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堅持原則性與靈活性的有機結合,是毛澤東、周恩來、鄧小平等中國領導人非常重要的外交策略思想,也是新中國外交的一個顯著特色。新中國與法國、加拿大、日本、英國、美國等西方大國的各具特色的建交模式,就是外交的原則性與靈活性結合的生動寫照。
[關鍵詞] 建交模式 原則性 靈活性 大國外交 新中國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宣告成立,取代中華民國政府成為全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和在國際上的唯一合法代表。外國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代表全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與臺灣當局斷絕或不建立外交關系,承認新中國政府在聯合國的合法席位,是新中國與外國建交的主要原則。堅持原則性與靈活性的有機結合,是毛澤東、周恩來、鄧小平等領導人非常重要的外交策略思想,也是新中國外交的一個顯著特色。新中國與西方大國的各具特色的建交模式,就是外交的原則性與靈活性結合的生動寫照。本文以中國與法國、加拿大、日本、英國、美國等西方主要大國的建交模式為例,具體解讀中國外交的這個顯著特色。
一、1964年1月中法建交:建交公報背后的默契
1958年法國總統戴高樂上臺,開始奉行獨立自主的外交政策,發展對華關系是其中重要內容之一。1963年10月,戴高樂授權法國前總理富爾攜帶他的一封親筆信前來中國,代表他同中國領導人商談兩國關系問題。周恩來總理和陳毅外長同富爾進行了會談。談判一開始,富爾就明確表示:14年來法國一直沒有承認中國,這是個錯誤,現在應由法國方面邁出第一步。戴高樂不支持“兩個中國”的立場。[1]180周恩來則表示,這幾年來,戴高樂將軍當政,在維護國家獨立和主權方面采取了勇敢的步驟。中法兩國都要維護自己的獨立和主權,不愿受任何外國的干涉和侵犯;我們都贊成在國際上應該維護世界和平,不允許幾個大國壟斷國際事務。周恩來強調了中法之間的共同點,認為兩國建交的時機已經成熟。在建交的具體做法上,富爾提出,法國準備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承認只有一個中國,但希望中國不要堅持法國先主動同臺灣當局“斷交”,法國希望以“一種很體面的方式同臺灣斷絕關系”。[2]162對此,周恩來答復說,關于臺灣問題,有兩種情況:一種是認為“臺灣地位未定”,這就不是一個小問題,那會引導到“兩個中國”的道路上去;另一種情況是同蔣介石集團互設有使領館,需要通過一些手續,擺脫這樣一種關系,這不是個大問題。富爾肯定法國的問題屬于后者。考慮到中法建交對發展中國同西歐國家的關系有重要意義,周恩來在堅持反對“兩個中國”的原則立場的同時,表現了策略上、具體步驟上的靈活性,提出了公開聲明與內部默契相結合的辦法,使中法建交談判迅速達成協議。在中法雙方就法國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達成默契的情況下,同意法國提出的中法先宣布建交從而導致法國同臺灣當局“斷交”的方案。兩國終于在1964年1月27日發表聯合公報。法國成了世界上唯一同中國建立外交關系而不事先宣布同臺灣當局“斷交”的國家。
法國是西方大國中第一個同中國建立正式外交關系的國家。以毛澤東、周恩來為代表的中共第一代領導集體以堅定的原則和靈活的策略實現了中法正式建交,對緩和世界局勢,維護世界和平,改善中國的國際環境,產生了積極的作用,對美國孤立中國的政策也是一次沉重的打擊。它向全世界表明,即使兩國在意識形態、政治制度等方面存在巨大差異,仍可以在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的基礎上建立完全的外交關系。
二、1970年10月中加建交:加拿大“注意到”中國立場
