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5月18日,周恩來被確診患膀胱癌。1974年6月1日,他被送進三○五醫院住院治療。他就要走出西花廳了,這里是他工作生活26年的地方,他對這里的一草一木都寄予真摯的情感,如今就要離開,是留戀還是悵惋,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總理還是我們的總理
三屆人大召開于1964年,由于“文化大革命”,四屆人大被拖延至1974年還沒有召開,現在四屆人大的籌備已被提到議事日程。周恩來住院治療,江青以為是自己組閣的最佳時機,便召集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大批判組開會,繼續延伸和擴大“評法批儒”。誰是批判的對象呢?她暗示是“除了林彪、陳伯達以外”的“現代大儒”。在天津宣講儒法斗爭史時,煽動“揪現代大儒”,“批黨內大儒”,并借外國通訊社說法,幾乎挑明周恩來即是“現代大儒”。
江青自以為得意之時,殊不料都在毛澤東警覺的觀察之中。7月17日,毛澤東主持中央政治局會議,剛剛作過手術的周恩來也趕來參加會議。毛澤東以嚴肅的口吻批評江青以及王洪文、張春橋、姚文元的幫派活動,指出:“不要設兩個工廠,一個叫鋼鐵工廠,一個叫帽子工廠,動不動就給人戴大帽子。”警告他們“不要搞四人小宗派”,并當眾宣布,江青“并不代表我,她代表她自己”,“總而言之,她代表她自己”。毛澤東第一次在黨內高層談江青等“四人幫”的問題,并表明自己與江青的涇渭分明的政治界限,使周恩來深受感動。
中央政治局會議后,毛澤東便去了武漢。周恩來時時關心毛澤東的健康,當得知毛澤東被確診患老年性白內障,特意托人把自己使用多年的老花眼鏡帶給毛澤東,并附信給毛澤東秘書:“這副眼鏡是我戴了多年,較為合適的一副;送給主席試戴,如果不合適,告訴我,給主席重配。”毛澤東也無時不牽掛身患絕癥的周恩來,在與李先念談話時,便表示出關切之情,他說:“他的身體,我是替他擔心的。”正是這次談話,毛澤東提出:“現在要團結、穩定。”不久,毛澤東又詢問鄧小平:四屆人大“今年能開嗎”?考慮到周恩來的身體狀況,毛澤東提議,在周恩來病重住院期間,由鄧小平擔任國務院第一副總理。
1974年10月11日,中共中央發出關于準備召開四屆人大的通知,并在通知中傳達毛澤東的指示:“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已經8年。現在,以安定為好。全黨全軍要團結。”病中的周恩來挑起籌備四屆人大的繁重任務。毛澤東想到周恩來的病況,要求鄧小平起草的《政府工作報告》:報告稿要短而精,要管用,3000字左右即可,最多不得超過5000字。
四屆人大的核心問題是人事安排,即由誰來“組閣”?江青在受到毛澤東批評后,非但不有所收斂,反而更加焦慮,更加狂躁,妄想掌握“組閣”的大權,而欲達此目的,周恩來便成為不可逾越的政治障礙。她匆匆來到三○五醫院,不顧周恩來的虛弱病體,長時間地軟纏硬磨,提出四屆人大人事安排及軍委總參謀長人選的意見。周恩來強支病體,以寬容和克制的態度,聽取她反反復復的言語,而對實質性的問題,始終未作任何表態。江青一無所獲,帶著滿腔的怨憤回到釣魚臺,對王洪文嚷道:“我保留我提名的權利!”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正在窺伺時機,再次向周恩來反撲。
