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本文闡述了漢代占統治地位的儒家思想對漢賦作品的影響,以及漢賦作家描繪的漢代現實生活所反映的時代精神。
[關鍵詞]儒家思想;禮樂;漢賦
[中圖分類號]G122[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09)20-0032-05
一、獨尊儒術,堅守六經
兩漢是中國歷史上一個輝煌的時代,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積淀期和成熟期。漢代的政治、經濟、思想、文化及社會生活的大部分內容,都貫穿于中國封建社會歷朝歷代的發展之中,并深刻地影響著2000余年的中國文化。
漢武帝時期,國力空前強盛,統治者一改前代清靜無為、與民休息的統治政策,就與社會生活密切相關的哲學、宗教、政治、教育、文化等諸多方面提出問題,希望能夠找尋到治國安邦的新方法,建立一種禮樂繁盛、以文輔德的有為政治。武帝采納董仲舒的意見,“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學成為官學,從而確立了儒家思想的統治地位。這是一次成功的思想文化控制和轉型,是漢代乃至整個中國思想文化大變革的標志,對漢帝國的長治久安起到了重要作用。
董仲舒的天人學說,以天的至高無上來對君主的權力加以限制,把“仁”上升到宇宙的高度來限制君權。同時,這個學說也為加強君權的合理性和權威性作了必要的論證。天人學說宣傳“王權天授”,“受命之君,天意之所于也。故號為天子者,宜事天如父,事天以孝道也” 。天為君父,君是天子,天與君的關系猶如父子之間的關系,只有君王最有資格溝通天,君王成為天道與人事之間最重要的聯系環節。儒家的“禮治”思想是中國古代國家統治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董仲舒偏向荀子的學說,創立了天人之說,進一步強化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觀念,使儒家的“禮治”思想滲透到人們生活的各個方面,成為人們思想和言行的指導。
中國文化的發展以秦漢為界,劃為“古禮”和“今禮”兩大階段,中國文化主體是在古禮階段形成的。儒學是對古禮的全面繼承和發展,古禮在各個方面制約著儒學整體及各個部分的發展方向,使中國文化完成了從粗糙向精致發展的倫理化過程。儒學與古禮有著大致相同的涵蓋范圍,自孔子創立以來,經過孟子、荀子的傳承,不斷發展壯大。中國文化,實際起源于六經。六經的產生經過了一個長期的累積過程,孔子以前六經已基本定型,從孔子到漢武帝期間,百家爭鳴,異說紛呈,都是從六經產生、發展的,但是只有儒家堅守六經,成為諸子學說中的顯學。
儒家思想也主要以六經為根本,《詩》、《書》、《易》、《禮》、《樂》、《春秋》相互交融的、完備的文化構成了一個哲學、歷史、文學、道德、社會生活法典的頗為完備的體系。
在六經中,《禮》固是禮,《樂》亦是禮。這是因為古代的禮儀活動,都必須配樂,“禮非樂不行,樂非禮不舉”。宗廟祭祀、朝聘、宴饗等,也必須舉樂。只有特殊情況下,如大荒之年,除禱告外,取消祭禮,才不舉樂。禮、樂向來不分,樂是禮的一部分。