作為美國的近鄰,加拿大長期追隨美國推行孤立中國的政策。但隨著國際形勢的變化,加拿大同中國的關系也發生了變化。1968年4月,特魯多出任加拿大新總理。他上任后多次表示要同中國改善關系。他說:“加拿大向來以積極的態度對待中國大陸并指望它成為國際社會中的一員。……我們的目標是:盡快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并使其占有聯合國的席位。”[3]18
從1969年5月始,中加就建交問題舉行了多次正式談判。中國提出建交的原則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政府是中國唯一合法的政府、臺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恢復中國在聯合國的一切合法權利和地位。加拿大提出按中法建交的方式達成協議,還提出了兩條建交原則:第一,對臺灣地位、“一中一臺”不表態;第二,對中國在聯合國的代表權問題不預先承擔義務。關于兩國公報,加拿大建議只提雙方決定建立外交關系和定期任命大使,而對臺灣的提法不倫不類。關于臺灣問題的表述,加拿大在建交公報草案中建議:中國政府重申臺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加拿大政府注意到中國政府的這一立場。然而不宜對中國領土的界線表示任何意見。
中國談判代表王棟指出了加方過去關于臺灣問題的錯誤言論。如早在50年代加拿大就追隨美國制造“兩個中國”,鼓吹“臺灣地位未定”。1960年,加拿大進步保守黨執政期間,外交部長格林幾次表示反對中國解放臺灣,還表示不承認中國,反對恢復中國在聯合國的合法席位。自由黨執政期間,總理皮爾遜和外交部長馬丁曾在許多公開場合說:“加拿大贊成讓人民中國進入聯合國,但不能同意把它的統治擴大到臺灣。”王棟強調說:“鑒于過去加方關于臺灣問題的錯誤言論,為確認雙方協議立場,并正視聽,建交公報在文字上應該明確地體現出建交原則。”經過談判,加方代表表示:加方明白了中方的立場,不再堅持涉及“兩個中國”、“一中一臺”的錯誤主張。[3]39
曲折過去了,談判速度加快。1970年10月13日,中加兩國宣布建立正式的外交關系。建交公報主要內容是:自1970年10月13日起,兩國政府互相承認并決定兩國之間建立外交關系;中國政府重申臺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加拿大政府注意到中國政府的這一立場;加拿大政府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為中國的惟一合法政府;兩國在建交后的6個月內互派大使。公報中“加拿大政府注意到中國政府的這一立場”,尤其是“注意到”就是加拿大方面提出方案的原有的措辭。中方既堅持了“一個中國”的原則立場,也照顧到加方的情況。這就是所謂的“加拿大方式”,在其后我國又陸續同許多國家建交,有些建交公報就援用了中加公報中關于臺灣問題的提法。[4]198
對于中加建交的意義,正如周恩來所說:加拿大是70年代首先承認我們的國家,支持我國恢復在聯合國的合法地位,影響極大。毛澤東在得知中加建交談判達成一致后,笑著說:“我們在美國的后院也交上朋友了。”[3]38
三、1972年3月中英建交:從“半建交”到建立全面外交關系
雖然法國、加拿大同中國正式建交時間較早,但實際上第一個承認新中國的西方大國卻是英國。1950年1月6日,英國政府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為中國法律上之政府,表示愿意在平等互利及相互尊重的基礎上同中國建立外交關系。因為有調查表明,中國解放時,英國在華的投資有11到12億美元甚至更多,占各國在華投資總數的三分之一,居第一位。[1]1851950年初,中英在北京舉行建交談判。中國提出中英建交的原則立場是:英國應同國民黨斷絕任何關系;英國應支持中國恢復在聯大的合法席位;英國應對國民黨集團在香港的機構及在那里的中國財產明確態度。當時,英國仍同國民黨集團保留著領事級外交關系,在聯合國也不想驅逐國民黨集團,中英談判無任何結果。對此,周恩來說,同英國馬拉松式的談判至今無任何結果,原因是他們對中國的態度是極不公正和極不友好的。這是英國在華問題上采取兩面政策所造成的。英國既要保持同美國的盟國關系,又要同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外交關系。英國的兩面手法,必然影響同中國的關系。在聯合國問題上,英國也反對將國民黨集團驅逐出聯合國。當時英國人說,中華人民共和國席位的恢復決定于多數表決。
