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緝貪無國界

2009-12-31 00:00:00戴雁軍
啄木鳥 2009年8期

一、規劃局長被請上了警車

楚天梅他們乘坐的依維柯中巴和一路同行的白色警車,是從機場一側的大門直接開進機場停機坪的。能夠從這道門進入機場的車輛,一是省市級領導,二是執法人員。大門口的保安查驗過楚天梅的證件后,滿臉嚴肅地揮手放行。坐在車里的除了楚天梅,還有市檢察院的另一位檢察官徐海寧和市紀委副書記莫可夫,后面的警車里是四名年輕精干的武警。

路上的時候,莫可夫對楚天梅說:“彭季林做夢也不會想到檢察長親自接他的機,這待遇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

楚天梅當時只是淡淡一笑,車里過于沉悶,她知道莫可夫是想調節一下車內的氣氛。但是楚天梅覺得這樣的調節根本無濟于事,她此刻郁悶的心情不是靠幾句話就能改善的。

她心里惦記著丈夫苗念慈。兩天前念慈在客廳里摔倒,當時也沒怎么在意,但是轉天早上開車上班的路上,念慈的左腿突然疼痛難忍,踩剎車都沒有了力氣。還好楚天梅也在車上,當即就把念慈送到醫院。醫生在念慈腿上摸到三個硬塊,當著念慈的面,醫生沒說什么,但是私下里告訴楚天梅:“可能不是什么好東西。”

楚天梅一下子緊張起來,額頭上的汗馬上流了下來。醫生見狀安慰楚天梅說:“也可以作樂觀的想象,腫瘤也許是良性的。”

本來,今天應該去醫院看病理報告,但是出了彭季林的事,她只能讓弟弟天劍去醫院,并且再三囑咐天劍,如果腫瘤是惡性的,先不要告訴念慈。

她沒有想到彭季林會出事,這位剛剛在市規劃局一把手位子上坐了兩年多的局長才四十歲出頭,但據目前掌握的數字,受賄額已經達到八百多萬,這在南昆市算是很驚人的了。

楚天梅親眼看著那架CX712客機從空中降落,著陸后風馳電掣般沖向跑道,然后慢慢滑行、停穩,然后,她看見了滿面春風走下舷梯的彭季林。

彭季林身邊是規劃局辦公室主任唐小旋,一個年屆三十有幾分嫵媚的少婦,他們挽著胳膊雙雙往下走,他也看見了楚天梅。

彭季林可能還沉浸在浪漫的歐洲之旅的狀態中,臉上的笑容相當有質量。隔著幾米遠,他的五官就全都開了,朗聲說道:“楚檢察長,來接機啊?”

楚天梅說:“歐洲之行還好吧?”

彭季林說:“大開眼界,收獲真的很大。楚檢察長,你這是接誰啊?”

楚天梅指了一下身后的白色警車說:“彭局長,有什么話,上車再說吧。”

彭季林一笑說:“我可不敢上你的車,我們局里的車已經等在外面了。”

這時候莫可夫走過來說:“彭局長,這輛車你不坐可不行,委屈一下吧。”

幾秒鐘的沉默之后,彭季林什么都明白了,他抬起頭看了一眼天,天空碧藍碧藍的,雖然快元旦了,但南昆市從來就沒有冬天,陽光暖暖地灑下來,讓人特別受用。

白色警車的門,就在這一刻悄然打開。

返程的路上,楚天梅給弟弟天劍打電話,問他病理報告出來沒有。不料接電話的卻是念慈,念慈說:“報告還沒出來,不過我有心理準備,你安心做你的事吧。”

楚天梅想,她怎么能安心呢?她已經問過醫生,如果腫瘤是惡性的,首選的治療方案就是截肢,而且就算截肢,也難保癌細胞沒有跑到身體的另外地方去。這一點楚天梅很清楚,大凡生了惡性腫瘤的人,最終的結果,多半是被腫瘤帶離這個世界。

二、案起“蜘蛛人”

彭季林的問題,早在半年前就已經初露端倪。

起因是市中心黃金地段拔地而起的“一代天驕”。

兩年前,南昆市政府就有政策出臺,嚴禁在市中心興建高層樓宇,以確保一個良好的城市建筑生態環境。這項政策的出臺,等于給開發商們設置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使他們的利潤空間一下子縮小,賺慣了大錢的他們雖然心懷不滿,卻也無可奈何。

但是,68層的一代天驕在眾目睽睽之下矗立在南昆市最繁華的中山大道上,這幢集洋派、現代、富麗和古典于一身的高層建筑一下子惹惱了南昆市眾多的房地產開發商。一時間舉報信和投訴狀雪片般飛到省市主要領導和相關單位的桌面上。

這件事成了南昆市上上下下關注的焦點,而且越鬧越大,一直鬧到北京,中央很快派出巡視組來到南昆調查此事。但是在調看相關資料的時候,一代天驕土地的獲取和規劃的審批都符合程序,沒有一點紕漏。所有被調查對象眾口一詞,都說是省里的主要領導特批的項目,至于是哪位領導,沒有人敢說,宏基公司的總經理何立超也在這個時候出國旅游,有意回避。

按說,劍鋒也不會直接刺到彭季林身上。就在中央巡視組撤回北京的時候,紀委書記柴俊平的辦公桌上又飛來一封舉報信。通常情況下,舉報信都是匿名,可這封舉報信卻署了名,而且留下了小靈通的號碼。

莫可夫馬上帶了紀委的兩名干部去找舉報人核實情況。

舉報人叫馬水根,湖北人,在南昆開了一家保潔公司,他自己既是老板又是工人,年紀不過三十歲。莫可夫他們找到馬水根的時候,他正吊在鳳凰大廈十八層高的外墻上清洗墻壁,他讓莫可夫兩個小時后再來找他。

馬水根的舉報信寫得簡明扼要,內容為:“彭季林是你們南昆市的一個大貪官,一代天驕的老板送了他一套268平米的房子,房子就在一代天驕的28層。”

讓莫可夫感到蹊蹺的是,一個外地打工仔,居然舉報與他毫無關系的彭季林,而且對彭季林的私密知道得這么清楚,這事有些費解。

但是情況很快就弄清楚了。莫可夫聽了以后直想笑,他笑這事聽起來太荒唐,彭季林摔了跟頭,怎么也想不到是哪根樁子把他絆倒的。

馬水根通過南昆的朋友接下了一代天驕的外部保潔,這個活做完,他能賺一萬塊錢,對他來講,這是個大工程了。

那天,馬水根和另外兩個工人清洗外墻到28層,因為房間是剛剛裝修好的,屋里氣味很大,所以窗戶是全部打開的。他聽見一男一女在屋里說話,女的說何立超不會辦事,送房子給他們既張揚又不方便,這么好的房子住也不是賣也不是,何立超這一個項目凈賺一個多億,你幫了他那么大忙,他也太小氣,一套房子就把你打發了。

馬水根當時聽得發呆,他不知道一幢大樓能賺一個多億,他也不知道這個女人是什么身份,說話這么狂,這套房子怎么也值兩百多萬吧。

如果僅僅是聽到這些,馬水根也不會憤怒到要寫舉報信。事情發生質的轉變是那女人看見了馬水根的一只腳,她沒想到28層高的大樓外會突然從窗戶邊冒出一只腳,嚇得尖叫起來。

如果事情僅僅至此也就什么都不會發生了。可那女人不依不饒,把馬水根罵得狗血噴頭,這是造成馬水根寫舉報信的真正原因。

莫可夫像聽天方夜譚一樣目瞪口呆。他問馬水根:“你怎么知道那男人是彭季林?”

馬水根說,他聽見他接了兩個電話,每次接的時候都是先說:“我彭季林。”

楚天梅接手彭季林的案子以后,也想見見這個馬水根,有些情況還需要進一步核實。但是馬水根的小靈通停機,人也不知去向,好不容易找到他的朋友,這才知道馬水根賺夠了錢,回家蓋房子去了。

彭季林是有防備的,兩個月前,他從香港回來,一下飛機就直接去了凱萊特酒店。在酒店最高層的豪華套房里,十幾個房地產開發商在等著他,這是一次秘密會議,早在香港時彭季林就已經安排好,大家坐在一起,訂立官商同盟。

彭季林在會上說:“各位都是聰明人,十分清楚如果我彭季林出了事對各位也沒有任何好處。飯是一口一口吃的,不可能一下子吃成胖子,你們也都知道,南昆市正處在開發建設的上升期,我敢保證今后的項目會像雨后春筍,一個一個地從市長辦公會上冒出來。我心里有一本賬,誰賺誰沒賺、誰賺得多誰賺得少,我都清楚,我會在以后平衡好各家的利益。不過,一代天驕這個項目不是我偏心,我只是照章行事,很多時候,我這個規劃局長只是傀儡,上邊決定了的事情,我只有從命,就請各位多擔待吧。”

彭季林的這番話,既有承諾,又有警示;既有歉意,也有威嚴,讓開發商們無話可說,他們最終表示不會給彭季林制造任何麻煩,要保護他安全過關。

從機場帶回彭季林的當晚,楚天梅和莫可夫跟彭季林談話。楚天梅開口就說:“我先請教一個問題吧,你給我講講什么是容積率?”

彭季林很驚訝,包括莫可夫,都沒想到這場談話會是這樣開頭。

彭季林說:“容積率是個很簡單的專業術語。這么說吧,一塊地皮,如果容積率是五,建筑面積就是五萬平米。而同樣大的一塊地,如果容積率是十,建筑面積就是十萬平米,這就意味著建筑商會利潤翻番。”

楚天梅說:“容積率的多少,是不是就在你的筆尖上?”

彭季林說:“是。”

楚天梅說:“如果開發商多賺了五千萬,拿出其中的五分之一或者四分之一回報你的筆尖不會心疼吧?”

彭季林說:“應該是吧,那等于他們把盤子里的菜撥了一筷子給我。”

莫可夫說:“楚檢察長沒和你兜圈子,你最好也開門見山。早點說清楚早輕松,自己說清楚還是等我們調查清楚,直接影響到你的今后,你可以先考慮一下從哪說起,就像一部電影,第一個鏡頭是什么?”

彭季林說:“一個上了賊船的人,不是被船上的其他賊暗算,就是一起沉到海底,因為賊船是無岸可靠的。所以,我早就知道有這一天,不要說第一個鏡頭,連最后一個鏡頭我都拍完了。”

三、操盤手的“防火墻”

市紀委書記柴俊平一直在辦公室里等楚天梅這邊的結果。

九點剛過,楚天梅和莫可夫就來了。兩個人的臉色都很凝重,進屋之后誰都不說話,柴俊平有點著急,他沒想到他們這么快就回來了,肯定是碰了軟釘子。于是問道:“彭季林是不是沒有開口?”

楚天梅說:“他把什么都說了。”

柴俊平這才松了一口氣說:“看你們的臉色,我還以為彭季林跟你們玩徐庶進曹營。既然都說了,還那么緊張干什么?”

楚天梅說:“正因為什么都說了,才讓人感到沉重。”

柴俊平不解其意:“這話怎么講?”

楚天梅沉吟了一下說:“一代天驕的開發商是省建設廳廳長柯立峰的弟弟柯立超。”

柴俊平果然一愣:“怎么扯出了柯立峰?”

柯立峰原是南昆市常務副市長,后調任省建設廳做廳長。楚天梅之所以對柯立峰的名字十分敏感,原因有兩個:一是柯立峰的妻子林靜淑是楚天梅的中學老師,很早的時候她就認識柯立峰。二是柯立峰本人給公眾留下的形象就是一頭老黃牛。

本來,他可以像其他市長一樣住到市里統一安排的市長樓里,但他一直沒有搬,而是住在原來的老房子里,那房子是育林中學當年分給林靜淑的,已經住了快二十年,柯立峰說他和這房子有了感情,如果搬出去可能會失眠,口氣雖然像開玩笑,但態度十分認真。最讓人不可理解的是,柯立峰的女兒柯楠考取了上海交大,走的時候柯立峰只給女兒買了一個三百多元的諾基亞手機,這種款式的手機,早就被現在城里的年輕人當做垃圾了。

據彭季林說,一代天驕的幕后操縱者就是柯立峰。當時柯立峰還是主管城市建設和財政的常務副市長,南昆市政府對市中心的一片老式住宅進行拆遷,準備建成公益性觀景公園。柯立峰在市長辦公會上發言說,拆遷和建設資金的缺口很大,市財政根本沒有多余的錢支持這個項目,必須另辟蹊徑。

柯立峰不失時機地想出了一個好辦法,他建議把其中的7.5畝土地拍賣開發,其收入完全可以彌補經費的不足。

他的建議一開始遇到些阻力,7.5畝土地如果被拍賣,設計中的觀景公園會大打折扣,這個公園的最初設想是全亞洲最大的開放式公園,如果在面積上縮水,公園的建設就完全失去了意義。

但是如果解決不了資金上的缺口,地皮只能荒在那兒,不要說全亞洲最大的,就是最小的也是紙上談兵。所以,柯立峰的建議在市長辦公會上討論了三次,最后終于以多數贊成通過,柯立峰的第一步棋贏了。

這之后,便以招標的方式拍賣土地。參加土地拍賣的開發商一半是彭季林和萬家杰內定的,一半是柯立峰的弟弟柯立超找好的,這些開發商一律被囑咐報價不許超過380萬,他們都知道柯立峰是南昆地產方面的老大,雖然眼饞得要死,但也只能違心出牌,最終柯立峰的弟弟柯立超的宏基公司以每畝382萬把7.5畝土地拿到手。

為了圓滿完成這次“操盤”,這之前柯立峰就為自己筑起了堅固的“防火墻”。宏基公司的法人代表是一個叫莊麗雯的女性,這位公司女老總始終沒有露過面,柯立峰的弟弟柯立超也藏在幕后,而且改了姓,叫何立超,宏基公司在一線打理公司業務的是一名年輕的業務經理,柯立峰自以為這套防護措施是萬無一失的,再加上他放出煙霧,說一代天驕這個項目是省里主要領導特批,哪還有人敢管這個閑事?

楚天梅繼續說道:“據彭季林的保守估計,僅這一個樓盤,柯立超就賺了一億四千萬。這也難怪彭季林的老婆抱怨柯立超不會辦事,換成別的開發商,至少要拿出一千萬回報彭季林,就算柯立超和柯立峰兄弟兩個分賬,每人也有七千萬。”

柴俊平說:“我原來想,我們紀委協助檢察院把彭季林的問題弄清楚,沒想到釣出一條大魚。柯立峰是廳級干部,雖然目前還沒有確鑿證據,但是也應該把情況及時匯報上去。”他看著楚天梅,“小楚,你的意見呢?”

楚天梅說:“今天有些晚了,我明天就去見董書記。”

柴俊平說:“好吧,已經快十一點了,要不要我請你們兩個吃消夜。”

楚天梅站起來說:“我想回家了。”

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半了,楚天梅急匆匆往病房里趕,念慈的腫瘤到底是良性還是惡性一直是她心中的懸念,等待結果的過程太折磨人了。

推開病房的門,楚天梅不覺一愣,念慈的床是空的。

楚天梅轉身就往家里趕。一進家門,她就聽見念慈和天劍在爭吵。念慈居然張牙舞爪去搶天劍手里的一顆棋子。天劍躲閃著喊道:“說好了不能悔棋,你也太賴皮了吧?”

念慈也喊道:“你自己就是個悔棋大王,就許你州官放火,不許別人點燈啊!”

楚天梅一顆懸著的心至此放了下來,她想,腫瘤肯定是良性的,否則,念慈不會出院,天劍也不會因為一步棋和念慈真刀真槍,看看這姐夫和小舅子,都是三十多歲的人了,為了一顆棋子吵得像頑童一樣。

直到下完了那盤棋天劍才起身離去,走的時候朝念慈扮了個鬼臉,念慈被他逗得一笑說:“回去做你的春秋夢吧。”

天劍走了之后,楚天梅馬上過來問道:“是良性吧?”

念慈說:“我這么好的人,當然是良性。”

楚天梅一邊收拾棋子一邊說:“我已經猜到了是良性。”

四、是畏罪潛逃還是被綁架了

幾乎所有人都不會想到柯立峰會是南昆市最大的貪官,包括省紀委書記董培山。在聽完楚天梅的匯報后,董書記震驚不已,他拍著桌子憤怒地說道:“這個狗東西,他身上的那張羊皮把他包裹得多么完美啊!”

董培山書記當即決定,省紀委馬上介入此案,成立專案組,對柯立峰的經濟犯罪進行徹底調查,同時把情況匯報中紀委。

楚天梅原以為省紀委介入此案她就可以脫身而出了。可是董培山書記第一個就點了她的將,并且由她擔任專案組副組長,組長由省公安廳廳長武國嶺擔任。武國嶺廳長轉天要去北京開一個重要的公安會議,所以,調查柯立峰的任務暫由楚天梅領銜。

為了搶時間,他們兵分幾路對涉案人員進行調查,楚天梅帶上專案組的兩位成員去找柯立超。在宏基公司的總經理辦公室里,業務經理馬全樂接待了楚天梅一行。他告訴楚天梅何立超總經理不在,楚天梅馬上糾正說:“是柯立超。”

馬全樂說:“我們一直叫他何總,他什么時候改姓柯我們不知道。”

楚天梅對他說:“人不在,手機號碼應該有吧?”

馬全樂把柯立超的手機號碼告訴了楚天梅。

楚天梅馬上撥通了柯立超的手機,柯立超在電話里說他人在澳門,有什么事情到澳門找他。楚天梅知道他這是一派胡言,一個小時后就查明柯立超就是在南昆接的電話。到了晚上九點多,專案組的人在市郊的一家娛樂城找到了柯立超,把他帶回了專案組。

楚天梅單刀直入地問:“一代天驕這個樓盤,你的純利潤是一億四千萬,分了多少給你哥哥?”楚天梅當然知道柯立超不會說實話,她只是想先給他個下馬威。

果然,柯立超驚愣了一下,馬上振振有詞地說:“我哥哥是堂堂正正的廳級干部,我是遵紀守法的商人,就算賺了錢,那也是我的勞動所得。再說,我哥哥為官清廉,南昆市有口皆碑,他怎么會要我的錢?是哪個王八蛋信口雌黃,不要說一億四千萬,一千四百萬我也沒賺到。”

楚天梅不和他磨嘰,直搗他的軟肋:“賺得這么少,你怎么肯送給彭季林一套268平米的房子,也太大方了吧?”

柯立超的眼睛一下子直了:“胡說八道!我憑什么送他房子?”

楚天梅冷笑一聲:“那套房子就在一代天驕的28層,就憑這套房子,你就已經構成行賄罪,現在我就可以讓警察把你帶走!”

柯立超忽然冷笑一聲說:“如果,這套房子是彭季林花錢買的呢?”

楚天梅一愣:“這不可能。”

柯立超說:“那你們去找我的業務經理馬全樂,彭季林買房子的合同、付款收據和所有手續都在公司的保險柜里,上面有彭季林的親筆簽字,你看看就知道了。”

這一下,楚天梅明白了。柯立峰兄弟早就有所準備,他的反偵破意識太強了,這恐怕也是他防火墻里的一塊耐火磚吧。

她稍稍沉吟了一下繼續問道:“你們公司營業執照上的法人代表莊麗雯在哪?”

柯立超說:“這我可不知道,人家是老總,行蹤怎么能跟我說。”

楚天梅大喝一聲:“柯立超,你把態度放端正點,宏基公司的真正老板是你們柯氏兄弟,莊麗雯只不過是個擺在前臺的塑料模特,你現在必須提供她的有效地址和電話。”

柯立超說:“這就不用了吧,有什么事,我可以全權代表她。”

楚天梅忽然提高了聲音說:“不要以為你是最聰明的,這個世界永遠是山外有山,你現在可以什么都不說。不過我提醒你,不要和國法開玩笑,你現在可以走了。”

柯立超反倒不敢走了,說:“我真的可以走嗎?”

楚天梅沒理他。

柯立超說:“這樣吧,我可以幫你聯系一下莊麗雯,聯系上了我馬上告訴你。”

有些事情,真的不能硬來。

據彭季林交代,柯立峰在鳳凰大廈有三套秘密居室,就在楚天梅訊問柯立超的同時,專案組另一隊人馬對柯立峰的三套居室進行了搜查,分別搜出人民幣813萬,港幣220萬,美金95萬。其中的一套居室簡直就是倉庫,里面堆滿了各種高檔服裝、煙酒、液晶電視、名牌皮鞋、運動鞋、名貴手表和各種首飾,筆記本電腦就有五臺,形形色色的禮品盒堆滿了房間,足夠開一家超市了。

出人意料的是,就在當天下午,柯立峰的妻子林靜淑撥打110報警,說是柯立峰被綁架了。打完報警電話,林靜淑又趕到省公安廳刑偵總隊,要求馬上解救柯立峰,她對刑偵總隊長單海波說,綁匪只給了她24小時時間,贖金是500萬,這無疑是個天文數字,不要說500萬,50萬她也拿不出,她就是把自己榨成油也賣不了這么多錢。這么說的時候,林靜淑的眼淚流了下來,她抓著單海波的胳膊說:“柯立峰可是我們南昆數一數二的優秀領導干部,真要是出了事,是一個無法挽回的損失啊!”

單海波不敢怠慢,馬上帶人到林靜淑家布警、監控電話,但是電話一直沒有再響。

專案組連夜開會,大家一致認為這是柯立峰放出的煙霧,企圖轉移視線拖延時間,他本人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已經在逃。

楚天梅也是這么想的,實際上抓了彭季林,柯立峰就已經是驚弓之鳥,遺憾的是那時候柯立峰還沒有浮出水面,這讓他有了逃走的機會和時間。

董培山書記思索片刻后說:“一定要找回柯立峰,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回他!”

與會者全都無聲地看著情緒激動的董書記。

董書記繼續說道:“我們國家曾經對外逃貪官進行過統計,到目前為止,外逃貪官已經達到4000多名,卷走的資金高達500多億美元,任何國家都無法承受這么一支龐大的蛀蟲隊伍,不管有多大的困難,也要把柯立峰找回來。我的意見,馬上成立追捕組,追捕組組長由省公安廳經偵總隊隊長丁尚龍擔任,其他成員由丁尚龍確定。”

大家都覺得丁尚龍是追捕組組長的最佳人選。

會議快要結束的時候,武國嶺廳長打來電話,說他剛要出門準備去機場就被林靜淑堵在家里,讓董培山書記馬上派人去解圍,否則他就會誤了去北京的飛機。

董培山書記氣憤地說:“這個林靜淑也太過分了,如果她干擾辦案,就先對她采取措施。”

考慮到楚天梅曾經是林靜淑的學生,董書記讓楚天梅帶人馬上趕到武廳長家,林靜淑怎么也要在她的學生面前保持點形象吧。

到了武廳長家樓下,楚天梅讓其他人先在樓下等。她覺得一下子上去那么多人會讓林靜淑下不來臺,于是一個人上樓按響門鈴。

好半天沒有動靜。楚天梅能猜到屋里會是一種什么局面,否則武廳長一個大男人也不會出不了這道門。

楚天梅大聲說道:“林老師,我是楚天梅,您先把門打開好嗎?”

開門的果然是林靜淑。

她手里拿了一把剪刀,是不銹鋼的那種,好像是新買的,白晃晃的冒著寒光,再加上她的五官已經挪位,臉紅脖子粗的,估計正在和武廳長交鋒,看上去挺嚇人,根本不是平日的林靜淑。

武廳長手里提著一個旅行包站在那里,一臉的無奈,看見楚天梅進來馬上說道:“小楚,她就這么堵著門不讓我出去,我往前走一步她就說要自殺,你快勸勸她吧,我的飛機馬上就要誤了。”

楚天梅說:“林老師,十幾歲的時候您就是我的偶像。不光是我,班上的所有女生都特別崇拜您,您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林靜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楚天梅。

楚天梅說:“因為您的淑女形象讓我們特別欣賞,您總是那么溫文爾雅,您每次往講臺上一站,教室里就馬上變得溫馨起來。和您現在的樣子比完全是兩個人。林老師,不管遇到什么事,首先要冷靜,頭腦發熱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糕。”

林靜淑把手里的剪刀從左手倒到右手,臉色依舊十分難看地說:“真沒想到,二十年過去,我的學生成了我的老師。”

楚天梅說:“林老師,您這么想就誤會了。我還記得您給我們講墨子。您說墨家學說就是博愛,博愛就是仁愛,墨家主張非攻。可是您看您,手里提著剪刀,如果傷了人多不好。”

林靜淑說:“我就是不明白,我們家老柯遭人綁架,他這個公安廳長無動于衷,還要跑出去開什么會,我的要求并不高,只要他把人給我找回來就行。”

楚天梅已經十分反感,都到什么時候了,還在這里演戲,可真是夫唱婦隨,說得難聽點,就是助紂為虐。但是她又不敢發火,眼下最重要的是讓武廳長走出家門去機場。

于是,楚天梅捺住性子對林靜淑說:“林老師,能不能讓武廳長先走?我用我的人格擔保,柯立峰廳長沒有任何生命危險,北京的會議非常重要,要是耽誤了誰都負不起這個責任。”

林靜淑舉起剪刀說:“你拿什么擔保我們家老柯平安無事?我告訴你楚天梅,他武國嶺敢往前走一步,我就敢把剪刀刺進我的脖子,反正老柯已經出事,我活著也沒有什么意義了。”

楚天梅真的無法再忍耐了,臉色一沉說:“林老師,您就不要再胡鬧了,您明明知道柯立峰已經畏罪潛逃,再這么鬧下去有意思嗎?”

林靜淑身子一抖:“你說什么?我們家老柯畏罪潛逃?你怎么能和我開這種玩笑?”

楚天梅說:“我也正想找您談這件事,有些工作,需要您的配合。這樣吧,您先讓武廳長出門,柯立峰的事我們找地方談。”

林靜淑沉吟片刻說:“武國嶺可以走。但是,如果你楚天梅騙我,我也同樣饒不了你!”

