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主要對先秦諸子中儒法兩家的禮法觀做了對比,進而探討了儒法兩家禮法思想的優劣。儒家“難與進取,可與守成”,法家“可以行一時之計,不可長用”,兩者各有利弊,而在之后的交鋒中,儒法相互吸收結合,形成了禮法并用、隆禮重法的治國觀。
[關鍵詞]儒家 法家 禮法觀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09)08-0099-02
“禮”和“法”在中國古代思想史特別是政治思想史上占有重要的位置。北京大學語料庫(古代漢語部分)關于“禮”的詞條有46948條,關天“法”的詞條有214040條,而關于“禮法”合用的詞條僅有255條。這就說明,“禮”與“法”在中國文化史上主要是作為兩種文化現象呈現的。
《論語#8226;為政》有“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由此看出,“禮”的思想最遲在夏代就已經出現。從“禮”的連續性來看,“周禮”是對“夏禮”和“殷禮”的繼承和發揚,是春秋以前三代之禮的成果總結。“周禮”的內容幾乎包攬了整個社會上層建筑的意識形態,小到社會風俗習慣,大到國家典章制度,而“周禮”的體制也同時具有道德規范和法律規范的雙重性。
東周以來,隨著生產力的發展,以血緣為紐帶的宗法制度逐漸瓦解,社會各階層原有的僵硬界限逐漸被打破,使得以宗法制為核心的西周禮治體系搖搖欲墜,“禮崩樂壞”成為了時代的定局。面對周鄭交戰、五霸爭盟、七國稱雄的新形勢,春秋戰國時期的儒家和法家對傳統的西周“禮治”體系進行了不同方向的揚棄。儒家通過對周禮的損益,形成了儒家的“禮治”,突出強調了西周禮治體系中的德禮教化;法家通過制定成文法的法律實踐活動和思想理論宣傳,使原來依附于西周“禮治”體系中的刑和法在制度實體和思想理論上都走上了獨立發展的道路。由此,“儒家之禮”和“法家之法”釀成了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大規模且影響深遠的關于道德與法律關系的辯論。禮法之爭,實際上就是要解決國家靠什么來治理天下,建立怎樣的社會秩序才是最好的社會等等問題。由于儒法兩家禮法本末觀的不同,之后就在禮法中走上了有所差異甚至截然相反的道路。
一、儒家禮法觀
“禮”的甲骨文、金文、小篆字形,皆像禮器“豆”中盛滿祭品玉的形狀,王國維認為它是祭祀時把兩塊玉放在器皿里供奉給上帝或祖先,既表示敬意,又表示賜福保佑。許慎在《說文解字》中亦釋為“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從示部的字,一般都與祭祀祖先神靈有關,因此“禮”與原始祭神活動也是密切相關的。李澤厚認為:“禮是原始巫術禮儀基礎上的晚期氏族統治體系的規范化和系統化,它的起源和核心是尊敬和祭祀祖先。”
隨著社會的發展,新興階級的出現,這套原始禮儀遭到了普遍的質疑,孔子的時代經歷著“禮崩樂壞”、“諸侯力政”,但他仍然相信“繼周”者終會出現,以禮治國仍然是時代的潮流。“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孔子對法律的強制力是持不信任的態度的,他認為用政法來引導人們,使用刑罰來整頓人們,人民只是暫時地免于罪過,卻沒有廉恥之心;如果用道德來引導他們,使用禮教來整頓人們,人民不但有廉恥之心,而且人心歸服。他依據“禮”的觀念,提出了“仁”的學說,“仁”的境界才是人性發展到理想的完美狀態。他試圖通過“仁”來喚醒人們內心的道德觀念,通過個體的自我完善來調節人與人、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從而開創一個“彬彬有禮”的局面。
以孔子繼承者自居的孟子,進一步發展了孔子“禮治”思想,他以性善論為基礎,將孔子的“仁”發展為“仁政”,強調“仁義”是治國的基本依據,反對單純使用暴力,主張依靠道德教化去爭取民眾。《孟子》中有“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掌上”、“以德行仁者王”、“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省刑罰、薄稅斂,不嗜殺人”,都說明孟子反對法家的重刑濫殺和反對霸道、暴政。
荀子是儒家學派現實主義的代表人物,荀子的“禮”突破了孔孟儒家的倫理道德體系,以“性惡論”為邏輯出發點,以“明于天人之分”的思想為核心,把禮和法協調統一起來,構建了以“隆禮重法”為核心的禮法思想體系。他認為,“禮”就是一種社會法度、規范、秩序,社會中各個成員必須分工合作,各守本分,否則就會產生爭亂,導致社會窮困衰微。所以,為了明確和維護社會成員之間的這種社會分工和等級制度就必須立禮,而由于人性本惡,又必須帶有強制性的法。禮和法作為相互對立的兩個方面共存于荀子的思想體系中,禮是孔孟倫理道德的延續,法是法家“刑賞”理論的開創,這表明他的“禮”實質上已經表現出了向“法”的重心轉移。
二、法家禮法觀
法家以重法而稱于世。慎到是早期法家的代表人物,他認為,“法”是治國的依據和尺度,《慎到#8226;君子》“大君任法而弗躬,而事斷于法,法之所加,各以分。……有權衡者不可欺以輕重,有尺寸者不可差以長短,有法度者不可巧以詐偽。”值得注意的是,慎到在尚法的同時,并沒有摒棄“禮”,在他的觀念里,“法”和“禮”是并行的,《慎子#8226;威德》載“法制禮籍,所以立公義也。凡立公所以棄私也。明君動事分功必由慧,定賞分財,必由法,行德制中必由禮。”慎到的禮法觀是兼容的,針對性不強,思想上顯得很溫和。