時機終于到了。lO月14日,江青在《國內動態清樣》上看到有關風慶輪遠航羅馬尼亞的報道。她借題發揮,說這艘國產萬噸級輪船早就該遠航,只是由于修正主義路線的干擾,才沒能及早遠航。她的老毛病犯了,又掄起一頂頂唬人的帽子,什么“洋奴哲學”、“爬行主義”、“崇洋媚外”等,向鄧小平砸去,而實際則是影射周恩來。他們惡人先告狀,10月18日,王洪文悄悄地飛往長沙,向毛澤東匯報北京的情況,說鄧小平很有情緒,可能和最近醞釀總參謀長人選有關。還說,周總理雖在病中,但晝夜忙于找人談話,經常去總理那里的有鄧小平、葉劍英、李先念等人。他們來往如此頻繁,一定和四屆人大的人事安排有關。
毛澤東沒想到王洪文是這么個人,為了實現自己的權力欲望,竟然與江青走得那么近,以至背地里搞起小動作,他感到很失望,嚴厲地批評:“有意見當面談,這么搞不好,要跟小平同志搞好團結。”并告訴王洪文回到北京后,要多找周恩來、葉劍英談談,不要跟江青搞在一起,要注意江青。王洪文碰了一鼻子灰,悄無聲息地回到北京。
江青豈是省油的燈,當得知王海容、唐聞生因外事活動要到長沙時,又動了邪念,兩次找她們談話,讓繼續向毛澤東反映國務院的“崇洋媚外”問題,誣告鄧小平在搞又一次“二月逆流”。王海容、唐聞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當天夜里來到三○五醫院,向周恩來反映了江青的圖謀。周恩來明確表態:“‘風慶輪事件’并不象江青他們所說的那樣,而是他們預先計劃好了要整小平同志,小平同志已經忍耐很久了。”并且希望把自己的看法轉告毛澤東。
她們隨鄧小平陪外賓到了長沙。10月20日,毛澤東在聽取她們的匯報后,十分生氣地說:“‘風慶輪’的問題本來是件小事,且先念同志已在解決,可江青還這么鬧,這么搞很不對頭嘛!”他特意讓王海容、唐聞生回京后,向中央轉達他的意見:
“總理還是我們的總理。如果他身體可以,由他和洪文同志一起跟各方面商量,提出一個人事安排的名單。”
江青等機關算盡,還是不能如愿以償,反而促使毛澤東更加明朗化,將國務院總理、第一副總理和總參謀長的職務,分別交給周恩來和鄧小平。病床上的周恩來總算松了一口氣,他對一位副總理說:“告狀沒告下來,給了3個職務。”在決定黨和國家政治前途的關鍵時刻,毛澤東和周恩來再次心心相映,共同把握歷史航船之舵,沒能讓“四人幫”的陰謀得逞。
不能把權落到他們手里
在毛澤東的支持下,周恩來和鄧小平在12月下旬,已將四屆人大的主要人事安排和《政府工作報告》草稿基本完成,這項工作是在排除江青等干擾,極為謹慎地進行的,據時任中央政治局委員紀登奎回憶:
“總理在動了兩次手術后,身體很虛弱。從74年10月下旬起,他在三○五醫院分別找人談話,征求意見,我去了7次。最后提出一個準備在四屑人大上產生的委員長、副委員長和總理、副總理、部長的名單,是總理親筆寫的。12月20日凌晨,他叫國務院值班室主任吳慶彤去,把他寫的名單送到國務院印刷廠印成清樣,然后將原稿交回燒掉。總理為什么要做得如此嚴密?因為要不留痕跡,警惕‘四人幫’插手。”
如此敏感的問題,非得要在長沙的毛澤東予以定奪,周恩來意識到只有他才能履此重任,當他提出飛往長沙時,醫療組對他的身體表示擔憂,他回答說:“既然把我推上歷史舞臺,我就得完成歷史任務。”12月23日,他在醫護人員的陪同下,飛赴長沙。王洪文也乘另一架飛機,到達長沙。
到達長沙的第二天,毛澤東便會見周恩來、王洪文,還特意讓周恩來坐在自己身旁,關切地詢問他的病情,周恩來一一作了回答。毛澤東高興地說:“多住幾天,你們兩位在這里,讓鄧小平在北京管事。”毛澤東還對王洪文說:“‘四人幫’不要搞了,中央就這么多人,要團結。”“江青有野心。”他對江青以“第十一次路線錯誤”攻擊周恩來,表示出很大的不滿,提出江青應作自我批評,王洪文也要寫出書面檢查。
