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傳統內在邏輯批判的開端——試論尼采的“上帝之死”

[摘 要]尼采說，“上帝死了”，通過對海德格爾解讀尼采文本的分析，我們認為是，一種已經支配了過去各個世紀、并且將規定未來世紀的歷史運動，在這種運動過程中，占統治地位的“超感性領域”失效了，變得空無所有，以至于存在者本身喪失了價值和意義，是西方歷史的內在邏輯。

[關鍵詞]上帝 理性 虛無主義 柏拉圖主義

[中圖分類號]B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09)09-0158-02

在尼采看來，正是理性對超感性世界的極度追求和夸張并將其作為感性世界的現實性的本質和根據，最終導致了此岸世界與彼岸世界的分裂，理性的虛假、抽象導致了上帝之死。尼采繼黑格爾通過(思辨)理性復活上帝之后，又重新宣判上帝已經死了!是什么驅動著尼采如此瘋狂地去殺死上帝或是揭露上帝已死這一可怕事實?這種種尋問將引導我們步入思想的道路，其間，虛無主義的演繹將成為我們前進的向導。

一、上帝離去的境遇

如果我們不只是以歷史時代先后為準，而是以邏輯演繹為序，那么，從黑格爾的觀點看，尼采之所以宣布“上帝已死”，恰恰是因為尼采敵視理性而對理性采取的無所謂的態度，“這樣，矛盾便不具備辯證特點，它滯留為矛盾，未被納入豐富的思想運動”。上帝死于沒有和解的矛盾對立的虛無之中。但是，無論是在尼采的話語中，還是在尼采的視界中，矛盾就是對立，而不是對立統一，只有(現實的)矛盾而沒有(理性的)和解。這樣，在實體與主體、無限與有限之間，在世界與人、神與人之間，總之，在彼岸與此岸之間，并不存在理性的矛盾和解，有的只是非此即彼的分裂和對執。與黑格爾相比，尼采因缺乏對立矛盾之統一，只有對立沒有和解，因而與黑格爾復活上帝不同的是，尼采殺死了上帝。然而，在尼采看來，黑格爾復活上帝所謂的理性的矛盾和解，純屬邏輯概念的推演，既不合理，又不合法。尼采借瘋子之口說出:“上帝已經死了!”就是要告訴世人，他對其整個時代和他自身的現實之診斷，闡明西方歷史發展的虛無主義命運，他要向虛無獻祭上帝。

尼采告訴世人一切可怕的東西中最為可怕的事實，上帝死了!“在現在，一切都搖晃，全大地都震顫”。上帝死了，人們失卻了一切信念，這就是尼采因看清了他的時代及他自身的實質，而為當今的現實所作的診斷，為現時代號的脈。那么，我們為什么要殺死上帝，上帝又死于何故呢?上帝之所以被謀殺，乃在于“他看見人類的深處，看見(人類)的一切隱秘的恥辱和丑陋，上帝明察一切和人類:所以他不能不死!這樣一個見證人不死，是人類不能忍受的”。上帝是人們在此岸世界的信仰與目標，卻無力緩解人類所遭受的種種恐懼和災難，因其徒具無所不能的虛名與對人類的憐憫映襯出人類的恥辱和丑陋;上帝高高在上成為人類永遠無法達至和實現的理想和目標，最終成為人類恥辱和苦難的見證人，這樣，人類就不能不殺死上帝，巨大而恐怖的虛無和分裂殺死了上帝!

對于傳統形而上學所允諾的理性王國之解體的診斷，對于純邏輯概念推演運動的摒棄，使尼采得以直面嚴峻的現實，揭露出現實社會中個人所遭遇的分裂、沖突和絕望、痛苦。將理性自我和解之夢打的粉碎，道出了上帝已經死了的真相。

二、上帝離去后的虛無主義命運

海德格爾和雅斯貝爾斯對尼采的“上帝死了”都很關注，并不把虛無主義只是看作一種學說或流派，而是認為“虛無主義是一種歷史性的運動”。可以說，“上帝死了”既標示著虛無主義這個“一切客人中最可怕的客人”就要到來了，同時，也是虛無主義展開自身的一種表現和結果，上帝死于虛無主義之命運。