五、經偵隊長出馬

桌上的電話和口袋里的手機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響起來的。丁尚龍分別看了兩個來電顯示,一個是老婆許燕妮,一個是省紀委書記董培山。

他不可能先接老婆的電話,于是按了手機的忽略鍵,不小心卻關了機。拿起桌上的電話說:“是董書記吧?”

果然,董培山在電話里說:“是我,你馬上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有急事。”

他沒想到會在董書記的辦公室里看見楚天梅,在場的還有省紀委副書記齊向東,他一進門,三個人一齊把目光投在他臉上,弄得他很不自在。

他和楚天梅是政法大學同學,不在一個系,但十分熟悉。畢業以后雖然同在南昆市,見面的機會并不多。

董書記開門見山地說:“柯立峰因涉嫌經濟犯罪外逃,紀委和省公安廳聯合成立了專案組,半小時前又成立了追捕組,組長由你來擔任,要不惜任何代價找回柯立峰。任務非常艱巨,因為到目前為止,柯立峰逃向哪里,什么時候逃的,沒有任何蛛絲馬跡。我們省的邊境線長4000多公里,全省18個市, 10多個國家級口岸、10個省級口岸、20多條出境公路、93條邊貿通道,山間小路和便道更是難以計數。這種特殊的地理位置給柯立峰提供了出逃的便利條件,追捕難度可想而知,對此你要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丁尚龍一時無話可說,就那么站著不動。

董書記說:“怎么,嚇著了?”

丁尚龍這才說道:“沒有,事情來得太突然,我沒有一點準備。”

齊向東副書記說:“你當警察多年,哪一起案件是事先知道的?”

丁尚龍解釋說:“我是說柯立峰,事先一點跡象都沒有。”

董書記說:“畫龍畫虎難畫骨,昨天小楚找我談柯立峰案件的時候,我比你還吃驚。剛才我們已經分析了柯立峰有可能逃走的路線,小楚,你把我們剛才分析的情況跟小丁說說。”

楚天梅說:“根據以往的經驗,我們省和周邊地區的外逃貪官大概有四種潛逃路線。涉案金額相對小、身份級別相對低的,大多就近逃到泰國、緬甸、馬來西亞、蒙古、俄羅斯等。涉案金額大、身份級別高的貪官多數選擇西方發達國家,比如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荷蘭等國家。一些弄不到直接前往西方國家證件的,先龜縮在非洲、拉美、東歐等法制尚不健全的小國,再尋找機會選擇好一些的國家。還有很多外逃者通過香港中轉,利用香港世界航空中心的特殊地理位置和港民前往原英聯邦所屬國家可以實行落地簽的便利,再逃到其他國家。”

董書記說:“聽見沒有,這就是困難所在,一個人想把自己藏起來非常容易,要找到他卻如蜀道之難。好在你有豐富的偵破經驗,頭腦靈活、思維敏捷、辦事果決、應變能力強。”

丁尚龍不好意思地一笑:“您說的是我嗎?我沒這么厲害吧?”

董書記說:“我知道你是一個很有自信的人。追捕組成員和人數由你來定,抓緊時間工作,關于柯立峰一案的具體情況,讓小楚向你介紹。對了,我忘了介紹,小楚是專案組副組長,負責柯立峰一案在南昆的調查和偵破。你們是老同學,一定能配合得很好,時間緊迫,你們今天晚上就開始工作吧。”

丁尚龍看著楚天梅說:“我們找個地方吧,去你的辦公室還是去我的辦公室?”

楚天梅說:“你的辦公室近,就去你那吧。”

他們一刻也不敢耽誤,馬上去了丁尚龍的辦公室。楚天梅把已經掌握的情況大致講了,丁尚龍皺起眉頭說:“老同學,這話我只能跟你說,這么個抓人法,難度太大了。”

楚天梅做洗耳恭聽狀,說:“你說說看。”

丁尚龍說:“凡是這類案子,歸結起來有四大難。第一是找人難。因為只有首先確定追捕對象的具體方位才好下手,但現在確定柯立峰的具體去向,比如他躲藏在哪個國家的哪個城市,護照是多少號,等等;我們一無所知,我們連個大體方位都不知道,這人怎么抓?第二是調查取證難,就算知道了柯立峰的確切位置,要把他追捕或引渡回來也不容易;柯立峰多聰明啊,他出逃前肯定轉移了資產,早就把非法獲得的錢財轉化成私人合法財產,調查取證無從下手。第三是各國的法律差異很大,目前咱們國家的相關法律沒有同國際接軌,政治制度更是南轅北轍,國際上還通行死刑不引渡、政治犯不引渡和雙重歸罪等原則,給引渡工作帶來重重障礙。第四是程序運作難,具體到每一樁案件,需要中國司法、檢察、外交部門與外國政府艱難地談判交涉。按照程序,中國部門必須向國外提供足夠的罪證來證明請求引渡的犯罪嫌疑人的職務或經濟犯罪事實,再由該國的政府提起上訴并要求引渡才行。還有,中國警察在國外沒有逮捕犯罪嫌疑人的權力。另外,引渡的在逃犯可能持有不同國家的護照,一個案子會牽涉好多國家,光時間你就耗不起。還有一個難,就是經費問題,好多次我們出去執行任務,都不敢去飯店吃飯,后備廂里自帶方便面和礦泉水。”

楚天梅說:“這么多困難,你怎么不和董書記說?”

丁尚龍一笑:“我敢說嗎?說了那老頭兒還不把我罵死,任務給了你,你只有無條件接受。傻瓜才會講困難。”

楚天梅也笑道:“誰讓你有神探的美名呢?”

丁尚龍哈哈一笑:“我明天就去改名字,叫丁亨特。”

楚天梅卻笑不出來了,她看見許燕妮站在門口怒目相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站在那兒的,于是朝丁尚龍使了個眼色。

丁尚龍關了手機就忘了開,那邊許燕妮不知打了多少回了。兒子丁丁走失,到現在還沒有找到,許燕妮早已經怒火萬丈,所以直接闖到丁尚龍的辦公室來了。

看著丁尚龍臉上尚未收起的笑容,許燕妮真想沖過來給他一個嘴巴。但是許燕妮忍住了,臉色發青地對丁尚龍說:“明天早上八點,我們在民政局門口見,誰不去誰是王八蛋。丁丁給你,你們父子今后是死是活我再也不管了!”說罷轉身就走。

楚天梅吃不住了,她不知道許燕妮是因為找不到兒子才發怒,還以為是有意來查崗。孤男寡女這么晚了待在辦公室里,做妻子的不誤會才怪呢。所以楚天梅搶在丁尚龍前面截住了許燕妮,賠笑道:“燕妮,我和丁隊在談工作,你不要誤會,有什么事慢慢說。”

許燕妮冷笑一聲說:“楚檢察長,我為什么要誤會?你又沒我漂亮。”

這句話像一塊干饅頭卡在楚天梅的嗓子眼兒里,吞也吞不下,吐又吐不出,尷尬至極。但是以楚天梅的素質和修養,她不可能跟許燕妮吵,只能是來什么接什么,她回過頭看著丁尚龍說:“丁隊長,今天我們就到這兒,快陪夫人回家吧。”

丁尚龍這才過來問:“丁丁回家沒有?”

許燕妮放聲大哭,沖過來揪住丁尚龍的衣服說:“丁尚龍,丁丁要是有個好歹,我先拿刀殺了你!”說罷頭也不回地跑了。

丁尚龍解釋說:“我兒子丟了,到現在還沒有找到。”

楚天梅一驚說:“那你還愣著干什么,快去找兒子啊!”

六、經偵隊長的煩心家事

丁尚龍開車往家里趕,路上就開始給許燕妮打電話,電話是通的,但是沒人接。丁尚龍索性把車停在路邊繼續撥許燕妮的手機,但許燕妮就是不接。丁尚龍的火氣上來了,這都什么時候了,還耍小女人脾氣。但是他又心生一念,也許丁丁已經找到或者自己回家了,于是一踩油門往家里沖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丁尚龍的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固定電話,他趕緊接聽,里面傳出許燕妮的聲音:“丁尚龍,你馬上到二附院的急救室來!”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丁尚龍趕到醫院急救室的時候,丁丁已經被包扎好了,人是清醒的,看見丁尚龍還叫了一聲爸爸。

丁尚龍趕緊問怎么回事,怎么會傷成這樣,有沒有傷筋動骨?

許燕妮冷笑一聲說:“等到你來關心,丁丁早就沒命了。”

丁尚龍說:“我打電話打了兩個多小時,你就是不接,短信也不回,你還怪我來晚了。”

許燕妮說:“我的手機丟了怎么接你的電話?你沒看見我是用醫院值班室的電話給你打的嗎?”

丁尚龍說:“那你快告訴我到底怎么回事,丁丁為什么受傷?”

許燕妮說:“我們還是先說說離婚的事吧。”

丁尚龍一把把許燕妮拽出急救室:“當著丁丁,你說什么離婚的事。孩子傷成那樣,你就別再傷他的心了。”

許燕妮哼了一聲:“你用不著跟我裝慈父。丁丁也不反對我和你離婚。因為有你五八,沒你四十。離了婚,我們娘倆反倒干凈,就當你不存在了。”

看著許燕妮發青的臉色,丁尚龍有些吃不準了,問道:“你這是要動真格的啊?”

許燕妮說:“不錯,我以前是經常喊狼來了,喊得你都不信了。但是這次,我請你相信狼真的來了。”

丁尚龍臉色一沉:“許燕妮,我不相信你會這么絕情。”

許燕妮怒視著丁尚龍:“這都是你一步一步逼出來的,難道你會對我們的家庭和婚姻有所留戀嗎?婚姻早就是你的負擔了,我許燕妮知道做警察的老婆會付出很多,但是沒想到會這么慘。上一次,丁丁被你害得高燒不退,這次又差點丟了小命。我也沒奢望這份十年之久的婚姻里還有什么剩余的愛情,我只是想我的生活里多一點溫暖和平靜,可是這點可憐的愿望竟然也是夢想。沒錯,我許燕妮不是那種絕情的人,但是我總有權利絕望吧?”

去年冬天,省文化廳組織送文化下鄉,到農村慰問演出,許燕妮是歌舞團的臺柱子,慰問團不可能沒她。那天一大早許燕妮五點就起來給父子倆做好了飯,囑咐丁尚龍中午回來熱一下就可以吃,讓他中午十一點半到學校門口接丁丁,丁尚龍滿口答應。那天上午本來沒什么事,快十一點的時候突然來了十幾個中年婦女,說是她們委托經紀人代買基金,結果受騙,她們十幾個人大約60萬元全部被經紀人卷走,為首的女人說:“你是我們南昆最有名的偵探,我們誰也不找,就找你。”就是這件事纏住了丁尚龍。他們去查那家代理公司,但是早就人去樓空了。

晚上九點,許燕妮演出回來,回到家看見丁丁就睡在樓道里,怎么叫也叫不醒,臉蛋紅得像蘋果,一摸腦門,熱得燙手,這才知道孩子已經昏迷了,許燕妮當即把丁丁送到醫院。

那一次,許燕妮也說要離婚,眼睛都哭腫了。好在丁丁半夜里醒了過來,燒也退了些,許燕妮的情緒這才有所好轉。她提出讓丁尚龍調動工作,司法局或者法院都行,就是不要再當警察了。

他不想在醫院里和許燕妮吵,所以轉身回家了。

回到家里他馬上進入工作狀態,把隊里的人在腦子里一個一個地過。最后選定了五個人,兩名經驗豐富的探長,兩名身手敏捷的偵查員。還有一個是韓曉蘇。別看是個女孩子,作風相當潑辣,有時在外執行任務,男同事一時尿急找不到廁所,她只要看一眼那同事東張西望找地方的神色就什么都明白了,然后就說:“背過身去尿吧,又不是處男,以為自己多值錢呢。”

已經過了午夜兩點,丁尚龍還是挨個打了電話,通知他們明天上午八點集合,并且隨時做好出發的準備。

忙完了這些,他跑進廚房找東西,找到幾只海參和魷魚絲,還有一些海米。把這些東西放進砂鍋里,又放了幾個雞蛋,煲湯是需要工夫的,可他只是胡亂煮了十幾分鐘就把湯倒進保溫瓶里去了醫院。

丁丁喝了一口就吐了出來,說:“太腥了,一點咸味也沒有,爸,你沒放鹽吧?”

許燕妮拿起保溫瓶就走。

丁尚龍趕緊問:“兒子,你是怎么受傷的?”

丁丁說:“我知道家里沒人,放學以后和同學去了半壁山森林公園玩,我們遇上了鬼打墻,怎么也走不出來。后來我不小心從山上滾了下去,被下面修山梯的民工看見了,他們半夜里往山上背石頭,是他們救了我。”

丁尚龍握住丁丁的一只小手,眼睛澀澀地說:“沒有鬼打墻,那是你們迷路了。丁丁,是爸爸不好,爸爸對不起你。”

丁丁沉默了,他可能同意丁尚龍的說法。

許燕妮回來了,把洗干凈的保溫瓶放在床頭柜上說:“我和丁丁要休息了,你走吧。”

丁尚龍說:“我陪丁丁吧,你回家休息,明天早上來換我。”

許燕妮說:“你想亡羊補牢是吧?告訴你,你這點小把戲根本打動不了我,也打動不了丁丁。不信你就問問,丁丁愿意誰在這陪他。”

丁尚龍看了一眼丁丁。

丁丁說:“我要媽媽陪。”

許燕妮說:“你還可以問問丁丁,他愿不愿意你和我離婚。”

丁尚龍又看一眼丁丁。

丁丁說:“我愿意。”

丁尚龍郁悶極了,他覺得自己做人太失敗了。

七、腐敗的味道

按照分工,專案組負責南昆的調查,追捕組負責外線調查和追捕。但是首先要找到突破口,那就是柯立峰的去向,否則一切皆是空談。

按規定,柯立峰的護照和港澳通行證都存放在省外事辦,他這一級官員出境要經過復雜的審批,可是所有邊防離境記錄上都沒有柯立峰的名字,在沒有護照和港澳通行證的情況下,柯立峰能逃到哪里去呢?

楚天梅覺得林靜淑應該是一個突破口。上一次,她把林靜淑帶到自己的辦公室,林靜淑根本不相信柯立峰會畏罪潛逃,她一口咬定柯立峰被綁架,也許已經被撕票了。她在楚天梅的辦公室里涕淚交流,指責武國嶺白當了公安廳長,白拿了共產黨發給他的工資和那么好的待遇,一點都不為人民辦事,而且柯立峰不是一般的人民,他是南昆市的功臣。林靜淑最后說:“柯立峰為南昆市付出的心血和汗水,比有些人幾十年喝的茶還多,這一點,只有我林靜淑心里最清楚!”

楚天梅當時覺得林靜淑太會演戲了,她替林靜淑發愁,這么演下去,你可怎么下臺?又演得了多久?非要見到棺材才落淚嗎?

但是董書記說:“也有另一種可能,柯立峰能騙過所有人,也能騙過自己的老婆,林靜淑有可能不知道真相。”

這對楚天梅是個提醒,她思考了很久,覺得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楚天梅在育林中學的音樂教室找到了林靜淑。林靜淑正和音樂老師發脾氣,邊上站著一個陽光帥氣的男生。林靜淑對音樂老師說:“這是比賽,不是演出,比賽就要唱有難度的歌。你是音樂老師,連這點最起碼的常識都沒有,看看你選的這兩首歌,《你這該死的溫柔》、《花兒愛上忘情草》,這種歌大街上都唱濫了,評委們能給這種歌打高分嗎?”

音樂老師嘟囔著說:“又不是中央電視臺的青歌賽,用得著這么下工夫嗎?”

林靜淑的嗓門一下子提高了八度:“不管是什么比賽,我們育林中學都要拿最好的成績,育林中學這塊響當當的牌子不能出現任何瑕疵!”

男生解釋說:“林校長,這事不怪紀老師,是我自己選的歌。”

林靜淑說:“你也不是第一次參加比賽,參賽曲目選得好不好決定你的比賽成績,你不是也能唱民族唱法嗎?為什么不唱《父親》?”

男生說:“我挑不上去。”

林靜淑說:“那就唱《我愛五指山,我愛萬泉河》,李雙江的歌。”

男生的臉色難看起來:“那么老的歌,我不會唱,這個比賽我不參加了。”說完拉著一張臉走了。

林靜淑氣得回過頭喊道:“張雷,你用不著跟我玩個性,一點榮譽感都沒有,將來怎么走向社會!”

她看見了楚天梅,早上的陽光正好射在林靜淑的臉上,眼角邊的皺紋和臉上的暗斑清晰可見。她老了,楚天梅想,年輕的時候,林靜淑也是一位風姿綽約的女人,喜歡穿牛仔褲和白色高脖開司米毛衣,還喜歡把頭發高高盤起來以彌補自己身高的不足。時間在創造一切的同時也在破壞著一切,尤其對女人的容顏最是無情。

林靜淑沒有絲毫驚訝,臉上十分平靜,她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我要為育林中學爭得最后一次榮譽。”然后又說,“你是以學生的身份來見我還是以檢察長的身份來見我?”

楚天梅沒想到她會這么問,一時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林靜淑說:“這決定我以什么樣的態度對你,如果你是以后者的身份找我,那就離開學校,我不想在學校里談柯立峰。”

楚天梅說:“那就聽您的,您說去哪都行。”

林靜淑把楚天梅帶回家中。一進門,林靜淑就說:“看看我們這個家,哪一點像貪官污吏的家?你自己看,家具是十幾年前買的,沙發是結婚時我帶來的,最值錢的東西是冰箱,兩個月前剛剛換的,你用鼻子聞一聞,我們這個家,有腐敗的味道嗎?”

楚天梅觀察著林靜淑,從她臉上和語氣中看不出表演的痕跡,楚天梅想,要不她就是表演得太出色,要不就確實蒙在鼓里。一個這么看重榮譽的女人,也應該十分看重自己的名譽吧?這么想了,楚天梅把林靜淑扶到沙發上坐下說:“林老師,不要說您,一開始我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柯立峰給人們留下的印象就是南昆的焦裕祿和孔繁森,可這一切都是假象,真正的柯立峰我們到現在才看清楚。林老師,我們必須面對現實,現實有的時候確實很殘酷,也最考驗人的意志,我相信林老師有這種承受能力。”

林靜淑說:“可是我沒有,我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堅強。我也是個肉做的女人,我已經年過半百,幾十年都是清清白白做人,像我這樣的女人,是最經不起磕碰和打擊的。你能不能告訴我,柯立峰的事有多嚴重,后果會是什么?”

楚天梅說:“柯立峰的問題非常嚴重,否則他也不會出逃。我來找您,就想得到您的配合和支持。您也是黨員,我知道您是一個黨性原則非常強的人。”

林靜淑說:“你也用不著給我戴高帽子。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在我眼里,柯立峰是一個樸樸實實、正直無私,只講奉獻不求回報的優秀領導干部,可是眨眼之間,他成了南昆最大的貪官,作為他的妻子,我真的如五雷轟頂,覺得天都塌下來了。”

沉吟片刻,林靜淑又說:“可是我聽說,他在鳳凰大廈有三套房子,光汽車就有四部,我還聽說你們檢察院搜查了那幾套房子,里面有贓款和贓物,我這才逼著自己相信的。”

現在,楚天梅已經完全相信林靜淑不是在演戲,柯立峰所做的一切,她毫不知情。

她問林靜淑最后一次看見柯立峰是什么時間在什么地方?

林靜淑說:“20號早上他從家里走的,我給他煮了雞蛋面,吃完就像往常一樣上班走了。晚上我就接到電話說他被綁架了。”

楚天梅說:“現在您已經知道,那是柯立峰放出的煙霧,他想轉移視線拖延時間。他走之前,您就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嗎?”

林靜淑說:“沒有啊,走的時候他就提著那個黑提包,已經提了二十多年了。”

又問了一些細節,林靜淑根本提供不出任何線索,楚天梅無功而返。

她馬上聯系丁尚龍,丁尚龍那邊也是毫無頭緒。楚天梅說:“我分析,柯立峰是倉皇出逃,沒有來得及帶什么東西。”

丁尚龍說:“如果林靜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說的就有一定的道理。20號正是專案組搜查鳳凰大廈的日子,柯立峰坐不住了,所以急急忙忙出逃,否則他至少要帶走鳳凰大廈里私藏的現金。”

楚天梅說:“我們調看了20號前后鳳凰大廈的監控錄像,柯立峰沒有在鳳凰大廈出現過,這說明他事先并沒有什么準備。”

丁尚龍說:“到目前為止,我們所掌握的,只是柯立峰駕車出逃,他的黑色寶馬不在了。”

楚天梅說:“我想,我們應該以行賄罪拘捕柯立超了,因為彭季林寫了證詞,那套268平米的房子就是柯立超送給他的回扣,所謂購房合同上彭季林的簽名是仿造的。”

丁尚龍點頭同意。

柯立超這次大擺肉頭陣,一句話不說。丁尚龍和兩名探長交替上陣搞車輪戰也無濟于事,柯立超就是不開口,閉著眼睛坐在椅子上如同一具僵尸。

楚天梅把目標鎖定在宏基公司的法人代表莊麗雯身上。公司注冊的時候,莊麗雯的身份證和住址都寫的是南昆。但是南昆的戶籍上并沒有莊麗雯這個人,住址也是假的,這說明這個所謂的莊麗雯在公司注冊的時候使用了假身份證。

莊麗雯這個人,到底是子虛烏有還是隱身幕后成了一個謎。宏基公司所有員工都沒有見過這位女老總,業務經理馬全樂也提供不出任何情況,他只知道公司的一切事務都是柯立超說了算。

丁尚龍所說的四大難,在第一關“找人難”上就卡住了,偵破到此已經無法繼續。

楚天梅和丁尚龍隔桌而坐,兩個人都感到壓力重千鈞。

晚飯的時候,看著楚天梅緊鎖的眉頭,念慈不放心地問:“案子是不是絆住了?”

楚天梅點頭。

念慈說:“逃走了那么多貪官,能有幾個被抓回來,你也不要有太大壓力。”

楚天梅把含在嘴里的筷子拿出來說:“要說壓力,丁尚龍比我的壓力大。省里就是賭了這口氣,一定要把柯立峰抓回來,給所有的貪官敲敲警鐘,否則他們跑得更歡了。”

念慈說:“真是前腐后繼,被斃掉被判刑的也不少了,怎么都拿自己的腦袋不當腦袋呢?”

楚天梅說:“什么叫利令智昏?這就是。”

吃完飯,念慈去書房,人剛進去,楚天梅就聽見咚的一聲。她嚇得趕緊跑過去,看見念慈正把椅子扶起來,楚天梅問道:“你又摔倒了?”

念慈說:“沒有,是椅子倒了。”

楚天梅滿臉疑惑地說:“不對吧,椅子倒了和人倒了動靜不一樣。”

念慈一笑說:“你都有點神經質了,剛才就是椅子倒了。”

楚天梅還要問什么,天劍來了,他有房門鑰匙,楚天梅聽到動靜的時候天劍已經站在她身后了。

天劍說:“出了一件怪事。鳳凰大廈地下停車場的一輛奧迪被砸,偷車賊砸破窗玻璃把車開走,可是第二天上午把車修好又給開回來了。”

念慈說:“這人不是偷車的,是想借車用用。”

楚天梅冷不防說道:“不對,他又沒有車鑰匙,怎么把車開走?”

經她這么一說,念慈和天劍也都覺得奇怪起來。

楚天梅問天劍:“你說的是哪個停車場?”

天劍說:“鳳凰大廈的地下停車場。”

楚天梅忽然把眼睛一瞪:“柯立峰?這事會不會和柯立峰有關?”

八、司機的供詞

果然就是山重水復,砸車事件成了意想不到的突破口。

在沒看那盤監控錄像之前,丁尚龍就給交管部門打了電話,讓他們查一下那輛奧迪的車主,車主的名字是莊麗雯。這一來,問題就十分明朗化了,這輛車,是柯立峰的。

他們先是看了砸車的整個過程。錄像帶上記錄的時間是21日22時38分,是柯立峰出逃的第二天。砸車人身高約170厘米,身材偏瘦,戴了一頂遮陽帽,帽檐壓得很低,進入停車場后環顧左右,藏在暗處觀察了大約五分鐘才走向那輛奧迪。砸車工具好像是啞鈴,啞鈴上包了毛巾。第一下砸的時候可能沒有用足力氣,車窗玻璃沒破,第二下他加大了力氣,玻璃頓時粉碎,他把手伸進車內摸索,很快摸出兩把鑰匙,他用其中一把打開車門,把車開出停車場。

大約三個小時后,砸車人把已經換好玻璃的奧迪開進停車場,然后把車鎖好,可能是擔心車沒有鎖好,他用手拉了一下車門,看看四周無人,這才一路小跑離開停車場。

圖像經過技術處理后達到可以辨別的程度。這是一個眼部凹陷,顴骨突出,年齡在35歲左右的男子,但是要查清這名男子的身份還要費一番周折。

楚天梅說:“我們找幾個柯立峰身邊的人來辨認很容易水落石出,除非他不是南昆人。”

丁尚龍說:“那不是現成的嗎,就讓彭季林先辨認一下。”

彭季林一眼就認出這個人是柯立峰過去的司機肖俊。

丁尚龍二話沒說,馬上帶人去土地儲備中心拘捕肖俊。但是肖俊并不在單位,辦公室的人說他請了病假。

丁尚龍他們氣兒都沒喘勻馬上趕到肖俊家里,肖俊的老婆卻說肖俊去上海出差了。

丁尚龍馬上意識到肖俊這是去見柯立峰了。他馬上派人在火車站和機場撒網蹲坑。

網沒有白撒,第二天清晨,一身疲憊的肖俊回到南昆,他剛下火車還沒在月臺上站穩就被當場拘捕。

果然如彭季林所說,肖俊嘴巴很嚴,什么都不說,只說自己出去辦了點私事,具體什么事就是不說。

楚天梅觀察肖俊的臉譜,一副傻乎乎的樣子,就那么坐在椅子上發呆,青灰的臉色,表情有些愚蠢。楚天梅清楚這種人,愚頑得讓人不可思議,可一旦開竅,又會問一答三,她只是不太明白在柯立峰一案中,這個肖俊扮演了什么角色。

楚天梅和丁尚龍商量怎么才能讓肖俊開竅。在長達三小時的訊問中,丁尚龍已經反復向他陳述了利害關系,如果他冥頑不化,就會被扔進監獄。

肖俊說:“坐牢就坐牢,我認命。”

一個連坐牢都不怕的人,還能拿他怎么辦呢?