毛澤東同意周恩來的建議,中共十屆二中全會補選鄧小平為中央政治局常委、副主席,基本同意周恩來關于四屆人大的人事安排,再次重申:“總理還是我們的總理”,并且叮囑周恩來,你身體不好,人大開過后,你可安心養病,國務院的工作讓鄧小平去頂。王洪文來長沙還帶有別種目的,那就是為江青謀得名正言順的職務,沒想到毛澤東的批評是這般尖銳,話雖到嘴邊也沒法說出來。眼看談話就要結束,王洪文還是壯著膽子對毛澤東說:
“現在政治局里沒有分工的不多了。登奎有國務院,還管組織部、中聯部。文元管出版、宣傳。春橋管黨務、五卷。只有江青同志沒有分工了。”毛澤東回答的十分冷淡:“她的工作是研究國際,讀《參考》兩書。我也是啊。”
到了12月26日,恰逢毛澤東誕辰,周恩來在蓉園2號樓給毛澤東做壽。那天,隨同周恩來來長沙的人員,除王洪文外,全都出席。周恩來雖在病中,也飲了一杯白酒,然后便以水代酒,頻頻舉杯,祝毛澤東健康長壽。這是他患病以來情緒最好的一天。長沙之行,兩位老戰友談的很順利,取得一致意見。當日午夜時分,,周恩來接到毛澤東電話,他乘車到了1號樓,他們進行了4個小時的長談。這是他們生前的最后一次長時間談話。
四屆人大如期召開,周恩來仍為國務院總理,鄧小平等12人為副總理。在國務院常務會議討論副總理分工時,周恩來根據毛澤東指示,讓鄧小平分管外事,在周恩來治病療養期間,代總理主持會議和呈批主要文件。“四人幫”不高興了,姚文元、張春橋在《紅旗》發表文章,江青則開口閉口都是“經驗主義是修正主義的幫兇,是當前的大敵”,“黨現在的最大的危險不是教條主義而是經驗主義”。
毛澤東結束了南方之行回到北京,1975年4月14日,毛澤東由鄧小平陪同,在中南海會見金日成。會見結束后,鄧小平如實反映北京的情況,明確表示不同意江青所說“經驗主義是當前主要危險”的提法。4月23日,毛澤東專此作出批示,不同意江青的提法。5月3日深夜,毛澤東召集在京的中央政治局委員,周恩來也抱病出席,再次表示對所謂“反經驗主義”的態度,提出:“要搞馬列主義,不要搞修正主義;要團結,不要分裂;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陰謀詭計。不要搞‘四人幫’。你們不要搞了,為什么照樣搞呀?”毛澤東還當著眾多政治局委員的面,批評說:“我看江青就是一個小小的經驗主義者。”
會后,周恩來的病情加重,毛澤東即與周恩來商量,讓他安心靜養,改由鄧小平主持中央政治局會議并主持中央日常工作。在鄧小平主持的中央政治局會議上,鄧小平、葉劍英、李先念等對“四人幫”進行了尖銳的批評,江青、王洪文被迫作了檢討。江青在給毛澤東和中央政治局的書面檢討中,承認“四人幫是個客觀存在”,并檢查自己“所犯的錯誤”是:提出“十一次路線斗爭”,批林批孔中搞“三箭齊發”,“個人自作主張送材料”,以及講“主要危險是經驗主義”等等。
表面看來,江青等蔫了,也沉寂了起來。可是,周恩來卻十分清楚江青等人的人格秉性,對變幻莫測的政治風云,仍然十分擔憂。7月1日,他在與身邊工作人員合影后說:“我這是最后一次同你們合影。希望你們以后不要在我臉上打叉叉。”在場人聽后無不為之心酸,剛才還歡笑的大廳,霎間便靜了下來。在毛澤東作出關于《水滸》的講話后,江青等人又活躍起來,到處講話,發文章,再次把斗爭的矛頭對準周恩來、鄧小平。
