主義，人們很容易回想起大蕭條時代臭名昭著的《斯姆特一霍利關稅法》。

赫伯特·胡佛在1928年總統競選中承諾提高食品進口關稅以保護美國農場主的利益。美國當時國內面臨的最大經濟問題是產能過剩，早在1922年，來自猶他州的參議員里德·斯姆特主持起草了共和黨的關稅法，希望提高美國國內企業的市場份額。1927～1928年間處于衰退的勞動力市場又促使斯姆特提議再次提高關稅。他在回憶錄中寫道：“世界在一戰中付出了生命和財產的慘重代價，至今仍無法恢復商品購買力以適應戰后十幾年間由于工業革命而導致的產能的急劇增長?！彼摵蠂鴷h員威利斯·霍利共同推動國會接受了調高關稅的法案。

在此期間，美國1028名經濟學家聯名簽署了一份請愿書，請求胡佛總統否決該項法案。汽車業巨頭亨利·福特在白宮花了一整個晚上力圖說服胡佛否決該項法案，他稱它為“一項愚蠢的經濟政策”。而J.P.摩根的首席執行官托馬斯·拉蒙特則形容當時自己“就差跪下來乞求赫伯特·胡佛否決愚蠢的《斯姆特一霍利關稅法案》了”。據說胡佛本人對這個法案也持保留意見，在此之前，他曾經要求國會調低關稅稅率，但他忠于自己所屬的共和黨——這是一群極端貿易保護主義者組成的政黨，最終，該法案在1930年6月正式生效了。

其他國家的報復行動甚至早于法案正式生效的日期。法案1929年在眾議院通過之后，各國政府就紛紛提高了針對美國產品的稅率，盡管這時它們還不知道美國參議院或總統是否會同意調高稅率。美國政府總共收到了來自其他國家的34份正式抗議。

1930年，加拿大率先對16種產品征收新關稅，占美國輸往加拿大商品總額的30％。之后加拿大開始尋求與英聯邦更加密切的經濟聯系。法國和英國也表示抗議，并開始發展新的貿易渠道。德國則著力于建立自給自足的經濟體系。美國的進口額從1929年的44億美元驟降66％至1933年的15億美元，而出口額則從54億美元驟降61％至21億美元，降幅均超過GDP同期50％的降幅。

依據美國政府的統計，美國從歐洲進口的商品總額從1929年的13.34億美元降至1932年的3.90億美元，同時美國出口至歐洲的商品總額則從1929年的23.41億美元降至1932年的7.84億美元。1929～1934年間，世界貿易規模萎縮了約66％。

《斯姆特－霍利法案》及各國對該法案進行報復的后果是，世界各主要國家終于決定建立多國貿易協定體系以防止類似的情況再次出現。1944年，《布雷頓森林協定》簽訂；1945年12月，一輪遍及全球的大規模的削減關稅行動開始實施；1947年，聯合國同意起草統一的關稅和貿易標準，關貿總協定(GATT)組織建立。

危險的刺激計劃

今天，經濟學家普遍認為正是貿易保護政策擴大了那次經濟危機的影響范圍。經濟學模型可以證明，即使其他國家不采取報復性的貿易政策，一國提高自己的進口關稅也會對本國經濟造成負面影響。

在今年，世界貿易受到了金融危機的巨大影響，貿易額下滑接近20％，世界貿易總額倒退到2005年年初的水平。大多數經濟體都受到了嚴重的影響。但這些影響到目前為止還主要是因為金融危機，而非各國的貿易政策調整。

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一直在警告各國貿易保護主義抬頭的跡象。而這一切都是因為美國經濟刺激方案里的“購買美國貨條款”。現在的問題是，對于許多國家來說，他們可以在遵守世貿組織條約的情況下大幅上調自己的關稅水平，特別是對發展中國家來說，它們甚至可以將現行的關稅調高一倍。

怪不得耶魯大學經濟研究中心的理查德·鮑德溫和西蒙·伊文尼特發表文章，警告G20首腦要小心當前的趨勢，他們還提出了幾點建議：在國內遵循凱恩斯主義，而國際貿易中要注意亞當·斯密的理論；政府的財政刺激計劃當然必不可少，但要注意這些計劃不能損害貿易，最好的經濟刺激計劃不應該僅僅局限于本國以內，而是應該惠及周邊。就像澳大利亞貿易部長西蒙·克林說的那樣“讓鄰居們也好過起來，而不是讓他們變成乞丐”。

