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后的中美關系是建國前中共與美國關系的繼續。抗日戰爭時期是中國共產黨與美國關系的重要演變時期。詳細考察和深入研究這一時期中國共產黨與美國的關系,對我們認識和理解中國共產黨對美政策的緣起和發展有著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關鍵詞]抗日戰爭時期 中國共產黨 美國 中美關系
抗日戰爭時期,美國對華政策可以大體概括為支蔣、容共、抗日。這種政策對援助中國抗日。對防止中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破裂起了一定作用。因而受到中國共產黨的歡迎。戰爭末期,隨著對日戰爭這個主要矛盾行將解決,國共兩黨的矛盾逐漸突出,扶植親美政府,攫取世界領導權成為美國對華政策的主要目標。扶蔣反共政策開始形成,中國共產黨與美國的關系也開始由合作逐步走向對抗,并對新中國成立后的中美關系和世界格局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一、抗日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與美國的合作關系
日本帝國主義自九一八事變以來,不斷擴大對華侵略,又先后制造了一·二八事變、華北事變等一系列滅亡中國的嚴重事變,直至盧溝橋事變,抗日戰爭全面爆發。中華民族到了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中共根據中日民族矛盾上升、中國國內矛盾以及中國與其它帝國主義國家矛盾相對下降的新形勢,一步一步地提出并發展了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設想,在1935年12月的政治局擴大會議(瓦窯堡會議)上,正式制定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策略。會議分析了日本侵華引起的東亞國際關系的變化。認為這“使帝國主義內部的矛盾,達到了空前緊張的程度”,美國和日本是“勢不兩立的,太平洋戰爭是必然的結果”。基于這種認識,會議放棄了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使用的“打到一切帝國主義”的口號,制定了區別對待法西斯國家和民主國家的新的對外政策。準備“同一切和日本帝國主義及其走狗賣國賊相反對的國家、黨派,甚至個人,進行必要的諒解,妥協,建立國交,訂立同盟條約的關系”。在1937年5月在延安召開的中共全國代表會議上,毛澤東指出,日本侵華所造成的新形勢,“在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面前提出了中國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和世界的和平陣線相結合的任務。這就是說。中國不但應當和……蘇聯相聯合,而且應當按照可能。和那些現實愿意保持和平而反對新的侵略戰爭的帝國主義國家建立共同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關系”。中共關于國內和國際抗日統一戰線政策的確立為中共開展對美外交提供了可能。
盧溝橋事變后不久,中共在7月23日的宣言中即提出:“立即實現抗日的積極外交,擁護國際和平陣線,反對法西斯侵略陣線,同英美法蘇等國訂立各種有利于抗日救國的協定。”中共對美國援華制日寄予較大期望。1938年8月22日,《新華日報》發表社論。希望美國除聲援中國抗日外,還能給中國“以更大的物質援助”。11月24日。該報又發表題為《英美還容忍嗎?》的社論,呼吁英美,尤其是美國“盡它最大的努力”“來援助中國抗戰”。社論指出:“英美逐步示弱,敵寇卻日益蠻橫,英美處處容忍,敵寇卻事事猛進”,英美民主國家應當在聽任、縱容日本侵略與制裁日本之間做出斷然抉擇。12月20日,《新華日報》就中美桐油借款和美國對華借款發表社論,肯定“這兩筆借款。是有很大的政治和經濟的意義的”,這說明“英美兩國對援助中國抗戰和制裁日寇侵略,走到采取并決定了具體辦法的路上”。