《易》也是禮。《禮記#8226;禮運》中記載:“言偃復問曰:‘夫子之極言禮也,可得而聞與?’孔子曰:‘我欲觀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征也,吾得《夏時》焉。我欲觀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征也,吾得《坤干》焉。《坤干》之義,《夏時》之等,吾以是觀之。’”《坤干》就是《易》,《易》之所以為禮,是因為“易”與“禮”的本源都是取象于天地,以類萬物,以征人事,二者同源。關于這點,《周易#8226;干鑿度》也有記載:“孔子曰:‘方上古之時,人民無別,群物無殊,未有衣食器用之利。于是伏羲乃仰觀象于天,俯觀法于地,中觀萬物之宜,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故《易》者,所以繼天地,理人倫,而明王道。是故八卦以建,五氣以立,五常以之行。象法乾坤,順陰陽,以正君臣父子夫婦之義。度時制宜,作網罟,以畋以漁,以贍人用。于是人民乃治,君親以尊,臣子以順,群生和洽,各安其性。’”這里所說的“易”與“禮”是合二為一的。
《詩》亦是禮。古人行禮,有辭,有樂,有儀,三者配合而不分。《詩》是古人行禮的言辭部分。《詩》中的“雅”、“頌”,內容都是宗廟禮儀和貴族禮儀活動表達感情的文辭。這種文辭是配樂的。“風”的部分是經常被引用來表達感情的文辭,也是配樂的。《左傳》中,人們在禮儀場合經常引用《詩》。所以魏源說:“古之學者,‘歌詩三百,弦詩三百,舞詩三百’,未有離禮樂以為詩者。”
《書》是三代的典、命、文、誥,可以說是三代的政典。在上古三代,政教合一,禮樂政刑是一個整體。《大戴禮記#8226;哀公問》中寫道:“為政先禮,禮者,政之本與。”其政是以禮來執行,其刑也是以禮來定刑。“祀樂不興,則刑罰不中。”“三代王治,無一不依于禮,將使習其器而通其意,用其文以致其情,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所以,《書》也是禮。
《漢書#8226;藝文志》記載:“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舉必書,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左史記言,右史記事,事為《春秋》,言為《尚書》,帝王靡不同之。周室既微,載籍殘缺,仲尼思存前圣之業,乃稱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征之矣。’以魯周公之國,禮文備物,史官有法,故與左丘明觀其史記,據行事,仍人道,因興以立功,就敗以成罰,假日月以定歷數,借朝聘以正禮樂。有所褒諱貶損,不可書見,口授弟子,弟子退而異言。丘明恐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真,故論本事而作傳,明夫子不以空言說經也。”孔子作《春秋》是為了“正禮樂”,“存前圣之業”,希望使王道復興。《史記#8226;太史公自序》記載:“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敝起廢,王道之大者也……萬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故有國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讒而弗見,后有賊而不知。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經事而不知其宜,遭變事而不知其權。為人君父而不通于春秋之義者,必蒙首惡之名。為人臣子而不通于春秋之義者,必陷篡弒之誅,死罪之名……故春秋者,禮義之大宗也。”由此可見,《春秋》也是以禮為本的。
