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安部公房是日本第二次戰后派作家中的重鎮,也是存在主義文學的巨擘。在其大量的文學創作中,安部公房一直在積極實踐存在主義文學理論,但之前也曾嘗試尋找突破這種寫作模式。本文將通過對安部公房及其早期作品《詩人的生涯》的分析,剖析二者的內在聯系,詮釋此部作品所暗含的的人生樂觀傾向。
[關鍵詞]安部公房 詩人的生涯 人生樂觀傾向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09)12-0165-02
在第二次戰后派作家群中,鶴立雞群的安部公房也是日本存在主義作家的杰出代表。安部公房深受西方薩特和海德格爾的存在主義哲學、文學思潮的影響,其作品顯示出與日本傳統文學性格迥異的西方現代主義文學特征。他一直關注著戰后日本社會和人的存在的不合理現象,其作品大都表現人在這種社會中感受到的疏離感和異化的危機。著名日本文學評論家葉渭渠曾稱安部公房是“開了典型的日本存在主義文學的先河”,是日本文學史上少有的國際性作家。1951年發表在雜志《文藝》上的《詩人的生涯》一作,安部公房盡管繼續采用離奇的寓意手法反映社會現實,但在小說的結局中,作者一改以往消極的風格,取而代之的是樂觀積極格調,體現出斗爭必將獲勝,光明必將戰勝黑暗。本文的目的就在于圍繞安部公房的此部作品,剖析此二者間的內在聯系,詮釋此部作品所暗含的的人生樂觀傾向。
一
安部公房(1924—1993)是日本戰后著名的小說家、劇作家。1924年3月7日生于東京府北豐島群瀧野川町(現東京都北區)醫生家庭,1925年全家遷至其父執教的偽滿洲醫科大學(中國沈陽)。青春時期的安部公房開始接觸尼采、雅斯貝斯、海德格爾的哲學書籍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學作品。1943年考入東京大學醫學部,尤其喜歡閱讀奧地利詩人萊納#8226;瑪利亞#8226;里爾克(1875—1926)的詩歌。1944年10月,他痛感到日本侵華戰爭行將失敗,便偽造病情診斷書逃回沈陽。及后目睹了日本無條件投降,第二年遭遇父親突然亡故的沉重打擊,這使安部公房開始失去對現實的信任。1946年返回日本后疏于學業的安部公房在販賣咸菜和木炭的生活中開始了詩歌和小說的創作,先后出版了詩集《無名詩集》和小說《終點的道標》,并加入花田清輝等作家組織的“夜之會”,進而成為戰后有著廣泛社會影響的刊物《近代文學》的同人。之后安部公房相繼發表《黎明前的彷徨》、《紅繭》、《墻——S#8226;卡爾瑪氏的犯罪》、《闖入者》、《詩人的生涯》等,先后斬獲芥川文學獎和戰后文學獎,就此活躍于日本文壇。
二
存在主義哲學20世紀初傳入日本,但由于日本發動侵華戰爭,存在主義在形成文學思潮之前就夭折了。二戰后,存在主義文學開始受到關注,出現了野間宏和椎名麟三等存在主義作家。他們用存在主義來探討戰爭對人性的扭曲、戰后人的存在的基本關系和人的自由等問題,并很快成為文壇的主流。五十年代,日本開始進入經濟恢復與高速發展的時期,文學要表現不同時期的社會現實和生活,必然在觀念上和形態上相應發生改變。關注整個資本主義社會的狀況和現實中的不合理現象,探求個人內心的不安,存在與虛無成為此時日本存在主義文學表現的主題。
安部文學應運而生,他最大限度地發揮想像力,在作品中塑造了眾多貌似荒誕無稽卻寓意深刻的人物形象,從而把人與物、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之間既相互關聯又相互疏遠的關系表現得淋漓盡致。一般認為這一階段為安部公房創作的的第一時期,即至1951年《墻—S#8226;卡爾瑪氏的犯罪》獲得芥川獎前后。他在作品中開始塑造社會的異化及人格之變形,對社會的批判也暗涵其中。
三
《詩人的生涯》發表于1951年出版的雜志《文藝》上:深夜,母親在紡車前異常疲憊地紡線,一直為工人爭取權利而精疲力竭的青年則在一旁昏睡。在青年熟睡之時饑寒交迫的母親被紡進了棉線,后來被編成了毛衣。當青年看到街頭叫賣由自己母親的身體編織的棉線毛衣時,他不斷產生奇怪的感覺。后來,因為無人購買,這件毛線衣被送進了當鋪。寒冬凜冽,那件織進青年母親靈魂的毛線衣心臟被老鼠意外咬破,紅色的毛線衣飄落到因抵抗壓榨而被凍僵的青年身上。青年蘇醒過來時,突然意識到自己是一個詩人,也看清了自己工作的方向和意義。最后,寒冷被驅散,世界上的貧苦人民都身穿毛線衣,迎接即將到來的春天。而年輕的詩人也在同一時刻,消失在已經脫稿的詩集的最后一頁中了。