丁尚龍急得不行,對楚天梅說:“時間對于我們來說太重要了,我們不能讓一塊土坷垃絆倒吧?”

楚天梅一直在想能有什么好法子讓肖俊開口。但是苦思無果,有些無可奈何地對丁尚龍說:“要是知道他有什么弱點就好了,能一下子擊中他的要害。”

丁尚龍看著楚天梅,看了好一會兒忽然說道:“我有辦法了。”說完急匆匆走了。

這時候楚天梅的手機響了起來,是董書記打來的電話,讓她馬上到省紀委會議室,并且讓他通知丁尚龍,楚天梅馬上給丁尚龍打了電話。

楚天梅一分鐘都沒耽擱趕到省紀委會議室,看見武國嶺廳長正在和董書記說著什么,看見楚天梅,董書記把會議桌上的一份文件拿給她看。

楚天梅接過那份文件,薄薄的一頁紙,一行醒目的紅字躍入眼簾:公安部A級通緝令。

這份A級通緝令大意為:南昆市公安機關在偵辦一起特大經濟犯罪案件時,發現柯立峰有重大作案嫌疑,現畏罪潛逃……

董書記看著楚天梅說:“這是犯罪嫌疑人‘享受’的最高待遇,A級。”

武國嶺廳長說:“不管困難多大,也要把人找回來,否則,我們對不起全省人民。”

楚天梅說:“武廳長,您回來就好了,我心里一下子有了主心骨。”

正說著,丁尚龍進來了,楚天梅馬上把通緝令讓丁尚龍看。

看完之后,丁尚龍慢慢把通緝令放到桌上說:“通緝令這么快。”

董書記說:“都坐下吧,武廳長剛剛從北京回來,家里的情況我已經跟他交流過了,中紀委和公安部都非常重視柯立峰一案,指示我們一定要把人抓回來。可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查到柯立峰的任何蛛絲馬跡,這個人不可等閑視之,腦子絕對夠用,否則也不會走到這么重要的領導崗位上來。他會用他的智商和我們玩捉迷藏,但是我堅信一個道理,只要他還存在,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他走過,腳印是藏不住的。”

武國嶺廳長說:“公安部領導已經表態,必要的時候,部里會派有經驗的同志協助我們追捕,要不惜一切力量。”

晚上九點多,丁尚龍打來電話,讓楚天梅到經偵總隊找他。

他們先看了制作好的一段錄像,錄像上是柯立峰坐在椅子上接受訊問,畫面的配音有些模糊,但是能聽清柯立峰在說什么,他說肖俊和他見過面了,肖俊是來給他送出逃用的東西的。

楚天梅驚嘆這段錄像能如此以假亂真,除了聲音不太清楚,其他挑不出毛病。

丁尚龍解釋說:“聲音是配音,故意處理得模糊一些,肖俊熟悉柯立峰的聲音,太清晰了會讓他辨出真偽,你等著看一出好戲吧。”

幾分鐘之后,追捕組的張力海和袁浩男帶來了肖俊。

肖俊還是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一屁股坐在為他準備好的椅子上。

丁尚龍開始放錄像。

錄像看到一半肖俊的臉就白了,沒等全部看完他就跳了起來:“怎么會是這樣?他讓我保守秘密,反倒先把我賣了,太不夠意思了!”

丁尚龍趁勢說:“你的弱點,就是太相信他人。”

肖俊的態度已經判若兩人,他問丁尚龍:“柯廳長到底犯了什么事?”

丁尚龍說:“我只能告訴你兩個字,巨貪。”

肖俊滿臉驚愕:“他不是這么跟我說的!”

丁尚龍一笑:“你坐下慢慢說,從砸車開始,到你跑那么遠見柯立峰,把整個過程都說出來,我們看看柯立峰還撒了什么謊。”

肖俊說:“我先去趟廁所行嗎?”

張力海和袁浩男把肖俊帶了出去。

肖俊從廁所回來后把什么都說了。

1月21日上午,肖俊接到柯立峰打來的電話,讓他去鳳凰大廈的地下停車場砸開車窗玻璃,在遮陽板上拿出鑰匙,鑰匙有兩把,一把是車鑰匙,一把是環湖小區一套住宅的鑰匙。肖俊按吩咐照做,去環湖小區的那套住宅,主臥室里有一只密碼箱,客廳沙發左邊的地毯下有保險柜鑰匙和密碼,肖俊從保險柜里拿出一個大信封,里面是一本硬硬的東西,他沒打開看。另外,柯立峰還讓肖俊帶上他的IBM手提電腦,讓他把車窗玻璃換好后再開回停車場,然后坐最早的班機飛上海。

肖俊馬不停蹄趕到南昆機場后,柯立峰又讓他改飛龍海。到龍海后,柯立峰讓肖俊到流花賓館,但是不要登記,坐電梯上樓,電梯里如果沒人就多按幾個樓層的數字鍵,然后快速從二樓下電梯改走樓梯下樓去麗晶酒店,在麗晶酒店又如法炮制,折騰了三次后,肖俊才住進白天鵝賓館的1029室,柯立峰囑咐他進房間之后就不要再出來,肖俊一一照辦。

丁尚龍對楚天梅說:“柯立峰反偵查的手段也算是高明的了。”

楚天梅說:“我看他的高明也是驚弓之鳥式的,再高明也會露出馬腳。”

肖俊在房間里等了三個多小時才等來柯立峰。柯立峰對肖俊說:“辛苦你了,不過你放心,我只是遇到了一點麻煩,有人要陷害我,你也知道,仕途上充滿險惡,日后你就明白了。”

肖俊說:“我知道柯廳長你是好人,我也愿意在你最困難的時候幫助你。”

柯立峰十分感動,拍著肖俊的肩說:“我不會忘記你,我也知道不管什么事只要到你嘴里就算是到頭了,你不會對任何人說一個字。”

肖俊表白說:“我不會做對不起您的事。”

柯立峰說:“我也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

肖俊把帶來的東西交給柯立峰,一個密碼箱,一臺筆記本電腦,一個大信封,信封里是什么肖俊一直沒看,估計是護照。

柯立峰背過身去打開密碼箱,盡管如此,肖俊還是看見了密碼箱里是滿滿一箱人民幣。

兩小時后,柯立峰又讓肖俊轉移到金鹿賓館。在金鹿賓館的客房里,柯立峰給了肖俊兩萬塊錢,說是對他的酬謝,讓他明天一早就離開龍海回南昆。

就這樣,肖俊在龍海停留了18小時,他沒舍得坐飛機,把錢存到了妻子的卡上,買了張火車票回到南昆。

九、女檢察長的苦心

最早的航班是凌晨三點十分,追捕組全體成員馬上收拾東西準備上路。

出發之前董書記又召開了臨時會議,叮囑丁尚龍一定要和龍海同行搞好關系,龍海公安廳的沈廳長已經做好了安排,家里也傾盡全力支援一線的追捕,還有經費問題,紀委已經出面找過主管財政的柳副省長,柳副省長已經答應撥出專款保證追捕的全部開銷。

會議還決定了一件事,武國嶺廳長專線指揮追捕工作,丁尚龍在外面直接和武廳長對話,楚天梅仍是負責柯立峰一案在南昆的調查。

董書記最后說:“我估計,柯立峰已經逃離龍海,所以,你們到龍海的首要任務是找到他的蹤跡,真正的追捕是在確定他的去向之后,為了脫離險境,柯立峰不會在國內久留。”

散了會,楚天梅和丁尚龍雙雙離開省委大樓。在大門口,丁尚龍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說:“我想看看兒子,可是沒時間了。”

楚天梅沉吟片刻說:“我去替你看吧。”

轉天是周末,楚天梅起床后收拾了一下房間,看看表已經九點,她告訴念慈出去一下,然后去醫院看丁丁。

路上的時候,她去超市買了些兒童食品,經過花店的時候又買了一束鮮花。走出花店,楚天梅忽然覺得看小孩子不適合買花,但是已經買了,也不好再去退掉。

醫院像個迷宮,好不容易才找到住院部骨科病房,一進走廊就看見許燕妮正在和什么人通話,臉上是一副急煎煎的樣子。

楚天梅走過去,站在許燕妮對面等她把電話打完。

許燕妮一邊看著楚天梅一邊通話,說:“我再想想辦法吧,一個小時后我要是不到,那就是去不成了。”

看著楚天梅手里的鮮花和購物袋,許燕妮說:“楚檢察長,你來看病人啊?”語氣是不冷不熱的。

楚天梅說:“今天我休息,來看看丁丁的腿好些了沒有。”

許燕妮說:“小腿骨折,怎么也要躺一個月,過幾天回家養著。”

楚天梅說:“你是不是有事?你要是有事就去,我在這幫你照看丁丁。”

許燕妮猶豫了一下說:“這怎么行,不合適吧?”

楚天梅說:“我今天休息,幫你照看一下孩子不算什么吧?”

許燕妮猶豫了一下說:“團里臨時接了一個演出,很急,剛剛通知我,可我走不開啊。”

楚天梅想,這真是個不錯的機會,來的路上還發愁怎么和許燕妮搞好關系呢。于是說:“那我來得正是時候,舞臺對一個演員來說很重要,你去吧。”

許燕妮既不點頭也不搖頭,一副很為難的樣子。

楚天梅說:“是不是怕我照顧不好丁丁?”

許燕妮忙說:“不是不是,你是檢察長,這種事怎么好讓你做呢?”

楚天梅說:“我也是女人,在孩子面前,女人都應該是母親,你就不要客氣了。”

許燕妮這才一笑說:“也就三四個小時我就能回來,真的不好意思麻煩你。”

楚天梅說:“行了,你先帶我見丁丁。”

丁丁是個懂事的孩子,雖然有些不情愿,還是點頭答應讓許燕妮去演出。

許燕妮出門之前交代楚天梅:“中午你給丁丁買一碗餛飩就行,他吃不多。”

楚天梅說:“你放心去吧。”

許燕妮說:“床頭柜里有零錢,你自己拿就行了。對了,午飯你也要吃好。”

楚天梅忽然覺得,這不是一個挺好的女人嗎?

這是楚天梅第一次看見丁丁,都說兒子的外貌容易像媽媽,但是丁丁整個就是丁尚龍的再版,最突出的就是眉毛,又黑又重,高高的挑上去,特別有男子漢味道,楚天梅一看就喜歡上了。

下午三點多,許燕妮一臉興奮地回來了,進門就說:“楚檢察長,辛苦你了,丁丁沒惹你生氣吧?”

楚天梅說:“怎么會呢,丁丁很懂事,特別招人喜歡,我都想認他做干兒子了。”

許燕妮說:“那丁丁算是高攀了。楚檢察長,你快回去休息吧。”

楚天梅說:“我不累。燕妮,你別一口一個檢察長地叫,我比你大,你叫我楚姐就行了,叫我的名字也可以。”

許燕妮說:“好吧,我知道你來還有別的事,是不是丁尚龍讓你來當說客?”

楚天梅說:“如果我說是我自己要來,你相不相信?”

許燕妮說:“說實話,我不太相信,你那么忙,哪有閑工夫管我和丁尚龍的破事。”

楚天梅說:“可我真的是自己要來的。都是女人,我想和你說點女人的話,你不會嫌我多事吧?”

許燕妮說:“那你可要有足夠的耐心,我要是打開話匣子,那可就是長篇評書,不把你聽煩了才怪。”

楚天梅笑道:“這么巧啊,我從小就喜歡聽評書。”

許燕妮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來,說:“怪不得你能當上檢察長,你可真會說話。”

楚天梅的手機突然響了,她看看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固定電話,于是對許燕妮說:“我先接個電話。”

許燕妮說:“我敢保證,接完這個電話你就得走,哪有時間聽我的評書。”

楚天梅按下接聽鍵,對方卻把電話掛斷了。楚天梅把電話撥過去,那邊卻沒人接。她想,如果有重要事情,對方還會再打過來,于是把手機收起來,對許燕妮說:“你的評書我是非聽不可了。”

等到丁丁睡了,許燕妮這才嘆息一聲說:“我真的不知從何說起。這么說吧,是我嫁錯了郎,其實我對他沒有太高的要求,只想得到普通女人應該得到的東西,可這對我來說是奢望,你不要告訴我他是警察,警察不是和尚,該結婚的都結婚,但并不是所有的警察都不讓自己的老婆幸福。我知道他是個好警察,但我需要的不是好警察,是個好丈夫,是個有安全感的家。不知道的,看著我在舞臺上風風光光的,家里有個當經偵隊長的老公,我們這個家,也許算是個很體面的家,可這內里的苦、這內里的空,有誰知道?”

楚天梅暫不插話,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許燕妮說:“其實我想得到的東西在別的女人那里就是家常便飯。比如說,我想得到一點溫情,可這根本不可能。案子辦得順利,還能在他臉上找到一點笑容;案子如果不順,他那張臉就拉得像八達嶺。最讓我接受不了的是,他越來越不把我放在心上,越來越嫌我沒文化,我是沒受過高等教育,可你早干嗎去了?說我俗氣,沒素質,我整天像一盆冷飯被你扔在一邊,我的素質好得起來嗎?我已經36歲,人到中年了,女人最可悲的是什么?是得不到男人的愛。不瞞你說,也不是沒有男人喜歡我,明挑暗逗眉來眼去的也不少,也都是有身份的人,有的時候我就想,丁尚龍再這么對我,我就紅杏出墻。”

楚天梅嚇了一跳說:“燕妮,你不會這么糊涂吧?”

許燕妮苦笑一聲說:“我對丁尚龍再怎么不滿,也不能送他一頂綠帽子。就算我有那份心,也要等離了婚再說。”

楚天梅心里一緊,心想,許燕妮很有可能結識了別的男人,如果是這樣,這份婚姻可就危如累卵了。

許燕妮站起來給丁丁拉了拉被子,重新坐在楚天梅對面說:“我知道,人生要面對許多無奈,人生就是由許多的無奈組成。就像你,一直沒生孩子,你肯定也想生孩子,誰不想在人世間留下一顆生命的種子呢?更何況,你們家庭和你們婚姻都需要孩子,可這世上的事哪有十全十美?以前我總是這么勸自己,人無十全,瓜無滾圓,但是凡事總要有個底線吧?對不起,也許我不該說孩子不孩子的事。”

楚天梅說:“這沒什么,如你所說,我也喜歡孩子,我也想當媽媽,可我不強求。燕妮,離婚的事,我勸你還是三思而行。柯立峰一案你大概也知道,公安部的A級通緝令一發,連國外媒體都作了報道。所以我希望,在這種時候你不要給他再增加壓力和煩惱。其實事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你在他心里的分量很重,他對我說,他還保持著剛結婚時的那份激情,他冷落你,甚至忽略你,都是被案子壓的,你不是警察,不知道重案在身是什么滋味,還是那句話,你要多理解他。”

楚天梅還要說什么,手機又一次響了,她看了來電顯示,還是剛才那個號碼。電話接通后沒人說話,但能聽到那邊傳過來的喘息聲,楚天梅有些警覺地問:“怎么不說話,你是什么人?”

那邊還是保持沉默,喘息聲也沒有了。

楚天梅說:“你要是再不說話我可掛了,你有勇氣撥我的號碼,為什么沒勇氣說話?”

大約過了十幾秒,那邊傳來低沉的聲音:“是我,林靜淑。”

楚天梅這才松了一口氣,問道:“林老師,我知道您打電話一定有事,您說吧。”

林靜淑說:“我確實是鼓了很大勇氣才給你打電話的,打了我又后悔,我現在很矛盾,不知道該怎么和你說。”

楚天梅問:“您在學校嗎?”

林靜淑說:“我在家里。”

楚天梅說:“如果方便,我去您家里可以嗎?”

林靜淑猶豫了一會兒說:“那你來吧。”

十、被燒過的人民幣

楚天梅馬上趕到林靜淑家,一進屋,楚天梅愣住了。

客廳里一片狼藉,仿佛剛剛遭了洗劫,衣服被子扔得到處都是,書籍和雜物像小山一樣堆得高高的,楚天梅進屋的時候就差點被一捆舊報紙絆倒。

林靜淑衣衫不整,頭發凌亂,滿頭大汗地在翻找著什么。看見楚天梅,她竟然笑了一下。

楚天梅問道:“您這是干什么呀?”

林靜淑說:“我在幫你們檢察院做工作。”

楚天梅不明白她這話是什么意思。

林靜淑說:“我知道,檢察院和公安局遲早要來我們家搜查,但是等了這么多天都沒來,所以我就自己動手了。”

專案組也分析過林靜淑的情況,覺得她對柯立峰的事確實不知情,所以就沒有動她的家,這多少帶有一點人情味,林靜淑在南昆也算是個名人、高級知識分子,所以才網開一面沒有搜查她的家。

林靜淑扔掉手里的東西走過來說:“楚天梅,如果你是我,你該怎么辦?”

楚天梅一下子沒聽明白,一臉迷惑地看著林靜淑。

林靜淑說:“這么說吧,如果你丈夫出了這樣的事,逃得無影無蹤,你會怎么辦?”

楚天梅說:“林老師,這問題我還是不回答吧,沒有意義啊。”

林靜淑固執地說:“不,我要聽你回答,如果柯立峰是你丈夫,你會怎么辦?”

楚天梅哭笑不得,但她還是認真地回答道:“如果有機會,我會勸他回來,就這么一走了之,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殺人償命,犯罪服法,這是一般人都明白的道理。”

林靜淑拍著手一笑:“說得好。我也是這么想的。我林靜淑活了五十一歲,從沒干過不干不凈的事,我的這個家,也自認為是干干凈凈的,沒想到我這半世清名,被柯立峰毀了。所以,我要對我這個家進行一次大掃除,我要看看這家里有沒有不干凈的東西。”

楚天梅明白,林靜淑已經受到強烈刺激,她這么一個愛面子重名譽,一生潔身自好的人,根本無法接受這種從天而降的恥辱,她完全能夠理解林靜淑做出這種別人難以想象的舉動。

林靜淑說:“我要盡我的力量替柯立峰贖罪,你應該理解我的行為吧?”

楚天梅說:“我理解,我非常理解您此刻的心情,您的為人大家都清楚。您放心,柯立峰是柯立峰,您是您,沒有人會為難您。您讓我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嗎?”

林靜淑沉默了。

楚天梅勸慰道:“越是這個時候,您越要保重自己。我知道,柯立峰給您制造了一場災難,他就這么不負責任地跑了,這對您很不公平,但災難不是永遠的,您有自己的事業,您不是一個依附于男人的女人,您的人生道路還長著呢。”

林靜淑終于哭出聲來,說道:“何止是災難,簡直就是滅頂之災啊。天梅,我都快崩潰了,我真的受不了啊!直到現在,我都不敢給女兒打電話,我不知道孩子知不知道她爸爸的事,如果知道了,她會怎么想,柯楠和我一樣,是個自尊自重的孩子,我怕她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她才十九歲,還很脆弱,柯立峰這個糊涂蟲,把我們娘倆全都毀了。”說罷痛哭失聲。

楚天梅也只能沉默,她能說什么呢。

過了一會兒,林靜淑起身去了柯立峰的書房。隔著門,楚天梅看見書房也亂成一片,一只書柜橫躺在地上,皮椅仰面朝天。

林靜淑很快從書房里出來,手里提著一個購物袋。她的眼睛雖然還紅著,但神情已經穩定下來。她從購物袋里拿出一捆人民幣,大約有四萬多元。

楚天梅看著那捆人民幣,明顯有被燒過的痕跡,邊角是黑的。

林靜淑說:“以前,他的書房我很少進去,偶爾進去也只是幫他做一下衛生。要不是我今天下了決心把家里徹底搜查一遍,也不會發現他的書柜里藏了個保險柜。這些錢,是保險柜里的,交給你吧。”

楚天梅接過錢說:“這些錢好像被火燒過?”

林靜淑說:“我沒有保險柜鑰匙,找了個鎖匠也打不開,我找人用大錘砸也沒砸開。沒有辦法,找了兩個力工把保險柜抬出去,用焊槍把它割開了,這錢,是讓焊槍燒的。”

楚天梅說:“保險柜里就這些錢嗎?”

林靜淑說:“要是光有這些錢,我的憤怒也許要輕一些。”說著又從購物袋里拿出一個金屬相框,里面是一張女人照片。

楚天梅打量著照片上的女人,其實是個女孩,二十五六歲的樣子,模樣標致,很有氣質,也算是個美女了。

林靜淑說:“她叫黃敏佳,原來是咱們南昆賓館中餐部的領班。柯立峰經常在南昆賓館招待客人,我想,他們就是這么認識的。”

楚天梅問:“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林靜淑想了想說:“2001年吧。你也是女人,如果丈夫感情出軌,做妻子的不能沒有感覺,我很快就發現了他們之間不正常。可我不想把事情鬧大,連家庭婦女都知道家丑不可外揚。所以,瞞著柯立峰去找黃敏佳,我說得直來直去,問她在什么條件下可以和柯立峰斷絕關系,是錢,還是物。黃敏佳是個相當開放的女孩,她告訴我她和柯立峰只是逢場作戲,沒有上過床。她說她很快就會在南昆消失。”

停頓了一下,林靜淑繼續說道:“這個黃敏佳也算說話算話,大概過了兩個月,她果然從賓館辭職,不知去向。我打聽過,她只有一個下了崗的父親,他們父女倆一起消失不見,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楚天梅心里一動,這個情況太重要了,說不定就是一條找到柯立峰的線索。

林靜淑說:“我以為這事就這么完了。當時我還奇怪,我找黃敏佳談判,她一定會告訴柯立峰,柯立峰也一定會興師問罪,但是沒有,柯立峰就像沒事人一樣只字不提。”

楚天梅問道:“您認為他們的關系一直沒斷?”

林靜淑說:“一開始,我是覺得他們斷了,你說我愚蠢不,黃敏佳從南昆消失是2001年的9月,可這張照片,是2005年3月照的,這上面有日期。”

楚天梅這才注意到照片右下角有電子版的阿拉伯數字,時間是2005年3月6日。

林靜淑說:“現在回想起來我才如夢初醒,柯立峰幾乎每個星期都要去濱江,說是公事,可他每次走都是周末,周末有什么公事可辦?有的時候他告訴我去北京,可有幾次回來的時候,我無意中在他衣服里發現了濱江的出租車票。我知道這里面有鬼,可我不想當面戳穿。再怎么說,他也是五十歲的人了。我勸自己睜一眼閉一眼,現在我才如夢初醒,我敢斷定黃敏佳就在濱江,柯立峰去濱江就是去見黃敏佳。”

楚天梅說:“我同意您的分析。”

林靜淑說:“天梅,我心里恨啊,柯立峰他只字未留扔下我和女兒就走,二十幾年的夫妻,還不如一朵野花。我一直等著他的電話,等著他在電話里跟我說一句什么,現在看來這根本不可能了。也許,我這么做,有人會說我落井下石,可我只是希望他盡早歸案,不要像一條喪家犬四處流浪。他所面對的是國家機器,最后是什么結果還用說嗎。我這么做,是為了他好。”

楚天梅說:“您有勇氣這么做,是我沒想到的。”

林靜淑說:“不要說你,連我自己都沒想到。再怎么不好,我們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啊。”說罷,眼淚再次流了下來。

楚天梅相信,只要還有眼淚,那份感情就還在。林靜淑能做出這樣的舉動,與她的人格有關,她這么做也許是為了自己,她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從林靜淑家出來已經很晚了,她直接去了董培山書記家,把情況作了詳細匯報。董培山書記當即召來了武國嶺廳長,短暫的商議后,決定把情況馬上通報給丁尚龍,另外,把黃敏佳的照片掃描后用E-mail發給丁尚龍。

十一、馬不停蹄的經偵警

飛機起飛后丁尚龍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舷窗。窗外黑糊糊的,什么都沒有,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空姐送飲料和食品過來的時候他都沒有回頭,韓曉蘇知道他不喜歡咖啡和可樂,所以替他要了一杯牛奶、一份蛋糕和兩只橙子。

半個多小時過去,丁尚龍像被人點了穴一樣一動不動。

韓曉蘇用飛機上的塑料水果刀把橙子切開,碰了一下丁尚龍的腿說:“吃點水果吧。”

丁尚龍這才側過臉看一眼韓曉蘇說:“你吃吧。”話還沒說完,臉已經扭了過去。

韓曉蘇覺得別扭,她是刻意和丁尚龍坐在一起的,目的是想聊聊天,但丁尚龍現在整個是一啞巴,早知道這樣,她就坐到后面去了。

其實,丁尚龍的腦子一直沒閑著。他在想,到了龍海能不能摸到柯立峰的蹤跡,這個案子給他的壓力太大了。

飛機停穩的時候,丁尚龍看了一下表,比規定的到港時間提前了不到一分鐘。他想,國內航班的準點率越來越高了。

龍海公安廳經偵總隊隊長賀立凡已經派人在停機坪等他們。來接他們的是兩個年輕警員,十分客氣,雖然是初次見面,卻有一種自來親的感覺,彼此并沒有陌生感。其中一個年輕警員介紹說:“我叫徐超,他是鄧志強。我們賀隊正帶人在各大酒店查看住宿登記,所以沒有親自來接你們。”

丁尚龍說:“辛苦了,給你們添了好大的麻煩。”

徐超馬上說:“不辛苦,都是自家人,您不用這么客氣。”

住的地方也已經安排好了,在省公安廳招待所,條件相當不錯,并且準備了會議室以方便工作,丁尚龍十分滿意。

他們剛剛安頓好,賀立凡便來了。他告訴丁尚龍,接到電話,就馬上對柯立峰實行了邊控,經偵隊連夜查了龍海三十多家賓館酒店的住宿登記,只查到肖俊在金鹿賓館的記錄,沒有發現柯立峰的名字。

丁尚龍問:“賀隊,還有多少賓館和酒店沒查?”