儒家思想關于樂的理論是漢儒集中整理的《禮記#8226;樂記》,這是中國古代第一部關于樂的理論著作,它既是先秦儒家樂論的總結,也代表著漢代儒家的基本觀點。音樂和舞蹈是樂的重要組成部分,古代樂、舞合一,視為一個整體,統稱為樂。《樂記》的內容非常豐富,對樂的諸方面作了全面的論述。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是從禮和樂的起源,禮和樂的關系、功用、區別等方面來論述禮和樂的關系。禮樂總是以禮為標準的,不合禮的樂不是真正的樂。《樂記》中記載:“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別。樂由天作,禮以地制。過制則亂,過作則暴。明于天地,然后能興禮樂也。”儒家關于歌舞的規定,主要是樂是否合乎于禮,也就是樂的雅、俗之分。
先秦時期,樂就有雅、俗之分。雅樂,又稱古樂,是宮廷之樂。這種樂流行于宮廷,風格嚴肅,節奏緩慢,情感中和。如《白虎通義#8226;禮樂》記載:“黃帝樂曰《咸池》,顓頊樂曰《六莖》,帝嚳曰《五英》,堯樂曰《大章》,舜樂曰《蕭韶》,禹樂曰《大夏》,湯樂曰《大濩》,周樂曰《大武象》,周公之樂曰《酌》,合曰《大武》。”俗樂,又稱新樂,興起于民間,一般風格活潑,情感大喜大悲。如《史記#8226;殷本紀》記載:“帝紂……于是使師涓作新淫聲,北里之舞,靡靡之樂。”
春秋戰國時期“禮崩樂壞”,當時俗樂興起,對雅樂產生了一定的沖擊。孔子在《論語#8226;陽貨》中寫道:“惡鄭聲之亂雅樂也。”反映的就是當時的情況。《禮記#8226;樂記》記載:“魏文侯問于子夏曰:‘吾端冕而聽古樂,則惟恐臥,聽鄭、衛之音,則不知倦。敢問古樂之如彼,何也?新樂之如此,何也?’子夏對曰:‘今夫古樂:進旅退旅,和正以廣;弦匏笙簧,會守拊鼓;始奏以文,復亂以武;治亂以相,訊疾以雅;君子于是語,于是道古,修身及家,平均天下。此古樂之發也。今夫新樂:進俯退俯,奸聲以濫,溺而不止;及優侏儒,(糅)雜子女,不知父子;樂終不可以語,不可以道古。此新樂之發也。’”魏文侯對古樂和新樂的態度,實際上反映了當時一般人的態度,子夏是站在儒者的立場反對這種態度。
春秋末期針對俗樂對雅樂的巨大沖擊,孔子開始“正樂”。他在《論語#8226;子罕》中說:“吾自衛返魯,然后樂正,雅頌各得其所。”司馬遷在《史記#8226;孔子世家》寫道:“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以備王道,成六藝。”同時,孔子也對新興俗樂大加排斥。孔子用禮來統帥樂,他所說“正樂”,是能夠為禮服務的樂。他要用禮樂來反對其他非禮之樂,他所提出的禮樂不僅有音樂的美學意義,而且具有鮮明的政治傾向。
《禮記#8226;樂記》中特別重視樂的雅、俗之分,其中記載:“先王恥其亂,故制《雅》、《頌》之聲以道之,使其聲足樂而不流,使其文足論而不息,使其曲直、繁瘠、廉肉、節奏足以感動人之善心而已矣,不使放心邪氣得接焉。是先王立樂之方也。”也有對俗樂的記載:“鄭衛之音,亂世之音也,比于慢矣。桑間濮上之音,亡國之音也。其政散,其民流,誣上行私而不可止也。”依照《禮記#8226;樂記》的觀點,要實現王道,就必須大力提倡雅樂,排除俗樂。
漢儒曾經致力于雅樂的建設,但并不成功。相反,漢代的俗樂相當發達。漢初的宗廟祭祀之樂,也是雅樂和俗樂的混合體。漢武帝時期,隨著對外交往的日益增多,一些異域的音樂、舞蹈傳入中原,同時樂府機關開始收集趙、秦、楚等地方的歌舞,改編成新樂。武帝之后,漢代帝王喜歡歌舞的很多,因此,俗樂成為宮廷娛樂的主要樣式。但是,在漢儒眼中,俗樂如同鄭衛之音,是亡國亂世之音,他們時時指責俗樂大肆流行是淫逸的表現,以節儉為理由要求朝廷罷除樂府。漢哀帝時罷除樂府,漢代再沒有樂府建制。但樂府的廢止,并沒有阻止人們對俗樂的喜好。東漢朝廷中的黃門鼓吹署,實際上發揮了西漢樂府的功能,士大夫中偏愛俗樂之風仍日趨強烈。