他倆還建議G20領導們，應當成立一個獨立的國際機構，專門監督各國經濟刺激方案中是否有阻礙貿易

自由的條款。許多專家都覺得世貿組織的常規條款相對于現在的經濟形勢來說過于寬松，因此，他們號召出臺臨時條款，要求各國政府作出承諾：在全球性經濟復蘇之前，不限制現有的國際貿易。最后，他們認為，促進貿易，可以讓出口導向型的國家帶動全球經濟復蘇。世貿組織也應該抓住這個機會促進自由貿易談判。

歐洲國際政治與經濟中心的專家弗雷德里克·埃里克松認為：“經濟刺激計劃本身就意味著更高的政府支出，政治家和官僚機構將剝奪人們的自由選擇權，為某些企業發放補貼，造成不公平的競爭。大政府的模式本身在外國看來就是貿易保護主義的一種表現。”也有經濟學家提議，既然貿易萎縮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缺乏資金，那為何不建立一個“國際貿易基金”呢，就像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以及世界銀行一樣，國際貿易基金組織可以直接為各國的大企業提供服務，不受各國政府的干擾。

鮑德溫和伊文尼特在寫給G20首腦的公開信中還闡述了為什么保護主義將會損害各國的經濟：因為全球化已經擴張到世界的各個角落，進口限制非但不會保護本國的產業，反而會讓企業的原材料成本增加，產品銷售受到更大的影響。彼得森國際研究所的高級研究員加里·霍夫鮑爾提出，

“購買美國貨”的條款可能會提供一萬個新的工作崗位，但由此引發的貿易戰最終會讓美國減少6.5萬個工作崗位。

保護主義背后的利益集團

貿易保護主義的歷史同政府一樣長。1621年，英國法理學家、大法官愛德華·柯克爵士對議會說，不斷到議會來游說要求提高關稅和其他貿易壁壘的利益集團就像是小艇上搗亂的人：“他和大家看著同一個方向，用力的方向卻不同，假裝為了公共利益，實際上只為了私利。”換句話說，盡管說客們聲稱禁止“便宜的進口貨”和“不公平的競爭”能保護消費者，并增加就業，他們實際的目的卻是避免競爭，這樣就能讓自己的產品繼續賣個黑心價。

在之后的日子里，英國開始了重商主義的時代，樹立起重重高聳的關稅壁壘。在一個半世紀后出版的《國富論》里，亞當·斯密寫道：當時的法律禁止出口綿羊，一旦有人觸犯這條法律被抓到，就要在廣場上被當眾砍掉左手。斯密認為，擁有極大政治權力的商人們“綁架”了法律和議會，

“讓他們支持自己荒唐而殘暴的壟斷。”

盡管今天任何一國的法律都不能允許商人們再像那個時候一樣為所欲為，但實際上，利益集團依然在試圖通過立法途徑來逃避競爭。美國佛羅里達州旅游勝地坦帕，禁止旅行大巴公司的收費標準低于40美元／人，當地公共交通委員會的解釋是此舉是為了保護本地的出租車行業：

“最低收費標準可以讓出租車公司和旅行大巴公司在不同的領域提供服務，就可以在服務市場中實現平衡?！睂嶋H上，這種做法就是讓它們在各自的領域里壟斷下去。美國聯邦政府的做法也好不到哪去，通過《伯德修正案》，美國政府以“反傾銷”的名義阻止海外生產商的廉價產品在自己的市場中銷售，從地方公共政策到全國性的法案，到處都有利益集團左右的立法阻止競爭的產生，許多商人就可以繼續安心地賺取超乎尋常的高利潤了。

號稱這些法令可以保護消費者權益的說法是荒誕可笑的。盡管政治家們常常以“保護本國工作崗位”作為借口，但他們這么做導致的唯一后果就是一些受益的行業可以保持高價格，本質上不過是讓消費者們出錢來支持這些沒有競爭力的行業而已。這就是為什么保護性的貿易法令從來都不是在消費者的號召下出臺的。事實上，在這些法令正式生效以前，需要很長的時間，因為利益集團和他們派出的說客們要花費很多的精力和金錢才能換取立法者們的支持，而這些錢，最終都要消費者從自己的腰包里掏出來。

