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皙《補亡詩》與《詩經•小雅》之比較

[摘 要]束皙的《補亡詩》是對《詩經》中幾篇有義無辭之詩即“笙詩”的“補闕”，文學特征與《詩經》中的《小雅》非常接近，但仍然可以看出是模擬之作，這源于其烙印了作者所處時代的文學特征，使二者在句式、章法、思想和內容等方面都有一些不同點。

[關鍵詞]《補亡詩》 《小雅》 句式 思想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09)12-0153-02

束皙為西晉時人，他所作的《補亡詩》乃是有感于《詩經》中幾篇有義無辭之詩，恐詩之亡佚，更為了化人心、正風俗，于是代古人立言而作。《詩經》中這幾篇有義無辭的詩為《南陔》《白華》《華黍》《由庚》《崇丘》《由儀》，后人對束皙的這幾首《補亡詩》并不推重，認為其是沒有創新，藝術水平一般。但不可否認的是，《補亡詩》的文采是很出眾的，模擬《詩經》惟妙惟肖，并入選了《昭明文選》，且被放在述德詩和勸勵詩等各類詩體之前，足見蕭統對它的重視。

明張溥謂《補亡詩》“志高而詞淺，欲以續經，罷不勝任也。”由此可見《補亡詩》之不被人所重。但姑且不論它的藝術價值到底如何，我認為它反映了中國傳統文人的一個特色，即“代圣人立言”、“代古人立言”或者說有一種“補亡情結”。我們知道，中國傳統文學向來有“崇古”、“好古”的特點，文人們也向來“厚古薄今”。曾有人說過中國的傳統文化延續到清末一直就是在給先秦諸子學說作闡釋、注解，其說是否有其合理性且不論，中國傳統文學的這種“崇古”、“好古”的特點由此可見一斑。一些文人或出于對經典的“補闕”，或出于借圣人之名來推廣自己的學說主張，便借圣人之名作書，因此在中國文學史上出現了大量偽書，今天我們看到的一些經典便是后世文人假托之作，如《尚書》等。而《補亡詩》的作者作詩時盡量模仿詩經時代的語言，但仍可以看出是“代言”之作，但即使如此，學術界普遍認為《補亡詩》總體來說比較接近《詩經》的《小雅》篇，從這方面來說，《補亡詩》算得上比較成功了。經過研讀以后，我認為二者之間有很多值得研究探討的地方，下面僅列舉一二我的拙見。

一、在形式方面句式和章法

詩經的句式以四言為主，四句獨立成章，其間雜有二言至八言不等，四言句帶有很強的節奏感，重章疊句和雙聲疊韻讀起來顯得回環往復。而這種重章疊句的復沓結構許多都是整篇中同一詩章重疊，只變換少數幾個詞，不僅表現了動作的進程或情感的變化，而且便于圍繞同一旋律反復詠唱，很好的表達了詩中的內容，除此以外，還有一章之中既有重章也有非重章，或者前兩章與后兩章各為一疊章。《小雅》篇中很多詩篇就體現了這些特點，如《棠棣》、《湛露》、《桑扈》、《瓠葉》等。而《補亡詩》雖然極力模仿《詩經》的句式，但可以看出，仍脫不了魏晉之氣。魏晉時賦體盛行，束皙也作有很多賦作。賦體的一些特點便反映在了《補亡詩》里，比如對偶精確，語言精致而富有文采，而這些是《詩經》所欠缺的。在《詩經》的時代，詩尤其是四言詩還遠遠沒有發展成熟，語言還比較粗糙，詩作大部分是由民間采集而來或宗廟祭歌，很少是純粹的由文人創作的。即使后來經過孔子刪訂整理，還是可以看出其中的語言、句式和創作手法還比較質樸，充滿了上古時代那種特有的原始的氣息。四言詩到了魏晉，已經發展的很成熟，并且被時人目為“正體詩”而大量出現，其崇高的地位與《詩經》的影響是分不開的。相比之下，《詩經》中的四言詩處在原始的階段，許多四言詩里夾雜著其他二言、三言、六言等句式。此外，《詩經》的句式雖然也比較講究押韻，押韻形式也很多樣，但總的來說還是不太規整。而《補亡詩》受賦體的影響，對押韻十分講究注意，不僅十分規矩，并模仿《詩經》在一篇中幾次換韻，讀來感到語言之精美和節奏之流暢。

