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君書》“重農抑商”與“弱民”思想探微——兼議秦漢以降行政主導制經濟之濫觴

[摘 要]中國傳統經濟有兩種發展思路——自由放任和國家控制，自秦漢建立中央集權以來，經濟活動在不同程度上受制于國家專制政權，政府干預行為屢見不鮮，迄今仍有深遠影響。經濟政策受多方面因素制約，經濟思想對其影響尤為明顯，與政策轉變相應，秦漢之際所遵循的經濟思想也是發生了重大的轉折，變以往的“不與民爭利”為“與民爭利”，究其根源，可追溯至戰國時代的商鞅，本文擬從《商君書》的“重農抑商”和“弱民”思想切入，從中尋找行政主導制經濟之濫觴。

[關鍵詞]中國古代經濟 行政主導 商君書 弱民 重農抑商

[中圖分類號]K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09)09-0053-03

戰國時代是中國歷史大變革的時期，經濟思想領域亦是百家爭鳴，其中以商鞅為代表的法家思想對后世影響尤為深遠。托名商鞅的《商君書》被認為是最早提出了“重農抑商”政策的著述之一。本質上而言，《商君書》為國家提供了較好的經濟管理方式，但由此形成的重農抑商秩序卻導致了行政主導制經濟的發展，使封建時代的中國深深地打上了農業原則的烙印，筆者竊以為《商君書》是后世行政主導制經濟的肇始，書中蘊含的以農為本的經濟模式、專制模式、愚民政策等也是行政主導制思想的濫觴，本文擬從著作中的重農抑商和弱民思想兩方面切入進行論證分析。

一、重農抑商與弱民思想

《商君書》是戰國中后期的作品，是記述商鞅思想的重要文獻，商鞅本人是戰國時期著名的思想家和政治家，他在秦孝公的支持下曾先后兩次變法，史稱“商鞅變法”，通過一系列的改革使秦國走上了富國強兵的道路，最后統一了天下，建立了秦帝國，在中國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的轉型過程中做出了重大貢獻。《商君書》里談到了商鞅的種種變革思想，慮及對于現實的影響層面，筆者認為最為重要的莫過于重農抑商和弱民思想，于本文做以剖析:

“國所以興者，農戰也。”商鞅深知，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農業是處于支配地位的生產方式，是國家的根本，“合農業之外，實在沒有其他事業可資發展”。在《商君書》中，他提出了一系列關于該方面的政策:

(一)“圣人知治國之要，故令民歸心于農”，商鞅并非第一個提出重農思想的人，但是其第一次將“重農”與“抑商”對立起來，對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唯務農方為強國之上策”，他曾作過這樣的比喻:“百人農，一人居者王;十人農，一人居者強;半農半居者危”。“居”，字面意思理解為閑著，但筆者以為“居者”直指商業，商鞅把工商業者視為多余的人，認為他們不能夠為社會創造財富，反而使民用心不能一也，因此，“抑商”反而成了“重農”思想的內涵之一，即抑商是為重農服務的，通過抑商達到促農的效果。通觀《商君書》，細心者可以發現，商鞅并非徹底否定商業，他曾云:“農、商、官三者，國之常食客也。農辟地，商致物，官法民。”聯系當時秦國國情，不難理解商鞅的此番看似矛盾的言論其實包含著深刻的辯證法思想，也就不難理解以后歷朝歷代，商業在國家的控制之下仍擁有一席空間——有時狹小有時大。

(二)通過“勵農”、“利農”以及削減商業對農業的干擾來達到“重農”的目的。從經濟上講，其抑商的目的是在于防止工商業發展對農業所產生的分解作用，穩定小農經濟，鼓勵耕織。商鞅“為田開阡陌封疆，而賦稅平”、“僇力本業，耕織改粟帛多者復其身”，并編撰戶口登記簿，使“民不逃粟，野無荒草”。這些措施的實行，使農民的生產積極性空前高漲，此外，還壞井田，開阡陌，在李悝“盡地利之教”的影響下實行“民勝其地者務開，地勝其民者事徠”與此同時，商鞅對商業采取苛嚴的限制，由國家嚴格控制糧食買賣及糧價，“使商無得糶，農無得糴”，糧價的提高保護了農民的利益，使民一心種地無他念。在《墾令》中，商鞅又令“貴酒肉之價，重其租，令十倍其樸”，提高關市之稅率，商人的徭役也增加。從名利論的角度出發，推行“利出一孔”的政策，把商業的利潤盡可能地歸于國家，使“商賈無所貿利”。

由上觀之，因為商鞅極端重視農業，故想盡一切辦法，從各個方面采取措置以保證農業生產的發展，作為法家的代表人物，用嚴刑峻法來保證各項變革的順利實行，歷史的發展亦證明，商鞅的政策是有效的，秦最終統一了中國，成就了史無前例的霸業，筆者以為，正因為重農抑商所帶來的顯而易見的效果，使得單一的農業經濟結構在國民經濟中始終占據了支配地位，統治者也樂享其成，它的影響所及，由古至今。言商鞅的經濟思想為行政主導制經濟的濫觴，實出于此。

傳統經濟史上歷來有藏富于民和強國弱民之爭，包括商鞅在內的法家、儒家、墨家等派對于“富國”并無多大的分歧，但在對待“民”方面，卻有較大爭議。《商君書》第五卷二十篇專門論述了“弱民”思想，開了風氣之先，開篇便論述了這樣一個邏輯命題“民弱國強，國強民弱。”法家者流在國與民的對立上做法極端，法派相信人性本惡，百姓富了并非好事，秦代很強大，但明文規定不讓百姓富。需要說明的是，法家的強國弱民也好，儒家的薄斂富民也罷，受惠者與受剝削者并非同一，受削者往往是實際上已窮困潦倒而又遭受雪上加霜的百姓，受惠的卻總是豪門大戶。