半個月后,該報又贊揚美國近來外交政策“走向日趨強硬”,強調中國必須善于運用有利抗戰的外交形勢,“加強與美國的外交關系,親密中美兩國人民的團結”,并希望美國“徹底修改中立法,給中國抗戰以更大的援助”。1939年7月24日,美國宣布廢止《日美商約》,并開始對日本實行“道義禁運”,中共對這一制裁日本的預備性步驟表示歡迎。10月22日,《新華日報》社論肯定了1939年年中以來美國遠東政策的積極變化,并提出:“進一步在外交上,加強中美關系。依據自主外交原則,積極活動,總要做到使美國停止軍火輸給日寇”,“能夠這樣,我們在遠東有蘇美兩國親密的友誼,慕尼黑陰謀者,也無法施其伎了。”這就是說,中共希望和爭取美國改變其“不干涉”方針,成為制止妥協投降傾向的積極因素。1940年1月《日美商約》廢止后,美國又拒絕日本另訂新約的要求。7月2日羅斯福發布了對日本的第一道禁運令。同時,美國對華援助也出現了新形勢。3月7日,中美華錫借款消息公布。在這種形勢下,中共進一步指出,不放棄一切可能的機會利用英美法與德意日之問的矛盾,“特別是日美在太平洋上增長著的矛盾”,以服務于中國的抗日戰爭。
1941年12月8日,日軍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美國對日宣戰。1941年12月9日,中共發布了《中國共產黨為太平洋戰爭的宣言》并在同日作出了《中共中央關于太平洋反日統一戰線的指示》,其中明確提出“中國人民、中國僑胞及南洋各民族的中心任務”,是“建立太平洋各民族的廣泛的反法西斯日、德、意的民族統一戰線”。“這個統一戰線的組成部分。應當是英、美、荷、印、中及南洋各民族的各階層、各政黨。包括英、美、緬、印、荷、澳、菲的政府,與日本國內反戰人民及其被壓迫民族——高麗、臺灣等等”。對待美國,中共認為:“中國人民與中國共產黨對英美的統一戰線是有重大意義的,中英美合作集中力量消滅日本帝國主義,是中國人民解放的必要前提。日英美戰爭使英美政府及統治階級,站在和中國人民反日的一條戰線上,使英美政府更加關懷中國抗戰之成敗。國共關系之好壞,以及八路軍抗戰之積極。”因此,中共應“向英美人士特別是其當政人物表明我們愿意與英美政府真誠合作抗日”。根據中共中央的指示,中共南方局負責人周恩來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后的第二天即分別致函英美駐華大使,表示中共將與他們的國家并肩作戰。
抗日戰爭以來。美國政府就密切注視著中國國共兩黨的關系。在抗戰前期,美國為了其在亞太地區的利益,不愿使中國成為日本獨占的殖民地,希望中國抗戰堅持下去,太平洋戰爭爆發后,美國希望為打敗日本而盡可能利用中國人力資源,因此主張中國一切抗日的力量團結抗日,不贊成國民黨反對、進攻中國共產黨,希望國共分歧通過政治途徑得到解決。皖南事變發生后,遠東司司長漢密爾頓和享貝克在與胡適和宋子文的一次談話中表示。“國共之間不和的后果遠比起因更為嚴重”,“美國對中國的團結和穩定至感關切”。1943年年中,蔣介石企圖再次發動反共高潮。8月19日,享貝克與宋子文主要就國共關系問題進行長談。享貝克提醒宋子文皖南事變后他們之間的那次談話,并說,國務院現在的態度與那時一樣。它不隱瞞自己的希望,中國應當避免內戰。宋子文保證說,國民政府現時無意用武力解決與中共的爭端。美國的這種政策成為制約國民黨頑固派公開反共和對日妥協的因素。對中國堅持團結抗戰起了一定作用,聯美壓蔣,共同抗日也成為中國共產黨對美政策的出發點。抗日戰爭時期,總的說來,中共與美國保持了比較良好的合作關系。1941年2月14日,中共代表周恩來與美國總統羅斯福的代表勞克林·居里在重慶進行了會晤。這是中共領導人與美國官方人士的第一次會面。1944年7月,以包瑞德上校為首的美軍觀察組訪問了延安,從而建立了美國官方與中共的直接聯系。與此同時,陳納德的美軍第十四航空隊還主動與新四軍五師聯系,要求中共軍隊提供軍事合作。在1944年1月至1945年7月間,中國解放區的軍民曾經多次救助了美軍飛行員,前后有100多名美國飛行員被敵后抗日軍民營救脫險。為此,1944年8月20日,美國駐華大使高斯曾親自給八路軍總部發來感謝信。來信說:
“接奉本年7月28日臺函,得悉美第十四航空隊飛行員白福利歐在正太路被迫降落,經貴部營救出險。
查美國飛行人員被迫在敵占區或其附近地區降落。多賴中國軍隊及人民予以寶貴之協助,使其得以安全返航,繼續進行對貴我兩國共同敵人日寇之斗爭。本國政府深為欣喜,感荷上述美國飛行人員承閣下及貴部軍隊之援救。
本大使謹代表本國政府敬致謝忱!”