歷史上任何統治者為了使自己的統治能夠長久地維持下去,都必須尋找或建立合法性的支持。權力和暴力在統治中雖說是十分必要的,但是也需要有一定的思想信仰上的統治。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就是把以六經為根本的儒家思想作為統治思想,以六經為宗成為漢代的社會風氣。儒家思想越來越和政治、法律道德相結合,成為統治術的一部分。這對當時的社會無論是政治、經濟、法律、教育,還是諸子、史學、語言文字學,甚至民間習俗等都產生了重大的影響。
二、漢賦順應時代產生,充分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生活
兩漢時期是我國歷史上的一個嶄新時代,新時代誕生了新文學,新文學同時反映新時代。漢賦是適應漢初新形勢發展起來的。漢賦產生于漢代這個空前強大的歷史時期,大漢帝國的統一、強大、文明昌盛,全部體現在漢賦中。江山的宏偉、城市的興盛、商業的發達、物產的豐饒、宮殿的富麗、服飾的華貴、鳥獸的珍奇、人物的氣派、狩獵的驚險、歌舞的歡快……都在漢賦中有著刻意描寫,著意夸張,充分反映了那個時代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和層面。
漢賦在兩漢的發展過程中形成了兩個高潮:一是在武帝、宣帝時期,一是在漢靈帝時期。西漢初期,社會不安定,經濟也需要恢復與發展,人們無暇顧及藝文。到武帝時,由于社會安定、經濟繁榮、國家強盛,漢賦創作也迅速發展起來,當時不僅文人學士作賦,上至帝王將相、公卿大臣,下到地方官吏、生員學子,都競相寫賦。到了東漢,靈帝對辭賦更是特別看重。漢靈帝為了培養辭賦書畫人才,鼓勵人們創作辭賦書畫,特設鴻門都學,廣招學徒,生員多至千人。學成后派他們到各州郡當刺史、太守,或入為尚書、侍中,封侯賜爵。這一做法引起了社會的廣泛反應,人們紛紛加入到辭賦書畫的創作中去。
漢賦按體裁取向大體分為兩類:一類是抒情述志的短賦,另一類則是以鋪陳排比為主要手法的“體物大賦”,后者是漢賦的主流。我們讀漢賦,特別是讀有代表性的漢賦,常常會感受到一種歡快的氣氛,一種強大的力量,這就是蘊涵在作品中的大漢帝國的繁榮和強盛。賦家們多懷著激動和自豪的心情來描述大漢帝國創建的歷程和大漢帝國的聲威,這種發自內心的頌歌在以往未曾有過。漢賦作品中對大漢帝國的歌頌和贊揚,是人們面對這種嶄新生活所產生的嶄新思想感情的流露,是對時代精神的宣揚。
漢賦作品中對“樂”,即歌舞場面的描寫,最早見于枚乘的《七發》。其后,司馬相如的《子虛賦》、《上林賦》,班固的《兩都賦》,張衡的《二京賦》等描寫京都、游獵的賦中也都有歌舞的描述。也有傅毅的《舞賦》這種專門描寫歌舞的作品。這些作品主要集中于對舞蹈場面的描繪,多描寫舞女美麗嬌艷的容貌和優美動人的舞姿。
司馬相如的《上林賦》,描寫了天子大規模游獵后娛樂休息的場面。來自西戎的女樂窈窕美麗,如同神女青琴、宓妃,非常漂亮動人。她們身材苗條纖細,柔美綽約;穿著絲綢衣裙,顯得修長而又寬松,衣袖飄飄,與漢家世俗女子不同;身上散發出馥郁的芳香,美色流露,讓人心曠神怡。“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絕殊離俗,妖治閑都,靚妝刻飾,便嬛綽約,柔橈嬽嬽,嫵媚孅弱,曳獨繭之褕袣,眇閻易以恤削,便姍嫳屑,與世殊服”,從體態、身材、服飾、化妝、表情等等方面展現美麗舞女的形象。張衡的《西京賦》則是從舞姿方面來描繪:“秘舞更奏,妙材騁伎。妖蠱艷夫夏姬,美聲暢于虞氏。始徐進而羸形,似不任乎羅綺。嚼清商而卻轉,增嬋娟以此豸。紛縱體而迅赴,若驚鶴之裙罷。振朱屣于盤樽,奮長袖之颯纚。要紹修態,麗服飏菁。眳藐流眄,一顧傾城。”
