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逆從之 道阻且長

［摘 要］菲茨杰拉德最擅長寫追夢與醒悟。在他的筆下，美國夢是永恒的主題，年輕杰出的青年男女總是一邊眺望著遠方霓虹燈般的幻想，一邊在殘酷的現實中沉淪或清醒。在他的《了不起的蓋茨比》中，似乎以蓋茨比之死，預言了美國夢的虛幻。但在全書最后菲茨杰拉德借尼克之口，發出感慨：“我們就這樣往前趕，好比逆水行舟，被浪頭不斷地沖了回來”。我們仿佛聽到一位智者為仍在塵世中苦痛掙扎的人們指點迷津：溯逆從之，道阻且長，唯有信念與希望，才能帶我們到達夢想的彼岸。

［關鍵詞］菲茨杰拉德 美國夢 幻滅 希望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09)08－0109－02

“我們就這樣往前趕，好比逆水行舟，被浪頭不斷地沖了回來”這句銘刻在菲茨杰拉德墓碑上的文字，出自《了不起的蓋茨比》的全書最后一句。在書中敘述者尼克臨動身返回老家的那天晚上，來到沙灘，最后一次憑吊蓋茨比的故居。他追溯美國夢的歷史淵源，想象“當年荷蘭水手怎樣眺望到這片林木蔥蔥的新大陸”。而菲茨杰拉德則借尼克之口，用此句話來道出全文的主旨，尤其發人深省。

蓋茨比如夢幻一般的人生的結束，似乎已經宣布著美國夢的最終幻滅。他離代表他希望的綠燈只有一步之遙，卻始終難以觸及。這樣冷清殘酷的結局，好像是對蓋茨比巨人一般的個人奮斗史的一種嘲諷，使所有心懷夢想的青年心痛不已而又無能為力。

菲茨杰拉德擅長“夢”，他的對“夢”迷戀始終伴隨著他的成長。他從讀書，上大學，寫作一直到成名，無一時刻不在做夢：他把一切都幻想成為玫瑰色的，一場玫瑰色的夢幻滅了，他又做了下一場夢，一切又是玫瑰色的了，一直做到他“崩潰”為止。菲茨杰拉德把這一些夢幻記載在他的作品里，尤其結合個人的榮衰栩栩如生的描繪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后十年間美國社會風貌的變遷。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使他對世界形成一種幻滅感?！拔夷X子里浮現出的故事都含有一種災禍——長篇小說里的青年男女走向毀滅，短篇小說里鉆石山炸成灰燼，我的百萬富翁好像托馬斯#8226;哈代筆下的農民，又漂亮又倒霉。在生活中，這些事情還不曾發生過，但是我可以肯定，生活不是像人們——比我年輕的那一代人——所想象的，是放蕩不羈，無憂無慮的美事?！?/p>

菲茨杰拉德敏感而清醒的觀察與思考著自己的時代，他站在所有的故事之外，靜靜的看著自己筆下美好的人物的悲歡離合。他用蓋茨比之死，預言著“爵士時代”的幻滅。菲茨杰拉德看透了所謂的“黃金時代”的物欲橫流和人與人之間的虛偽無情。所有的繁華不過是這個布滿灰塵的世界中的一幕幕過眼云煙，就好像人們沉迷于蓋茨比家中一場場盛宴，多么熱鬧輝煌都難逃曲終人散的結局。而在整個時代崩塌前，蓋茨比作為這個時代最鐘愛的寵兒與菲茨杰拉德心中完美的“爵士時代”的模范，必然要如上帝的愛子耶穌那樣，在看清這個世界的罪惡之后，慨然赴死。

有很多讀者認為蓋茨比追求的是愛情，是與黛西在一起的美好時光，要不然他不會剛從歐洲回來，就耗盡身上所有錢財故地重游，追憶與黛西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八麖姆▏貋砗?，湯姆和黛西還在做結婚旅行，他痛苦不堪而又不由自主地用他軍餉所余的最后的錢到路易斯維爾去了一趟。他在那里待了一個星期，走遍當年他倆在十一月的夜晚并肩散步的街道，又重訪他倆當年開著她那輛白色汽車去過的那些偏僻地方。

正如黛西家的房子在他看來一向比別的房子更加神秘和歡樂，現在路易斯維爾這個城市本身，雖然她已一去不回，在他看來還是彌漫著一種憂郁的美。

他離開的時候覺得，假使他更努力地去找的話，他也許可以找到她的——而現在他卻留下她走了。三等車里很熱——他現在一文不剩了。他走到敞篷的通廊，在一張折疊椅上坐下，接著車站溜了過去，一幢幢陌生的建筑物的背面移動過去。然后駛過春天的田野，一輛黃色電車在那里并排飛馳了一會工夫，電車上可能有人一度無意間在街頭看見過她那張迷人的臉龐。

鐵軌拐了一個彎，現在是背著太陽走，西沉的太陽光芒四射，似乎為這個慢慢消逝的、她曾生活過的城市祝福。他絕望地伸出手去，仿佛只想抓住一縷輕煙，從那個因為她而使他認為是最可愛的地方留下一個碎片。但是在他模糊的淚眼前面一切都跑得太快了，他知道他已經失去了其中的那一部分，最新鮮最美好的部分永遠失去了?！?/p>

這一段的描寫非常動人，讀者甚至可以在腦海中構想出這樣一幅畫面——晚春的一個靜寂的黃昏，一個孤單的男人踟躕在曾與昔日戀人一同走過的街道上，他們曾一起看過那么多美麗的風景，他曾與她在晚秋的寒風中相擁取暖，他的眼前浮現的是當時她那張美麗清純的笑臉，他耳邊似乎還回響著那時白頭偕老不離不棄的誓言。可惜此時戀人已披上嫁衣執他人之手，只把他一個人拋在這曾經見證過他們愛情的地方。他伸出手，卻連愛情的碎片都抓不住，只能帶著一身傷痕重新上路。