9月22日，美國眾議員羅恩·保羅在議會進行演講，痛斥美國最新的一系列保護主義政策以及背后的利益集團：

“就在上周，總統作出了一個令人厥倒的決定，顯示了本屆政府決計要重復大蕭條的歷史錯誤，奧巴馬決定對中國進口輪胎征收高額關稅，這可能引燃一場貿易戰爭，而敵人則是我們最重要的單邊貿易伙伴。不僅美國商鋪貨架上充斥著的都是中國制造的產品，購買我們政府國債的也是他們?！?/p>

他認為高額關稅會讓美國國內輪胎和汽車的價格水漲船高，從而損害消費者的利益，如果中國對美國產品進行報復的話，也會讓美國已經“半死不活”的制造業和農業更加雪上加霜。不管多少輪胎和鋼鐵行業的工作崗位可以被挽救，其他工業很可能會因此失去相應數量的崗位。他認為這場貿易戰爭很難有真正的贏家：

“如果工會認為這件事會對他們有利，那他們就是在耍小聰明，大事糊涂?！?/p>

最后，他說：“政府不應該干涉利益的分配，為特殊利益集團服務或選擇誰能成為市場上的贏家或輸家，然而這些就是最吸引華盛頓政客們注意力的事情。如果我們還想恢復市場經濟的機能，還想重建一個繁榮的經濟，這類事情必須要有一個了斷?！?/p>

世貿組織與貿易武器

在過去的半年多時間里，各國政府都對財政和實體部門增加了干預，一些政府似乎開始走上了貿易保護主義的老路，提高關稅，或者利用其它手段干擾自由貿易。很顯然，這些為照顧國內利益集團的政策在未來的幾個月中會引發激烈的貿易戰，甚至是貿易保護主義在全球范圍內的蔓延。

一種不祥的預感正在蔓延。不論是學者、經濟學家還是新聞工作者們都悲觀地認為，保護主義的復蘇似乎不可避免，這肯定會對依然脆弱的全球經濟造成嚴重的傷害。專欄作家、智庫的分析專家們宣稱，現在他們看不到任何政策和法規能對這次保護主義的大反攻作出任何約束，讓人們不禁想起，62年前，正是為了消除保護主義，各國政府締結了今天的全球性貿易制度。

但這種悲觀的情緒并不能掩蓋這個事實，畢竟今天世界上大多數政府依然選擇了開放的貿易政策和投資政策。世界不可能推翻二戰結束以來建立的貿易和投資自由化進程，重回老路。越來越多的國家認識到，經濟產出的根源是政府的政策促進了而不是限制了經濟來往。貿易保護主義限制了消費者的選擇權，因此就削弱了人們的自由，降低了經濟效率。

廣受尊崇的國際貿易規則以及鼓勵開放的全球經濟體系讓我們有理由相信任何貿易保護主義都不會長久。事實上，各國的決策者們應該盡快解除貿易領域的阻礙而不是現在這樣不斷樹立它們。

1947年通過了關貿總協定之后，通過7輪多邊談判，1995年，世貿組織的建立宣告貿易自由化達到了頂峰。今天，人們的目標就是維護這個組織。

世貿組織和關貿總協定鼓勵貿易自由，同時也給予各國政府一定的自由度，讓它們可以按照自己的實際情況制定開放市場的步伐，可以在特殊的情況下選擇提高或降低關稅和其他貿易限制手段。約束性稅率和實際關稅稅率之間的差額給予了政府調控的空間。約束性稅率是世貿組織成員可以對進口產品征收的最高稅率，而實際稅率則是現實征收的稅率。發展中國家的約束性稅率普遍要比發達國家的高。也就是說，富國可以征收的關稅要比窮國低得多。

因為國際社會普遍認為發展中國家的經濟更脆弱，更容易受到潛在的貿易和投資劇烈波動的影響。因此，發展中國家的政府就擁有了更多制定貿易政策的自由度。而在實際中，一個國家應對貿易戰的能力有多少，取決于該國約束性稅率同實際稅率之間的差額。如果實際稅率非常低，那這個國家就可以突然間大幅提升關稅以應對沖擊，幸運的是，大多數發展中國家都非常重視自己的這一武器。

印度的平均約束性稅率為50.2％，而實際采用的稅率平均為14.5％，所以，印度政府可以在不違反世貿組織條約的前提下將關稅提高到現行的四倍。同樣的，巴西也有許多的反擊空間，約束性稅率為31.4％，實際稅率為12.2％。同這兩個國家相比，同為發展中國家的中國就沒有多大的反擊空間，中國的約束性稅率為10％，而實際稅率平均為9.9％。中國在世界貿易中受到等同發達國家的約束。美國的約束性稅率和實際稅率都為3.5％，歐盟分別為5.4％和5.2％。在世貿組織的體系中，決定一個國家約束性稅率的因素有很多，例如國家的發展程度，加入世貿組織和關貿總協定的時間，以及過去在國際貿易中的談判能力。