漢賦中對舞蹈的描寫,以東漢傅毅《舞賦》中的一段最為全面:“于是鄭女出進,二八徐侍。姣服極麗,姁媮致態。貌嫽妙以妖蠱兮,紅顏曄其揚華。眉連娟以增繞兮,目流睇而橫波。珠翠的礫而炤耀兮,華袿飛髾而雜纖羅。顧形影,自整裝;順微風,揮若方。動朱唇,紆清陽;抗音高歌,為樂之方。”華宴中,滿座酣醉之際,一個美麗的歌舞女子在眾位少女的簇擁中出場了。她穿著華麗的衣服,容貌嬌美迷人,紅潤的臉龐煥發著光彩,彎彎的雙眉又細又長,兩眼顧盼生姿。頭上裝飾的珍珠翡翠閃耀著光芒,華貴的衣服用燕尾做裝飾,身上的香氣隨風飄散。她張開朱唇,引吭高歌。其中最精彩的是接下來描寫舞姿的一段:“其始興也,若俯若仰,若來若往。雍容惆悵,不可為象。其少進也,若翔若行,若竦若傾。兀動赴度,指顧應聲。羅衣從風,長袂交橫。駱驛飛散,颯沓合并。鶣燕居,拉鵠驚。綽約閑靡,機迅體輕。”開始的時候,她俯仰往來,舉止雍容,表情惆悵,接著時而如飛,時而如行,隨著節拍舞動,羅衣長袖隨風飄舞,時分時合。一會兒如輕燕,一會兒如驚鵠。時而慢舞,時而快舞。這段對舞姿的描寫酣暢淋漓。文中還有“纖縠蛾飛,飛猋若絕”、“體如游龍,袖如素蜺”等描寫,都表現出當時令人驚嘆的舞蹈場景。(圖1,圖2)
諸如此類的作品,還有東漢崔骃的《七依》。文中如此描述女子的舞姿:“振飛縠以舞長袖,裊細腰以務抑揚。紛屑屑以曖曖,昭灼爍而復明。”美麗的女子舞動著長長的絲織衣袖,扭動著纖細的腰肢,翩翩起舞,衣袖飛舞,光影閃爍,忽明忽暗,宛若夢幻。漢代舞者服裝衣袖寬大,張袂成蔭,舞動起來長袖飄飄,顯得十分飄逸瀟灑。張衡在《南都賦》寫道:“白鶴飛兮繭曳緒,修袖繚繞而滿庭,羅襪躡蹀而容與,翩綿綿其若絕,眩將墜而復舉。”歌舞女子如同白鶴飛舞,歌聲連綿如同蠶繭抽絲,源源不絕,長長的衣袖回旋繚繞飛滿庭院,步履舒緩輕盈,衣袖輕舞飛揚,時上時下,令人眼花繚亂。邊讓的《章華臺賦》:“被輕袿,曳華文,羅衣飄飖,組綺繽紛……振華袂以逶迤,若游龍之登云。”表現舞蹈女子的舞姿,華麗的絲制衣服十分薄軟,上面繡有漂亮的花紋,隨風輕輕飄動,絲織的飄帶色彩繽紛,舞女舞動的樣子如同游龍登云。(圖3,圖4)
漢賦作品中對歌舞的描寫堪稱一絕,藝術地再現了當時的藝術風尚和審美情趣。然而賦家之所以大寫俗樂,表現它不合雅樂的一面,主要的目的是為了諷諫。在表現情感和表演方式上,禮樂所崇尚的雅樂是“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樂舞,這種樂舞莊嚴肅穆,溫雅平和,而漢賦作家筆下的樂舞,卻是盡情抒發喜怒哀樂的俗樂,變化多端的音樂,再配以打扮妖艷,色授魂與的舞蹈表演,具有娛人耳目、懾人心魄的效果。《禮記#8226;樂記》中說:“土敝則草木不長,水煩則魚鱉不大,氣衰則生物不遂,世亂則禮慝而樂淫。是故其聲哀而不莊,樂而不安,慢易以犯節,流湎以忘本,廣則容奸,狹則思欲,感條暢之氣,而滅平和之德,是以君子賤之也。”漢賦中所描寫的正是這種不符合禮樂規范的“亂世之樂”,但是卻被帝王所喜好,這顯然暗示了帝王的行為違背了禮樂的規范。