或許蓋茨比之后奮斗的道路上也曾幾經風雨，歷盡波折，曾與惡劣的環境抗爭與狡詐的人心角斗，重演二百年前美國拓荒者曾經的傳奇，這一路都那么精彩絕倫激動人心。對于一個男人而言，征服世界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可是在蓋茨比心中，他最美好最鮮活的部分已經永遠失去，留下的不過是一具平凡的軀體和一些破碎的夢影。

羅馬尼亞詩人楊#8226;阿克山德魯說過，“愛情是一剎那的擁有和一剎那的擁有后永遠的孤獨和孤獨中的思念”。人們在愛情中患得患失，得到了怕會失去，失去了怕會忘記。蓋茨比就經常回憶黛西，也許他也怕自己會忘記。就連尼克都明白蓋茨比在自己的回憶與幻想中美化了黛西與愛情，“他(蓋茨比)的幻夢超越了她，超越了一切。他以一種創造性的熱情投入了這個幻夢，不斷地添枝加葉，用飄來的每一根絢麗的羽毛加以綴飾。再多的激情或活力都趕不上一個人陰凄凄的心里所能集聚的情思。”

蓋茨比迷戀黛西，他向往黛西所代表的上流社會的高貴純潔。但這所謂的高貴純潔只不過是鏡花水月，是他一個人天真浪漫的幻想，根本就從來不曾存在過。筆者認為，蓋茨比追尋的，其實是美國人心心念念的“美國夢”。愛情只是這個夢的一個華麗的外衣而已。在尼克離開東卵鎮回到西部老家之前，他最后一次憑吊蓋茨比的故居眺望遠處那古老的海島(美洲大陸)時，他想到：“蓋茨比頭一次認出對岸黛西那盞綠燈的時候，一定十分敬意。他千里迢迢來到這篇綠色的草地，他的夢想似乎近在眼前，一伸手就能抓到。他不懂，這個夢早已丟在他身后，丟在紐約市外空漠無聞的地方，丟在共和國一望無際，黑夜漫漫的四野之中。

蓋茨比的信念就在那盞綠燈上，那是未來的仙境，雖然它一年一年地往后退去。從前我們讓它滑了過去，但是，沒有關系——今天我們跑得更快一點，手伸得更遠一點……總有一天早晨……

我們就這樣往前趕，好比逆水行舟，被浪頭不斷地沖了回來?！?/p>

很顯然，在這里蓋茨比的夢境已與美利堅民族的夢想合二為一。在紐約市外空漠無聞的地方，在共和國一望無際，黑夜漫漫的四野中，有著回響百年不變的聲音——“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賦予他們若干不可讓與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存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這才是蓋茨比的夢想之源，信仰之本。起初或許蓋茨比只是想挽回愛人的心，可是在他艱苦奮斗的過程中，他不知不覺中踐行了這一信念，實現了自己的個人價值。這才是美國夢的精髓，這可比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意境要高得多。蓋茨比超越了自己的夢想，自己卻渾然不知。

如果說蓋茨比追求的是具有普遍意義的美國夢，那《了不起的蓋茨比》給我們的結局是不是太殘酷太現實了？在我們看到蓋茨比的葬禮冷冷清清，昔日座上賓一個不見，湯姆夫婦連一束花也不送，只有尼克一人忙前忙后時，我們好像聽到了美國夢破碎的聲音?，F實也正如菲茨杰拉德的預言那樣，三十年代的“大蕭條”結束了二十年代的紙醉金迷，也結束了人們對于美國夢不切實際的追求。但這樣的結局太讓人心灰意冷，給所有有希望有抱負的人潑了一桶冷水。難道這就是菲茨杰拉德給讀者給時代的回答？讓蓋茨比所代表的個人奮斗傳奇毀滅給讀者，讓蓋茨比的美國夢成為一曲悲涼的挽歌，讓所有的美好追求高貴品質如蓋茨比的豪華別墅那樣荒草叢生，讓人“感到這一切全是一場夢，我們的青春全是一場夢”……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蓋茨比之死并非菲茨杰拉德對美國夢的否定，他只是否定了這個物欲橫流扼殺夢想的時代，而對于標榜個人追求與價值的美國夢本身，菲茨杰拉德堅信“從前我們讓它滑了過去，但是沒有關系——今天我們跑的更快一點，手伸得更遠一點……總有一天早晨……”。對，總有一天早晨，在天涯芳草的某個角落，我們會尋到我們失去的夢想，信仰，希望，與美德。并在它們的指引下，找到我們的路，堅定的走下去。

“我們就這樣往前趕，好比逆水行舟，被浪頭不斷地沖了回來”。這是《了不起的蓋茨比》全文的最后一句，不過二十余字，卻似為我們勾畫了這樣一幅激動人心的畫面：所有心懷夢想的美國人乘坐在一艘巨輪之上，在黑暗與暗礁中逆水行舟，前方征途漫長而危機四伏；遠方，只有一盞綠燈好似飄渺的希望，而我們唯有堅定著自己的信念拿出全部的勇氣，才能戰勝這一路的逆流與險阻，到達夢想的彼岸。

這便是菲茨杰拉德給我們的回答：溯逆從之，道阻且長。唯有信念與希望，才能帶我們到達夢想的彼岸。

［參考文獻］

［1］菲茨杰拉德，巫寧坤譯：《了不起的蓋茨比》，漓江出版社2003年版。

［2］董衡巽：《美國現代小說風格》，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版。

［3］菲茨杰拉德：《崩潰》，倫敦牛津大學出版社195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