賀立凡說:“還有四十多家吧,我說的是大中型,小旅館和招待所不算。”

丁尚龍說:“那我們現在就開始查,麻煩你派兩名同事協助我們,我們路不熟。”

賀立凡一笑:“這是當然的,徐超和鄧志強就是配合你們工作的,如果不夠,我再安排人。我們雙管齊下,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龍海的大中型賓館和酒店梳理一遍,我估計柯立峰不會住那種小旅店,只要他在龍海住過,就沒有查不到的道理。”

丁尚龍說:“希望如此,我們這就開始工作吧。”

賀立凡說:“喝了早茶再去,不能餓著肚子工作。”

到晚上九點,龍海市各大中型賓館和酒店的住宿登記全部調看完畢,沒有找到柯立峰。他們還到龍海邊檢總站查閱了1月21日到22日的出境記錄,也沒發現柯立峰的名字。

丁尚龍找到賀立凡,和他商量是否能從口岸監控錄像中尋找線索。賀立凡沉吟片刻說:“僅龍海就有7個口岸,每個口岸有十幾個通道,人流如過江之鯽,一比一的時間查看錄像僅一個口岸就要一個多月,時間上我們拖不起啊。”

丁尚龍眉頭緊皺,他不甘心,難道,就這么無功而返嗎?

晚飯的時候,賀立凡打來電話,興奮地告訴丁尚龍,在亞馬遜賓館的監控錄像中似發現了柯立峰。賀立凡說:“丁隊你馬上到亞馬遜賓館,我們一起看錄像,你來確定一下這個人是不是柯立峰。”

丁尚龍高興得差點跳起來,幾個人飯都沒吃馬上去了亞馬遜賓館。

果然就是柯立峰。錄像記錄的時間是1月21日5點12分,一輛黑色寶馬駛入亞馬遜賓館停車場,隨后,西裝革履戴一副深色太陽鏡的柯立峰下車走入賓館大堂,然后乘電梯到14層,他在走廊里走了一個來回又從樓梯下去,估計他并沒有住在14層。

丁尚龍讓張力海和韓曉蘇馬上再去查一下亞馬遜賓館1月21日的住宿登記。但是沒有查到柯立峰的名字。

丁尚龍問賀立凡:“我們馬上查一下這輛黑色寶馬的下落,這是目前唯一的線索。”

賀立凡一臉為難地說:“龍海車輛如蟻,短時間內找到這輛寶馬幾乎不可能。還是同樣的問題,我們沒有那么多時間。”

丁尚龍僵坐在椅子上,剛剛到手的線索還沒有焐熱就中斷了。

一天的奔波下來,丁尚龍覺得很累,他洗了澡躺在床上,心想,這次自己遇上的是一個強大的對手,柯立峰的智商超于常人,反偵破能力不是普通罪犯可比的。丁尚龍心里憋著一口氣,他不相信這就是結果,他不服氣,他在心里說,柯立峰,生我要見人,死我要見尸,除非你變成一條魚潛入海底,不,就是你潛入了海底,我也要把你撈出來。

他的手機發出了短信提示音,拿出來看,是許燕妮發來的,說:安心辦案,離婚的事回來再說。丁尚龍本想下了飛機就給許燕妮發短信,但是一忙就忘了,所以馬上回了一條給許燕妮:我同意離婚。在按發送鍵的時候,他的手停頓了一會兒,然后把短信發了出去。

他心里有一絲希望,希望許燕妮再回一條有緩沖余地的短信,不管怎么說,他不想離婚,婚姻畢竟是很重要的東西,能保持完整就不要去破壞它。但是,手機沒有再響。

他把被子扯開鉆了進去,但是睡不著,眼睛睜得大大的,腦子里不斷出現柯立峰的名字和身影。他和柯立峰很熟,在一起喝過很多次酒。柯立峰不管見了什么人都是一臉微笑,喜歡拍著人的肩頭叫老兄或老弟。每次見面,柯立峰都熱熱乎乎地叫他丁老弟。

丁尚龍設想,如果抓到柯立峰,他們會用什么樣的眼神交流,他不會還像往常那樣叫他一聲丁老弟吧?

床頭柜上的電話乍響,丁尚龍迅速在第一時間抓起電話說:“我是丁尚龍。”

電話卻是韓曉蘇打過來的,說:“丁隊,我估計你肯定睡不著。”

丁尚龍緊繃的神經松弛下來:“不好好睡覺,打什么電話啊。”

韓曉蘇說:“我又不是覺簍子,哪有那么多覺睡。丁隊,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們大家心情都不好。人啊,越是在有壓力的情況下越要把自己調整到最佳狀態,這樣于公于私都有好處。丁隊,我知道你的大腦現在肯定像電腦的硬盤一樣高速旋轉呢,別把自己弄得太累好嗎?”

丁尚龍忽然就有了一種感動,他想,是女人就有母性情懷,就懂得關愛別人,雖然她還是個姑娘。

轉天早上,楚天梅打來電話說:“丁隊,這個電話應該是武廳長給你打,可他現在正在接一個重要電話,我就替他跟你說吧。”

丁尚龍忽然覺得自己心跳加速,緊張得要命,問道:“天梅,什么事你快說吧。”

楚天梅說:“林靜淑提供了一張和柯立峰有關的女人照片,這女人叫黃敏佳,很有可能在濱江。她的資料和照片已經發到你們追捕組的郵箱里,你馬上打開筆記本,從郵箱里把資料拷出來。”

丁尚龍心中一喜,說道:“明白了。”

楚天梅說:“等等,董書記有話對你說。”

董培山書記接過電話說:“小丁,知道你們很辛苦,但還是要馬不停蹄趕到濱江。追捕任務確實難度大,但越是在這種情況下越不能急躁,急躁會影響工作效率和效果,要沉著冷靜,要把握好戰機,這邊也正在多方查找線索,有了消息會馬上通報你。好了,我就不多說了,到了濱江馬上和家里聯系。”

丁尚龍的情緒一下子起來了,大聲說:“我知道。”

韓曉蘇也高興得不行,說:“果然就是柳暗花明。”

丁尚龍說:“你馬上到總臺問問有沒有去濱江的班機,訂最早的一班,我去通知張力海他們做好出發準備。”

韓曉蘇把裙子一撩,沖刺般朝總臺跑,老遠就喊:“服務員!”

丁尚龍當即給賀立凡打電話,說:“賀隊,又有事麻煩你,你能不能和濱江那邊聯系一下,我們連夜趕過去,到時候還需要那邊經偵大隊的同志協助一下。”

賀立凡說:“這沒問題,我馬上打電話給馬晉芳,還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你盡管說。”

丁尚龍說:“我想留兩個人在龍海,你多關照吧。”

賀立凡說:“應該的。你們幾點的飛機,我馬上派車送你們。”

丁尚龍說:“還不知道幾點的飛機,一會兒訂了機票我再聯系你。”

賀立凡說:“不如這樣,我馬上派車過去,這樣節省時間。”

丁尚龍說:“好吧,這次來給你添了好多麻煩,等完成了任務,我請你吃飯。”

賀立凡說:“我也希望早日吃到這頓飯。丁隊,你多保重。”

這時候韓曉蘇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說:“飛機是12點20的,半小時后機票就送過來。”

丁尚龍看一下表說:“還有一個多小時,你馬上打開電腦,楚檢察長發了郵件過來。”

黃敏佳的照片和資料很快從郵箱里弄了出來,幾個人圍著電腦看,驚嘆黃敏佳漂亮。韓曉蘇說:“不漂亮柯立峰能喜歡嗎。”

看了一會兒,都說在南昆沒見過這個人。

袁浩男說:“我們是小警察,根本沒有機會去市賓館吃飯,哪有機會認識這種美女。”

韓曉蘇說:“說這些沒用的干嗎,到了濱江,找到她才是真的。”

到濱江的時候還是滿街霓虹,夜生活才剛剛開始不久。濱江公安局經偵大隊隊長馬晉芳親自到機場接了丁尚龍一行,直接把他們帶到經偵隊會議室,一分鐘都沒有休息就開始了工作。

他們兵分兩路,一路由丁尚龍帶隊尋找黃敏佳,另一路由張力海帶隊查找柯立峰。

來濱江的路上,丁尚龍對大家說了一個新的想法,他覺得黃敏佳和莊麗雯是同一個人。

韓曉蘇問:“有這種可能嗎?”

丁尚龍說:“現在當然不能百分之百肯定,我只是有這種預感。”

韓曉蘇說:“那,你預感一下黃敏佳是不是柯立峰的情人?”

丁尚龍想了想說:“不敢肯定。照片雖然是柯立峰老婆提供的,但這里面恐怕有女人敏感多疑的成分。不過,我非常希望黃敏佳是柯立峰的情婦,如果是這樣,這條線索我們就可以抓住不放了。”

袁浩男說:“事情明擺著,柯立峰經常飛濱江,如果黃敏佳果然在濱江,柯立峰肯定就是奔她來的。”

丁尚龍說:“現在我最擔心的是濱江根本就沒有黃敏佳這個人。”

丁尚龍的擔心很快就被證實是多余的。

一個多小時后,濱江警方就幫他們查到了黃敏佳。

凌晨五點,丁尚龍、韓曉蘇和袁浩男敲響了黃敏佳的房門。

開門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正忙著把手里的眼鏡戴上,他看著丁尚龍和韓曉蘇說:“有沒有搞錯,這才幾點啊?”

丁尚龍說:“對不起,我們能進去嗎?”他不想暴露警察身份,因為開門的不是黃敏佳。

男子馬上說道:“不可以,我不認識你們。”

丁尚龍沉下臉問道:“黃敏佳在不在?”

男子猶豫了一下說:“不在。”丁尚龍說:“你是她什么人?”男子說:“我是她老公。”丁尚龍和韓曉蘇都感到意外,在他們的想象中,黃敏佳應該是單身。

丁尚龍再次問道:“黃敏佳什么時候回來?”男子說:“她不住這。”丁尚龍奇怪道:“這不是她的家嗎?”男子說:“是。”

丁尚龍更加奇怪了:“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們夫妻是不是分居了?黃敏佳住在哪?”

男子扶了一下眼鏡說:“你們是什么人?介紹一下好嗎?”

丁尚龍說:“我們從南昆來。”

男子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你們是她的老鄉?”

丁尚龍說:“是的,我們有事找她,請你幫個忙。”

男子說:“稍等。”說完回房間找了一張名片出來給丁尚龍說,“你們去公司找她吧,電話和地址都在這上面。”

丁尚龍看一眼名片,上面印著:派納斯電子制作公司經理/黃敏佳。

黃敏佳的公司在南田區,丁尚龍他們趕到的時候還不到六點,公司大門緊閉,院子里有一幢十層高的樓,非常氣派。

保安的態度既客氣又冷漠,他們告訴丁尚龍和韓曉蘇,黃經理不在公司。

丁尚龍問保安黃敏佳去了哪里,保安說不知道。

丁尚龍出示了證件。

保安看過證件還是那句話:“黃經理不在公司,去了哪里我們不知道。”

丁尚龍問道:“你們黃經理是什么時候不在的?”

保安說:“三天了。”

這個時間,正好是柯立峰出逃的時間。

回到車上,韓曉蘇有些緊張地問:“如果黃敏佳一去不歸,我們又是一場空忙。”

丁尚龍思索片刻說:“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不過我在想黃敏佳的老公,我感覺他和黃敏佳的關系有點不正常,既然是夫妻,又不住在一起,也沒有離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二、自殺的傳言

楚天梅也沒閑著,她帶專案組的幾個人查詢了省內所有邊防離境記錄,想找到柯立峰的去向,然而一無所獲。楚天梅想,難道柯立峰變成一只鳥不成?就算是鳥,飛過的時候也會把空氣震動一下啊。

她和武國嶺廳長每天見面,她發現武廳長眉心處的兩條豎紋越來越深了,這是他整天蹙眉思考的緣故。

她忽然想起柯立峰在上海讀大學的女兒柯楠。柯立峰會不會和柯楠有過聯系呢,柯楠是他唯一的女兒,就算他感情外溢不再愛林靜淑,但他不會不愛自己的女兒吧。

武廳長問她:“你是不是想去上海?”

楚天梅說:“我想去。”

武廳長說:“你比我心細,我就忽略了柯立峰的女兒,說不定有意外收獲。”

下午三點半,楚天梅和專案組的小吳已經到了上海。

時間還早,他們在人民廣場的石椅上坐著,楚天梅構思如何向柯楠提起她爸爸。他們算好了時間,趕在晚飯和晚自習的這段時間來到學校,在寢室里找到了柯楠。

一個很文靜的女孩,相貌既不像柯立峰也不像林靜淑,就像很多孩子一樣,外表上沒有一點父母的影子。但是楚天梅一眼就看出,柯楠的舉止和神態像極了林靜淑。

柯楠的第一反應是奇怪,突然來了兩個操著南昆口音的人,雖然是老鄉,但又這么陌生,心理上既有一種鄉情的親近,感覺上又是意想不到的突兀,所以,她的神情和語氣介乎于熱情和平淡之間。

楚天梅說:“我是你母親的學生,來上海出差,順便看看你,有點冒昧,你不介意吧?”

柯楠這才有了熱情,說:“我帶你們到餐館吃飯吧。”

楚天梅覺得這樣也好,邊吃邊聊,但是她聲明說:“我來埋單。”

柯楠說:“這怎么行?你們是客人,雖然我們是老鄉,但是我人在上海,應該盡地主之誼。”

校園內有很多小飯店和餐館,都是給學生開的。楚天梅選了一家清靜些的,坐下來以后她看著柯楠,她真不忍心不說實話,聊了幾句學習和生活之類的閑話,楚天梅問道:“你爸爸媽媽平時給你打電話多嗎?”

柯楠說:“我媽的電話少,她怕花錢。我爸的電話多,一個星期至少要打兩次。”

楚天梅順勢問道:“這兩天打了嗎?”

柯楠說:“昨天剛剛打過。”

楚天梅感覺自己緊張了一下,繼續問道:“你爸爸這幾天不在南昆,他在外地還想著你,這說明他很關心你,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給你打的電話?”

柯楠奇怪道:“不對吧,我爸沒說他出差啊,他說他就在辦公室。”

楚天梅馬上知道了柯楠并不知道柯立峰的事。校園是一個小世界,有它的獨立性,很多時候遠離外面的大世界,柯楠對柯立峰的事毫不知情也屬正常。

這么想了,楚天梅繼續問道:“你的手機沒有來電顯示嗎?”

柯楠說:“我爸打的是我寢室的電話,沒有來電顯示。阿姨,我不明白你為什么對我爸的電話這么感興趣。”

楚天梅一笑,岔開話題說:“你們可真是父女情深,讓人羨慕。”

離開學校后楚天梅馬上給武國嶺廳長打電話,讓他和上海警方聯系一下,查查柯立峰的電話是從什么地方打的。

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打進柯楠寢室的電話很多,有一個號碼是香港的,雖然不知道機主是什么人,但從時間上能斷定這個電話就是柯立峰打的,因為寢室的其他女生都沒有香港關系。

武國嶺廳長馬上聯系公安部,請求香港警方馬上對柯立峰實行邊控,然后把情況通報丁尚龍。

楚天梅和小吳馬上乘最早的班機回南昆。

在南昆機場,楚天梅聽到有人議論,說是柯立峰的老婆自殺了,楚天梅非常驚訝。

小吳也聽見了,兩個人都很吃驚。楚天梅想,林靜淑果然承受不住打擊把自己推向了絕路。但是小吳不太相信,林靜淑怎么能不顧女兒就自殺呢?

楚天梅說:“你不了解林靜淑,這就是她的性格,太剛烈了。”

小吳說:“我還是不太相信,打個電話證實一下好不好?”

這時候接他們的車到了,小吳馬上跑過去問司機,司機說:“沒聽說呀。”

楚天梅也開始懷疑了,說:“如果真有這事,董書記應該在電話里告訴我。”話音剛落,她的手機響了,聽到聲音楚天梅松了一口氣,她說:“林老師,是您啊?”

林靜淑的語氣很生硬:“楚天梅,你不該去上海騷擾柯楠,你們這么做,是不是有點太殘忍了?柯楠還是個孩子,純潔得像一張白紙,你們怎么好意思去把她弄臟?”

楚天梅解釋說:“您想的這些問題我事先也想過,所以沒對柯楠透露半個字。”

林靜淑說:“可是,柯楠不是弱智,已經感覺到她爸爸有什么不對。她打柯立峰的手機,那邊告訴她已經停機,柯楠打電話問我,她爸爸現在在什么地方,你讓我怎么回答?我只能騙她柯立峰出差了,我這輩子從來沒撒過謊,可我的第一個謊言竟然騙了自己的女兒。”

楚天梅說:“林老師,找個時間,我當面跟您談好嗎?”

林靜淑說:“沒必要。楚天梅,如果柯楠因此出了什么問題,我和你們專案組拼命。”說罷把電話掛了。

楚天梅的心情復雜起來,她覺得如果站在林靜淑的立場,她也會這么指責自己。可是,柯立峰一案已經驚動全國,這么大的一個案子,如果顧及那么多,工作又如何開展,人又何時能抓到呢?

匯報完情況,武廳長說:“上海沒白去,我們總算摸清了柯立峰的去向。你也累了,快回家休息,否則你愛人會對我有意見的。”

楚天梅心里一動。說實話,在外邊奔波的時候,念慈基本不在她的大腦里,這對念慈是不公平的,但是沒辦法。命運無法對每一個人都公平,念慈當初選擇了她,就等于選擇了不公平。

楚天梅打了念慈的手機,念慈正在天劍的畫廊里,說:“出來吃飯吧。”

楚天梅說:“我很累,你和天劍吃吧,早點回來就行了。”

她洗了澡,一個人坐在客廳里,腦子里突然就冒出柯楠和林靜淑,母女兩個輪流出現,模模糊糊的影像。楚天梅坐不住了,換了衣服去林靜淑家。

林靜淑并沒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敲開門的時候,林靜淑臉上居然貼了一張面膜。

林靜淑問:“知道我用的是什么牌子的面膜嗎?”

隔著那張面膜,楚天梅看不到林靜淑的表情,也不知道她這么問是什么意思,楚天梅能做的只是搖頭。

林靜淑說:“是左旋基,時下口碑最好的牌子。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一個外逃貪官的老婆,竟然在家里保養皮膚。”

楚天梅一時不知說什么好,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再怎么說,您也是個女人,女人都愛美,這很正常。”

林靜淑大笑起來:“楚天梅,你可真會說話啊。我活了五十歲,從來沒在自己臉上下過工夫,從來不知道面膜為何物。可我現在特別想美一美,我不光做皮膚護理,我還要買幾套高檔衣服,知道為什么嗎?”

楚天梅搖頭。

林靜淑說:“這兩天,社會傳言說我吃安眠藥自殺了。很多熟人看見我就像看見了鬼,他們的眼神傳達了他們想說的話,你沒死啊?”

楚天梅說:“只要是謠言,就會不攻自破。”

林靜淑說:“攻得破攻不破我才不管呢,昨天在街上遇見一個中學同學,她用那種怪異的眼神看著我。我馬上問她,你是不是想問我怎么還活著?她尷尬地說不是不是。什么不是,她心里就是那么想的。就是因為這個,我才想讓自己活得更有點亮色,我要好好活著,我才不死呢。”

楚天梅說:“您也不必想那么多,社會畢竟是世俗的,出現謠言也不足為怪。”

林靜淑說:“你是不是來向我道歉的?或者,是想向我解釋什么?”

楚天梅想林靜淑也算是個人精了,可是過于凌厲,容易刺傷別人。

林靜淑說:“如果是,你就不用費事了。我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解釋。我想明白了,你們去找柯楠也沒什么不對,如果我是你,我也會去找,我明白你們辦案是不會放過每一條有價值的線索的。再說,柯楠早晚會知道她爸爸的事。這孩子和我一樣外表柔弱內心剛強,她必須接受這個可怕的事實。如果她連這點打擊都受不了,以后幾十年的人生道路就沒法走到頭。”

楚天梅沒想到林靜淑在短短幾小時內竟然發生了這么大的思想轉變。她對林靜淑說:“您打算告訴柯楠?”

林靜淑說:“我會去上海看柯楠,當面把事情告訴她。我還要告訴她,沒有柯立峰,我們母女照樣活得好好的,我照樣會把她培養成一個出色的大學生。只要她是那塊料子,我拼了老命也要供她讀研、考博。楚天梅,你信不信?”

楚天梅說:“我相信您有這個能力,您把柯楠教育得很好,我真的很喜歡她。不過,我建議您,先不要告訴柯楠真相,能拖多久拖多久,晚一些再讓她知道吧。”

林靜淑說:“你是好心,但你的建議我不想接受。楚天梅,如果我真的自殺了,你會是什么感覺?”

楚天梅說:“林老師,您怎么能這么說話?”

林靜淑說:“其實我想過死,我現在感覺自己是一堆狗屎,身上散發著熏天的臭味兒,不用別人,我自己都討厭自己。所以我想,如果我真的死了,會有多少人為我流淚?”

楚天梅說:“您越說越離譜了。我了解您,您不是這種鉆牛角尖的人。”

林靜淑說:“我沒鉆牛角尖。要是那樣,我早就躺在骨灰盒里了。你放心,有了柯立峰的消息我會馬上告訴你,我絕對能做到大義滅親,如果你們抓到柯立峰,如果他夠了死刑,你們就馬上槍斃他,一分鐘都不要多等。好了,你也該回去休息了。”

楚天梅本來想多安慰一下她,但在逐客令面前也只能起身告辭。

往門口走的時候林靜淑忽然說道:“我已經沒有資格再當校長了,所以我寫了申請,讓教委領導趕快換人。”

楚天梅回過頭看著林靜淑,一點都沒覺得意外,這就是林靜淑的風格。

回到家,念慈已經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著了。楚天梅走過來給他蓋了一件衣服,看見念慈戴了一頂帽子,帽檐很大,而且帽子下面沒有了頭發,人瘦了很多,臉色也不好看,楚天梅心里一酸,她就這么把念慈像孤兒一樣扔在家里,一股強烈的愧疚感頓時涌了上來。

念慈醒了,睜開眼睛看著楚天梅,問道:“你怎么了?”

楚天梅說:“你的變化怎么這么大?這才幾天,臉色變得這么難看,人也瘦了。對了,你怎么剃了個光頭?”

念慈說:“你也知道,我開始掉頭發了,每次洗頭都掉那么多,干脆剃光了省得再掉。”

楚天梅幾天前就發現枕頭上全是念慈的短發。當時問他是怎么回事,念慈說是遺傳,他爸四十歲的時候就已經是列寧式了。

楚天梅當時傻乎乎地問:“可你還差兩歲啊?”

念慈笑起來說:“又沒有規定一定要到四十歲。”

但是楚天梅感覺不對,一般的謝頂,都是從頭頂開始,但是念慈的脫發卻毫無規則,不但頭頂,鬢角和后腦勺也落發紛紛,這恐怕是念慈把頭發全部剃掉的真正原因吧。

念慈摘了帽子說:“你欣賞一下我的光頭吧。天劍說,我現在的樣子男人味特別足。”

楚天梅說:“你聽他的,他就是愛拍你的馬屁。”

看著念慈的光頭,楚天梅感覺很別扭,人啊,該有的東西就應該有,沒有了哪樣都不好看。

念慈忽然說道:“我有個情況也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

楚天梅說:“你想說就說,不說我也不問。”

念慈沉吟一下說:“我發現天劍和許燕妮的來往越來越多,今天我在天劍那也就兩個多小時,許燕妮打了三次電話給天劍。”

楚天梅一愣:“他們怎么認識的?”

念慈說:“天劍自己說是許燕妮買他的畫,后來又給許燕妮畫過一張肖像,就這么熟了。”

楚天梅說:“如果僅僅是如此也沒什么,你感覺他們有什么不對了嗎?”

念慈說:“天劍身邊沒有第二個女人,許燕妮是唯一的,我覺得這對天劍至少是個考驗。我聽你說過許燕妮要和丁尚龍離婚,所以我想的就多了點。”

楚天梅想了一下,天劍今年三十二歲,許燕妮三十七歲,中間隔了五歲;而且丁丁都已經十歲,就算許燕妮風姿綽約不減當年,天劍也不會動別的心思吧?更何況,本質上天劍和許燕妮是兩種人,合不到一起的。

但是,這個世界上的但是太多,一旦有了但是,事情就不會按正常軌道運行,不按正常軌道運行的事,再怎么說也是危機四伏的。

十三、錯綜復雜的家

丁尚龍和韓曉蘇再次回到黃敏佳的家。

但是這次,門鈴都按爛了也沒人開門。看看表,才七點多一點,還沒到上班時間,而且屋里有動靜。韓曉蘇說:“看樣子他是不打算給咱們開門了。”

正說著,一個年輕女人上樓,手里提著早點和蔬菜,看見站在門前的丁尚龍和韓曉蘇,停在樓梯上問:“你們找李巖吧?”

丁尚龍不敢貿然回答,他哪知道李巖是誰。于是指了一下門,對那年輕女人笑了一下。

女人邊掏鑰匙邊說:“李巖就是貪睡,睡著了把他扔進海里都不知道。”

韓曉蘇趁機問道:“您是李巖的愛人吧?”

女人邊開門邊說:“老婆好不好,愛人?土不土啊。”說著走過來把門打開,進屋就喊:“老公,有人找你。”

丁尚龍和韓曉蘇都愣了一下,如果她是這個家的女主人,那黃敏佳是什么角色?