太平洋戰爭爆發以來國際形勢的變化,也使中共深受鼓舞。毛澤東在1944年10月的一次報告中講到:“美國可能在長江下游登陸,我們和他們合作”,如果美國在中國大陸上與日本作戰,“那就不能不依靠中國大陸上的力量,那就不能不與我們合作,與我們合作就對我們有利”。毛澤東認為:“鴉片戰爭以后,104年以來,沒有一次這樣好的環境。全世界民主國家都在幫助我們。過去只有蘇聯幫助我們。現在英美不反對我們,還幫助我們。”中共中央也已經在更細致和更全面的思考和估價美國的對華政策,并逐步形成了更為積極和更富進取的對美政策。中共領導人希望。美國介入國共爭端,向蔣介石施加壓力,使其接受聯合政府的主張。毛澤東便認為:“國共關系之轉變,要待蔣更加困難和美給予更大的壓力。”為進一步加強對外工作。1944年8月18日,中共中央在黨內發布了《關于外交工作的指示》。在該指示中,中共中央再次強調了國際統一戰線工作的重要意義,認為“今后國際統戰政策。將可能給我們以很大的發展。而且如果國際統戰政策能做到成功。則中國革命的勝利,將必增加許多便利”。關于對美政策。中共中央重點提出建立和加強與美軍的軍事合作。并爭取在軍事合作的基礎上,形成雙方更多方面的合作關系。為此,中共中央指示:“美軍人員來我邊區及敵后根據地,便是對我新民主中國有了初步認識后的實際接觸的開始。因此,我們不應把他們的訪問和觀察當成普通行為,而應把這看作是我們在國際間統一戰線的開展,是我們外交工作的開始”;“就國家而言,美蘇英與中國關系最大,而且目前美英與中國共同抗日,尤以美為最密。美軍人員來我邊區及敵后根據地的理由,為有對敵偵查和救護行動之需要。準此可爭取其逐漸擴張到對敵作戰方面的合作和援助,有了軍事合作的基礎,隨后文化合作,隨后政治與經濟合作就可能實現,但目前不應希望過高。”中共領導人當時顯然考慮過,與美軍合作可能引起日軍對根據地的“掃蕩”,但他們認為,與從中獲得政治和軍事利益相比,與美軍合作仍是利多害少。因此,中共中央提出了在軍事上“放手與美軍合作。處處表示誠懇歡迎”。
在正確外交方針指導下,我黨各級組織及軍民作了大量的工作,以促進美國進步力量的發展。我黨的主要領導人毛澤東、周恩來、朱德,以及葉劍英親自與美軍觀察組成員進行了會談,向他們詳細介紹了中國共產黨對形勢及任務的看法,表達了愿與盟軍共同抗日及戰后合作的愿望,解答了他們提出的各種問題。8月23日,毛澤東與觀察組成員謝偉思進行了長達六小時的會談。在談話中,毛澤東提出了這樣一種設想:以前,我們沒能提出對我方承認的問題,在某種意義上,它還為時尚早。目前,我們只是希望美國的政策應能促使國民黨進行自身改革。這將是第一步,也是必不可少的一步。假如這步成功了。內戰的威脅將不會存在了,但是,如果國民黨不進行改革,那美國政策應采取第二個步驟,美國對共產黨政策的問題肯定會被提出來。我們這方是不會去冒與美國沖突的危險的。1980年謝偉思訪華時曾談到當時雙方交談所表達出來的思想是十分相似的。
為了爭取實現與美軍配合作戰,中共中央作了相應的軍事部署,調動有關部隊和大批干部,向滬杭甬和華北制定地區發展,在沿海地區加強游擊戰爭,準備在美軍登陸時。在沿海發動大規模武裝起義。為了能有效地與美軍合作,中共中央還要求各有關部隊改進參謀、情報和通訊聯絡等方面的工作。中共領導人這期間多次會見美軍觀察組成員,向他們解釋中共中央的各項政策,以促進雙方關系向更多的領域發展。這一時期,各個根據地按照中共中央的指示,開始積極加強與美軍的聯系。時任美軍觀察組組長的包瑞德說:“八路軍給予美國陸軍的衷心合作和實際協助的程度幾乎是是盡善盡美的。”然而,隨著太平洋戰場上美軍節節勝利,中國戰場的戰略地位的重要性相對下降,美國統治者對華政策的目標已由打敗日本法西斯轉為安排戰后世界格局的新秩序,攫取世界領導權,其對華政策發生了明顯變化,并深刻影響了中國共產黨與美國的關系。
