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問題既是新世紀全球面臨的嚴峻挑戰,也是對抗全球貧困與極端主義的最有效途徑。讓女性掌握財政權或許會避免許多讓我們頭疼的社會問題。
19世紀,道德范疇的最重大挑戰是奴隸制度;20世紀,這個沖突是極權主義;新世紀中,全球各地的婦女和女孩們遭受的殘忍行為令人擔憂——綁架、硫酸襲擊、火燒新娘以及集體輪暴等聳人聽聞的事件。
貧窮國家女性承受的不公平待遇顯而易見,而從經濟和地緣政治的角度來看,她們身上體現出的潛力也很大。
“婦女能頂半邊天”是中國的一句口號,不過它大多還停留在愿望上:世界上很多地區的女孩得不到教育的機會,女性被排斥在社會邊緣地帶。而這些國家則不同程度地深陷貧窮之中,或因宗教問題或社會動亂導致分裂。從世界銀行到美國軍方參謀長聯席會議,再到“國際關懷”一類的援助組織,人們逐漸認識到,關注女性問題將是對抗全球貧困和極端主義的最有效途徑。全世界都為一個有力的事實而覺醒:女性不是問題所在,而是問題的答案。
小額貸款改變人生
能夠觀察到這種革命性變化的一個地方是巴基斯坦泥濘的小巷里。在拉合爾市舊城城外的貧民窟中,塞爾瑪,默罕默德曾每日每夜以淚洗面。這個圓臉的女人用頭巾裹著她厚厚的黑色長發,身上幾乎一盧比都沒有。負債累累的丈夫失業賦閑在家,非常不稱職。他灰心喪氣,脾氣暴躁,每天下午都對塞爾瑪大打出手。他們居住的房子千瘡百孔。因為自己家里沒有足夠的糧食,塞爾瑪不得不把小女兒送到姨媽家喂養。
“小姑子笑話我‘你連自己的孩子都養不起。’”塞爾瑪回憶道,
“我的丈夫打我,我的大伯子也打我。我的日子苦極了。”塞爾瑪的丈夫欠債超過3000美元,看起來這個數字他家里幾代人都還不清。接著塞爾瑪的第二個孩子降生了,還是個女孩。她嚴厲而遲鈍的婆婆夏莉法的作法讓這個家危機四伏。
“她生不了兒子,”夏莉法當著她的面告訴自己的兒子,
“你應該再娶一個老婆。”塞爾瑪倍受打擊,哭著跑開了。第二個妻子意味著家里用來吃飯和教育孩子的錢會更少,而塞爾瑪在家中也會被排斥,就像一只被遺棄的破襪子。接連幾天塞爾瑪處于茫然之中,兩眼通紅。
就在那時,塞爾瑪與卡沙夫協會簽訂了合約——這是巴基斯坦的一個小額資金組織,專門向貧困婦女發放小額貸款,幫助她們創業。每個申請組25人,她們互相為對方做擔保,每兩周聚在一起償還貸款,并組織討論一個社會問題,如家庭計劃或女子學校等。通常巴基斯坦的女性未經丈夫允許是不能離開家的,但男人們能夠接納這種會議,因為妻子會帶著現金和投資計劃回家。
塞爾瑪用65美元的貸款買來布料和珠子,用它們制成了精美的刺繡品,再賣給拉合爾市的商人。她用賺的錢購買新的材料,開始做刺繡品生意,有了穩定的收入——在家里只有她做到了這一點。塞爾瑪把女兒從姨媽家領回來,并開始償還丈夫的欠債。當商戶們向她索求更多的刺繡品時,塞爾瑪花錢請鄰居幫忙制作。最后村子里有30多戶為她工作,包括他的丈夫。
“在我的指揮下。”她解釋時眼神透露出得意。塞爾瑪成了附近地區的大亨,還清了家里所有的債務,還能供女兒上學、翻修房屋、接通自來水以及給家里買一臺電視機。“現在所有人都來向我借錢,”塞爾瑪滿意地笑著說,
“那些罵我的人的孩子現在都到我家來看電視。”
今天,塞爾瑪身材豐滿,戴著金質的鼻環,手上也有幾個戒指和手鐲。她自信地帶我們參觀她的家和工作區,展示著新電視和自來水管。她也不用再依附于丈夫了。丈夫仍每天游手好閑,偶爾幫著忙活工作,但必須聽從塞爾瑪的要求。他對女性的看法改變了。他們也有了第三個女兒,但現在已經不成問題:
“女孩和男孩一樣好。”
塞爾瑪的成功改善了家庭的教育狀況。她計劃把三個女兒都送進高中,然后是大學。她請來家教,給孩子們補習功課。大女兒哈瓦莉亞在班里排名第一。至于他的丈夫,塞爾瑪說:
“我們現在關系很好,從不打架,他對我也不錯。”那再找一個能生兒子的老婆呢?塞爾瑪對此暗自得意:“沒人再提這件事了。”婆婆夏莉法則說:
“不!塞爾瑪給這個家帶來的夠多了。她給我們翻修了房頂,也給我們買吃的。”夏莉法甚至不讓兒子再對塞爾瑪施加拳腳了。“一個女人要了解她的身份,否則丈夫就有權收拾她。但如果女人比丈夫掙錢更多,男人就沒有理由懲罰她。”
聳人聽聞的統計數字
塞爾瑪的故事可能太過平淡。傳統意義上,女性狀況在媒體上被視為“軟事件”——雖有價值但并非爆炸性新聞。一場政治騷亂的報道和照片可能迅速登上全球媒體的頭條,但每年因無法得到完善醫療救治而死亡的女嬰數字卻得不到專欄大小的版塊。與貿易爭端和武器擴散一樣,女性問題也是重大的國際問題之一。世界上許多國家都在發生駭人聽聞的侵害女性事件,例如印度,約每兩個小時就會發生一起焚燒新娘事件——這種慘無人道的酷刑僅僅因為女子的嫁妝不合適,或者丈夫想再婚。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阿瑪蒂亞·森,開創了一套對性別不平等狀況的計算方法,揭示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1990年,他在《紐約時報書評》中寫道:超過1億的女性正從地球上消失。森表示,在正常情況下,女性應比男性壽命更長,多數地方的女性數量應該更多。但在男女地位嚴重不平等的區域,她們“消失”了。中國的男女的對應比例是107:100(這種不均衡在新生兒中更加明顯),印度的比例是108:100。這種性別比例的含義是,今天全球約1.7億的女性正在“消失”。
一部分女孩的夭折是因為她們得不到與男孩相同的醫療和食物。以印度為例,接種疫苗的女孩普遍比男孩少,并且女孩只有在病情嚴重時才會被送往醫院救治。一項調查顯示,印度1~5歲的兒童中,女孩的死亡可能性比男孩高出50%。此外,B超能讓懷孕婦女提前知道胎兒的性別——如果是女孩就選擇墮胎。
全球遭受虐待女性的統計數據顯示,越來越多的婦女和女孩正走向死亡。這個數字超過了20世紀中戰亂造成的男性死亡人數的總和,并遠遠超過20世紀所有種族滅絕中遭屠殺的人數。而一部分活著的婦女,遭受虐待的殘酷程度則令人震驚。人們聽到“性別歧視”想到的可能是不平等的工資、財力短缺的女子運動隊或老板的咸豬手。實際上在許多發展中國家,成千上萬的女性正在被奴役。雖然沒有一個準確的數字,國際勞工組織估計,地球上每時每刻都有1230萬女性正在從事各種類型的強迫勞動,包括性奴隸。聯合國報告稱,僅亞洲就有約100萬女童從事性交易。她們被囚禁在妓院里,如果反抗就會招致毆打,只能得到維持生存的食物,并且經常被迫服用毒品——以使其聽話并對毒品成癮。印度存在的“現代奴隸”可能比其他任何國家都要多。
貧窮國家女性面對的另一個重大危機是產婦死亡率,地球上每一分鐘都有一名女性在分娩過程中死亡。在西非的尼日爾,每一名產婦面臨的死亡可能性是1/7。盡管印度的高樓大廈如雨后春筍,那里的婦女面臨的產婦死亡率仍是1:70。相比之下,美國的數字是1:4800,愛爾蘭則是1:47600。造成這種巨大差異的原因并非醫療技術,而是因為無論本國或援助國,從未給予那些貧窮的、未受教育的非洲和亞洲女性優先的權利和地位。
面向女性的援助更有效
阿巴斯·比是印度城市海德拉巴的一名少女。她微笑起來十分迷人,這使她“在市場上很受歡迎”。她的家境不算好,日子過得很緊,于是14歲時她想到首都新德里找一份保姆的工作。結果她被綁架到一所妓院中,犯罪團伙用板球棒毆打她,并輪奸了她,命令她好好伺候“顧客”。在她到達后的第三天,阿巴斯和妓院里70個女孩被召集在一起,觀看打手們如何懲罰一個打了嫖客的女孩。這個惹了麻煩的女孩被脫光衣服綁起來,動彈不得,被他們嘲弄、凌辱并殘忍毆打,直至因刺中腹部失血過多,在阿巴斯眼前死去。