周恩來對江青一直有戒備之心,7月8日,他囑咐秘書將新、舊《唐書》中《武則天傳》找來閱讀,意識到江青有當“女皇”的野心。而在另一方面,他極力支持鄧小平的工作,并有意向外國友人介紹鄧小平,他對一位外國友人說:“我現在病中,已經不能再工作了。鄧小平同志將接替主持國務院工作。”他看到江青等又要借評《水滸》,制造政治風浪,便憂憤地對人說:“他們那些人(指江青等,作者注)有些事情做得太過分了!最近評《水滸》、批投降派,矛頭所指,是很清楚的。”他支持黨內老同志與“四人幫”的斗爭,在葉劍英前來探望時,他囑咐:“要注意斗爭方法,無論如何不能把‘權’落到他們手里。”
我還有許多工作要做個交代
第一次大手術后,他囑咐醫護人員:“你們一定要把我的病情隨時如實地告訴我,因為還有許多工作,要做個交代。”7月5日,會見美國民主黨參議員亨利,杰克遜和夫人。中美兩國由對峙走向對話,是毛澤東、周恩來晚年的外交杰作。杰克遜是美國民主黨參議員,對于改善中美關系至關重要,周恩來在談話中開門見山地說:“至于中美之間的問題,就是臺灣問題了。”杰克遜表示理解,他說:“時間會解決這個問題,我們支持上海公報。”
同年12月12日,他會見美國參議院民主黨領袖邁克,曼斯菲爾德和夫人。賓主剛剛落座,曼斯菲爾德便表現出西方人的直率,他說:“我從內心里認為,周總理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政治家之一。”他謙遜地笑了,坦誠地說:“我是個普通人,中國有句老話:‘人貴有自知之明’。有時對一起共事的人容易看到一個側面,不全,而別人從大的方面看,倒容易看到他的長處。例如,你們對尼克松總統的攻擊不遺余力,但我們認為,他是改善中美關系的開拓者之一。”
1975年1月16日和20日,他分別會見日中經濟協會會長稻山嘉寬和日本自由民主黨議員、前國務大臣保利茂等。中日兩國已在1972年9月建立外交關系,所以,他在談話中對田中角榮首相極表欣賞,他說:“田中先生一上任就立刻作出決斷,恢復邦交,這是很了不起的,值得稱贊。他比尼克松勇敢。”他還高興地回憶起在日本的青春歲月,當日本友人希望他在櫻花時節重訪日本時,他極為感嘆:“愿望是有的,但是力不從心,恐怕很困難了。”
當時,中央正在調整華僑政策,他在病中仍然具體指導這件工作,在外交部送呈的一份簡報上,他極有針對性地批示:“對華僑政策要提兩句話:長住在國外或生在國外者,希望人所在國籍,不要雙重國籍;已回國的僑民入學或工作者,應給予教育和幫助,不許歧視。”1975年6月30日,他在會見泰王國總理克立·巴莫時,再次明確表示不主張雙重國籍,贊揚克立·巴莫在曼谷和香港的講話,那就是:泰國華僑只能有兩個選擇,不是加入泰王國國籍,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國籍,沒有臺灣國籍。他還希望克立·巴莫有機會轉告新加坡總理李光耀:中國政府充分尊重新加坡作為一個獨立的國家存在,并希望新加坡的華僑能加入新加坡國籍。
他雖然住院治療,卻與在一線工作的鄧小平、葉劍英、李先念等保持著密切的聯系,三○五醫院的病房成為他最后的辦公室,他在這里處理內政外交的大事,所給予的指示仍是那么縝密、細致和周到:
1974年9月1日至16日,第七屆亞洲運動會在伊朗德黑蘭舉行。他指示國家體委在組團時,向臺灣運動員發出邀請,以共同組成中國體育代表團:
同年9月30日晚,他抱病出席在人民大會堂宴會廳舉行的國慶招待會。到會的數千名中外來賓以經久不息的掌聲,向他報以歡迎和問候的深情。這是他最后一次舉行國慶招待會;
10月29日,他在國家文物局送呈的北京圖書館擴建設計方案的報告上批示:“這個地方小,不能一勞永逸。不如在城外找個地方解決,一勞永逸”;