1954年的日內瓦會議給中英兩國高層領導人提供了直接交換意見的機會。會議期間,周恩來同英國外交大臣艾登就中英關系交換了看法。雖然當時英國的對華態度比較實際,承認新中國,但在美國的壓力下一直就中國在聯合國代表權問題投棄權票。周恩來說,英國只同意我們建交原則的一半,我們就同他們建立“半外交關系”,即代辦級。經過磋商,6月17日,雙方同時發表了聯合公報,建立了代辦級的“半建交”的外交關系。中英互派代辦,代辦的任務除談判建交外并辦理商務和僑務,代辦處人員的待遇則與正常外交人員相同。中英達成代辦級半建交方式的外交關系,是新中國建交史上的一大創舉,它不僅使中英關系向前邁進了一步,而且在兩大陣營極其對立的條件下在中國同西方大國之間開辟了一個外交渠道。
20世紀70年代初,國際形勢發生重大變化,英國新首相希思上臺。希思根據當時天下形勢,認為中國是“覺醒了的巨人”,是世界上新興力量中“最大的力量”,對中英關系由代辦級關系升格為大使級關系持積極態度。1971年1月,英國提出,中英兩國是大國,應該有大使級外交關系才適合。英國準備將其在北京的外交代表規格提高到大使級,希望中國政府對此建議作出良好的反應。中國適時地提出中英建立全面外交關系互換大使的三點要求:第一,撤消英國在臺灣的“領事館”;第二,完全贊同中國參加聯合國;第三,澄清英國過去鼓吹的“臺灣法律地位未定”,以及“一中一臺”和“兩個中國”的論調。英方接受中國提出的三點要求。1972年3月13日,中英兩國達成了互換大使的聯合公報。中英經過22年的長期努力,終于建立了全面外交關系。
四、1972年9月中日建交:民間先行、以民促官
新中國成立后的20多年里,日本政府一貫采取追隨美國敵視中國的政策。1952年4月,日本與臺灣當局簽訂“日臺條約”,建立了所謂的“外交關系”。這樣,中日之間正常關系的發展遇到極大的阻礙。為了發展中日關系,周恩來提出“民間先行、以民促官”的方針,與日本主張對新中國友好的人士合作,于1952年打開了中日民間接觸的途徑,推動中日先后簽訂了四個民間貿易協定。兩國政府通過民間活動傳遞著信息。[1]191
到了20世紀70年代初,國際形勢發生巨大變化。1971年10月,26屆聯合國大會恢復了中國在聯合國的一切合法權利。1972年2月尼克松訪華,標志著美國長期敵視中國的政策的破產,宣告美國邁出改善對華關系的第一步。美國率先同中國進行外交關系的緩和,搞“越頂外交”,對日本沖擊很大。追隨美國反華的佐藤政府被迫于1972年6月17日宣布辭職。7月7日,田中角榮內閣一登場便表示了要與中國恢復邦交的愿望。對此,周恩來表示歡迎。當時,中國方面提出了中日邦交正常化的三原則,即:第一,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第二,臺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第三,“日臺條約”是非法、無效的,應予廢除。這是中日恢復邦交正常化的基礎。這些原則在后來的中日政治接觸中,被日方接受。
1972年9月25日至9月30日,田中首相訪華,中日兩國政府發表了聯合聲明。《中日聯合聲明》指出:“日本方面痛感日本國過去由于戰爭給中國人民造成的重大損失的責任,表示深刻的反省。日本方面重申站在充分理解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提出的‘復交三原則’的立場上,謀求實現日中邦交正常化這一見解,中國方面對此表示歡迎。”中日聯合聲明宣布,從1972年9月29日起建立正式外交關系,中日關系從此揭開新的篇章。
中日關系以“民間外交”為開端,通過“以民促官”達到“半官半民”的局面,從而實現國家關系的正常化,進而發展為“官民并舉”的機制,這是戰后中日關系的特點,也是發展中日關系的成功經驗。周恩來在回顧中日恢復邦交的歷程時說:“兩國人民把事情都做了,兩國首相就剩下簽字和喝香檳了。”[5]219
五、1979年1月中美建交:從上海公報到建交公報