在章法方面，《補亡詩》和《小雅》一樣運用了疊字、重章和比興等表現手法。如《補亡詩》之《由庚》“蕩蕩夷庚，物則由之”“蠢蠢庶類，王亦柔之”，《南陔》“循彼南陔，言采其蘭”“彼居之子，罔或游盤”“馨爾夕膳，絜爾晨餐”，《白華》“白華朱萼，被于幽薄”，《南陔》“嗷嗷林烏，受哺于子”等等。這些手法作者信手拈來，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詩經》常用的手法是在詩首以用某一事物通常是某一動物或植物的比興開頭，然后再娓娓道來作者所要表達之意。這一手法被后世一直沿用，與《楚辭》的“香草美人”形成了中國文學的一個特色。這種“以它物起興”的手法增加了詩作的曲折含蓄之美，有“含不盡之意而不足與人道”之意味。作者深諳此道，也充分運用了這種比興手法，并沿襲了《小雅》，在詩首采用的起興對象是某一動物或植物，不僅非常貼近《小雅》的風格，讓人難辨真偽，而且采用的意象比《小雅》更優美，更讓人容易理解詩意，同時也不失含蓄曲折之美。以《南陔》為例，其義為“孝子相戒以養也”，詩開頭便言“循彼南陔，言采其蘭”，注為“循陔以采香草者，將以供養其父母，喻人求珍異以歸”，中間言“循彼南陔，厥草油油”，注為“草油油而從風，喻己亦當柔色以承親”;后章言“有獺有獺，在河之涘”，注為“喻孝子循陔如求珍異，歸養其親也”，“嗷嗷林烏，受哺于子”，注為“相彼反哺，尚在翔禽”。緊接著又寫“養隆敬薄，惟禽之似”點明題旨。一首詩中采用了香草、河獺和林烏作為比興意象，貼切的表達了作者對“孝”的看法，讓人們明白“孝”的真諦不僅要“隆養”，更要“厚敬”，這是非常巧妙的。

二、在思想內容方面

《詩經》是儒家經典之一，其中六篇笙詩有義無辭，從這幾篇詩義可以看出其中蘊含的儒家思想。而束皙作《補亡詩》，主要的原因也是出于對經典的亡佚的惋惜，以及繼承及傳播宗周禮樂文明的心理，就像《補亡詩》序中所說“晳與司業疇人肄脩鄉飲之禮，然所詠之詩，或有義無辭，音樂取節，闕而不備，於是遙想既往，存思在昔，補著其文，以綴舊制。”又說皙“嘗覽古詩，惜其不補，故作詩以補之”。

四言詩在魏晉以前雖然處于正統地位，但到魏晉時，已呈衰落趨勢，五言詩逐步興起。但四言詩并為因此而消亡，依然是“雅正”的象征。由于《詩經》的影響，四言詩成為郊廟歌辭、公宴、頌贊、獻祭、勸戒詩等的主要抒寫形式，一直到西晉，朝廷所制郊祀、公宴、獻祭詩都類于《詩經》，尤其是《雅》《頌》篇。由此四言詩越來越廟堂化，成為“廟堂文學”的主要形式。束皙作《補亡詩》采用四言詩的一個原因也即為此。

《補亡詩》的創作承襲《小雅》，其中包含的儒家思想是顯而易見的。但《補亡詩》即使模仿《小雅》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但仍然可以看出是后人所作，原因是其不得《詩經》之魂，其蘊含的思想明顯流露出作者所處時代的痕跡。我認為《補亡詩》明顯的兼有儒家和道家兩種思想，而《補亡詩》除儒家思想外，還包含有當時普通百姓的一種民間思想，而這一點與《補亡詩》是相同的。在《小雅》篇中的《伐木》和《瓠葉》兩首詩里，都表達了友情對個人的重要性，用質樸的、生活化的語言描述了普通百姓日常生活中的一景，讓后人可以通過詩中描寫的主人殺豬宰羊擺酒款待朋友想象那種熱烈的氣氛，這種普通百姓的所思所想就在這一個個生活小片段中顯現出來了。還有《棠棣》表現了兄弟之情的重要性，諸如此類，不一而足。同樣的，《南陔》義為“孝子相戒以養也”，描寫了孝敬父母的情形;《華黍》言“時和歲豐，宜黍稷也”，表達了詩人對農業豐收的期盼;《崇丘》言“萬物生長於高丘，皆遂其性，得極其高大也”，表現了萬物皆隨其性生長從而達到“何類不繁，何生不茂”的思想。這與普通百姓的思想感情是非常貼近的。除此之外，我認為《補亡詩》還體現了道家思想，這在《崇丘》《由庚》《由儀》三首詩中表現的詩非常明顯的。《崇丘》“物極其性，人永其壽”，《由庚》“道之既由，化之既柔”，《由儀》“肅肅君子，由儀率性”這些詩句中表現的對治國、王道、教化人心的觀點和老莊在這方面“尚自然”、“無為”的思想是非常相似的。

除了以上幾點，《補亡詩》和《小雅》顯著的不同是前者全為勸與頌，后者還有一些詩篇有怨有刺。《補亡詩》可謂深得儒家“溫柔敦厚”之旨，字里行間充滿著對帝王實施王道的殷殷期盼之情。《小雅》中的《十月之交》《雨無正》《小旻》《巷伯》《小東》正是這種怨刺詩的代表。

總的來說，《補亡詩》與《小雅》的體例特征是非常相似的，即使得其形而不得其神，我認為《補亡詩》的藝術水平是非常高妙的，文采非常出眾，這也是其得蕭統推重的很重要的原因。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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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王元化:《詩經講讀》，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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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毛振華:《束皙〈補亡詩〉考論》，浙江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