作為法家代表人物的商鞅,挾李悝《法經》去魏入秦,游說秦孝公而被重用,他提出“變法更禮”,堅決反對傳統的“禮治”,主張任法而治。商鞅把儒家所鼓吹的“仁義”、“孝悌”、“修善”、“誠信”以至“詩書”、“禮樂”,都斥之為“六虱”。他還說,“仁者能仁于人,而不能使人仁。義者能愛于人,而不能使人愛。是以知仁義不足以治天下也。”由此可見,商鞅強調“法治”的作用,極力否認“禮治”的意義,提出“以刑去刑”代替儒家“以德去刑”的主張,甚至認為“德生于刑”、“殺刑之反于德,而義合于暴。”
繼商鞅之后,戰國末期的韓非更是猛烈抨擊儒家的禮法倫,認為“舉先王言仁義”的人越多,“為政不免于亂”,主張“不務德而務法”。《韓非子》中有“威勢之可以禁暴,而德厚之不足以止亂”,強調了“法治”勝于“禮治”,仁義禮治是有名無實的空話,用禮來治國,只會“大者國亡身死,小者地削主卑”,以禮治國,必然造成“無功者得賞,暴亂者不止”,甚至“奸私之臣愈眾,而暴亂之徒愈勝,不亡何待?”盡管韓非是荀子的學生,也承認孔子為天下圣人,但現實終歸是“貴仁者寡,能義者難也”,韓非認為通過法治是可以實現儒家所謂的理想政治的,《韓非子#8226;奸劫剎臣》中“圣人者,審于是非之實,察于治亂之情也。故其治國也,正明法,陳嚴刑,將以救群生之亂,去天下之禍,使強不陵弱,眾不暴寡,耆老得遂,幼孤得長,邊境不侵,君臣相親,父子相保,而無死亡系虐之患,此亦功之至厚者也。”
三、禮法并用,隆禮重法
儒家堅持以禮治國,即使是現實主義的荀子在宣揚“重禮隆法”時,也是把“禮”放在首要位置的;法家堅持以法治國,即使是從未參與過政治實踐的慎到,在宣揚“禮法兼用”的同時,也會強調一下他所謂的“法治”。禮與法,孰本孰末,一直沒有定論。
儒家“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以積極入世的精神,救民拯民的胸懷,力圖通過道德來建立一種理想的社會秩序。他們以弘揚傳統倫理文化為己任,提倡仁義,極力維護君臣、父子、兄弟、族人等倫常關系,這種思想對于提高社會文明程度,減輕統治階級對人民的剝削具有積極意義。但是儒家的“禮治”過分夸大了道德的政治功能,具有“道德決定論”的傾向。道德作為一種社會行為規范,在調整人與人之間、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時,具有其他任何社會行為規范所不可替代的作用。但是,儒家把道德的作用推向了極端,主張把道德作為最根本、最主要的治世工具而廣泛地施行于社會政治、經濟、文化和社會生活中,這就明顯帶有理想主義色彩,與現實有點格格不入。儒家不滿“禮崩樂壞”的現狀,力圖扭轉它,改變它,主張用道德來建立理想的社會秩序,但卻找不到改變現實、實現理想的政治力量,在一定程度上脫離了社會現實。
法家看到了“法”的作用,他們積極參與社會實踐,看到了現實的某些側面,透視到剝削階級心靈深處惡的一面,看到了法律在社會變革中的作用。但是,法家的“法治主義”的致命錯誤在于:片面地夸大了法律的作用而忽略了道德的作用,具有明顯的“非道德主義”傾向。一方面,法家認為人性本來就自私,道德教化也沒有意義,由此引發了一系列社會問題,例如社會凝聚力、親和力減弱、家庭和社會人際關系變得日益淡薄。另一方面,法家重在刑賞,不用德政,為統治者濫用刑殺提供了合理的論證。事實上,這就造成了各代統治者瘋狂施法律之淫威,行刑殺之暴政,人民在法律的利刃下,毫無自由和民主權利可言,在一定時期內延緩了社會文明之進程。
既然儒法兩家禮法觀各有優劣,儒家的禮治“難與進取,可與守成”,法家的法治,“可以行一時之計,不可長用”,那么我們把兩者結合在一起呢?
實際上,儒法兩家人物和睦相處,共輔明主的情況是存在的。《史記#8226;魏世家》記載:“文侯受子夏經藝,客段干木,過其閭,未嘗不軾也。”另外還有魏文侯與法家李悝的一段對話。魏文侯謂李克曰:“先生嘗教寡人曰‘家貧則思良妻,國亂則思良相。令所置非成則璜,子何如?……”李克對曰:“臣聞之,卑不謀尊,疏不謀戚。臣在闕門之外,不敢當命。”
這兩處記載說明魏文侯能禮賢下士,各方英杰咸來歸之,儒家有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法家有李悝、吳起,他們之間甚至還能互相學習,如李悝、吳起曾拜子夏為師。正因為有這些名顯當時的儒法人才共同輔佐,魏文侯在位五十年,魏國都是當時最強大的國家。
馮友蘭說:“儒家的主張是理想主義的,法家的主張是現實主義的。在中國歷史上,儒家一向指責法家卑鄙、粗野,而法家則總是指責儒家書生氣,不切實際。”馮友蘭的評價恰到好處。儒法兩家禮法觀各有得失,發揮儒家禮治和法家法治的長處,禮法并用,才是邦國安定長久之計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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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晁福林:《先秦社會思想研究》,商務印書館200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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