12月12日,他在公安部的一則簡報上批示,要求開列全部未赦戰犯名單,以便在四屆人大后特赦。23日,看了這些名單后,又指示公安部盡快分類進行特赦前的準備工作。不多日,又就此問題指示羅青長,要統戰部與公安部配合工作;
次年2月上旬,他調看并肯定故事片《海霞》,并建議此片在春節期間招待外賓:
同年4月27日,他讓李先念轉告谷牧:在抓港口建設的同時,也要注意抓飛機場的建設。海運空運,我們都很落后;
8月29日,華國鋒將率團參加西藏自治區成立10周年慶祝活動,他專門找華國鋒談話,讓轉達自己的祝賀。他還說,在發展經濟的時候,要注意保護好森林和各種自然資源,要造福于子孫后代。華國鋒回到家后,他又打電話給華國鋒,讓帶去科教片《養蜂促農》;
9月28日,他在病床上接見前往參加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成立20周年慶祝活動的中央代表團成員,請他們轉達對新疆各族人民的祝賀:
12月20日上午,在體溫38.7℃的情況下,仍約羅青長談對臺問題,詢問臺灣近況及在臺灣老朋友的情況,囑咐不要忘記對人民做過有益事情的人。這是他最后一次約中央部門負責人談話。
筆者摘取的這些日志,最為具體地表現了周恩來的那種力疾從公的無私奉獻的精神。晚年,他胸前總是佩戴著“為人民服務”的徽章,這正是他事必躬親,身體力行的情感基礎的最形象的標識,人民的苦樂安危已與他的生命溶為一體。
1974年7月16日,一份反映甘肅定西地區和慶陽地區災情的報告送至他的病房,他看后想的非常細致具體:“口糧不夠,救濟款不夠,種子留得不夠,飼料飼草不夠,衣服缺得最多,副業沒有,農具不夠,燃料不夠,飲水不夠,打井配套都不夠,生產基金、農貸似乎沒有按重點放,醫療隊不夠,醫藥衛生更差”等,怎樣才能首先度過眼前的難關?他當即批示:“先發救濟口糧款,至少要增加無息長期農貸。”而上述的諸多問題,也“必須立即解決”。為加重語氣,他還在自己的批示上,重重地加了3個感嘆號。
1975年2月4日,遼寧省營口、海城地區發生7,3級強烈地震。由于預報及時、準確,地震的損失大大減輕。他知道后非常高興,批準國務院發出通報,表揚地震預報的有功單位。他致信有關人員,推薦《地震》科教片,要在全國“進行地震知識教育。”
我沒有保護住他
1974年7月31日,周恩來代表中央會見呂正操、楊成武、余立金、傅崇碧等,宣布為他們平反。當他與楊成武握手時,神色凝重起來,痛苦地告訴楊成武,他的女兒楊毅已被迫害致死。他還對在1968年3月的所謂“楊、余、傅事件”時,自己說過的一些“過頭話”,表示深深的內疚,在場的人都為他的坦蕩的心懷所感動。
楊毅是空軍報社的編輯,1968年,因父親的問題而受株連,于1972年在河南被迫害致死。楊成武給中央寫信,要求給女兒平反,恢復名譽。他接信后即批示,同意由中央軍委、空軍和河南省軍區為楊毅作出結論,恢復軍籍恢復名譽。
早在1972年底,他在與毛澤東的一次談話中,有意談到了賀龍的專案。毛澤東聽后極為震驚,大聲說道:“看來賀龍同志的案子假了。怎么打倒了那么多干部?”他立即乘機提出落實干部政策問題。毛澤東表示同意,于是,他立即組織相關部門,逐一對蒙冤的干部落實政策。在他的親自過問下,解放軍總政治部首先“解放”陳再道、鐘漢華,隨后以此為突破口,又有175位將軍得到“解放”。
賀龍問題的解決,經過中央專案組一年多的內查外調,事情真相完全大白,所有的罪名都是誣陷不實之詞。中央政治局起草的為賀龍恢復名譽的通知稿送至周恩來處,他將原稿中評價賀龍,“幾十年來為黨為人民的革命事業曾作出重要的貢獻”中的“重要”改為“重大”,這一字之改,所表達的是公正、客觀的歷史評價,也體現了他對賀龍的真摯的戰友之情。1974年9月29日,經毛澤東批準,中共中央正式發出《關于為賀龍同志恢復名譽的通知》。