新中國成立后,由于美國長期奉行對華政治上孤立、經濟上封鎖、軍事上包圍的政策,中美兩國長期處于嚴重敵對狀態。
到了20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國際形勢發生了重大轉折,中、美、蘇三方關系的基礎也發生了顯著變化,客觀形勢為中美關系改善提供了可能性。1969年1月,尼克松入主白宮后,為了對付蘇聯挑戰,決定從亞洲收縮力量,改善同中國的關系,借助中國抗衡蘇聯。從“巴基斯坦渠道”的秘密信息傳遞、“乒乓外交”的神奇推動,到基辛格秘密訪華,中美關系正常化拉開了序幕。1972年2月尼克松訪華,中美發表“上海公報”。關于臺灣問題,美國方面聲明:“美國認識到,在臺灣海峽兩邊的所有中國人都認為只有一個中國,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美國政府對這一立場不提出異議。”[6]172
“上海公報”是中美關系正常化過程中的一個重要里程碑。美國在公報中接受中國一貫倡導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明確承認臺灣歸屬中國,肯定了臺灣問題應該由中國人自己解決的原則。上海公報的談判過程為中國外交事業留下了寶貴遺產,這就是將原則的堅定性與策略的靈活性相結合的外交藝術。
1977年1月,新任美國總統卡特鑒于國際戰略形勢的變化,決定在其任期內推進同中國的關系,并實現兩國關系正常化。與此同時,鄧小平在中國政壇再次復出,引導中國內政外交的重大轉折。
中美關系正常化的一個重要標志是建立正式外交關系。在這方面,癥結在于美國未能處理好臺灣問題。此時,中國把臺灣問題的要求歸結為三句話,即根據上海公報精神,要實現兩國關系正常化,美國必須斷絕同臺灣的所謂外交關系,撤退美國在臺灣及臺灣海峽地區的一切武裝力量和軍事設施,廢除同臺灣的所謂共同防御條約。簡言之,中美建交的三原則是:廢約、撒軍、斷交。
1977年8月,卡特派國務卿萬斯來華作探索性訪問。但萬斯帶來了中國所不能接受的建交方案——“倒聯聯絡處方案”,即讓中美之間在1973年4月互設的聯絡處升格為大使館,把美臺之間的所謂大使館降格為聯絡處。這一方案的實質是美臺之間公開保持官方交往的關系,理所當然地被中國所拒絕。鄧小平在會見萬斯時一針見血地指出:“你講的美國立場,從上海公報后退了。……如果要解決中美關系正常化問題,干干脆脆就是三條:廢約、撒軍、斷交。”[6]201
萬斯訪華雖然沒有達成協議,但有助于卡特政府更好地了解中國的原則立場。1978年5月,卡特又派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布熱津斯基訪華,準備接受中國提出的建交三原則。1978年下半年,中美雙方就兩國關系正常化進行了高度機密的談判。中國在堅持原則的前提下,也充分展現靈活姿態,如中美關系正常化后,美國可以同臺灣繼續保持民間來往,可以在臺灣設立民間機構;在美臺共同防御條約問題上,中國原來堅持建交前必須廢除,但體諒美方困難,同意美方在法律生效期滿之時終止該項條約;在美國對臺出售武器問題上,雙方決定保留分歧,擱置爭議,以待將來解決,雙方同意不因這一問題影響兩國關系正常化,從而表現向前看的長遠眼光。[6]212
1978年12月16日,中美雙方同時發表“建交公報”,決定從1979年1月1日起建立正式外交關系。美國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在此范圍內,美國人民將同臺灣人民保持文化、商務和其他非官方關系。美國政府承認中國的立場,即只有一個中國,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至此,中美關系進入新的歷史時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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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榮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