上述的各賦都貫穿了區別雅樂和俗樂而諷諫的精神,司馬相如的《上林賦》寫“麗靡爛漫”之樂是為了諷諫天子過于奢靡;張衡的《西京賦》批判天下太平日久,自王侯以下沒有不奢侈的;邊讓的《章華臺賦》是針對桓、靈二帝大興土木和歌舞淫樂而作。在其他一些描寫音樂舞蹈的賦中,雖然沒有明顯的諷諫之意,但仍免不了禮樂精神的浸染。傅毅在《舞賦》序中借宋玉之口說:“大小殊用,《鄭》、《雅》異宜。馳張之度,圣哲所施。是以《樂》記干戚之容,《雅》美蹲蹲之舞,《禮》設三爵之制,《頌》有醉歸之歌,夫《咸池》、《六英》,所以陳清廟,協神人也;鄭衛之樂,所以娛密坐,接歡欣也。余日怡蕩,非以風民也,其何害哉?”這里雖然有為鄭衛之音爭辯的意思,但是仍然把鄭、雅區分開來。而且把這場樂舞安排在楚襄王和宋玉的對答背景下,與宋玉的《高唐賦》和《神女賦》有著一定的聯系,隱含了諷諫之意。漢賦作家在自己的作品中大量描寫“糜爛”的俗樂,是為了諷諫社會奢靡的風氣,帝王不符合禮樂規范的舉止,其中貫穿了禮樂精神,既諷諫了君主違背禮樂要求過分貪圖享受,又歌頌了禮樂理想。
漢賦作品中對具有普遍意義的社會問題也十分關注,也有諷諫帝王過分驕奢淫逸,統治階級壓制、摧殘人才等方面的作品。漢賦作家時時關注現實,進行有針對性的創作。漢賦作家們著意描繪的漢代現實生活,并不是單純的客觀描繪,而是浸透著作者的美學理想,表現著大漢帝國的時代精神。只有從這個角度去了解漢賦,才能正確認識到它作為一代文學的意義和價值。
文學藝術是一個復雜的綜合體,它以觀念的形態出現并滲透于人類生活中,由客觀外在決定主觀內在,同時又由主觀內在影響客觀外在,兩方面的因素都不可忽視。它的生成取決于自然生態環境、社會經濟環境和政治制度環境,同時又形成強大的文化觀念反作用于物態生產和活動過程。同樣,以漢賦為代表的漢代文學的發展,也受到儒家思想的重大影響。儒家思想在漢賦中成為主要的思想表現,大致是政治思想、教化思想、天人合一思想。在社會生活中,儒家思想又影響著作家的生活與人格精神的建構,而人格精神與時代的政治思想又對漢賦的創作產生著重要影響,儒家思想和漢代文學形成一種互動關系,彼此滲透。
[注釋]
《春秋繁露#8226;深察名號》。
《通典#8226;禮典》。
《魏源集》,中華書局版1976版,第12頁。
《論語#8226;子路》。
《郭嵩燾詩文集》,岳麓書社1984版,第118頁。
[參考文獻]
[1]華梅.人類服飾文化學[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5.
[2]費振剛,胡雙寶,宗明華.全漢賦[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
[3]費振剛,仇仲謙.漢賦辭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
[4]龔克昌等.全漢賦評注[M].石家莊:花山文藝出版社,2003.
[5]章滄授.歷代山水名勝賦鑒賞詞典[M].北京:中國旅游出版社,1998.
[6]龔克昌.漢賦研究[M].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1990.
[7]馬積高.歷代辭賦研究史料概述[M].北京:中華書局,2001.
[8]馮良方.漢賦與經學[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
[9]許結.漢賦與禮學[J].阜陽師范學院學報,2003,(1).
[10]曹勝高.漢賦“麗贍之美”和禮的外化[J].天中學刊,2003,(6)
[11]林中堅.《禮記》中的禮樂與禮制[J].中山大學學報論叢,2004,(4).
[12]曹勝高,劉信立.論漢賦在詩歌史上的地位[J].湖北師范學院學報,2005,(1)
[13]鄒昌林.中國禮文化[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
[14]陳戍國.禮記校注[M].長沙:岳麓書社,2004.
[15]劉厚琴.儒學與漢代社會[M].濟南:齊魯書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