這部小說和《闖入者》、《水中城市》、《饑餓的皮膚》等同時期安部公房的其他作品一樣,用諷刺的手法、離奇的情節和深邃的寓意揭露了現存世界的荒誕和人的生存狀況的不合理。安部學生時代就接觸薩特和海德格爾,這使他具備了卓越的哲學思考能力和豐富的想像力。1948年,安部加入“夜之會”,受到花田清輝影響并接觸了共產主義思想。1951年加入了日本共產黨,這段經歷使得安部文學不單有著先鋒文學的革命性,也被他自己限定為“社會性的存在主義文學”。因而,這一階段主要作品都在對現實社會進行著批判。
《詩人的生涯》可以視為安部公房的創作宣言,在整部小說中,母親的形象同資本家形成對比:母親坐在紡車前形色枯槁,“啊啊,我已經疲倦如‘綿’了”,漸漸,老婦的手拽進了紡車,繼而身體被順次卷軋拉長,紡進車中”。老婦就是那些由于貧窮不得不拋棄思想靈魂希望的人們,疲憊不堪找尋不到生存的意義。而穿著西裝叼著煙斗、身穿“舶來品毛線衣”的紳士貴婦們一開始神色傲慢。由于大家太貧窮毛衣賣不出去滯銷在當鋪了,資本家們說不如在哪里引發一場戰爭把它們都出口了。窮人們被迫拋棄的夢想、靈魂和愿望化為雪花“依舊飄個不停”,“穿著艷麗毛皮的貴婦們變成了干癟的狐貍”,“紳士們變成了身患風濕病脫了毛的狗。”資本家冷得發顫打無線電話申請外國援助,對方卻說“毛線衣、花式新穎、黑白混雜、虎紋碎花的圖案帶有思想性,請再買五十件。要不然來五十顆原子彈怎么樣?”安部公房在深刻諷刺了那些扔原子彈更在戰后“支援”日本的大國的同時,為后面故事的進展埋下了伏筆。青年“沒法回避來自疲倦之海的波浪,”但仍整天埋頭于貼在鋼板和鐵筆之間的蠟紙上刻寫稿件,推油印滾筒,為的是“向快要在他們身內熄滅的爐火里吹進一些氧氣。因為有著這樣的信念,青年雖食不飽腹、衣不避寒,卻仍不放棄自己的理想,甚至不惜被退稿。故事到最后,青年腋下夾滿傳單,正想遞給出廠的工友時被寒冷凍住了。紅色毛衣飄出當鋪披上凍僵了的青年身體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是一個詩人,他的炯炯的目光變得更加寒冷了,手上的皮膚比鋼鐵還要堅固了。于是詩人決定寫下雪的語言,即傾聽和記錄窮人們的夢、魂和愿望。最終天地回暖,萬物復蘇,窮人都穿起了庫房囤積的毛衣。從這里我們能夠體會得到安部作為一個作家的良知和社會責任感。作品是要有靈魂和思想的,任何的外力因素都不能迫使他拋棄思想和靈魂,安部公房在此賦予青年以詩人的光榮使命,從而使人在不禁感到“春寒尚駐人間,窮人們穿上了毛線衣的情景不是非常的美嗎”。作為一介書生,無論安部公房還是小說中的青年詩人,都使人在當時的絕望矛盾中看到了希望尚存,對未來充滿樂觀。
安部公房曾說,《赤繭》、《魔法的粉筆》、《墻——S#8226;卡爾瑪氏的犯罪》等前期作品中“貫穿著一個意圖:墻(作品中的變形)只是它的方法論而已。要表現出的,不是墻如何讓人絕望,而是墻如何成為人精神的良好運動,如何讓人健康地笑起來。”在《詩人的生涯》的倒數第二段寫道:
最后一瓣雪花消失,青年的工作也宣告結束了。工廠的汽笛聲開始鳴響,青年周圍是成群的勞動者,他們身穿毛線衣去上班。青年一邊表示承領他們的問候,一邊合上了已經脫稿的詩集的最后一頁。
這也許正體現著作者的愿望,希望能夠抗拒物質對人類世界的異化,讓人的精神來主導自我,來打破觀念的束縛。盡管最后青年詩人同母親一樣發生變形,但是仍不能妨礙作者表達此時自己面對現實的人生樂觀態度:直面充滿疏離感的現實,并毫不畏懼地抗爭,去尋找物質內未知的、真實的存在,實現精神上的自由。
四
由于安部公房在《詩人的生涯》中獨辟蹊徑的溫馨樂觀情調,1974年,日本著名導演川本喜八郎將此作搬上銀幕,并榮獲每日(《每日新聞》,日本五大報紙之一)電影競賽獎。正如安部公房曾在隨筆《紐約與莫斯科》里寫道:“人不應該從孤獨中逃脫,必要的不是從孤獨恢復正常,而是把它看作必然之物主動接受,并在孤獨中探索未知的新的途徑的精神。”
1961年安部公房與新日本文學會二十八位日共黨員作家共同發表對抗日本共產黨的聲明,翌年2月與花田清輝等人同時被日本共產黨開除黨籍。之后安部公房創作的《沙女》、《他人的臉》等作品,旨在對現代人面臨孤獨、絕望的現實所進行的自我生存途徑的探索,從而尋找比現代社會更符合人類天性的生存條件。但是毋庸置疑,《詩人的生涯》在安部公房寫作生涯中作為一部承前啟后、洋溢著樂觀人生傾向的作品,其重要地位是不能被否定的。
[參考文獻]
[1]蕭蕭:《日本當代短篇小說選》,遼寧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
[2]竺家榮:《評安部公房文學創作的寓意表現》,《國際關系學院學報》1999年2月。
[3]葉渭渠:《日本文學思潮史》,經濟日報出版社1997年版。
[4]謝志宇:《20世紀日本文學史——以小說為中心》,浙江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
(責任編輯:劉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