女人回過頭說:“進來吧。”

李巖穿著睡衣從臥室出來,臉色難看地對丁尚龍說:“我就知道是你們,沒給你們開門就是拒絕來訪的意思,你們內地人怎么全這么沒素質。”然后又對那女人說:“你有沒有大腦,隨便就放人進來,也不問問他們是什么人。”

女人說:“他們是來找你的,看著也不像壞人啊。”

李巖瞪起眼睛說:“你以為壞人的腦門上都寫了字,你天生就是個豬腦子!”

丁尚龍說:“反正我們已經進來了。一回生兩回熟,我們應該是朋友了。”

李巖的雙腮抽搐了一下,他看著丁尚龍,覺得丁尚龍的這句話太熟悉了。同樣的口音,同樣的語氣,六年前另一個男人也對他這么說過。就是這句話改變了他的人生,他現在不知道自己算是哪一種活法,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么人。

丁尚龍不知道自己哪句話點中了他的穴位,李巖突然之間沉默下來讓他覺得奇怪。

韓曉蘇倒是很會見縫插針,說道:“李先生,我們能不能坐下談?”

李巖仿佛一只泄了氣的皮球,指了一下沙發說:“坐吧。阿娟,你泡茶過來。”

三個人在沙發上坐了。

為了緩和氣氛,丁尚龍十分友好地看著李巖說道:“我應該先向李先生道歉,我們來得確實有些冒昧。其實就問幾句話,麻煩你配合一下。”

李巖說:“我有什么義務配合你?”

丁尚龍說:“假如,我們是警察呢?”

李巖說:“我已經告訴你們黃敏佳不住這里,你們是不是不相信?”

這時候一個小男孩從臥室里跑出來,大概五六歲的樣子。小孩很可愛,跑過來看著丁尚龍和韓曉蘇,然后緊緊抱住了李巖的腿,瞪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不說話。

丁尚龍覺得,這小孩似曾相識。

很明顯這是一家三口,丁尚龍越想越奇怪,阿娟和黃敏佳,到底誰是李巖的老婆?

李巖好像知道丁尚龍在想什么,說道:“我有必要解釋一下,阿娟是我家保姆。”

這時候阿娟正好送茶過來,有些尷尬地看了一眼丁尚龍和韓曉蘇。

丁尚龍一笑說:“剛才確實有點誤會,我覺得李先生不會愚蠢到犯重婚罪。”

李巖一臉嚴肅地說:“我還要解釋一下,你們找黃敏佳,不關我的事。黃敏佳是一個非常獨立的女人,她的事與我無關。”

丁尚龍說:“但是我不明白,既然你們是夫妻,卻給我形同陌路的感覺。一個丈夫,對妻子的事一無所知,連她在哪都不知道,這事你又該如何解釋呢?”

李巖說:“我沒必要把所有事情都解釋清楚吧?我們并不熟啊。”

丁尚龍也嚴肅起來:“你認為在什么情況下才有必要把事情解釋清楚呢?”

李巖站了起來:“我已經很客氣了,你不覺得你有窺私癖,很讓人反感嗎?”

這時候,小男孩突然撲向阿娟,喊了一聲媽媽,然后哭了起來。

丁尚龍心里一聲冷笑,心說,不管是什么人,只要你夾著一條尾巴,遲早都會露出毛來。

阿娟竟然抱住男孩說:“寶寶不哭,媽媽在呢。”

李巖臉上也沒有任何變化,若無其事地端起茶杯。

丁尚龍心里明白,李巖這是在掩飾,但是,一杯茶又能掩飾住什么呢?這么想了,丁尚龍問道:“你是不是又要解釋什么?”

李巖說:“我當然要解釋。不然,你們會把阿娟當成寶寶的媽媽。我剛才說過,黃敏佳不住這里,她也很少到這里來,所以寶寶就當阿娟是媽媽,我不反對他叫阿娟媽媽,孩子需要母愛。”

解釋得也算合情合理天衣無縫了。

丁尚龍的手機響了,他拿出來看,是武國嶺廳長打來的。武廳長在電話里說了楚天梅去上海找柯楠的事,還有那個香港的電話號碼,丁尚龍一聽就明白了。他收起手機看著李巖,現在既然已經驚動了他,就不能給他留下任何給黃敏佳通風報信的機會,于是給濱江經偵大隊隊長馬晉芳打電話,說了李巖這邊的情況。馬晉芳說:“李巖的事交給我們,我這就派人過去,你們盡管去香港。”丁尚龍再次收起手機,對李巖說:“我的本意,是不想嚇著你。但是你在和我們玩游戲,黃敏佳到底在什么地方你現在說了還不晚。”說著把證件掏出來讓李巖看。

豈知李巖看過證件并不為之所動,說:“我真的不知道黃敏佳在哪。”

丁尚龍冷笑一聲說:“好吧,希望你說的是真的。”

韓曉蘇說:“李先生,做人要知道給自己留退路,不要把話說得太滿,也不要把話說得太死,否則想拐彎兒都拐不過來。”

李巖說:“你們是警察又如何?我沒犯罪,黃敏佳的事和我無關,我們只不過是法律意義上的夫妻。”

韓曉蘇說:“但是你們生了孩子,這就不僅僅是法律意義了吧?”

李巖張了張嘴,但什么聲音也沒發出來。

這時候門鈴響了,丁尚龍知道是馬隊長派了人過來。韓曉蘇過去把門打開,沒想到第一個進來的是馬晉芳隊長,后面跟了一男一女兩個警員。

丁尚龍把李巖交給了那兩名警員。

一出門,馬晉芳就對丁尚龍說:“香港警方剛剛打來電話,黃敏佳一個多小時后從香港返回濱江,他們在百花洲口岸的監控錄像中發現了黃敏佳,百花洲這邊是云崗,黃敏佳將從云崗口岸進入濱江。”

丁尚龍想,武廳長和楚天梅他們分析得不錯,至少證實了兩件事,一、柯立峰藏在香港;二、黃敏佳和柯立峰的關系非同尋常。

馬晉芳說:“奇怪的是,黃敏佳并無進港記錄,她是怎么到的香港?”

丁尚龍也覺得奇怪,怎么會沒有進港記錄?

韓曉蘇忽然說道:“丁隊,你不是說過,黃敏佳和莊麗雯可能是一個人嗎?”

丁尚龍恍然大悟:“對,我們查一下出境記錄上有沒有莊麗雯就知道了。”

出境記錄上果然有莊麗雯的名字,時間是1月22日,柯立峰出逃的第二天下午。那個時候柯立峰還在龍海,估計是黃敏佳提前到香港等柯立峰。

丁尚龍和馬晉芳等人馬上趕到云崗口岸,并且準備好房間,只要黃敏佳出現,就馬上把人帶過來,一切皆從搶時間考慮。因為柯立峰也很有可能馬上離開香港,剛剛到手的線索絕不能再讓它斷了。

香港警方又打來電話,通報黃敏佳已經從百花洲出關。

丁尚龍馬上布置下去,要在第一時間控制住黃敏佳,尤其盯住她的手機,不能給她打電話的機會。

黃敏佳港澳通行證上的名字果然是莊麗雯。

很快,黃敏佳就被帶到丁尚龍面前。

這是一個著裝華麗、氣度非凡的女人。一款玫瑰色薄呢大衣,肉色緊身褲,套一雙同樣玫瑰色的羊皮長筒靴,漂染過的玫瑰紅短發,皮膚白皙得如同新疆羊脂玉,耳朵上的流蘇式耳墜是鉑金的,透過領口,能看見脖頸處露出的一截鉆石項鏈,雖然是碎鉆,但在正午的陽光下同樣熠熠生輝。臉部線條十分生動,沒有濃妝艷抹,五官已經十分精美,神情極其淡定,不驚不詫,甚至是一臉無辜地看著屋里的人。

丁尚龍單刀直入:“柯立峰在哪?”

黃敏佳一臉驚訝地看著丁尚龍:“你問我?我怎么知道他在哪。”

丁尚龍冷眼看著黃敏佳:“我想,你應該知道柯立峰目前是什么處境。所以你應該清楚,如果你能協助警方,這對你今后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黃敏佳淡淡一笑說:“我看過通緝令,當然知道柯立峰是什么處境,一個被通緝的在逃貪官。可是我不明白,你們為什么把我和他扯在一起?”

丁尚龍說:“你是不是想說你和柯立峰沒有任何關系?”

黃敏佳說:“關系當然是有的,六年前就有了,但也只停留在熟人這個臺階上。那個時候他是副市長,我是賓館服務員,天壤之別的兩種人,我想,你們不會把我和他捏在一起吧?”

果然是個高手,面不改色,鎮定自若,又有一種高貴之氣朝你逼過來,能動搖人的信心呢。

丁尚龍嘴角掛了一絲辨不出內容的笑容說:“我很想知道你為什么用莊麗雯的名字去香港?莊麗雯和柯立峰又是一種什么關系呢?”

黃敏佳一笑說:“丁隊長,都是南昆人,十八歲的時候我就認識你了。說實話,我花錢買了假身份是不對,但是商場上變幻莫測,險象環生,我一個女人,花錢買一個假身份也完全是從生意的角度考慮,我必須保護自己。”

丁尚龍說:“你又沒販毒,也沒人追殺你,用得著這么保護嗎?”

黃敏佳淡淡一笑說:“丁隊長,你還在懷疑我和柯立峰的關系。這么說吧,如果說我和柯立峰現在還有關系,那也是拐了彎兒的,我在替他弟弟經營濱江這邊的生意,說白了,是在為他弟弟打工。”

丁尚龍笑了起來:“你不覺得你的謊言連自己都騙不過去嗎?”

黃敏佳說:“如果你們誤會我和柯立峰有什么其他關系那我沒辦法。丁隊長,有些事情,不是一加一就等于二,也并不是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能上床。考慮到你們找我的特殊背景是想找到柯立峰,我就不多想了。女人活著不容易,活在濱江的女人就更不容易,我請你們尊重一下女人。”說到這里,黃敏佳眼淚汪汪的。

丁尚龍忽然意識到,如果沒有確鑿證據,黃敏佳不會講實話,這個女人太老練了。

他讓人帶走了黃敏佳。

韓曉蘇說:“我們只有24小時時間,24小時內查不出什么我們就得放人。”

丁尚龍說:“那就做好放人準備,我們現在沒有證據證明她是柯立峰的情人,她不可能承認她去香港是見柯立峰。”

韓曉蘇說:“你的意思,是不是想從李巖身上打開缺口?”

丁尚龍說:“我敢斷定,李巖手里肯定有我們想要的證據。只有拿到證據,黃敏佳才會說實話,她肯定知道柯立峰最終的落腳點。”

韓曉蘇說:“我們還去不去香港?”

丁尚龍說:“暫時不去,去了也沒用,我估計,柯立峰已經離開了香港,他不可能坐以待斃。”

韓曉蘇說:“那我們就再審李巖吧。”

十四、一個女人的賭局

香港警方在港九進行了地毯式搜查,沒有發現柯立峰留下的任何足跡。

得到這個消息,丁尚龍罵道:“這家伙是成神了還是成精了,我就不信找不到他。”

現在想找到柯立峰的唯一途徑就是撬開黃敏佳的嘴。想要撬開黃敏佳的嘴,就要先撬開李巖的嘴。李巖改了口,說他和黃敏佳既是法律上的夫妻又是現實中的夫妻,而且孩子是最好的證明。保姆阿娟是個沒有多少腦子的女人,她只知道孩子是黃敏佳生的,至于黃敏佳和李巖為什么不住在一起她說不知道,而且是真的不知道。

他和黃敏佳簽了十年的婚姻協議,然后登記結婚。條件是,黃敏佳為他提供一套住房,每月工資五千,他可以找女人,也可以和女人談婚論嫁,但必須是十年以后,另外,他的工作就是待在家里照管黃敏佳的孩子,有需要的時候他要以丈夫的身份陪黃敏佳外出應酬。

李巖不是不想說,而是不敢說。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這事會不會把自己牽連進去,他害怕,覺得守口如瓶才能保護自己。

他見過柯立峰,而且不止一次。第一次,黃敏佳帶柯立峰來看孩子,介紹說柯立峰是她生意方面的朋友。李巖不傻,一眼看出柯立峰是孩子的父親。但他什么都沒說,他根本不想過問黃敏佳的事,只在家里設計自己的軟件。他現在也算是個有錢人了,完全可以離開黃敏佳自奔前程了。但是他舍不得這套房子,結婚協議上有這一款,婚姻滿十年后,房子歸李巖所有。再怎么說李巖也是農村出來的,讓他放棄一套房子,尤其是龍海的房子,那比割肉不知要疼多少倍。

柯立峰第二次來看孩子,阿娟炒了幾個菜,兩個人坐在一起喝酒,這中間黃敏佳被一個電話叫走,所以李巖說話就隨便了很多。他對柯立峰說:“什么時候想孩子了就來看吧。”

這話柯立峰一聽就明白了。他說:“一回生兩回熟,咱哥倆就算是朋友了。”

李巖說:“好說,方老板拿我當朋友算我高攀了。”他不知道柯立峰的確切身份,也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黃敏佳介紹的時候說柯立峰姓方。

他們都沒把話說明,但是心里都明白。分手的時候,柯立峰給了李巖兩萬塊錢,說:“老弟,不管到什么時候,孩子都是你的親兒子。”

李巖明白這話的意思,這是一種重托,一直稀里糊涂的李巖這時候忽然有了種責任感,他第一次認真打量了那個孩子,覺得孩子挺可愛。

他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警察找上門來了,他一方面緊張害怕,一方面又咬緊牙關什么都不說。

直到最后,兩名警官向他徹底攤牌,告訴他柯立峰是什么人以及黃敏佳和柯立峰的關系,他這才瞪大驚恐的眼睛說:“柯立峰就是方老板啊?”

丁尚龍也沒閑著,他一直在對付黃敏佳。他把所有的道理都講了,該說的話都說了,但黃敏佳就是不承認她和柯立峰是情人關系。

丁尚龍最后發火了,說:“黃敏佳,你知不知道,柯立峰是巨貪,全中國最大的貪官,他鯨吞的國家財產是你想象不到的,這樣的人是什么結局你心里清楚,難道,你要做他的殉葬品和他一起下地獄嗎?”

黃敏佳也火了:“就憑你是警察,我就要承認柯立峰是我情夫嗎?他鯨吞了多少國家財產和我有什么關系?我已經告訴過你,我只不過是給他弟弟打工,我靠自己的勞動養活自己,我有什么罪?”

丁尚龍說:“你知情不舉,你犯了包庇罪,而且,我已經給了你機會,是你自己要往深淵里跳,別人想拉都拉不住,黃敏佳,你以為自己有多聰明嗎?”

這一詐,黃敏佳果然不吭聲了,但她再也不說一個字。

丁尚龍急得頭都大了,因為24小時內若問不出什么就要放人,黃敏佳等得也是這24小時。如果真的放了人,局面會失控,線索就會再次中斷。

什么叫山窮水盡,丁尚龍現在體會到了。

已經20個小時了,再過4小時,黃敏佳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走了。

丁尚龍一上火就腫喉嚨,這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嗓子已經插不進針,說話都費勁了。

20個小時以來,黃敏佳以一成不變的坐姿坐在椅子上,她早已經腰酸背痛,屁股先是疼,后來就麻木地失去了知覺,她覺得自己的血液已經堵塞不再流通,可她不想動,就像一座塑像保持著不變的姿態。這中間她想去衛生間,但是她沒去,就尿在了褲子里。她不想向丁尚龍提任何要求,她讓自己就這么示威似的坐著,熬過這24小時她就還是自由之身。

她和柯立峰是不歡而散的。22號她接到電話去了香港,當時她就有些奇怪,她和柯立峰經常去香港,有的時候是見生意場上的朋友,有的時候是去香港浪漫一下,在銅鑼灣的公寓里過幾天夫妻生活。但是這次,柯立峰一定要讓她先去香港等他,她不明白柯立峰在玩什么花樣,是不是又要給她一個意外驚喜,是不是又買了一套房子給她。那個時候,她還沒有看到通緝令,所以,她是帶著一個美好的希望去了香港,把房間收拾好,燒好了洗澡水,等柯立峰大駕光臨。

她看到柯立峰的時候就感覺不對,沒有以往的春風滿面,也沒有以往的干凈利落,而是一副疲憊至極的狀態,她哪里知道柯立峰已經在逃亡路上奔波了幾十個小時,眼睛都沒有眨過。

柯立峰沒有瞞她,把事情如實告訴了她,要求黃敏佳和他一起走。

黃敏佳驚愕萬分,好一會兒才說:“你怎么現在才告訴我?”

柯立峰說:“干嗎怕成那樣,如果我事先告訴了你,你是不是就不來了?”

這時候,黃敏佳已經知道了自己該怎么做,她說:“這么嚴重的事,我吃驚一下總可以吧?”她先讓柯立峰洗澡,自己下樓買了吃的喝的,她已經不敢打電話叫外賣了。

等到柯立峰吃飽喝好,她這才說道:“我需要一筆錢。”

柯立峰一愣:“你要多少?”

黃敏佳一笑說:“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不貪心,你就給我一個整數吧。”

柯立峰說:“一百?”

黃敏佳說:“不,一千。”

柯立峰當即愣住:“你要一千萬?你想干什么?”

黃敏佳說:“就算是為兒子吧。”

柯立峰臉色一沉:“你知道我現在的處境,這種時候你要這么大一筆錢是什么意思?”

黃敏佳說:“夫妻本是同林鳥,更何況我們不是夫妻。”

柯立峰差點跳了起來:“黃敏佳,你這是落井下石啊!”

黃敏佳說:“你沒有落井,我也沒有下石,我一個女人,帶著孩子,還有幾十年的路要走,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也要為你兒子想想吧?”

柯立峰說:“原來,所有的一切,你所謂的感情、所謂的愛,你每一次的激情,都是在表演?”

黃敏佳冷笑一聲說:“人生一幕戲,不表演能生存嗎?你也是高層領導,不也是在你的政治舞臺上表演嗎?柯副市長,戲演久了會很累,表演得太多了會乏味,所以,該收場的時候就收場,該落幕的時候就落幕,這才是一出好戲啊。”

柯立峰氣得說不出話,好半天才說:“你是世界上演技最高的婊子!”

黃敏佳說:“那你就是世界上最小氣的嫖客!”

柯立峰罵道:“你也太沒良心了,我給你的還少嗎?”

黃敏佳說:“是不少,但沒有一分錢是你自己的,你自己的錢,都給了你老婆。”

柯立峰的臉都氣綠了:“你這么說話是不是太渾蛋了!”

黃敏佳忽然笑了,她明白了柯立峰不會再給她一分錢。于是說:“你看你,真急了眼,開玩笑都不知道。”

柯立峰的臉依舊青著:“開玩笑?你這是開玩笑嗎?”

黃敏佳說:“我以前不敢,今天這是第一次以一個妻子的身份和你開玩笑。算了,不說了,你打算怎么辦?”

柯立峰說:“我已經說了,你跟我一起走。”

黃敏佳說:“你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何苦再背上一個包袱呢?更何況還有兒子,我跟你走了兒子怎么辦?那么多財產交給誰?”

柯立峰嘆息一聲說:“我糊涂了,明知道你不會跟我走,什么愛情,純粹是狗屁、胡扯。”

寒冷最是無情夜,這個夜晚,是他們的冬天。

第二天,黃敏佳把柯立峰送到港澳碼頭。這一刻,黃敏佳確實覺得自己很沒有良心,她有些愧疚地看著柯立峰說:“澳門也不是久留之地,你多保重吧。”

她沒有等到船開就走了,沒有回頭,她知道很多事情根本無法回頭。

黃敏佳堅信,警察們抓不到柯立峰,只要柯立峰不落網,她的青春一賭,就算贏牌了。

所以,面對嗓子啞了話都說不出來的丁尚龍,黃敏佳心里涼快得很。

就在這一刻,預審室的門被撞開,馬晉芳隊長闖了進來,她把一頁紙交給丁尚龍。

是李巖的證詞,看過證詞后丁尚龍緊繃的神經松開了。她對黃敏佳說:“你現在把一切都說出來還不晚。”

黃敏佳何等聰明,她倏地一下站起來說:“李巖?”

丁尚龍說:“李巖想把孩子還給你,同時終止你們的婚姻協議。”

黃敏佳覺得自己頭頂上響起一聲炸雷,完了,全都完了,她用青春賭到的明天,是一場徹底的毀滅。

丁尚龍的手機驚天動地地響了起來,楚天梅打來電話說,柯立超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龍海還有公司。

全都是謊言。丁尚龍對黃敏佳說:“謊言其實是一把利刃,一個在謊言中生活的人,遲早要被這柄利刃刺傷。”

黃敏佳在這一刻徹底崩潰了,她歇斯底里地喊道:“男人,男人全是他媽的渾蛋!”

丁尚龍冷冷地注視著黃敏佳。

黃敏佳繼續喊道:“你們為什么不讓他跑?那么多貪官全都逃了,柯立峰為什么不能逃?你們為什么不放他一馬!”

丁尚龍讓韓曉蘇給她接了一杯水,說:“把水喝了,我等你。”

十五、原來貪官在獅城

根據黃敏佳的交代,丁尚龍帶著韓曉蘇等人火速趕往澳門,黎明時分到達澳門警察總局的門前。這時候,澳門警察總局的查元青副局長已經在辦公室恭候多時了。

丁尚龍介紹了情況,商請當地警方協助,立即封關。查副局長表示,只要柯立峰在澳門, 他保證五分鐘內就把他送到拱北口岸,并當即命令各關口立即封關。

但是,按照黃敏佳提供的地址,柯立峰在澳門的私宅空無一人,賓館酒店也沒查到他的下落,調看當日從港澳碼頭進入澳門的監控錄像,也沒有看到柯立峰。

查副局長問丁尚龍:“你能確定柯立峰進入澳門了嗎?”

丁尚龍心里沒底,他不知道黃敏佳到底說沒說實話。看當時的樣子,她沒有說假話的跡象,她痛哭流涕,請求丁尚龍網開一面放過她,她說自己沒罪,她只是一個被柯立峰包養的女人,她還年輕,還有兒子。

來澳門的路上,丁尚龍還興奮了一陣子,他覺得有百分之八十的希望能在澳門抓住柯立峰,沒想到又是一場竹籃打水,他再次感到自己的對手過于強大和狡猾了。

韓曉蘇也一改往日樂天派的性格,愁眉深鎖地說:“難道,柯立峰化成一股空氣不成?”她同時安慰丁尚龍說:“急也沒用,于事無補啊。”

丁尚龍說:“我是恨自己無能,竟然斗不過柯立峰這個老家伙。”

韓曉蘇說:“這不是斗得過斗不過的事,他是暗逃,咱們是明追,明暗相斗,自然是明的吃虧。”

從澳門返回濱江,丁尚龍一臉茫然,這是他從警十幾年來最無奈的時刻。

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冥思苦想,本來不抽煙的他在吧臺買了一包小熊貓帶回房間,一支接一支地點燃,到后來感到頭暈目眩。站起來看看屋頂,屋頂像一個碩大的圓盤快速旋轉著。他聽說過不會吸煙的人吸多了之后會醉煙,后果比醉酒要嚴重得多。他不敢吸了,身體軟軟地躺在床上,明明聽見有人叫門卻沒有去開門的意識。

韓曉蘇擔心丁尚龍出了什么意外,叫了樓層服務員把門打開,看見滿屋濃煙,韓曉蘇吃驚地張大了嘴巴,跑過來看著一臉茫然的丁尚龍說:“你可是大開殺戒啊,這能管用嗎?”

丁尚龍忽然從床上彈了起來,大聲說:“馬上叫張力海他們過來開會!”

韓曉蘇嚇了一跳說:“開會就開會,你這么大聲想嚇死誰啊?”

沒一會兒張力海他們就過來了,丁尚龍說:“我有一個想法,柯立峰根本就沒有去澳門,他騙了黃敏佳,黃敏佳誤以為他去了澳門。”

幾個人想了想,覺得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柯立峰預測到黃敏佳可能會出事,所以不會把自己的真實去向告訴她。

丁尚龍繼續說道:“柯立峰不去澳門,他最應該去哪里,你們想一想?我只給你們一分鐘時間。”

一分鐘很快過去,張力海和韓曉蘇都以搖頭作答。

丁尚龍說:“我認為,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是龍海。”

韓曉蘇說:“為什么?”

丁尚龍說:“因為柯立峰覺得龍海是最安全的地方。他知道我們已經梳理過龍海,放松了對龍海的警惕,龍海由原來的風險之地變成了安全港灣,所以,他的逃跑路線應該還是龍海。”

到龍海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沒有時間吃飯,韓曉蘇跑出去買了一些小籠包和炒米粉,幾個人邊吃邊調看錄像,一個多小時過去,根本沒有柯立峰的影子。

丁尚龍嘴里叼著小籠包,眼睛一眨不眨盯著監視器畫面,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這些錄像里,如果再找不到柯立峰,他真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十點十二分,丁尚龍記住了這個時間。柯立峰終于在賓館十二層的走廊里出現了。雖然他改裝穿了一件咖啡色風衣,頭上戴了一頂遮陽帽,但丁尚龍一眼就把他認了出來,看著他走進1204號房間。

在總臺,服務員告訴丁尚龍1204號房間的客人是持一本智利共和國護照登記入住的,英文名字是史蒂文·柯。

丁尚龍仔細看了被掃描進電腦的護照,馬上發現了問題。護照上的個人資料與柯立峰的真實資料不符,年齡差了三歲,但照片是柯立峰本人,護照是假的。

畢竟找到了下落,丁尚龍緊皺多日的眉心松開了。

但是,服務員還沒等丁尚龍露出笑容繼續說道:“客人中午退房走了。”

丁尚龍哪里甘心,馬上請求賀立凡協查,看看柯立峰去了哪里。

結果很快出來,柯立峰中午十二點四十分從龍海機場登機飛往北京,下午三點從首都機場飛往新加坡。

丁尚龍的眼睛一下子直了。他太了解新加坡了,新加坡一直沒有加入國際刑警組織,與中國也沒有簽署引渡條約,這意味著中國警察即便到了新加坡也無法開展工作,外籍警察在新加坡根本不能執法。所以,很多外逃貪官都是就近選擇新加坡,利用中國法律鞭長莫及的短處,他們不怕中國警察知道他們的下落,到了新加坡,等于進入了安全島,靠著銀行里的巨額存款,過著逍遙自在無憂無慮的生活。

丁尚龍從心底發出一聲嘆息,他們晚到了幾個小時,讓柯立峰這條巨鯨游進了大海。

他看著賀立凡,彼此都不說話,都知道對方在想什么,遺憾,太遺憾了。

丁尚龍打電話給董培山書記,匯報完情況后等董書記的指示。

董書記沉吟片刻說:“先回家吧,我們再想辦法。”

離開龍海的時候,賀立凡到機場送他們,說:“記住,你是要請我吃飯的,我等著。”

丁尚龍努力一笑說:“這頓飯,花多少錢我都愿意。”

在飛機上,韓曉蘇問丁尚龍:“你和許燕妮的事怎么辦?她還是那種態度嗎?”