“文化大革命”剛開始,國務院副總理、中央軍委副主席、國家體委主任賀龍便成為林彪一伙的主要打倒目標。國家體委造反派有恃無恐,對賀龍無了無休的糾纏。他考慮到賀龍的安全,曾派工作人員將賀龍安排在釣魚臺,僅僅住了一天,因江青、康生也住在釣魚臺,他又指示將賀龍轉移到新六所。可是,造反派還是跟蹤到新六所,吵著嚷著要揪斗賀龍。上海“一月革命”風暴后,形勢對賀龍更為不利,他又將賀龍、薛明夫婦安排到中南海西花廳的前廳,可是,中南海也并非安全之所,許多住進中南海的中央負責人依然受到沖擊。賀龍暫住西花廳,當然不是萬全之策。1月19日,他和李富春找賀龍談話,他說:
“對于你的安全我負責。主席不是也說過要保你嘛,我也要保你。我想把你留下,但中南海這個地方也鬧兩派,不安全,連朱老總的箱子都被撬了。我給你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去休息休息。缺什么東西,你去找我。”
第二天凌晨,賀龍、薛明由中央警衛局副局長楊德中護送,搬到他精心尋找的“安靜的地方”——北京西郊香山附近的象鼻子溝。在與賀龍依依惜別時,他深情地說:“你先去吧,到秋天我去接你。”誰曾想,這一別竟成永訣,1969年6月9日,賀龍被林彪一伙迫害致死。得此不幸消息,他悲哀至極。回顧40多年來,賀龍所走過的道路,依然那么清晰,歷歷在目。在中國共產黨最困難的時候,賀龍放棄高官厚祿,帶領自己的隊伍,與他一道領導南昌起義,人民軍隊才從無到有,逐步壯大。可就是如此忠貞的革命者,卻橫遭罹難。處此動亂、荒唐的歲月,他也只得把痛苦、怨憤,埋藏在心靈的最深處。
1975年6月9日,在賀龍逝世6周年紀念日,中央決定在八寶山革命公墓舉行“賀龍同志骨灰安放儀式”。這天,周恩來抱病前來,他一下車便走向賀龍夫人薛明及子女面前,聲音顫抖地說:“薛明,我沒有保護住他啊!都6年了,老總的骨灰沒能移到八寶山公墓,我很難過啊!”致完悼詞后,他哀惋地站在賀龍骨灰盒前,深深地、連續地向賀龍鞠了了個躬。賀龍孩子們挽著他手,真情地勸說:“總理,保重……”,“周伯伯,節哀……”他回答說:“我的時間也不長了!”全場頓時一片悲泣之聲。這是他生前參加的最后一次悼念活動。
1974年,他的病勢日益沉重,身體也日見衰弱,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他考慮問題還是那么的細致入微,以努力挽回“文化大革命”的不良影響。在國慶25周年招待會出席人員名單上,他提議加上國民黨4將領的夫人,即衛立煌夫人韓權華、程潛夫人郭冀青、張治中夫人洪希厚和傅作義夫人劉蕓生。還有張學良之弟、張學思之兄張學銘和民革中央常委屈武。他曾詢問賀誠、楊秋玲、劉燕平、陶玉玲等人的情況,指示要給他們安排工作。
他生命的最后一年,對身后事情的安排似乎更急切,他時常詢問自己所能記起的黨內干部、民主人士、知識分子、藝術家和身邊的工作人員,對他們的無辜遭遇和處境深表關切,對在歷史上有過貢獻的人,一再囑咐要永遠銘記。1975年10月7日,也就是他逝世前3個月,他特意囑咐秘書轉告王冶秋:“籌安會六君子”之一的楊度,晚年加入中國共產黨。上海辭書出版社在修訂《辭海》時,務必在“楊度”條目中,寫人此史實。也是這一年,他多次找紀登奎、吳德談“解放”干部問題,并將宋任窮等案件交予紀登奎,責成盡快結案。他囑咐華國鋒轉告各省、市、自治區公安部門:把監獄清一清,看關的是些什么人?怎么處理?