在本質上而言，尼采是在雙重意義上把握虛無主義的，在他看來，“作為一般現象的虛無主義可以是日益壯大的象征，或者是日益虛弱的象征”。虛無主義既可以是發揮其巨大的破壞力而達到相對之力的最大值，成為“積極的虛無主義”，成為精神權力提高的象征;也可以是不再進擊，象征精神權力下降和沒落，成為“消極的虛無主義”。正因如此，尼采說:“我以前一直是個虛無主義者，前不久我才承認這一點，我作為虛無主義者借以前行的能量是激進主義。”但是，尼采卻又強調因其有不可動搖的目標，所以就不能說:“自在的無目的性就是我們的基本信條。”因而他又不是虛無主義者，起碼他自認為他自己不同于一般的虛無主義者。

與尼采對虛無主義進行積極的與消極的、肯定的與否定的區分這一做法相對應的是，在尼采的心路歷程中，他對虛無主義有著看似矛盾，但實際上卻是一以貫之的態度。尼采一方面要揭示所謂理性的道德王國、宗教世界中的虛無主義的本質、根源;另一方面又要揭示虛無主義因違背真實的感性世界之情理、違背人性，而造成現實社會中的種種抽象、虛假。尼采列舉了虛無主義在現實生活諸多領域的表現和特點，從自然科學中的因果論、機械論規律之荒謬性，政治經濟上風行欺詐、奴顏婢膝，缺乏對自身權力的信仰和無政府主義的抬頭，再到歷史的宿命論、達爾文主義的盛行及理性和神性研究的失敗，以及藝術和心理學上浪漫主義等等。而所有這一切都可謂是，沒有什么東西是確定無疑的，一切都是動搖的，簡言之，上帝死了。

尼采認為，當虛無主義者從“現實”的此岸出發時，他斷定現實世界不存在，而他從“應該”的彼岸出發卻又認為沒有理想世界，“這樣一來，生命(行動、受動，意愿，感覺)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徒勞無益’乃是虛無主義的激情——同時，無結果”。這樣，“虛無主義極端形式認為:任何信仰、任何自以為真實的行動一定是謬誤。因為，根本就沒有真實的世界”。也就是說，這樣的世界只是我們虛構的假象，而要想不毀滅，就只有盡量承認表面性，承認撒謊是必然的。“在這個意義上說，虛無主義否定了真實的世界、存在和神圣的思維方式”。從這一方面看，尼采是要暴露出虛無主義消極、否定的一面，他要對這種未完成的、去值的虛無主義加以駁斥。其實，在這里已經為他的積極的虛無主義，完成的、重估價值的虛無主義的確立種下了根芽。

叔本華因對生命痛苦的深切感受而欲通過否定生命以了結痛苦，他的哲學是一種極端的悲觀主義，但是，“悲觀主義最后必然發展為虛無主義。什么是動力呢——無價值性、無意義性的概念”。正是對生命的虛無本質的深切感悟，叔本華向至高無上的理性和上帝發動了挑戰，把戳穿理性的謊言和上帝的虛假視為自己神圣的使命。這樣，繼康德之后，叔本華再次掀起了一場虛無主義運動。這次虛無主義運動盡管其立場是消極的，但卻開啟了現代西方哲學中的反理性主義先河。現在，理性與上帝一樣，都被拋進了可怕的虛無深淵。

三、尼采的使命:把上帝放上虛無的祭壇

正是在這種對虛無主義的矛盾心境中，或者說在生存與虛無的激烈沖突之間，一方面，尼采憑借著他對歐洲虛無主義歷史運動感受、參與，敏感、真切地預感到“上帝本身已經死了”。從這一點看甚至可以說，尼采本人就是虛無主義的化身;另一方面，尼采卻又不能忍受虛無主義帶來的極度空虛的虛無，他自信自身擔當著終結(或完成)虛無主義的使命，虛無不是尼采最終追求的東西。我們殺死上帝，“難道我們不能使自身成為上帝……再也沒有比這件事更偉大的了——而因此之故，我們的后人將生活在一個前所未有的更高尚的歷史之中!”尼采要改變人類的命運，將人類歷史從虛無主義的軌道中拯救出來。為此，尼采將上帝祭獻給了虛無，以拯救人類。然而，正因為如此，尼采不僅逃避了虛無，也與生存之真理失之交臂。