丁尚龍說:“不就是離婚嗎,我長這么大從沒怕過什么,也不會怕離婚。”

到南昆機場接他們的是武國嶺廳長和楚天梅,一正一副兩位組長在出港口已經等了半個多小時。

武廳長含笑看著丁尚龍說:“辛苦了。”

丁尚龍沒有想到他們兩個會親自來接機,說:“武廳長,對不起。”

武廳長說:“不要這么說啊。”

楚天梅也笑道:“就是,你對不起武廳長,武廳長又對不起誰呢。”

丁尚龍說:“空手而歸,又不是凱旋。”

武廳長說:“該做的你們都做了,沒有留下遺憾就好。”

丁尚龍苦笑一聲:“不,留下了一個天大的遺憾。”

董培山書記午飯都沒有吃,坐在會議室里等丁尚龍他們,人一到,案情分析會馬上就開始。

先是丁尚龍向董書記和專案組全體同志匯報了情況,所有人都明白,情況不容樂觀。

董書記說:“擺在我們面前的任務是艱難的。如果去新加坡,中國警察不能執法。這種情況下,沒有新加坡警察的配合根本不行。如果不去新加坡,就完全失去了將柯立峰緝捕歸案的可能。這么多年,不要說我們省,就是全國,也還沒有從新加坡成功緝捕貪官回國的先例,因為跨國緝捕困難重重,阻礙橫生,成功的概率極低。”

停頓片刻,董書記繼續說道:“國內一些貪官和犯罪嫌疑人在危險到來之前選擇潛逃國外,造成的影響極為惡劣。如果放棄了柯立峰,等于縱容了更多的貪官和犯罪嫌疑人。省委和省紀委已經下了決心,無論如何要去新加坡試試。我們已經在爭取公安部的同意和支持,先把新加坡這扇門打開,走進去再想辦法。”

十六、貪瀆導致一個家庭的坍塌

武國嶺廳長對楚天梅說:“這些天大家都馬不停蹄,我和董書記在等公安部的消息,部里正和新加坡警方取得聯系,這是個空當,讓大家休息一天,調整一下,后面的任務會更重更緊張。”

楚天梅說:“也是該讓大家休息一天了。”

離開武廳長,楚天梅馬上去了超市,買了一塊新鮮的瘦牛肉,然后又拐到海鮮市場買了一條活魚,她想給念慈做西紅柿燉牛腩,再煲點魚湯。念慈這些日子被她扔得很苦,臉色灰灰的,人也越來越瘦,楚天梅為此十分愧疚,她不是一個好妻子。

她給念慈打電話,想告訴他中午回家吃飯,要不念慈以為她不在家,肯定又是一碗拉面湊合,念慈很會過日子,不抽煙不喝酒,口袋里最多裝兩三百塊錢,就這到了月底還花不完。

她先是打念慈的手機,手機是關著的。念慈這人在生活小事上非常粗心,手機經常是沒電了也不知道,或者晚上關了機早上想不起來開。為這楚天梅多次提醒念慈,讓他及時充電和開機。念慈說:“不開就不開,省點話費攢著給你買汽車,你那輛破捷達早就該進博物館了,怎么也要買一輛寶馬送給你,這種車最能烘托你的身份。”

楚天梅笑得不行,說:“烘什么托啊,你也真是,省幾十塊的話費買汽車?汽車模型你都買不來。”

好在念慈一天到晚不離辦公室,手機打不通,辦公室的電話肯定有人接。

楚天梅撥了念慈辦公室的電話,響了半天都沒人接。念慈是調度科科長,自己一間辦公室,如果沒人接,就說明他不在。楚天梅奇怪,正是上班時間,念慈怎么不在辦公室呢?不會是忙里偷閑跑到天劍的畫廊去了吧?

她把買好的菜送回家里,打電話給天劍,天劍的手機倒是通了,卻沒人接,楚天梅想,就算是殺得難解難分跳馬臥槽什么的也不至于電話都不接吧?她執著地打了好幾次,還是沒人接,再打念慈的,手機依然是關機,辦公室依然沒人接。看看時間還早,楚天梅索性去了天劍的畫廊,想著見了面好好訓他們哥倆一頓,電話都不接,這也太不像話了。

沒想到在畫廊里看店的是許燕妮。

看見許燕妮,楚天梅忽然想起念慈跟她說過的話,今天得到了證實,光看著許燕妮那副尷尬的神色楚天梅就什么都明白了。

楚天梅想,如果許燕妮堅持跟丁尚龍離婚是天劍的原因,那她將如何面對丁尚龍?這可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怎么撞到一條船上了。

許燕妮正在拿一塊干凈的毛巾擦油畫上的灰塵,看見走進店來的楚天梅,表情有點不自然,都忘了和楚天梅打招呼。

楚天梅心里很生氣,她首先想到的是丁尚龍,然后覺得許燕妮口是心非,這才幾天啊,她在楚天梅面前把丁尚龍說得一無是處,自己一副無辜的樣子,鬧了半天是紅杏要出墻。

還是許燕妮先開口,說:“看見我在這是不是很意外?”

楚天梅說:“如果你是在這里體驗生活我就不奇怪,如果另有原因,我就不僅僅是奇怪了。”

許燕妮不說話,拿起自己的包。

楚天梅問:“天劍呢?”

許燕妮說:“出去了,沒說去哪。”

楚天梅拿出手機要打,許燕妮阻止道:“不要打了,他忘了帶手機。”

楚天梅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人機分離。

許燕妮說:“你來得正好,我還有事,先走了。”

楚天梅在電腦邊上看見了天劍的手機,順手拿過來看。天劍朋友不多,電話簿里只有十幾個人,看名字都是男性,只有一個名字是女性,天劍只存了一個字:妮。

楚天梅又看了短信記錄,收件箱里都是許燕妮發過來的,發信箱里都是天劍發給許燕妮的,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楚天梅不想多看,其實這已經是一個最好的佐證,密度這么大,一小時內發了幾十條,事情已經是明擺著的了。

好不容易等到天劍回來,看見楚天梅,天劍笑呵呵地說:“我沒認錯人吧,檢察長到畫廊賣畫來了,生意如何啊?”

楚天梅板著一張臉說:“很失望吧,我不是許燕妮。”

天劍臉上的笑容馬上消失了,說:“我就知道你會誤會。”

楚天梅把天劍的手機拿在手里晃了晃說:“我也希望是誤會。”

天劍臉色一變:“姐,你怎么偷看我的手機啊。”

楚天梅說:“我沒有偷看,是順便是無意,你有什么秘密怕人看?”

天劍說:“我沒有秘密,手機畢竟是純私人的東西。如果你的手機放在那里,讓我看我都不看。姐,你不是這種素質的人啊?”

楚天梅說:“難堪了是吧?我是你姐,給你擦過多少次屁股你還記得嗎?那個時候你怎么不跟我說難堪。”

天劍說:“這是哪跟哪啊,你什么時候給我擦過屁股了?”

楚天梅振振有詞道:“你兩歲的時候我已經八歲,多少次你屙了尿了不是我給你擦。”

天劍哭笑不得地說:“姐呀,你說這干嗎,我都多大了,你能不能給我留點面子。”

楚天梅說:“你明明知道許燕妮是有夫之婦,你明明知道丁尚龍和我是什么關系,可你還要這么搞。我不反對你找女人,如果你有戀母情結,就算找個六十歲的我也不管。可你找錯了人,你不該和許燕妮扯在一起。”

天劍說:“我搞什么了,我和許燕妮只是一般的交往,你也看我的短信了,有哪句調情了?有哪句罵俏了?不過是對生活的感悟,你不要把事情弄得那么復雜好不好?”

楚天梅說:“我有足夠的理由懷疑,尤其是在許燕妮堅持離婚的情況下,她感情外溢可以,但不能溢到你身上,因為這里面有很多的不和諧。我是你姐姐,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如果你對許燕妮真的沒什么,就不會來往這么頻繁。過去有那么多女孩追你,你都冷若冰霜,怎么到了許燕妮這兒你就滿腔熱情了,你能解釋清楚嗎?”

天劍說:“姐,我覺得你太自私。你這么敏感,只是因為你和丁尚龍是搭檔,你怕面子上過不去,要是換成別人,你肯定不是這種態度。”

楚天梅說:“沒錯,換成別人我當然不是這種態度。丁尚龍是人民警察,沒日沒夜在外邊辦案,他破過多少案子你知道嗎?他為國家挽回多少損失你知道嗎?你怎么忍心涉足他的家庭,做這種釜底抽薪的事?你的理智哪去了?你的人品哪去了?”

天劍也急了,大聲說:“我什么都沒做!我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恥,我不會給丁尚龍戴綠帽子。要離婚是許燕妮的事,和我沒關系,丁尚龍破了多少案挽回多少損失也和我沒關系。”

楚天梅氣得不行:“楚天劍,你還是不是我弟弟?”

天劍滿臉怒氣地說:“你把我看得這么壞你還是我姐姐嗎?”

一句話,讓楚天梅冷靜下來了。

他們姐弟,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爭吵。楚天梅大天劍六歲,一直都對天劍有著母親般的關愛,尤其是父母去世以后,天劍也不自覺地對楚天梅產生了孩童般的依戀。天劍去新疆寫生的時候,姐弟倆經常在QQ里聊天,每次的第一句話,楚天梅總是說:“親愛的,讓姐親一下。”天劍就回過來一句話:“姐,我想死你了。”

想想這些,楚天梅覺得特別感動,眼淚就要下來了。

天劍已經調整了態度,說:“姐,我剛才有點生氣,你不該那么說我。”

楚天梅說:“也許是姐錯怪了你。天劍,做人要有原則,姐相信你不會做什么出格的事。要是出格,你早就出了,還用等到三十二歲。”

天劍說:“姐,有件事我一直沒對你說,現在我覺得應該告訴你了。”

楚天梅說:“那你快說,是什么事?”

天劍說:“其實,我姐夫腿上的腫瘤是惡性的,就是骨癌。而且是晚期。癌細胞已經轉移,他偷偷去醫院化療,不讓我告訴你。”

楚天梅覺得自己的身體一下子軟了,顫抖著聲音說:“天劍啊天劍,我可是你親姐姐,你就這么不是東西,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天劍說:“你罵我吧,我和姐夫一起保密是為了你好,你應該明白。”

楚天梅什么都明白了,怪不得念慈把頭發剃光,化療肯定會掉頭發,念慈是怕她看出來才把頭發全部剃掉的。她問天劍:“念慈現在在哪?”

天劍說:“我剛在醫院陪了他一會兒,做完化療他就回家了。”

楚天梅轉身就跑,她要馬上見到念慈。但是她的一只腳剛剛邁出畫廊的門,手機就響了起來,武國嶺廳長在電話里用最快的語速說:“天梅,不管你現在在做什么,都要放下手頭的事馬上來鳳凰大廈,林靜淑要跳樓自殺。”

楚天梅一驚,林靜淑怎么會在這個時候自殺?她也顧不得多想,開了車急速趕往鳳凰大廈。

鳳凰大廈下面已經擠得水泄不通,人們都在看樓頂上的林靜淑。二十八層高的樓頂,林靜淑就站在不足一米的安全墻邊上,露著大半截身子,從下面看上去,她的身子顯得很小,像個幾歲的小女孩。

武國嶺廳長親自在現場指揮,他向楚天梅簡單介紹了情況。林靜淑女兒的學校打電話通知林靜淑柯楠離校出走,走之前給系主任留了一封信,說她可能永遠不會回來了。柯楠知道了父親出逃的事,這個女孩比她媽媽還要愛面子,她覺得自己在學校一天都待不下去了,所以毅然出走。學校已經報警,但是幾十個小時過去,柯楠下落不明。林靜淑得到消息馬上認定柯楠根本不是出走,而是去了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結束自己的生命。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兒,柯楠太脆弱,也太要強了,她根本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父親是她的精神大廈,這座大廈的傾倒足以讓她絕望。

武廳長對楚天梅說:“董書記、齊向東副書記和丁尚龍都在樓頂上,但是沒人能說服林靜淑。你和林靜淑的師生關系一直很好,你上去勸勸她,如果她真的在大庭廣眾之下跳下來,那就是我們的失職。”

楚天梅在兩名刑警的護送下匆匆進樓,她看見在二十幾層的地方警察們已經扯起了安全網。林靜淑就是看見安全網才沒跳,她在尋找沒有安全網的地方,死的決心似乎已經不可更改。

上到樓頂,楚天梅不由滿臉驚愕。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根本認不出站在安全墻邊的女人是林靜淑。

林靜淑披頭散發,鼻青臉腫,額頭上滲出的血已經干涸成紫色,她可能在上樓的時候摔過跤,衣服扯開了,腳上的鞋也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眼睛腫得烏青,整個人變得面目全非。

看見楚天梅,林靜淑竟然笑了一下,隔著十幾米遠,她大聲說道:“楚天梅,我知道他們會把你叫來。但是我告訴你,不要說你是我的學生,就是我的親爹親媽來了,我也只能和他們說一聲對不起,因為我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點意義了。做完這件事,我的人生價值就可以全部實現了。”

楚天梅沒能聽明白她這話是什么意思,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不知道說什么才能打動林靜淑。她也知道,董書記、丁尚龍他們已經把該說的都說了,這個時候,任何勸說對林靜淑都不會產生效果。但是,她必須要說,就算是廢話,她也要說。

楚天梅向前跨了一步說道:“林老師,您不是這么沒有理智的人啊!”

林靜淑說:“你錯了,我有理智,我現在非常理智。也許,你覺得我是在把事情鬧大,對,我就是想把事情鬧大。我的命不足為惜,我就是想用這條命警告所有貪贓枉法的人,不要以身試法,貪的結果就是害人害己。我要讓所有的人都知道,柯立峰這個貪官害了他的女兒,害了他的老婆,一個好好的家,讓他害得家破人亡。楚天梅,你說,我這么做是不是很有意義?”

楚天梅馬上接住她的話頭說:“您的家沒有破,您還有女兒啊!”

林靜淑說:“我女兒已經先我而去了,我要到那個世界去陪著她,她還小,她需要我!”

楚天梅說:“您怎么就認定柯楠先您而去了呢?如果,她只是一時郁悶,自己找個地方冷靜一下,說不定什么時候,她會撥響家里的電話,她要向媽媽傾訴。可是,媽媽卻不在了,她能承受這么殘酷的雙重打擊嗎?林老師,您愛女兒,但是您現在的行為是要把女兒推上絕路啊!”

林靜淑愣在那里。楚天梅乘勢說道:“您應該了解自己的女兒,柯楠不是那么自私的孩子,她不會扔下您一個人走,她知道女兒對媽媽來說有多么重要。在這個世界上,您是她最親最親的人,她怎么舍得離開您呢?林老師,您說我說的對不對?”

林靜淑說:“我有一種預感,柯楠已經不在了,我的預感一向很準,楚天梅我謝謝你,我不會放棄我要走的路!”

楚天梅說道:“好吧林老師,如果您堅持這么做,也要等柯楠有了確切消息。您給自己一點時間,也給柯楠一點時間,說不定這個時候,柯楠正在回家的路上,或者,在回學校的路上。如果您不想下去,我可以在這里陪您。林老師,您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還有什么比親人的離去更讓人痛心的事嗎?”

說到這里,楚天梅想起了念慈,念慈的癌細胞已經轉移,生命應該按小時來計算了,這個世界上她最愛的人就要離開她了。想至此,楚天梅的眼淚洶涌而出,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含淚看著林靜淑,聲音哽咽地說:“林老師,不要讓柯楠失去媽媽,千萬不要啊!”說罷失聲痛哭。

林靜淑終于撐不住了,一下子癱坐在地上,痛哭號啕道:“我林靜淑到底做錯了什么呀!”

丁尚龍和兩名警員箭一般躥了過去,把軟成一攤泥的林靜淑抱了起來。

十七、經偵隊長與女檢察官的

情感之殤

許燕妮給丁尚龍留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家里沒有安全感,我和丁丁搬出去住,住在哪里你也不必過問,我會給你打電話。

丁尚龍看完紙條,忽然覺得他和許燕妮的夫妻緣分真的走到盡頭了,這張冷冰冰的紙條,哪里還能看出一點夫妻恩情的意思。

他剛要給許燕妮打電話,家里的座機響了。丁尚龍知道這是許燕妮打來的,他猶豫了一下拿起電話。

電話里傳出許燕妮陌生又略顯客氣的聲音:“這兩天你還好吧?”丁尚龍說:“很好。”許燕妮說:“現在你有時間嗎?”丁尚龍說:“我看了你的紙條,你可以和我分居,但是不能分離我和兒子,我要見丁丁。”許燕妮說:“這不是分居,我在家里夜夜不安,總是擔心壞人報復,實在住不下去了才搬出來,你不要往歪里想。你想看丁丁沒有問題,如果你想表現一下父愛,我可以讓丁丁和你住幾天,但是要丁丁自己愿意才行。”丁尚龍說:“你不要在孩子面前把我刻意塑造成一個壞爸爸就行了。”許燕妮說:“以前我是做得不好,但我不是有意的。其實也用不著我說你什么,你是什么樣的爸爸,丁丁心里有數。我剛才問你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現在你有時間嗎?”丁尚龍說:“你有什么事就直說。”許燕妮說:“我知道你沒有完成任務心情不好,但我還是想抓緊時間和你談談離婚的事,否則我怕你又跑出去辦案,這婚要拖到什么時候才能離成?”丁尚龍說:“你是迫不及待啊。”許燕妮說:“你不用說這種話,我只是想早一天過上安寧的日子,你到底有沒有時間?”丁尚龍說:“我現在除了時間沒有別的,你說吧,我們在哪談?”許燕妮略一沉吟說:“就在星巴克吧,那的巴西咖啡我喝著比較習慣。”丁尚龍說:“你把丁丁帶上,我想他了。”許燕妮說:“你以前說過,不要在孩子面前談離婚的事,所以我不想帶丁丁,等我們談好了離婚的事,你再見丁丁也不晚。”

放下電話,丁尚龍草草洗了一下就去了星巴克,許燕妮已經在一個僻靜的座位上等候多時了。

許燕妮說:“我和你結婚十年,我們一次也沒有來過咖啡廳。這次,算是一次補課吧。補完了,我們也就散伙了。”

丁尚龍說:“我最后一次問你,離婚是最好的、唯一的選擇嗎?”

許燕妮說:“丁尚龍,我這么跟你說吧,女人都愿意追求幸福,我也不能免俗。女人不像男人,男人可以有多種追求和多種幸福,而女人的幸福完全在婚姻里,我已經三十七歲了,幸福不是一條河,可以川流不息;幸福是一班車,車不等人,我還想搭搭末班車,希望你能理解。”

丁尚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打量著許燕妮。他問自己,你還愛這個女人嗎?

許燕妮說:“你可以說我無情無義,可以說我自私,可以說我背叛諾言,也可以說我冷酷不通情理,你說什么我都接受。因為我認為我們的婚姻已經變成一幅油畫,與其毫無生命地掛在墻上,還不如摘下來塞到床下。”

丁尚龍牽動嘴角努力讓自己露出笑容說:“既然你要追求幸福,而我又不能給你幸福,我也不忍心讓你錯過末班車,那我就把追求幸福的權利送給你,我同意離婚。”

許燕妮馬上從包里拿出一份離婚協議說:“你看看,如果沒有什么意見就在上面簽字。”說著把筆遞給丁尚龍。

丁尚龍看過協議后問:“你要丁丁?”

許燕妮說:“我不要誰要?你以為你能帶好丁丁,把他培養成人嗎?你放心,丁丁永遠是你的兒子,骨肉親情任何人也代替不了,丁丁有長大的時候,也有需要父親的時候。”

丁尚龍不再說什么,拿起筆簽字。

許燕妮把協議收起來說:“謝謝你。不過我要告訴你,在你簽字之前,我許燕妮沒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我還是我。但是從現在起,我許燕妮還是不是你眼中原來那個許燕妮就不一定了。”

丁尚龍說:“你就隨便是什么吧,那是你的自由。”

許燕妮說:“明天是周末,星期一我們就去把手續辦了。”說完站起來拿起包。

丁尚龍頭也沒抬地說:“星期一見。”

楚天梅剛剛到家,還沒來得及換鞋丁尚龍就把電話打了過來。她告訴丁尚龍,她剛剛從林靜淑家回來,林靜淑已經安靜下來,不會再爬到鳳凰大廈的樓頂上去了。

放下電話,楚天梅換了鞋,她發現屋子收拾得特別干凈,到處都是整整齊齊的,廚房的案板上有切好的西紅柿和蔥花,碗里有打好的雞蛋,不用說,這是念慈為她準備的。

念慈從臥室出來,說:“我正要給你煮雞蛋面呢。”

楚天梅看著念慈消瘦的臉和身體,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撲過來抱住念慈說:“念慈,你把我當成外人了,我可是你最親最近的妻子啊。”

念慈嚇壞了,問道:“怎么了,你這是怎么了,林靜淑不是沒事了嗎?”

楚天梅擦了下眼淚說:“你還想瞞我到什么時候?你的腿……”

念慈一下子沉默了,把楚天梅拉到沙發上坐下,攬住她的肩說:“天梅,對不起,生命的事我們自己說了不算,這是沒辦法的事。每個人都有結束的一天,只不過早晚不同,我已經看淡了,希望你也能看開。”

楚天梅說:“我怎么能看開?為什么這種事會落到你身上?”

念慈一笑說:“你真傻,怎么能說這種話。”

楚天梅說:“你怎么還笑得出來?快告訴我,化療效果怎么樣?醫生是怎么說的?”

念慈說:“病情已經得到控制,醫生說如果心態好,積極配合治療,我的生命還長著呢。”

楚天梅說:“我會讓你經常保持好心情,我會讓你每天都愉快。我明天就去找董書記,我要退出專案組,我要好好照顧你。”

念慈說:“這可不是你的為人啊,專案組你怎么能退出來呢?工作比什么都重要,更何況你們的工作性質特殊,干的是大事。”

楚天梅拉住念慈一只手說:“念慈,我對不起你,你越是這樣我就越覺得對不起你。”

念慈說:“怎么越說越遠了。天梅,我們只要好好珍惜每一天就行,每天都過得有質量,我們的感情沒變,我們還有愛,這已經很讓我滿足了。”

楚天梅覺得自己心痛如絞,念慈這么好的一個人,命運真是對他不公。可是她不想再流淚了,她不想再給念慈增加心理負擔,她要讓念慈在有限的生命里更多地享受到人間真愛。眼淚挽救不了任何人的生命,她要做的,是給念慈更多的關愛。

她和念慈一直聊到凌晨三點多,也不知道都說了些什么,話越說越多,直到困得不行才睡了。

剛睡下沒一會兒,客廳里的電話爆響,在靜夜中特別驚人。楚天梅趕緊去接電話,拿起聽筒,馬上傳來林靜淑的聲音:“天梅,我是林靜淑。”

楚天梅說:“我知道是您,林老師,是不是有需要我幫助的事?”

但是電話那頭的林靜淑卻哭了起來,哭聲越來越大,根本就說不出話。楚天梅心中一緊,她擔心林靜淑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電話那頭換成一個女孩的聲音:“楚阿姨,我是柯楠。”

楚天梅非常吃驚:“柯楠?你回家了?”

柯楠說:“我剛到家,我媽把一切都告訴我了。謝謝你楚阿姨,是我不懂事,我應該給媽媽打電話,我只是一時想不通爸爸為什么出這樣的事。其實我只是去了南京,在玄武湖公園里一個人坐著,想自己今后的人生之路該怎么走。”

楚天梅說:“你想好了嗎?”

柯楠說:“想好了,我有自己的路。我爸爸選擇了一條錯誤的路,那是他自己選的,他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任。他是他,我是我,不能因為他而影響我。因為我還年輕,我要走好自己的路。”

十八、去獅城捉人

董書記打電話給楚天梅,讓她馬上到省紀委會議室開會。

董培山書記和齊向東副書記以及專案組的主要成員已經坐在會議桌旁,楚天梅剛剛進來,武國嶺廳長和丁尚龍也到了。

董書記說:“把大家叫來是想交流一下情況,二十四小時以來,我們一直在和公安部聯系,公安部刑偵局已經和新加坡警察局高層人士通過話,對方沒有一點松口的意思。他們很固執,認為中國警察根本沒有去新加坡的必要,我們正在通過外交部和駐新加坡大使館取得聯系,希望使館支持,邀請我們去新加坡,這是一條非常可行的辦法,如果使館發了邀請,新加坡方面再怎么拒絕也擋不住我們進入他們的國門。武廳長,你把新加坡警方的具體態度跟大家說說。”

武國嶺廳長說:“我就給大家復述一下新加坡警察局的電話內容吧。電話里說,一、根據新加坡記錄,史蒂文·柯持智利共和國護照,號碼為0034529,乘坐CH714航班從香港到達新加坡;二、新加坡警察局未發現此人在新加坡的下落,新加坡警方將監控其出境情況,如發現史蒂文·柯離開新加坡,將盡快通知中國公安部國際合作局;三、新加坡與中國沒有簽訂引渡條約,新加坡政府沒有合法的權力逮捕史蒂文·柯。除此之外,新加坡警察局將盡力協助中國警方。”

齊向東副書記說:“除此之外?他們也真能措辭,除此之外他們又能協助什么呢?”