我已經收到馬克思的請柬
周恩來住進三○五醫院的當天,由吳階平教授為組長的醫療組,便給他做了第一次膀胱癌切除手術,術后康復的很快,原先不止的血尿也消失了。可是,僅僅過了兩個月,病情又出現反復,診斷為癌癥轉移。醫療組請示中央政治局,決定實施局部切除手術。第二次大手術后,病情又出現平穩的現象,起居可以自理,他又象往常一樣,不知疲倦地工作著。
四屆人大召開后,他的體內又一次次出現可惡的癌細胞,他對此仍持鎮定樂觀的態度,還給毛澤東致信說:“現在病情較為平穩,起居亦無困難;下步檢查治療準備工作,均已就緒。檢查后,不論有無病變,仍繼續住院療養。”
早在1974年12月,醫療組就檢查出他又患有結腸癌,由于當時他擔當的國事活動重要,手術不得不延至次年3月26日。這么大的手術,而且是重復手術,對于77歲的老人來說,要該承受多么大的身體磨難,而更糟糕的是,手術后的膀胱癌又再度復發,在醫療組的討論會上,吳階平充滿憂慮地說:“自從1973年3月10日作膀胱鏡檢查和電灼術以來,總理的膀胱癌復發是相當頻繁的,恐怕前途不容樂觀。”
他住進三○五醫院的一年半時間內,共作大小手術13次,約40天左右動一次手術。可他從未完全停止自己的工作,除批閱、處理一些文件外,同中央負責人談話161次,與中央部門及有關方面負責人談話55次,接見外賓63批,接見外賓前后與陪見人談話17次,在醫院召開會議20次,出醫院開會20次,外出看望人或找人談話7次。
1975年5月22日,他在身體稍有好轉時,來到西化廳。隔日,又在晚上來到西花廳,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與之有著深厚的情感。除了西花廳,他對人民大會堂也有著特殊的情感,7月19日N23日,他連日去人民大會堂巡視和休息。與大會堂的工作人員敘舊暢談。23日下午,在人民大會堂南門接見廳,他面對“迎客松”,凝神佇立,許許不忍離去。這是他最后一次米到人民大會堂。
同年9月7日,他抱病會見以伊利耶5·維爾德茨為首的羅馬利亞黨政代表團,這是他最后一次會見外賓。他坦然地告訴外賓:“馬克思的‘請柬’,我已經收到了。這沒有什么,這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自然法則。”過了一段日子,他對自己的病更是持坦然寧靜的態度,他向醫生提出:“我的病,在醫院待下去已沒有多大意思了,可否搬回家(西花廳)去住,這坐還有許多病人,你們應去照護他們。”
醫療組對他再次施行大手術,手術后,吳階平向鄧小平等匯報,周恩來的膀胱癌已到了晚期,手術切除已經無效,只可作內科保守治療。鄧小平聽后,心情沉默地說:“看來只能這個樣子了。你們要盡量做到減少痛苦,延長生命就是了。”由于他的急轉惡化的病情,自9月28日,他接見赴新疆參加慶祝活動的中央代表團后,不得不取消所有接待活動和幾分鐘的散步活動。
1975年,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年,他以常人難以具有的毅力,忍受著癌細胞的肆虐和折磨,每當疼痛難耐時,他便與守候在身邊的鄧穎超低聲吟唱《國際歌》。他還特意向醫務人員交代:“現在對癌癥的治療還沒有好辦法,我一旦死去,你們要徹底解剖檢查一下,好好研究研究,能為國家的醫學發展做出一點貢獻,我是很高興的。”關于自己的后事,他多次叮囑鄧穎超:“一定要遵守過去的約定,死后不要保留骨灰,要將骨灰全部撒到祖國的江河里和土地上。”“葬儀要從簡,規格不要超過中央任何人,一定不要特殊化。”
1976年1月5日,一直處于高熱狀態的周恩來又出現腸麻痹,專家沒有良策,只得決定作最后的努力,在他的左下腹開一個口子,做“結腸造瘺術”,這是他生前的最后一次手術。1月7日,他于彌留之際,微微睜開雙眼,對身邊的吳階平說:“我這里沒有什么事了,你們還是去照顧別的生病的同志,那里更需要你們……”這是他生前說的最后的話。周恩來生命的最后時刻,他的保健醫生張佐良一直守候在身旁,那段痛入心骨的時光,一輩子都深深地銘刻在他的記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