從尼采對待虛無主義的矛盾心境、語境中，我們發現，一方面，尼采因其對虛無主義本質及其演繹之深切把握而向世人宣告:“上帝已經死了”;另一方面，“上帝死了”這一可怕的虛無的結果并非尼采所追求的，他還要告訴世人:“上帝已死:現在我們熱望著——超人生存!”原來，“上帝死了”始終只是一項使命，是尼采意欲摧毀舊世界，迎接新世界的一項使命。尼采要通過超人這個拯救者，以價值為手段，賦予這個世界以目標，通過超人戰勝上帝與虛無。尼采通過超人，通過價值重估，欲抵制、解構消極的、否定的虛無主義，實現由未完成的虛無主義向完成的虛無主義過渡，確立起積極的、肯定的虛無主義。

尼采要向虛無獻祭上帝，其實也是歷史時代交給尼采的重大使命，尼采將這一使命的完成與上帝如何由以人來獻祭自己，到最終反轉為人要將上帝獻祭虛無這一歷史進程聯系在一起。按照章忠民先生的話，以前，人們把人作為犧牲品獻祭給上帝，后來，人們把自己的本能、熱情、自我、意志作為犧牲品獻祭給上帝;但是，現如今，接受犧牲品的上帝成為犧牲品。上帝已失去其存在的意義和價值，或者說，上帝之死意味著，人們不再需要上帝作為自己的目標和支撐。上帝不死，人就不會有安寧，上帝活著，人就難逃虛無之劫難。人們必須殺死上帝，為的是人的自由和解放。因此，人們現在為了生存，要用上帝來作犧牲品，將它獻祭給那可怕的虛無。上帝由人們為之犧牲、獻祭自己及其一切的絕對，轉變為人們向虛無獻祭的犧牲品，其間的顛倒和曲折，在尼采那里，既代表了尼采要破壞舊世界、創造新世界，重新估價一切扭轉乾坤的呼吁，也是他對虛無主義命運把握的折射。同時，更是虛無主義通過尼采價值的一種自我展開。一方面，尼采刺探到虛無主義自身的柏拉圖主義—基督教教義之思想基礎和根源，分析、解構了由柏拉圖超感性的理念世界和基督教禁欲主義教義的虛假、抽象所造成的可怕的此岸世界與彼岸世界的分裂、人與神的對執，他要批判虛無主義、批判形而上學;另一方面，尼采也感受到了虛無主義乃是一種歷史性運動，它勢不可擋、威力無比。甚至也感悟到，虛無主義不但要摧毀一切，破壞一切，還要摧毀、破壞掉“摧毀”、“破壞”本身。也就是說，虛無主義自身也難逃被虛無化的劫數。這樣，上帝這個一切超感性世界諸如理念、道德、理想之虛無主義(根源、本質)總代表，就被歷史地送上了祭壇而獻祭給了虛無。其實，虛無主義當它欲虛無化一切乃至于虛無化其自身時，它就成了充滿活力的激情。虛無主義反倒因其瓦解、破壞一切的特質而走向了自己的反面。尼采其人其說自始至終充滿了這種矛盾，這正是其經久不衰的思想魅力所在。最終，尼采忍受不了極度的虛無和瘋狂，在把上帝獻祭給虛無之后，用超人取代了上帝，盡管他的超人本身也充滿了(積極的)虛無主義精神。

在這種基礎上，海德格爾說，尼采只是在虛無主義開始完成的時代里經驗到虛無主義的某些特性，但尼采對它們所作的虛無主義式的解釋卻反而掩埋了虛無主義的本質，“尼采就如同他之前的任何一種形而上學，根本沒有認識到虛無主義的本質”。

［參考文獻］

［1］〔德〕雅斯貝爾斯著，魯路譯：《尼采其人其說》，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出版。

［2］〔德〕尼采，楚圖南譯：《查拉斯圖拉如是說》，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3］〔德〕海德格爾，孫周興譯：《林中路》，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

［4］〔德〕尼采，張念東、凌素心譯：《權力意志》，中央編譯出版社出版。

［5］〔德〕尼采，余鴻榮譯：《快樂的科學》，中國和平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