阿巴斯從沒有得到過一分錢報酬。任何不滿的表示都能招來一頓毒打甚至更糟。還有兩次,她親眼目睹了反抗的女孩被妓院老板謀殺。最終阿巴斯被警方解救,回到了海德拉巴。在普蘭瓦拉組織的幫助下,她在庇護所里安家落戶。普蘭瓦拉組織專門接收從妓院中被解救的女性,并教給她們新的生活本領。阿巴斯接受了教育,逐漸成為了圖書裝訂工。她也以親身經歷告訴其他女孩如何避免被拐賣。作為一個熟練的工人,阿巴斯可以獲得不錯的收入,供幾個妹妹走進學校。阿巴斯的角色從一名奴隸變成了生產者,為印度的經濟發展作出貢獻,同時改善她的家庭狀況。
可能阿巴斯和塞爾瑪帶給人們的思考,是相同的:在許多貧窮國家,最好的未開發資源并非油田或金礦,而是那些從未接受過教育、在經濟活動中并不活躍的女性。在接受過教育和創業幫助后,貧苦的婦女可以賺錢養家,并為她們的國家發展貢獻力量。她們身上體現的可能是對抗全球貧困的最大希望。
在東亞地區,女性已經從深刻的社會變革中受益。在韓國、馬來西亞、中國及泰國等國,過去農村的女孩們對經濟發展的貢獻可能微不足道,現在她們走進了學校,并有權利來到城市尋求工廠里的工作。這種改變大大增加了勞動力數目。而當婦女們選擇晚育時,國家也收獲了“人口紅利”
(指一個國家的勞動年齡人口占總人口比重較大,撫養率比較低,為經濟發展創造了有利的人口條件,整個國家的經濟成高儲蓄、高投資和高增長的局面)。上世紀90年代,有數據估計中國沿海地區的裝配線上80%的雇員是女性,而整個東亞地區制造業地帶的女性員工比率至少是70%。
為什么小額信貸組織通常把他們的援助直接面向女性?為什么當女性加入勞動大軍、給家里帶來固定收入時,每個人都能從中獲益?其中的一個原因與全球貧困的小秘密有關:一些最糟糕的生存狀況不是因為收入低,而是窮人不明智的花費導致的,尤其是男人。在非洲,人們經常會碰到為失去孩子哭泣_的母親,這些孩子死于瘧疾,他們需要的是價值5美元的蚊帳。女人說自己家里買不起蚊帳,而孩子的父親正在不遠處的酒吧里消遣。他每周去酒吧三次,一周的花費就是5美元。
有數據顯示,在世界上境況最差的家庭中,花費在酗酒、買春、糖果、甜飲料和請客上的開銷(通常是家庭收入的20%)是教育費用的10倍左右。如果貧苦的家庭能夠把與喝酒、享樂等同的花費用在教育上,那些貧窮的國家將前途無量,沒錢上學的女孩將是最大的受益者。再者,重新分配家庭開銷的有效方式是把錢交給女性掌管。一系列的研究發現,當女性獲得收入、掌握資產時,家庭收入更傾向于投資在營養、醫療以及房屋方面,因此孩子的健康狀況更好。這樣的研究帶來了具體的啟示:援助國應推動貧窮國家調整他們的法律,當一名男子去世時,他的財產能夠由他的妻子繼承,而不是先分給兄弟;政府應盡量使女性更容易地掌管財產和銀行賬戶,并讓小額信貸機構更易于開設銀行,以使女性可以進行儲蓄。
當然,人們不禁要問:向女性賦予權利能收到效果嗎?國際援助真的有效嗎?紐約大學的經濟學家威廉·伊斯特利有力地證明,直接給貧窮國家塞錢的收效甚微。一些非洲學者,包括《失敗的援助》一書作者丹比薩·莫約也表達過相同的觀點。批評家們稱,流向貧窮國家的援助數額與經濟增長率之間毫無關聯。確實,這些批評有許多可取的地方。援助項目經常背離初衷,即使一些小范圍的成功也是難以復制或擴大的。但在一些新聞和數據統計中,仍可以看到部分類型的援助非常有效,例如贈送接種疫苗和其他形式的醫療援助,使全球5歲前的兒童死亡數字降低了1000萬人,而1960年這個數字是2000萬。總而言之,最有效的援助途徑是衛生、教育和小額信貸(小額貸款在亞洲效果更好,非洲則較差)。關鍵是這些國際援助針對女性時才能收到最佳效果。
90年代初,聯合國和世界銀行就已經開始注意到女性的潛力。“在女性教育方面的投入可能是在發展中國家回報最高的投資。”拉里·薩莫斯在擔任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學家時曾寫道。個人的援助團體和基金會也改變了執行方式:
“抵御饑餓計劃”宣稱:
“女性是解決非洲饑餓問題的關鍵”;華盛頓智囊全球發展中心發表過一項重要報告解釋“為何以及怎樣將女性置于發展的中心”;
“國際關懷”組織則把婦女和女孩視為對抗貧窮策略的主角;“性別不平等損害了經濟增長。”高盛集團在2008年的一份研究報告中總結道,特別強調了發展中國家需要在女性教育上投入多少,才能提高他們的經濟增長數字。
另一個要賦予女性教育和其他權利的原因是,如果越來越多的女性參與到社會和經濟活動中,極端主義和恐怖活動可以被漸漸遏制。長久以來人們都知道,一個國家騷亂和暴動的危險因素之一是人口主要由年輕人構成。現在另一個事實正逐漸顯現出來:社會中男性占統治地位同樣也是危險因素。原因仍不明朗,但可能是因為當女性處于邊緣地位時,國家呈現的是來自軍營或高中男生更衣室的雄性激素文化。現在,美國國防部參謀長聯席會議和國際安全問題專家們苦苦思索如何在一些國家提高女性的受教育程度,如阿富汗,軍官們開始重視并閱讀格雷格·莫特森的簡報(莫特森在自己的暢銷書《三杯茶》中專門論述怎樣建立女子學校的問題)。一些學者相信部分國家被恐怖主義困擾,并非因異教徒傳授的暴力,而是女性教育水平和占勞動力比例的低下。
人道主義援助的“三道門”
那么通過幫助女性對抗貧困問題的議事日程應該是什么樣的?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教育——當然不只是意味著修建校合。但也有其他的創新方法:哈佛大學經濟學家邁克爾·克雷默在肯尼亞進行的研究,闡述了6種不同的提高教育行為的方式,從提供免費教科書到兒童贊助項目。提高學生考試分數的辦法則是,為那些六年級考試排名在前15%的女孩發放19美元的獎學金,使她們能繼續七、八年級的學業。這樣男孩們的表現也會更好,這明顯是由于不想忍受被甩在后面的尷尬。
另一項在肯尼亞的研究發現,每18個月為女孩提供價值6美元的校服能顯著降低輟學率,甚至是懷孕率。同樣,有充分的證據表明,讓高中女孩留在學校的簡單辦法是幫助她們處理生理期問題。因為擔心令人尷尬的污點,女孩有時會選擇待在家中。曠課使她們成績落后甚至退學。援助人員正嘗試著給非洲的少女提供衛生用品,并在學校建立可用的廁所。
“女性教育運動組織”是非洲的民間機構,旨在使更多女孩回到校園。她們正設法幫女孩們處理這個難堪的問題,另一個組織“持續健康事業”也希望加入其中。
所以,如果世界各國能夠接納一個以女性為發展中心的援助政策,第一步就是教育援助。首先要關注的是非洲國家,隨后是亞洲國家如阿富汗和巴基斯坦。這項計劃同樣會影響人口政策,因為它能夠顯著降低出生率。這樣貧窮國家有能力克服阻礙經濟發展的人口問題。
還有兩個難題應當引起重視。一是全球的碘缺乏問題。發展中國家約1/3的家庭無法攝入足夠的碘,導致胎兒的腦結構損傷,尤其會影響到女嬰,造成10~15的智力下降。哈佛大學的艾麗卡·菲爾德研究發現,攝入碘含量充足的女孩在學校的成績明顯更好。解決辦法是幫助這些國家使用碘鹽,有報告稱使用碘鹽最后可以得到投入額9倍的收益。
產科瘺是折磨發展中國家分娩婦女的另一大難題。這種由于難產造成的病癥會使婦女失禁、散發臭味,導致走路跛腳,被旁人奚落。但這種病只需幾百美元便可治愈。婦科瘺可以被治療和預防的證據來自貧窮的索馬里,該國北部索馬里蘭地區杰出的助產師埃德娜·阿丹建立了自己的婦產科醫院,救治身邊的婦女。作為世界衛生組織的官員,埃德娜用自己的積蓄創建了醫院。而在美國有很多仰慕者支持她的事業,他們稱自己為“埃德娜婦產醫院的朋友們”。
目前在教育、碘鹽和婦女健康領域的投入都被證明是成功和可行的。對于國際援助的角色可能有很多比喻。它更像是一劑潤滑油,少量滴在發展中國家的“發動機”里,就能使“齒輪”自動正常運轉。這就意味著這些最有價值的幫助可以使更多女性用自己的力量自由翱翔,真正地撐起半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