《商君書》有言“民貧則力富，力富則淫，淫則有虱”。即人民貧窮就會努力致富，致富就會放縱，而這樣會產生諸多弊端，因此，“有道之國，務在弱民”，百姓為國效力，重賞重罰。商鞅認為假如百姓富裕，國家就會拿出不出錢來賞他們，或者會所人家不稀罕你的賞賜，因此便會不順從，從管理的角度看，也頗有幾分道理，即“足民何可以為之”。一言以蔽之，治理國家，使百姓既不會因饑荒而餓死又不使之太富，將糧食集中到國家的倉庫里。要弱民，則“塞私道，啟一門”，控制百姓求利謀生的渠道，由統治者來規定人們求富的單一途徑——農戰。管子亦曰“利出于一孔者其國無敵，出二孔者其兵不詘，出三孔者不可以舉兵，出四孔者其國必亡。”管商之術有所別，但皆為“與民爭利”，將農民極其有限的剩余產品像涓涓溪流匯成大海一樣集中到國家手中，總比從富商大家手中收取高額賦稅卻又得為其富可敵國而擔心受怕來的如意。

二、行政主導制經濟

中國兩千多年的歷史表明，在中國經濟波浪式發展的過程中，政府的意志起了決定性的作用。行政主導制經濟的推行主體是國家，在《商君書》中，對于國家亦有其獨到的見解，商鞅認為國之產生，雖然是圣人所創，但是也是適應社會發展的需要而來，是應運而生的，正如《君臣》篇所言，“未有上下之時，民亂而不治”，“立法制、為度量”是因為“民眾奸邪生”“分五官”是因“地廣、民眾、物多”，明顯表示了這些國家機器是現實社會需要和社會矛盾發展的產物。行政主導制經濟這一詞當下較少被談及，取而代之以國家宏觀調控，而筆者認為宏觀調控達到一定程度其實便是行政主導制經濟，吸五千年文化之光，積二千年控制之弊，當前的宏觀調控其實深深地打上了行政主導制經濟的烙印，這一思想的傳續，當可追至《商君書》。細細觀察我們又可發現，商鞅時期的秦國，雖然立足農本，驅民歸農，但實際上是抑制民間工商業而發展官營工商業，從商鞅力圖國富的目的而言，重要的并非要不要讓工商業繼續存在一樣，而是作為一項重農的補充，如何削弱工商業經營對于農業的影響，那么實行“壹山澤”——即一種由國家控制的經濟政策，無疑達到了他的需求。范文瀾先生亦曾指出:“商鞅抑末政策，意在防止商賈高利貸者兼并土地，使秦民專力從耕織和戰爭中求富貴。同時，國君獨占工商，也可以增強國家的富力。”

古代思想家達成的一個共識便是，我國傳統社會中政府的經濟職能要比同期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強烈得多，這與我國很早形成的國家直接參與經濟活動的機制不無關系。傅筑夫先生更是認為中國在戰國時期便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國民經濟體系，不管各個經濟區所處的地理環境和所具有的自然條件有多大差異，也不管各地區的生產方法和生產方式多么不同，都必須密切地結合在整個國民經濟體系之中，彼此依存、互通有無，誰也不再是孤立的存在。確切地說，自秦漢以來的中國傳統經濟，從確定稅率、開運河、筑道路、興修水利，到官辦手工業，推廣先進技術等生產細節，無不打上了國家的烙印。

綜合以上論述，筆者以為，中國古代經濟本身就是一種國家本位的經濟，工商業更是打上了濃重的國家控制色彩。統一的封建大帝國為了維護本身的穩定，大力培植以家庭為單位的小農經濟，這種經濟體分散孤立，難以抵御重大自然災害，自然需要國家保護，而以君王為代表的統治階級的利益自然取代了整個社會的利益。為了使自身權益擴大，以行政主導的方式控制工商業，戰國時的秦國如此，秦帝國如此，經歷前期休養生息輕徭薄賦政策的漢王朝到了漢武帝時期亦是將這種國家控制經濟發揮得淋漓盡致。

三、思考

一種理論的提出，必須與實際緊密聯系，為時代所接受，才能產生大的社會力量，商鞅的經濟思想與當時社會需求相對應，為秦統一六國奠定了堅實基礎。又因其淺而易見的巨大作用，為今后歷朝歷代所沿用或者吸收。他的社會發展觀、農戰觀、以農為本、重視用法律手段保障經濟發展的觀點，都是我國古代經濟思想的寶貴遺產。歷史從來就是延續發展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在經濟建設上也曾走過許多彎路，從大躍進、人民公社化運動乃至實行跑步進入共產主義政策，我們曾實行了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這一切，與傳統的行政主導制經濟何其相似?只是此時的受益群體改稱為國家的新主人——廣大人民群眾罷了，而不爭的事實卻是，真正的受益者卻只是一小撮人。所謂的天下大同，共同求富的理想本質上之表現為宣稱是代表全體人民意志的部分人群。在傳統模式的影響下，國家對于經濟的過多干預窒息了新的生產方式的發展，也窒息了個體創造性的發揮，使得中國社會長期停滯不前，到了現代，亦有余痕。因此，我們既要吸取以往國家對經濟管得過死的教訓，也不能仿效那種完全放任不管，任其自然發展，全盤西化的自由思想，應該注意將宏觀調控與適度的自由發展結合起來，既借鑒以商鞅為代表的古代合理的經濟干預思想，也吸取太史公之流自由放任思想種的有益成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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