武廳長說:“就算我們能夠到新加坡,也僅僅是邁出了第一步,能不能爭取到新加坡警方的支持還是個未知數。沒有他們的支持,我們只能是望塵莫及。”

丁尚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說:“柯立峰所持的智利共和國護照,上面的資料是他弟弟柯立超的,而照片是柯立峰本人的,這是柯立超通過在美國的生意伙伴搞到的。應該說,這是一本無效護照,這本假護照能不能作為一個突破口,爭取到新加坡警方的支持呢?”

董書記眼睛一亮說:“這應該算是個突破口。可是,我們手中只有護照的復印件。小丁,你辦案經驗多,復印件能成為有效的證明嗎?”

丁尚龍說:“最有效的證明,應該是智利使館出具的文字資料,不知道智利使館肯不肯出面。”

武廳長忽然說道:“去年我在大馬與公安部駐印尼警務聯絡官見面的時候,智利駐印尼總領事凱恩·杜薩正好來拜訪,聯絡官與凱恩·杜薩的關系很不錯,又是擁抱又是貼面,不知道這位總領事出面能不能管用?”

丁尚龍高興得拍了一下桌子說:“太管用了!每個使館在簽證的時候,必須要登錄本國外交部的電腦系統驗證護照的真偽,只要總領事愿意,把史蒂文·柯的名字輸進去,就可以查看護照的原始信息。然后我們請凱恩·杜薩總領事代表本國使館向新加坡方面出具一份公函,證明史蒂文·柯護照的信息與照片不相符,是非法使用他人護照,那么柯立峰就可能被遣返。無論是遣返回大陸還是遣返到智利或澳門,我們都會輕而易舉地把人抓回來。”

會議室里一下子鴉雀無聲,興奮可以讓人變得如此安靜。

董書記看著武廳長不說話。

武廳長說:“您不用這么看著我,我知道這件事是我的,我馬上給警務聯絡官打電話,看看能不能聯系凱恩·杜薩總領事。”

董書記一笑說:“你這張胡子拉碴的臉還怕看不成?我想提醒大家,不要把自己弄得過于緊張,緊張不能幫我們的忙,前途是光明的,去新加坡的道路是曲折的,我們要輕輕松松做好再度出征的準備。晚上我自掏腰包請大家吃飯,把專案組和追捕組的小年輕們都叫上,別忘了那個假小子,她叫什么來著?”

丁尚龍說:“韓曉蘇。”

董書記說:“她和楚天梅正好是個伴兒,要不楚天梅就一花獨放了。”

所有人都笑了,氣氛變得輕松起來。

早上七點剛過,許燕妮就打來電話提醒說:“今天是星期一。”

丁尚龍睡意蒙眬地說:“我要去一趟省司法廳涉外公證處。我知道你身處痛苦的婚姻之中,麻煩你再多痛苦兩個小時行嗎?”

他不知道這話是從哪里冒出來的,沒經過大腦話就出口了。原以為許燕妮肯定反擊,不料許燕妮卻笑了起來,說道:“十年我都熬過來了,還在乎這兩個小時。丁尚龍,我剛剛發現你幽默起來還是挺可愛的。十點鐘,我在辦事處門前等你。”

武國嶺廳長的辦事效率就是與眾不同,早上九點多的時候,凱恩·杜薩總領事已經把致新加坡移民局的公函發到專案組的郵箱里了。

公函的全文是:

尊敬的新加坡移民局,我是智利共和國駐印尼總領事館總領事凱恩·杜薩,非常榮幸地致函給你們。特別通知你們,我國領事館近日收到一封傳真函,一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通緝的犯罪嫌疑人史蒂文·柯(持號碼為0034529的護照,出生日期1961年9月12日)于一周前進入貴國。參閱我國的出入境記錄,該護照信息與我國的登記信息不相符,即史蒂文·柯所持證件是非法護照。現在我謹代表智利政府請求貴國的幫助,在我們派員到達新加坡后,逮捕該犯。

智利共和國駐印尼總領事凱恩·杜薩

武廳長當即讓韓曉蘇給凱恩·杜薩總領事復信,對公函全文表示滿意,同時對凱恩·杜薩總領事深表謝意。

處理完這件事,武廳長又接到公安部通知,中國駐新加坡大使館已經向公安部發函,同意正式派員到新加坡處理柯立峰出逃事件。

可謂是雙喜臨門,專案組和追捕組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追捕組成員作了調整,張力海和袁浩男留下來,換上楚天梅,因為楚天梅既是專案組副組長,又是檢察長和反貪局副局長,特殊的身份對追捕工作應該有利,公安部派出經偵局馬處長和國際合作局邱國海處長,兩隊人馬在北京會合后同赴新加坡。

許燕妮十點半的時候再次給丁尚龍打來電話,質問道:“你怎么回事?大男人怎么說話不算話,現在已經快十一點了。辦事處一三五辦離婚,二四六辦結婚,錯過了今天就要等后天了。”

丁尚龍說:“對不起,后天也不行了,我馬上要出去執行任務。”

許燕妮說:“你是故意拖延時間吧?”

丁尚龍說:“婚姻真的是你身上的枷鎖嗎?再說我已經在離婚協議上簽字,我們的婚姻實際上已經結束了,只不過差一個程序而已。”

許燕妮說:“虧你還是警察,沒有這個程序,一切都還是老樣子。”

丁尚龍說:“我忽然想起,再過一個多月,就是我們結婚十周年紀念日了,你不覺得在紀念日那天離婚更有意義嗎?”

許燕妮火了:“丁尚龍,你什么時候這么變態了!”說罷掛斷電話。

飛機是兩小時以后的,楚天梅用這短暫的時間瘋狂購物,全是食品,冰箱里裝得塞不下了。念慈站在一邊說:“我又不是不會買。”

楚天梅說:“我還不知道你,你買的都是便宜貨,一大半是處理品。”然后又說:“念慈,真的對不起,我一點都沒想到會把我安排進追捕組。”

念慈笑道:“這是好事,說明你在案件中的重要性,也說明領導對你的信任,我感到特別驕傲。再說新加坡也不遠,就像咱們的南方城市,沒有異鄉感,我估計你們也去不了多久。”

十九、無權在獅城調查

追捕組出發之前,南昆又發生了一件怪事。

中午的時候,南昆最繁華的商業區廣告牌上貼出了一張告全市市民書。這張彩色噴圖的告全市市民書看上去十分精美,用了大紅的底色,配以醒目的黃色文字,上面印了柯立峰的巨幅照片,文中大意是,柯立峰是受命逃亡,他接到一個神秘人物的電話,命令他顧全大局立刻出逃,柯立峰出逃的意義是為了保護隱藏在幕后的真正巨貪,那是個比柯立峰官高數品的高層人物。最后,告全市市民書呼吁全體市民為柯立峰鳴冤,柯立峰是南昆最清廉的領導干部。

正是下班時間,很多人停下來觀看,自行車、電動車、摩托車、轎車把整條馬路都給堵死了。竟然有人在人群里高喊:“我們強烈要求,還柯廳長清白!”

林靜淑正好從這里經過,她剛剛把女兒柯楠送上火車。

有人認出了林靜淑,喊道:“這不是柯廳長的夫人嗎?柯廳長是不是貪官,為什么外逃?柯夫人應該最知情吧,你給大家說一說吧!”

人群閃開一條路,把林靜淑讓了進來。林靜淑經受了丈夫外逃和女兒失蹤的雙重刺激后精神已經出現了障礙,她在很多時候無法控制自己的言行,變得特別大膽,所以當她面對這么多人時竟毫無怯意,像一位老演員一樣,站在舞臺上安然自若。

有人問她:“你丈夫到底是不是貪官?”

林靜淑沒有回答,哈哈大笑起來,誰都沒想到她會撲過去扯那張告全市市民書。

她的舉動遭到幾個不名身份的男子的阻攔,林靜淑像瘋了一樣撲向那幅噴圖,她咬傷了一個阻攔她的男子的手,玩命似的把那張噴圖扯了下來。幾名男子對她拳打腳踢,大聲喊道:“冒牌貨,她根本不是柯廳長的夫人!”

商業中心一時間亂成一團。

林靜淑從地上爬起來大聲喊道:“柯立峰是不是貪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貪官的老婆。你們好好看看吧,我是貪官的老婆啊!”

還好,市局刑警隊的人及時趕來,平息了這場騷亂,林靜淑已經被打得不成人樣了。

董書記說:“自從追捕工作開始,我們的身后就有看不見的眼睛在注視著我們。毫無疑問,這些人是想尋找機會干擾追捕。據初步調查,與南昆的黑惡勢力有關。但是黑惡勢力絕不會做虧本的事,有人出錢購買了他們,他們受人錢財就要與人消災,現在,當知道我們要去新加坡追捕柯立峰,他們就正式出手了。”

武廳長親自到機場送行,握別的時候對每一個人說著同樣的話:“馬到成功。”

所有的期望都在這四個字里了。

在首都機場,公安部經偵局馬處長和國際合作局邱國海處長已經持票等候。他們六點登機,到新加坡的時候正是這個時尚島國盡展迷人夜色之際,獅城這座花園城市以自己的五彩斑斕給人以絢麗的美,美得讓人無可挑剔。

他們哪有心情觀賞迷人夜色,出了機場就火速趕往鄰近新加坡的機場考普瑟濱水大酒店,使館的吳藍參贊已經等在酒店的大堂了。

吳藍參贊說:“大家都知道,我們的警察不能在新加坡執法,不能公開進行調查。我的意見,還是先爭取當地警方的協助。明天早上,使館出面與新加坡警察局聯系。”

也只能這樣了。

幾個人悶坐在房間里,千里迢迢飛到新加坡,連新加坡警察局的大門都進不去,還談什么追捕?

韓曉蘇不知什么時候離開了酒店。

直到下午韓曉蘇也沒有回來,期間丁尚龍幾次發短信問她在哪,讓她快點回來。韓曉蘇每次都及時回復,說馬上就回,可就是不見人影。丁尚龍這個氣,心說回來看我怎么收拾你個臭丫頭。

晚上七點多,一身時尚打扮的韓曉蘇回來了。丁尚龍早就在大堂等著,見了韓曉蘇劈面就說:“你還知道回來啊?公費旅游的感覺不錯吧?”

韓曉蘇嘿嘿一笑。

丁尚龍想這可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啊。

回到房間,韓曉蘇這才沉下臉說:“丁隊,你嘴巴可真夠損的。”說著從包里拿出個小本子,翻開說:“新加坡一共有一百零二家酒店,我去了文華大酒店、遠東烏節普瑞德酒店、遠東伊麗莎白酒店、基督教女青年會福康寧旅館、華濱酒店、法格蘭斯酒店、新加坡泛太平洋大酒店、半島怡東酒店、安國酒店、果樹公園酒店、灣景酒店、飛龍如切酒店,一共二十三家,都沒有史蒂文·柯的住宿登記。”

丁尚龍瞪著韓曉蘇:“是不是想讓我表揚你?簡直是胡鬧,你明明知道我們無權在新加坡搞調查,如果讓新加坡警方知道了,我們馬上就會被趕走,這責任你擔得起嗎?”

韓曉蘇說:“我當然知道,我是以朋友的身份尋找朋友,這不算調查。再說新加坡警察怎么能知道,你沒看我穿得像個女學生嗎?我就奇怪,柯立峰在網上的訂房信息是文華酒店。看來,他又和我們玩起了捉迷藏。”

丁尚龍說:“新加坡彈丸之地,隨便他怎么玩。我必須提醒你,你這是無組織無紀律,我要給你處分。”

楚天梅奪門而入,滿臉興奮地說:“有好消息,新加坡警方同意明天見面談,使館剛剛打來的電話。”

丁尚龍一喜:“太好了!”

楚天梅說:“萬事開頭難,但只要開了頭,事情總會有個結果。明天你主談,我和馬處長、邱處長給你做助理,韓曉蘇做翻譯準備,你好好準備一下,我相信你的口才。”

丁尚龍說:“口才好并不說明就會成為談判的贏家,我現在腦子里空無一物,真不知道明天怎么談。”

楚天梅說:“我們只有一個主題,請求協助,讓我們把柯立峰帶回去。”

二十、獅城警方的固執與通融

按照約定時間,追捕組一行五人不到九點的時候已經坐在新加坡警察局的會議室里了。

盡管局長助理平守福臉上一副古板的表情,但禮節還是有的。兩邊的人相互握手,一一作了介紹,平守福局長助理對馬處長說:“你們要找的史蒂文·柯是什么性質的犯罪?他在中國是什么身份?”

丁尚龍代為回答說:“史蒂文·柯在中國有經濟犯罪嫌疑,身份是省建設廳廳長。我們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把人帶回去,我們需要幫助,如果根據新加坡法律這樣做有困難,請貴局控制住史蒂文·柯的行動,不讓他離開貴國國境,我們可以通過你們認為可行的渠道尋求解決問題的方法。”

平守福問:“我不太懂你們的行政級別,史蒂文·柯,在中國算是什么級別的官員?”

丁尚龍說:“算是中層官員吧。我想說明的是,柯立峰此次出逃沒有任何準備,沒有帶多少現金,他的銀行存款也已經被凍結。所以他沒有資本在貴國搞任何形式的投資和貿易行為,他連自己的護照都沒有,而是冒用他人護照。”

平守福說:“護照的事我們會調查。請問,我們能知道他的罪行有多嚴重嗎?”

丁尚龍說:“根據我們初步調查,柯立峰有受賄的嫌疑,但到目前為止我們掌握的只是線索。至于受賄數額有多大,只有法院審判后才能認定,我們來帶他回去,就是為了搞清楚他有多大的問題。”

平守福說:“按照新加坡法律,不管什么人,只要在我國境內沒有新的犯罪,新加坡警方不能拘捕柯立峰,任何人都無權拘捕他。今天的談話可以結束了。”

丁尚龍倏地站起來:“平守福先生,我們千里而來是為了把一個違法亂紀的官員帶回去,嚴肅黨紀國法,利國利民。我知道貴國是一個特別講究清廉的國家,最容不得貪污和腐敗,而且紀律嚴明,所以請平先生理解我們的行為。”

坐在邊上的楚天梅悄悄拉了一下丁尚龍的衣角,然后含笑說道:“平先生,我們的丁組長心直口快,請不要介意,但他說的是實情,您多理解。”

平守福淡淡一笑說:“我非常理解,貪污和腐敗確實是一種令人不恥的事。但是沒有辦法,不要說我,一個位卑職小的局長助理,就是國家總統也無權違反法律。”

楚天梅在心里叫苦,這人可真是太死硬和頑固了,可是臉上,她依然掛著笑。

丁尚龍及時控制了自己的情緒,但他不能眼看著對方死守陣地寸步不讓,于是他心平氣和地對平守福說:“我完全沒有冒犯平助理的意思。平先生,柯立峰非法使用他人護照,我們有智利共和國外交官的證明,根據貴國法規,你們有權力把他扣留下來。而且按照國際慣例,柯立峰應該被遣返回所持假護照出發地,中國北京首都機場,柯立峰辦理了澳門投資移民,取得了澳門居住權,你們也可以將柯立峰遣返回澳門。”

楚天梅和馬處長等人都覺得丁尚龍說的有理有據,平守福應該無話可說了。豈料平守福仿佛早有準備地說:“智利駐印尼總領事的函件我們也收到了,但這只是個人函件,代表不了國家和政府,也不具備法律效應。我們要通過我國外交部向智利共和國外交部求證后才能作出下一步的決定。”

丁尚龍想,你早有準備,我也早有準備。于是對韓曉蘇說:“把文件拿出來。”

韓曉蘇把厚厚的兩本卷宗放在桌子上。

丁尚龍微微一笑說:“平先生,你們可以不必等待智利共和國的證明,我這里有現成的證明。”說著把兩套卷宗打開說:“這里面的東西足以證明柯立峰使用的是非法護照。現在請您過目,這是柯立峰和他弟弟柯立超在中國的戶籍資料,其弟柯立超生于1961年3月12日,與護照上的登記一致。柯立峰是1959年9月17日出生,您自己看,護照上的照片是柯立峰。另外,這些資料都已經譯成英文,并且按國際慣例進行了公證,是最有效力的法律證明文件。”

平守福并沒有感到意外和驚訝,依舊是一副慢條斯理的態度,說:“是不是有法律效應,我們需要研究一下。”說著把丁尚龍推過去的卷宗合了起來。

這時候,行動署主任郭可訓說:“今天的談話就到這里吧,感謝各位的光臨。”說完站了起來。

平守福和另外三名警官也站了起來。

面對這客客氣氣的逐客令,丁尚龍和楚天梅面面相覷,他們不得不起身告辭。

新加坡的法律,真是讓人徒嘆奈何呀!

他們緊急商量后決定馬上去使館找吳藍參贊,看看吳藍參贊有沒有什么辦法。

吳藍參贊說:“我已經跟新加坡外交部官員直接通話,代表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表示,現在已經證明了柯立峰使用他人護照進入新加坡,若新加坡方面在知情的情況下還把他放走,是對中國政府不負責任。”

大家都知道,吳藍參贊的話說得很有分量,等于是口頭照會,肯定會起作用。可是,從外交部傳達到移民局,這中間需要很多時間,可追捕組根本沒有時間等啊。

吳藍參贊說:“下午我會再督促他們,我知道時間緊,可是在新加坡我們有勁使不上,急也沒用,已經中午,你們留下來吃飯吧。”

他們哪有心情吃飯,婉拒了吳藍參贊后急匆匆返回住處。

五個人剛剛走進賓館大堂,一位五十多歲的禿頂男子滿面笑容地朝他們走過來。

丁尚龍和楚天梅都有些奇怪,這人是誰,他們根本不認識。

韓曉蘇喊了一聲尹叔叔,朝那男子走過去握手,看上去很熟。

楚天梅和丁尚龍都感到意外,一天時間,韓曉蘇就在新加坡交了朋友不成?

韓曉蘇介紹說:“這位是尹先生,我同學的叔叔,昨天下午在老巴剎遇見。真是無巧不成書,去年春節的時候我在同學家里見過尹叔叔一次,沒有太深的印象,所以昨天遇見的時候我根本沒認出是尹叔叔,反倒是尹叔叔一眼就認出了我。”

尹先生自我介紹說:“尹紹衡,已經在新加坡生活四十二年,在獅城經營著一家連鎖菜館和一家典當行。我也沒想到這么巧,竟然在新加坡邂逅韓小姐。”

丁尚龍哪有心情聽尹先生和韓曉蘇敘舊,但尹先生的熱情讓楚天梅和丁尚龍無法拒絕。他說在這里見到祖國的朋友心情特別激動,不盡地主之誼是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的。

尹先生十分健談,可能同是華夏子孫吧,席間話題不斷。尹先生說他祖父早年孤身闖南洋,初來的時候只是橡膠廠的割膠工;到了他父親這一輩,已經擁有了一片橡膠林,祖父去世后他父親賣掉了橡膠林,在城里開了菜館,一直經營到現在。

言談之中,丁尚龍和楚天梅都聽出尹先生在新加坡人脈很旺,三教九流的朋友結交了不少。用他自己的話說,沒有朋友,不論事業和人生都很難如愿發展,所以他特別重視結交各界朋友。這些年來,也正是靠了朋友他的生意才一直興旺昌隆。

尹先生說:“你們在新加坡人生地不熟,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會效盡犬馬之勞,傾盡全力。”

話說到此,丁尚龍看了一眼楚天梅,短暫的目光交流過后,楚天梅朝丁尚龍點了一下頭,丁尚龍想,什么叫心有靈犀,這就是了。

丁尚龍又和馬處長耳語了一下,馬處長說:“有病亂投醫吧,試試看。”

丁尚龍于是把追捕組目前的處境說了一下。

尹先生聽后略一沉吟說:“非法使用他人護照,只要有人向移民局舉報就可以,但舉報人必須是新加坡公民,我可以出面寫舉報信。”

幾個人聽了都面露喜色,沒想到事情這么簡單。

尹先生說:“就這么簡單,舉報信送到移民局,移民局馬上對護照持有人實行邊控,插翅也難飛出新加坡。”

丁尚龍問:“移民局怎么處理這件事?”

尹先生說:“當事人接受兩次鞭刑,監禁三個月。如果你們要搶時間,我有朋友在移民局有熟人,可以找局長先對柯立峰實行邊控,然后再走程序。這樣他就沒有逃走的機會了,走程序至少要兩天時間呢。”

丁尚龍簡直高興死了,說:“尹先生,真是謝謝你了。”

尹先生馬上聯系到那位朋友,朋友的辦事效率高得驚人,他們的午飯還沒有吃完,朋友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說:“衡哥,移民局已經把那個人列入黑名單了。”

馬處長率先站起來,丁尚龍、楚天梅幾個也都站起來給尹先生敬酒,尹先生竟然紅了臉,說:“這怎么好意思,這怎么好意思,大家是朋友,何必這么客氣。”

落座之后,尹先生又忙著回敬,端起酒杯的時候楚天梅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她對丁尚龍和馬處長說:“就算對柯立峰實行兩次鞭刑,監禁三個月后,我們還是無法動手,豈不又回到了現在的起點?”

事實就是這樣,舉報柯立峰的唯一作用是他三個月內不能出境。追捕組沒有這么多時間,如果柯立峰還持有別國護照,就更是束手無策了。

剛剛活躍起來的氣氛又沉悶了,這一次,尹先生也別無良策了。

回到賓館,幾個人無言相對。丁尚龍連續抽了幾支煙,他把最后一支煙按滅在煙灰缸里,倏地一下站起來說:“我要再見平守福,我就不信,同是警察,他就這么燒火棍子一樣不通氣,不說服這個人,想抓回柯立峰根本不可能。”

楚天梅和丁尚龍馬上動身,到警察局門前的時候丁尚龍忽然改了主意說:“我想一個人進去。談判心理學有這樣的說法,多人談判無果的事,可能會在兩個人之間解決。有些話,只有兩個人單獨面對的時候方可說出口。”

平守福顯然很意外,對丁尚龍的去而復返態度冷漠,但是丁尚龍看見,他正在認真閱讀那兩份卷宗里的戶籍資料。

盡管不滿,他還是請丁尚龍坐下,倒了水。

丁尚龍說:“對不起,十分冒昧再次打擾。”

平守福一臉淡漠地看著丁尚龍說:“我想,該說的我們都已經說過了。”

丁尚龍說:“不,有些話我還沒有來得及說,我現在來,就是想把上午沒有說出來的話說完,不會占用您很多時間。”

平守福說:“那就請講吧。”

丁尚龍說:“我想請教平先生一個問題。”

平守福說:“不敢當,有什么你盡管說。”

丁尚龍說:“我想,您也是有多年警齡的警察了吧?我們做警察的是干什么的?”

大概沒有想到丁尚龍會問這么幼稚的問題,平守福愣了一下后說道:“警察就是執行法律、打擊犯罪的,這一點丁先生比我更清楚吧?”

丁尚龍說:“沒錯,關于警察的職責,我和平先生一樣都非常清楚。平先生,我手里拿著中國公安部的通緝令,還有國際刑警組織申報紅色通緝令的文件、案件卷宗,而且全部都按照國際慣例翻譯成英文、經過了公證。這些東西完全可以證明我有執法的權力吧?”

平守福說:“丁先生說這些有些多余吧?”

丁尚龍繼續說道:“我要特別強調的是,聯合國的反腐敗公約,我們兩國都是加入國,柯立峰的行為不論是放在貴國還是放在任何國家,都是法律所不容的。眾所周知,貴國的反貪力度舉世公認,重典貪官。換一個角度,站在我們的立場,您應該怎么辦?”

平守福說:“我沒有必要思考這種問題。”

丁尚龍說:“我已經替您思考過,您會和我一樣,希望取得同行的支持,把犯罪嫌疑人緝捕歸案,因為這是警察的職責,是對國家和人民應盡的義務。我這么說,您不反對吧?”

平守福這次沒有說話。

丁尚龍繼續說道:“您正在看的資料,已經證明了柯立峰有重大經濟犯罪嫌疑,是中國政府通緝的人,警察的職責不就是在嫌犯潛逃以后把他捉拿歸案嗎?我們現在已經追到貴國,難道能夠眼睜睜看著他逍遙自在,而我們卻束手無策嗎?作為同行,請您設身處地想想我們此刻的感受,我想,您也不希望看著我們空手而歸吧?”

平守福把目光落在丁尚龍臉上。

丁尚龍說:“如果有一天,新加坡同行到中國辦案,需要我們的警務協助時,我們會全力以赴提供支持和幫助,任何理由都不需要。因為我們都是警察,肩膀上同樣挑著一副法律和正義的重擔。而眼看著疑犯在眼皮底下卻束手無策,這是對法律和警察的莫大諷刺,法律在這種時候成了擺設,手中的武器被活生生地鎖住,所謂英雄無用武之地。這種滋味,平先生您想過嗎?”