世界貿易體系也允許其他一些臨時性的貿易限制手段。成員國可以把關稅抬高到超出約束性稅率的水平，也可以出臺進口配額，甚至完全停止進口。世貿組織的《保障措施協定》允許成員國對可能嚴重危害本國工業的大規模進口施以關稅或配額限制，而當其他國家的商品正在以“低于正常價值”的售價在國際市場上大量出售時，一個國家可以根據《反傾銷協議》的有關規定，對這種商品施加關稅或配額的限制。針對他國政府對某些行業的補貼導致不公平的競爭，也有《補貼與反補貼協議》作為參考。

世貿組織的章程也規定，有時考慮到公共健康和國家安全，也可以對進口進行限制。在瘋牛病肆虐時，一些西方國家就動用這一條款，禁止進口疫病爆發國家的牛肉。還有許多國家禁止進口轉基因食品。

沒必要引起全球性恐慌

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的弗雷德·伯格斯坦發現：“世貿組織的規則并非密不透風。在遵守規則的情況下，一國也有很大的空間開展‘合法的貿易保護’?！钡@并不是說現行的國際貿易規則漏洞太多，如果沒有在規則中留出余地，世貿組織和關貿總協定營造的現代貿易體系也無法取得今天這樣的成功。

更為重要的是，并不是世貿組織的章程強迫各國開放自由貿易。否則，我們就不會看到這么多發展中國家都在使用遠低于約束性稅率的實際稅率了。

貿易自由化是符合各國利益的，而世貿組織成員國主動降低關稅也是為了讓市場更加開放。盡管一些政府表現出對保護主義的親近態度，但世貿組織嚴密的規則以及參與自由貿易獲得的利益讓各國不敢冒太大風險，阻止了保護主義像H1N1流感一樣在全球流行。根據國際食品政策研究所最近發表的報告，如果所有世貿組織成員國都將實際關稅提高到約定的最高水平，那全球平均關稅稅率將提高一倍，導致的結果會是在5年的時間里，全球貿易額下滑7.7％。而在過去的十年時間里，全球貿易總額平均每年提升5.5％。同大蕭條時期相比，今天“合法的保護主義”實際上并沒有大到需要引起全球性恐慌的程度。

而且，大多數擁有關稅提升空間的發展中國家，其實都不是重要的進口國，所以它們建立貿易壁壘對全球貿易并不會造成非常嚴重的影響。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國家和中國加起來占世界進口總額的2/3，而印度、印度尼西亞和阿根廷的進口總額只占全球總量的2.4％，它們沒有能力引燃全球性的貿易戰。發達國家以及在全球貿易中占據至關重要地位的國家實際上卻是沒有能力大幅提升關稅稅率的，而且這些國家的政府往往更關注貿易保護主義的動向。

在美國，當總統奧巴馬公開表示《美國復興和再投資法案》中的“購買美國貨”法案可能被其他國家理解為保護主義，并有引發貿易戰的危險之后，美國國會同意對這一條款的合法性進行考察，最后他們宣布，這一條款“完全符合美國在國際貿易體系中做出的承諾”。早在今年2月，中國商務部副部長姜增偉就宣布，中國的巨額經濟刺激計劃中不會包含任何“購買中國貨”的條款。

還有許多國家以實際行動支持自由貿易。今年年初，墨西哥宣布要“降低商業運營成本，保持和繼續吸引外國投資，提高生產效率，為消費者提供種類更全、品質更高的服務和產品”，為此，墨西哥政府調低了70％進口產品的關稅稅率。這超過8000種產品涉及到20個不同的工業部門，在全球性金融危機爆發前的2007年，這些產品相當于墨西哥進口總額的一半。根據這項計劃，到2013年，墨西哥的工業產品進口平均關稅水平將從現在的10.4％降低到4.3％。

今年2月，巴西也停止向許多資本產品征收進口關稅，同時降低了大型機械、高科技設備和信息技術產品的進口稅率。此前，巴西還取消了一些領域的進口許可證制度，這些政策加在一起，將影響巴西60％的進口。