平守福臉上依舊冷漠著,但語氣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有了幾分柔和。他對丁尚龍說:“其實我也很無奈,你們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但是不同的國家有不同的法律。這樣吧丁先生,我可以承諾,如果收到智利共和國外交部的證明,我們一定將柯立峰遣返中國,這之前如果他想離開新加坡,我們一定通知你們。你帶來的所有資料我會認真研究。”

平守福能說出這樣的話,讓丁尚龍喜出望外,可說是不虛此行了。

二十一、經偵隊長的兒子遭綁架了

許燕妮到天劍的畫廊,正趕上天劍有急事要出去,把畫廊交給了許燕妮后急匆匆走了。二人已經商定,等許燕妮離了婚,他們就結婚。天劍剛走,念慈來了,二人已經很熟了,坐在那里聊天,沒聊幾句,許燕妮的手機響了。她把手機放到耳邊,一個陌生的男聲壓低嗓音說:“你兒子在我們手上,想見到活的,你就馬上來見我們。”許燕妮的身體一下子軟了,念慈問她要不要報警,許燕妮不讓,求念慈跟她走一趟,念慈只能答應。

念慈把許燕妮扶到車上,許燕妮的狀態已經根本不能開車,念慈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說自己有病開車不方便,所以,盡管那條病腿不太靈便,念慈還是握住了方向盤。

按照電話中的要求,念慈把車開到外環,然后往南,尋找高速路口。

許燕妮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從接到電話到現在她一直在哭。她對念慈說:“這些人肯定是為了報復丁尚龍,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次是最嚴重的,他們終于朝我和丁尚龍最致命的地方下手了。”

許燕妮的手機再次響了。電話里的男人告訴許燕妮把車拐到左邊的小路上往里開,大約五公里的地方有一座廢廠房,進了廠院直奔最大的車間,他們在車間里等許燕妮。

車子往里開了沒一會兒,兩個人都看見了前面不遠處有座已經傾斜的水塔,廢廠房也進入了視線。進了廠院,念慈直接把車開到最大的車間門口, 許燕妮下了車,兩條腿抖個不停。念慈本來不想進去,但是許燕妮揪著念慈的袖子不松手,說:“你就救人救到底吧。”

這時候許燕妮的手機響了,電話里的男人問許燕妮念慈是什么人,許燕妮說是朋友,因為自己無法開車才請念慈幫忙。那個男人說那就都進來吧,不要放電話,聽我指揮,我讓你怎么走就怎么走。

兩個人進了車間,車間空曠得像一座球場,機器已經拆除,只剩下一臺大型鍋爐銹跡斑斑地矗立在車間一角。那個男人在電話里讓許燕妮和念慈往右邊走,從鐵扶梯上到天橋。

他們這才看見車間右面架著一道長長的天橋,天橋上空蕩蕩的沒有人。

上扶梯的時候念慈摔倒了,那條病腿仿佛刀刺般疼得鉆心。許燕妮把念慈拉起來說:“你怎么了?”念慈說沒事,扶著爛糟糟的樓欄艱難地往上邁,每邁一級都要咬緊牙關。

天橋很窄,也就一米的寬度。那個男人在電話里指揮著許燕妮和念慈一直往前走,但是念慈已經看見天橋的另一端已經斷掉,這意味著他和許燕妮已經沒有退路。

就在此時,從他們背后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兩位辛苦了。”

念慈和許燕妮回過身,看見兩名青年男子站在天橋的扶梯口,把他們來時的路堵死了。

這兩個青年男子讓念慈和許燕妮大感意外。他們的年紀只有二十幾歲,一個穿著黃色夾克,另一個穿著蘋果綠色短款上衣,鼻梁上各架一副深色太陽鏡,完全像兩個剛出道的藝員,無論如何也和綁匪這兩個字聯系不起來。

或許是兩個人的年齡和外貌消除了許燕妮的膽怯,她的膽量一下子上來了,問道:“我兒子在哪?”

黃夾克咧嘴一笑說:“你兒子這個時候應該放學回家了吧。”

許燕妮不知對方何意,再次問道:“我兒子在哪,我要見到我兒子。”

黃夾克說:“我們不會為難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我們有自己的職業操守,那就是,不干那種遭世人唾罵的事情。”

許燕妮這才松了一口氣,問道:“你們到底想干什么?”

黃夾克說:“很簡單,請你給丁尚龍打個電話,讓他放柯立峰一馬,他和那幾個警察馬上離開新加坡。當然,你要告訴他你們母子有生命危險,如果他不馬上離開新加坡,就等著回來給你們母子收尸。”

許燕妮愣了一下說:“這電話我沒法打。”

念慈的目光盯在那兩個青年男子身上,冷不防說道:“如果我沒猜錯,你們兩個不是南昆人,你們是受雇于人,是為了錢。我們不妨商量一下,你們收了多少錢,我們可以加倍給你。”

黃夾克說:“你說的不錯。不過,凡事都有游戲規則,我們受雇于人,就要把事情做好做漂亮。如果你有事找到我們頭上,我們同樣也替你把事情擺平,但這是兩回事。丁太太,我們在等你打電話。”

念慈說道:“你們這么年輕,為什么要干這一行,常在河邊走,總有濕鞋的一天,你們就不怕觸犯法律嗎?”

黃夾克說:“到目前為止,我們只是把丁太太請來配合一下,因為事情并不難。”

念慈說:“可你們已經觸犯了法律,你們這么做是干擾公安機關辦案,是要負法律責任的。你們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黃夾克臉色一變:“你是什么東西,再多嘴多舌有你的好看!”

許燕妮咬牙說道:“好吧,我打,我打。”說著掏出手機。

念慈瞪大眼睛看著許燕妮:“你真打啊?”

許燕妮說:“我要打,我不能讓你受牽連。”說著就撥了丁尚龍的手機。

兩個青年男子沖了過來,黃夾克一把搶過許燕妮的手機放在耳邊聽,手機里機械的女聲說:“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黃夾克說:“丁太太的遮眼法不太高明,我們知道丁尚龍還有另外一部手機,那個手機是二十四小時開機。”

許燕妮說:“那是他的工作手機,我不知道號碼。”

穿綠色上衣的小子掏出了一把匕首,匕首閃著寒光十分刺目。

黃夾克看著許燕妮說:“丁太太,聰明點,電話打完了我們就可以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了。”

許燕妮帶了哭腔說:“我真的不知道,丁尚龍的那個手機我從沒打過,我沒有騙你!”

黃夾克說:“那個號碼我知道。”說完開始撥號,電話馬上通了,里面傳出丁尚龍的一聲“喂?”

黃夾克把手機給了許燕妮。

許燕妮接過手機慢慢放到耳邊,雙唇顫抖著不知說什么。

穿綠色上衣的小子猛地把匕首橫在許燕妮胸前。

許燕妮屏住呼吸,她試著問了一句:“是丁尚龍嗎?”

念慈突然身體一歪,撞在許燕妮身上,他的腿疼得厲害,有些站不住了。

許燕妮被撞了一個趔趄,手機掉到天橋下面去了。

穿綠色上衣的小子大罵一聲:“你他媽的王八蛋!”

念慈趕緊解釋說:“我不是故意的!”

但是念慈話音未落,穿綠色上衣的小子就怒吼一聲:“你他媽騙鬼啊!”說著就把匕首捅進了念慈的小腹,念慈一聲慘叫,身體失去重心,從天橋上掉了下去。

許燕妮驚叫一聲:“念慈!”然后沖黃夾克喊道:“你們知道他是誰嗎,他愛人是南昆市檢察院檢察長,也是柯立峰專案組組長,你們朝他下毒手,他愛人是饒不了你們的!你們就等著進監獄吧!”

黃夾克聽了果然愣了一下。

許燕妮趁機往扶梯口沖,被黃夾克一把拽住,許燕妮抓住他的腕子狠狠咬了一口,黃夾克用力想甩開許燕妮,但由于用力過猛,把許燕妮從天橋上甩了下去。

往下跌落的時候,許燕妮大腦一片空白。

二十二、在獅城狹路相逢

丁尚龍覺得奇怪,許燕妮在電話里只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就再沒有下文了。不就是離婚嗎,怎么就急成這樣?

他沒有時間多想,腦子里裝的全是柯立峰。

韓曉蘇已經查明柯立峰的住處。柯立峰到新加坡短短一周時間換了四次賓館,第一次住萊佛士酒店,后來又轉到文華和濠景,現在住洲際酒店2028號房間。韓曉蘇同時告訴丁尚龍,洲際酒店已經被新加坡警察控制。

丁尚龍想,新加坡警方已經有所行動,不知這算不算是無聲的協助。

再過三天就是農歷三十了,他們就這么等下去什么時候才有結果,丁尚龍的腦子里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這個念頭被武國嶺廳長的電話打斷了。武廳長在電話里告訴丁尚龍,柯立峰給董培山書記的辦公室打過電話,但是沒有說話。武廳長說,柯立峰此舉出人意料,他打電話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有了回頭之意?

丁尚龍馬上說道:“武廳長,我正要請示您,我可不可以跟柯立峰見面,或者,在電話里和他談?”

武廳長沉吟一下說道:“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我想,柯立峰也有想和組織通話的愿望。當然,不排除他企圖試探虛實轉移視線。這樣吧,我和董書記商量一下然后告訴你。”

下午,董書記親自打電話給丁尚龍,說:“和柯立峰見面有一定風險,為防止他狗急跳墻。我看,還是電話穩妥些,先在電話里和他周旋一下,看他是什么態度。”

丁尚龍選擇了晚上和柯立峰通話,他覺得夜深人靜的時候人的情緒比較穩定,也容易探出虛實。

但是冤家路窄,下午丁尚龍和楚天梅在奎英街與柯立峰迎面而遇。

柯立峰已經不是在南昆的柯立峰了,他瘦了很多,眼角邊的皺紋刀刻般醒目,目光雖然十分警覺但已經失去了往日的銳氣。

雙方都很意外,都像撞見異物一樣一時作不出相應的反應。

丁尚龍和楚天梅都不想先開口,他們怕柯立峰伺機尋找借口作出什么不利于他們的事。比如,如果柯立峰大喊一聲“綁架”然后朝他們撲過來,他們就會百口莫辯,新加坡警方就有了足夠的理由讓他們離境。

丁尚龍想,這個世界真是千奇百怪,警察和罪犯咫尺之隔卻無從下手,就像貓和鼠,鼠見了貓無論如何也要逃命,但是眼前的這只碩鼠卻毫無懼色,甚至是神情淡定地看著他和楚天梅。

就這么無聲地對峙了幾分鐘,柯立峰先開口了:“楚檢察長,丁隊長,我們緣分不淺,新加坡雖然不大,但是熟人邂逅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兩位為我而來,現在巧遇了,有什么要說的嗎?”

這是丁尚龍和楚天梅都沒有想到的,柯立峰竟然如此囂張。

楚天梅說:“世界就這么大,想走出這個地球好像不太可能,從終點到起點,好多路都是徒勞的。”

柯立峰淡淡一笑說:“不必玩文字游戲,兩位如果有膽量,可以馬上對我鐐銬加身。”

丁尚龍說:“柯立峰,新加坡并不是可以讓所有人都逍遙自在的地方,你的自我感覺也不要太好。”

柯立峰說:“兩位既然不動手,我就理解為網開一面了。對不起,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說完轉身就走。

楚天梅說道:“柯立峰,你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林靜淑老師因為你險些跳樓自殺,你的女兒柯楠也差點走上絕路。可是直到現在,你連個電話都沒有給家里打。作為丈夫和父親,你不覺得臉紅嗎?你就從來沒想過她們母女嗎?”

柯立峰回過頭看著楚天梅,他的不大的眼睛一眨一眨地,表情十分復雜,剛剛那種作出來的氣定神閑消失不見了。

楚天梅繼續說道:“我希望你抽時間給家里打個電話,不管你現在情況如何,林靜淑老師都非常惦記你。”

丁尚龍說:“如果你愿意,我們可以找個合適的地方好好談談。”

柯立峰忽然冷笑一聲說:“我就是死也要死在新加坡,任何人都休想把我抓回去。”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楚天梅對丁尚龍說:“你看出來沒有,柯立峰熟悉新加坡法律,知道我們不敢碰他。”

丁尚龍說:“這次偶遇給咱們提供了一些信息,一、柯立峰沒有胡來是在給自己留退路。二、他底氣不足,新加坡不是他最后的歸宿,他在這里只是一葉浮萍。三、他的虛張聲勢暴露出他的膽怯。所以,我覺得我們要抓住他的這些弱點和他打心理戰,說服他跟我們回去。”

楚天梅一愣:“說服他跟我們回去?你這想法也太大膽了。”

丁尚龍說:“反正我們也要在這里等,為什么不兩條腿走路?摟草打兔子兩不耽誤,成則成,不成也沒什么損失。你剛才的心理戰打得就很好。”

二十三、追捕無國界,成功的女檢察長卻難掩無言的哀痛

一大早,新加坡警察局局長助理平守福就給丁尚龍打電話,口氣生硬地說:“丁先生,你們不應該跟蹤柯立峰,我不太理解你們的行為,明明知道你們在這里沒有執法的權力,為什么還要做出這種讓人不愉快的事呢?實話跟你說,我現在完全有理由讓你們離開新加坡。”

丁尚龍趕緊解釋說:“平助理你誤會了,我們和柯立峰在奎英街只是偶遇。而且,是他主動和我們打招呼,我們沒做任何有違新加坡法律的事,您可以調查。都是同行,我們是不會給您出難題的。”

平守福說:“這件事我會進一步調查。丁先生,我順便通報你,柯立峰已經訂了去加拿大的機票,今天下午三點的飛機。”

丁尚龍說:“他這么快就要逃?不過他走不掉,我們已經申請了對他的邊控。”

平守福說:“據我所知,到現在為止,移民局的黑名單上沒有柯立峰的名字。你們申請的邊控正在走程序,估計要到明天上午才能履行完手續。”

丁尚龍十分驚訝,怎么會是這樣,尹先生親口說移民局方面已經先實行邊控后走程序,竟然出了這樣的閃失。

情況緊急,他馬上找了馬處長和楚天梅,把事情說了。

馬處長和楚天梅都很著急,因為只有幾個小時柯立峰就可以逃之夭夭了。

楚天梅說:“現在,只有在電話里跟他打心理戰了。”

馬處長點頭同意。

丁尚龍略一沉吟,撥通了柯立峰的電話,開口就說:“柯立峰,我有話跟你說。”

柯立峰語氣冰冷地說道:“我沒有什么可以跟你說的。”但他沒有掛斷電話,這說明他很想知道丁尚龍到底想和他說什么。

丁尚龍說:“我知道你在收拾東西,不要收拾了,因為你根本離不開新加坡半步。”

柯立峰手里的什么東西掉了,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音,但他故作平靜地說:“丁尚龍,我希望你不要故弄玄虛。這不是國內,我有行動的自由,想去哪就去哪。如果你們愿意,可以跟我一起走。”

丁尚龍冷笑一聲:“柯立峰,聽我說完之后,我希望你還能保持冷靜。”

柯立峰說:“我洗耳恭聽。”

丁尚龍說:“我是替你擔心,你身上的那些錢夠你用多長時間?其實你不應該住這么高檔的酒店,住個小旅館就可以了。我還記得你在南昆時那副樸實的樣子,更何況今非昔比,新加坡這里沒人知道你是廳長,不會有人說你小氣。”

柯立峰不耐煩了:“丁尚龍,你到底想跟我說什么?”

丁尚龍這才說道:“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根本走不出新加坡。”

柯立峰冷笑一聲:“不要跟我玩貓捉老鼠的游戲,我沒時間奉陪。”

丁尚龍說:“怎么,你真的不知道?你冒用非法護照,護照上的資料是你弟弟柯立超的,而照片是你自己的。非常遺憾,已經有人向新加坡移民局舉報了你,你已經被列入黑名單,只要你敢去機場,移民局馬上對你采取行動,所以,你最好還是老老實實待在賓館。”

柯立峰果然慌了神兒:“這、這不可能!”

丁尚龍說:“知道你會接受什么處罰嗎?兩次鞭刑,監禁三個月,三個月之后,新加坡警方會把你交給我們。”

柯立峰變得狂躁起來:“丁尚龍,你胡說八道!我不信!我不信!”

輪到丁尚龍冷笑了:“不信?你不會不知道,你已經被監控,知道是什么人在監控你嗎?新加坡警察。柯立峰,你現在哪條路都走不通!”

柯立峰沉默了,只有沉重的喘息聲傳過來。

丁尚龍繼續說道:“柯立峰,我這絕不是嚇唬你,也不是危言聳聽,你的結局已經是明擺著的了。不過我有個建議,不知你是否想知道?”

柯立峰說:“你想說就說,我在聽!”

丁尚龍一字一句地說:“柯立峰你聽好,我站在你的角度替你分析了一下,與其讓新加坡警察抓住你,倒不如跟我們回南昆。退一步海闊天空,你的結局不至于太糟糕。”

柯立峰說:“丁尚龍,你是編了個套子想把我套進去啊。告訴你,我就是馬上跳海、跳樓,也不會跟你們回南昆。我既然出來了,就沒打算回去!”

丁尚龍說:“如果我是你,我會選擇回去。就要過年了,回去之后還能吃到家里的年夜飯,林靜淑校長會給你包餃子,就算沒有自由,但心里會是踏實的。不會像現在這樣,異國逃亡,前路已斷,喪家之犬是什么樣子,我想你已經體會到了。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你回去,你出逃的事我們可以不追究,只要你把經濟問題說清楚,踏踏實實服法,你的人生之路還長著呢。”

剛剛放下電話,丁尚龍的手機響了,是武廳長打來的。武廳長說:“有件事,我想應該讓你知道。”

丁尚龍感覺武廳長語氣不對,問道:“什么事,您說吧。”

武廳長說:“南昆這邊的黑社會采取報復行動,企圖阻止我們追捕柯立峰。楚天梅的愛人遇害,許燕妮摔成重傷住在醫院里,但沒有生命危險。”

丁尚龍不由得大吃一驚。

武廳長繼續說道:“這件事,我想先不要讓楚天梅知道,等她回來再說。他們夫妻感情非常深,董書記和我都怕她受不了。”

丁尚龍的心一下子沉重如鉛。

武廳長說:“你和柯立峰談過了嗎?”

丁尚龍說:“剛剛打過電話,我正在等他做出反應。”

放下電話,丁尚龍久久沉默。楚天梅的愛人遇害,這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的,這個打擊對楚天梅來說太大了。偏偏這時候楚天梅推門進來了,問道:“家里有什么情況嗎?”

丁尚龍努力一笑說:“沒事。”

楚天梅說:“如果柯立峰鉆了牛角尖不給我們電話,時間就白白浪費了。我的意思,還是我們主動點,也好給他個臺階下,現在正是他思想斗爭最激烈的時候,何去何從,他是很難作出選擇的。這個時候,需要有人推他一下。”

丁尚龍說:“好吧,我這就給他打。”

丁尚龍的手機就在這時響了。

他拿出手機看,眼前一亮說:“是柯立峰。”

楚天梅的眼睛也亮了:“你快接吧。”

丁尚龍按了接聽鍵,電話通了之后柯立峰好久不說話。丁尚龍也保持沉默,很有耐心地等待,他預感到,絕境中的柯立峰正在作出生死抉擇。

大約兩分鐘之后,柯立峰說道:“丁隊長,我相信你剛才在電話里說的一切,你應該理解,就這么跟你們回去我真的心有不甘。這樣吧,我們見面談怎么樣?”

丁尚龍說:“可以。”然后對楚天梅說:“我們馬上擬一份自愿回國申請書,有備無患。如果柯立峰真的按我們預想的方向走,這張申請書必不可少。”

時間定在下午一點,地點在洲際酒店的大堂吧。

正是午休時間,整個大堂靜悄悄的,只有四五個客人零散地坐在吧區的僻靜處。

雖然安靜,丁尚龍和楚天梅都清楚新加坡警察的眼睛正在暗處盯著他們,這反倒讓他們有了一種踏實感。

成敗,也許在此一舉。

柯立峰倒十分守時,一點鐘的時候他準時走進大堂吧,臉上竟然掛著一絲笑,老遠就和丁尚龍、楚天梅打招呼說:“丁隊長、楚檢察長,讓你們久等了。”

楚天梅讓柯立峰坐下。

柯立峰老老實實地坐下,坐下后低著頭不說話。

丁尚龍說:“是你要見我們,就不要演徐庶進曹營了,有什么想法你就說吧。”

柯立峰略一猶豫后說:“如果我跟你們回去,真的可以減刑嗎?”

丁尚龍說:“這完全取決于你的態度,只要你態度積極毫無保留,很容易爭取到減刑。而且這樣的先例比比皆是,你也是有所耳聞的。”

柯立峰說:“可是情況不一樣,我的涉案金額大,死罪難免。跟你們回去受死,還不如我自己了斷,我并不想跟你們回去,哪的黃土不埋人啊。”

丁尚龍冷眼看著柯立峰:“你是不甘心,你還心存僥幸,你還想逃,是吧?”

柯立峰不說話了。

丁尚龍說:“我勸你不要心存僥幸。我可以告訴你,從你駕車逃離南昆,我們就對你的行蹤了如指掌。你的第一站是龍海,在金鹿賓館虛晃一槍沒有開房,然后去了麗星酒店,又是如法炮制,最后住在假日酒店。肖俊把你需要的東西送來后你去了香港,在銅鑼灣的公寓里和黃敏佳見面,這之后你佯作去澳門,騙過了黃敏佳,返回龍海,然后從龍海再去香港,午夜兩點你乘坐GU256航班飛往英國,在倫敦被移民局遣返香港。不幸的是,香港入境處也拒絕你入境,你在無奈之下再返龍海,然后從北京飛到新加坡,這是你的整個逃跑路線,有什么不對的地方你可以修改。”

柯立峰瞪大眼睛看著丁尚龍,想說什么卻只是張了一下嘴沒發出聲音。

楚天梅說:“丁隊長說這些的意思是想讓你明白,無論你逃到哪里,都躲不開我們的眼睛。如果你還心存僥幸就是拿自己的前途和生命作賭注了,但你肯定不能贏。”

柯立峰閉上眼睛,把頭靠在沙發背上。

丁尚龍和楚天梅也都沉默了,他們等待柯立峰作出生命中最重要的選擇。

良久,柯立峰慢慢睜開眼睛說:“我愿意回國受死。”

楚天梅馬上拿出自愿回國申請書放在咖啡桌上說:“回國不等于受死,你就在這上邊簽字吧。”

但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柯立峰突然朝丁尚龍猛撲過來,大聲喊道:“中國警察綁架人質!”

丁尚龍猝不及防,被柯立峰扭住不放。這時候,新加坡的便裝警察閃電般沖了過來。

柯立峰瘋了一樣狂吼道:“綁架,中國警察綁架人質!快把他們抓起來啊!”

大約七八個新加坡警察把他們團團圍住,但是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丁尚龍和楚天梅頓時感到事情搞砸了,新加坡警察完全有理由先把他們控制起來,問題能不能說清楚還是另外一回事。

難道,就這么功虧一簣嗎?

丁尚龍看見,一身警裝的平守福助理正從二樓的吧區下來朝他們這邊走。平守福能否做出對他們有利的事,丁尚龍沒有一點把握,他做了最壞的打算。

平守福走過來的時候,柯立峰突然搶前一步跪了下來,聲淚俱下地說:“救救我,他們要綁架我,我手無寸鐵,我需要你們的幫助和保護。”

平守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地看著柯立峰,說:“你站起來說話。”

柯立峰站了起來。

平守福打量一下柯立峰說:“你在撒謊,他們沒有綁架你,是你襲警。你已經觸犯了新加坡法律,酒店的監控錄像會為我們提供最好的證據。”

柯立峰泥塑一樣呆立在那里。

平守福命令屬下把柯立峰帶走。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一切都像在演戲,像電視電影里的情節,丁尚龍和楚天梅不知道這戲該如何結尾。

平守福走向丁尚龍和楚天梅,臉上露出難得的一笑,說:“你們可以預訂機票回國了。”

丁尚龍一時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急道:“我們不能空手而歸!”

平守福笑道:“到時候,我們會在機場交人。因為,按照新加坡法律,你們無權帶人到機場。”

丁尚龍明白了,立時激動得難以言表,抓住平守福的手用力搖起來,說:“平助理,太感謝您了,真是萬分感謝!”

楚天梅也把手伸給了平守福,說:“謝謝新加坡警局的大力協助。”

平守福說:“我們沒做什么,這些天來一直在怠慢你們,多多諒解吧。畢竟是同宗同族的黃種人,盡一點綿薄之力是應該的。”

二十多天的追捕,所有的付出,在這一刻得到了回報。

下午5點30分,他們在新加坡機場登機,轉道首都機場飛南昆。

在新加坡機場候機的時候,楚天梅給念慈打電話,但是沒人接。像以往一樣,楚天梅撥了天劍的電話,問道:“念慈是不是又忘了開機或者電池沒電了?”

天劍在那邊有些支吾地說:“也許是吧。”

興奮中的楚天梅沒在意天劍的語氣,繼續說道:“我給你和念慈買了一副水晶象棋,漂亮得要死,你看了一定喜歡。”

天劍說:“謝謝姐。”

楚天梅這才聽出天劍語氣低沉,問道:“天劍,你怎么了?”

天劍說:“沒事,你們幾點到南昆,我去接你。”

楚天梅說:“不用了,你和念慈在家里等我就行了。”

丁尚龍聽著楚天梅姐弟通話,心中不由翻江倒海,巨大的悲痛瞬間襲來,但他只能在心里企盼楚天梅能闖過痛失親人這一關。

董培山書記和武國嶺廳長親自到機場接機。

天劍也來了,看見楚天梅的時候,天劍的眼淚不由奪眶而出,他實在無法控制自己的悲痛,當著很多人給楚天梅跪下,泣不成聲地說:“姐,我對不起你。”說罷淚如泉涌。

當楚天梅得知念慈已經與她仙凡相隔撒手西去時,頓感天塌地陷,她失語般看著眾人說不出一句話,沒有眼淚,仿佛念慈是一個她完全不認識的人,她的所有感覺都在聽到噩耗后消失了,她像木偶一樣被人扶著往前走,在就要上車的那一刻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現代醫學真是神奇得讓人難以置信。驗血后醫生告訴天劍,楚天梅是O型血,今年三十八歲,腹內胎兒五十三天,誤差不超過兩天。醫生還說:“高齡孕婦容易發生一些意外情況,身邊要經常有人。”

醒來的時候,楚天梅一時想不起發生了什么事,但是她沒有忘記那副從新加坡買回來的水晶象棋。她讓天劍把象棋拿出來,水晶象棋晶瑩剔透美得誘人,無色水晶棋子上的紅色車馬炮字體既工整又藝術,鏤刻得毫無瑕疵。

楚天梅說:“你把念慈叫來,我要當面看你們殺上一盤。”

責任編輯/張小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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