在今年2月27日，澳大利亞、新西蘭連同南太平洋地區的其他10個國家共同簽署協議，到2020年以前將在聯盟內部下調關稅，這一協議將覆蓋這些國家96％的貿易商品。

盡管媒體和國際性的貿易組織一直在緊張地尋找貿易保護主義抬頭的蛛絲馬跡，擔心新的貿易壁壘會讓全球經歷再一次的貿易寒冬，但他們顯然忽視了各國政府正在清除現有貿易障礙的努力。事實上，盡管許多利益集團一直在各國鼓吹保護國內市場的貿易政策，但這么多年來，各國的政府和研究機構已經有了充足的知識準備，每個人都知道讓人們可以自由地同其他人做生意——不論是來自本地、外地還是外國，都會帶來更高的經濟產出，而限制人們的選擇權，不論采取什么手段，最終的結果都會是費力不討好。

保護政策只是外交武器

國際貿易體系建立的目的就是為了應對今天的這種情況。在今天這樣一個交錯復雜的全球經濟網絡中，想阻止貿易保護主義的蔓延不需要完全依賴世貿組織的規則，全球性的產業鏈條、跨國直接投資、跨國公司和外包等，讓國際貿易中無法用簡單的“我們和他們”劃分界限。

大多數世貿組織成員國都愿意采取低關稅的政策，這樣才能為本國的消費者提供物美價廉的產品，也能促進本地的生產者提高質量和生產效率，這樣才能在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同時提升國家的經濟。更為重要的是，現在世界上的加工業強國往往更依賴于進口的原材料和設備。為了在一個資本流動越來越頻繁的世界里吸引投資者的注意，一個國家必須要創造出一個穩定的商業環境，在今天的世界，這樣的商業環境要求的就是盡量少的監管，盡量少的貿易障礙。

在上世紀90年代的改革以前，印度是幾乎沒有任何國際貿易的封閉國家，1985年時，印度對半成品的進口關稅為150％，到了1997年，下降到30％。當貿易壁壘打破之后，印度的半成品進口額翻了一番。關稅的降低讓印度可以大量進口設備和工業原料，讓印度的工業迅速發展起來。

印度的成功是最近30年發展中國家受惠于自由貿易的縮影，在這些日子里，所有敞開國門的國家都是出于自愿，沒有任何外部力量的強迫，各國政府也都意識到，開放市場，進行經濟改革必然會給國家帶來好處。根據世界銀行的調查，從1983年到2003年，發展中國家關稅稅率從29.9％下調到9.3％。

美國是世界上最大的貿易國，同時也是第一經濟強國。世貿組織和關貿總協定都是美國推動建立的，按照美國人制定的規則運行的國際體系。美國的金融危機造成了全球范圍內的經濟萎靡，依賴出口的國家受到傷害最大。世界其他國家都在緊盯著美國的貿易政策動向。

但除了一些嘩眾取寵的議員之外，從奧巴馬到白宮的經濟顧問們，恐怕沒有誰敢說美國想要推翻現有的國際貿易體系。這個代價太大。同其他國家一樣，美國的商業對國際原材料供應鏈非常依賴，2007年，美國55％的進口商品是工業半成品，更為重要的是，世界上95％的人口居住在美國之外，美國不可能放棄這個大市場。

事實上，美國正試圖恢復自己在國際社會上呼風喚雨的地位。而對總統奧巴馬來說，利用外交政策作為手段來影響其他國家，其效果往往不如利用貿易政策來得直接。貿易正是美國最重要的外交武器。為了讓美國的對外政策更加有效，現在奧巴馬和國會不得不動用最后一張王牌，那就是貿易，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貿易自由度為代價。

盡管世界經濟前景依然撲朔迷離，時不時可以見到零星的貿易保護主義反彈，但有充足的理由相信這些政策都會是短暫的，最終將會被撤銷。上世紀30年代，貿易規則的缺失導致貿易戰愈演愈烈，沒有組織可以站出來制止，各國制定的報復性貿易政策也沒有一套制度可以遵循，而且，在那個時代，不論是政治家還是經濟學家，反對貿易保護主義的人太少了。

今天，盡管我們掌握的知識不能保證我們不再犯過去的錯誤，但至少我們有一套可靠的制度，保證官員們不會做得太過火。這套制度在過去的60年里一直在促進貿易自由化，它已經證明了自己的穩定性和有效性，總結起來就是簡單的一句話“越多的投資和貿易，經濟發展得越快”。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在一個民主國家，任何貿易保護主義政策都只會讓少數利益集團受益，而讓全體國民承受損失，政府不會冒著被趕下臺的風險貿然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