二、美蔣特殊關系的建立
1927年在南京建立的蔣介石國民黨政權主要代表著英美帝國主義的利益。抗日戰爭時期,美國為了動員中國的人力來對付日本,同時,也為了擴大其在華的勢力,加強對國民政府的控制,極力使中國在國際上取得與英美蘇同等的大國地位,并在經濟、政治和軍事上給予國民黨中國以大量援助與支持,而國民黨蔣介石政府也越來越投靠美國。美國在中國乃至在遠東的利益與國民黨蔣介石政權的利益緊密結合起來。
早在1940年2月居里訪華時,蔣介石就告訴他:“遠東和平,除交戰國雙方愿出席以美國為主席之和平會議外,絕無實現之可能”,“可以肩負此收拾大戰殘局之大任者,實為羅斯福總統一人而已”;“中美兩國戰時之合作實為兩國戰后更密切合作之初步。”蔣介石的這些承諾無異于告訴美國,在戰時和戰后,他都遵奉美國的領導。居里回國后,于3月15日向羅斯福呈遞了一個書面報告,其中轉達了蔣介石的要求,也匯報了他的觀感。他對重慶的政治氣候,對國民黨任人唯親,知識分子沒有言論自由表示不滿。他認為“在整個財政部里沒有一個能人”。盡管如此。居里的結論卻是:
既然中國實際上還是獨裁政治,蔣介石本人就在我們的對外政策中占有首要的、必不可少的地位。我相信,只要我們給中國以與英國同等的待遇,并從您表現出更多的友誼和證據,他對美國,尤其是對您感情上的依附與欽佩是可以大大增長的……美國現今在中國享有的重大影響不僅可以用來在狹義上促進美國的利益,而且……可以用來指導中國在戰后時期發展為一個大國。中國現正處于十字路口。它可以發展為一個軍事獨裁的國家,也可以發展為一個真正民主的國家。如果我們明智地發揮我們的影響,我們就可以通過發動政治、社會和經濟的改革使事態朝著后一方向發展……。
在這里,居里十分明確地提出了兩個極為重要的見解:蔣介石對美國是必不可少的;美國可以敦促中國實行改革,指導中國發展成一個民主的大國。往后幾年,美國的對華政策恰恰是實踐著居里的建議。但羅斯福和居里顯然都沒有意識到,居里的兩點主張是自相矛盾的:蔣介石只要獨裁,而不要民主改革;美國愈支持蔣,民主改革在中國便愈沒有成功的可能。
太平洋戰爭爆發以后,美國政府一面進行戰爭,一面在勾畫戰后世界的格局,戰爭后期,隨著日本戰敗已成定局,美國對華政策的政治目標日益凸顯。中國長期以來是各帝國主義國家共管的半殖民地。經過戰爭,有的國家的勢力將被掃蕩出中國,有的國家將忙于戰后重建和恢復,它們的在華勢力將被削弱,而美國卻可以通過戰時的結盟關系發展其在華勢力。美國認為,戰后中國的重建又離不開美國,這樣,美國既需要也可能把中國保持在它的勢力范圍之內。當著蘇聯在亞洲擴張勢力時,中國則應成為抵制這種擴張的緩沖地帶。美國壟斷資產階級的喉舌《幸福》雜志在1942年底就開始大談什么戰后中美同盟有助于遏制可能出現在遠東的新列強。羅斯福毫不懷疑,美國將在戰后世界居于領導地位。他在開羅會議前,躊躇滿志地對兒子說:“美國將不得不出面領導,領導并運用我們的斡旋進行調解,幫助解決其它國家之間必然產生的分歧:俄國與英國在歐洲,英帝國與中國、中國與俄國在遠東。我們有能力做到這一點,因為我是大國,是強國……美國是能在世局中締造和平的唯一大國,這是一項偉大的職責。”而在羅斯福謀求“領導”世界地位的構想中,一個“穩定的”、對美國“友好的”中國是不可缺少的。它將作為美國關系密切的盟國,對付太平洋地區的其它大國:俄國、英國以及東山再起的日本。因此,羅斯福認為,“美國的遠東政策應以中美兩國政策的緊密合作為基礎”。
那么,誰能充當戰后中國的領袖呢?首先。這樣一個中國不可能是共產黨掌權的國家,一個共產黨政權不可能支持美國的“領導”地位:其次,美國也看不到在國民黨內有比蔣介石更強有力的領袖。羅斯福在1943年3月給馬歇爾的一封長信中寫到:“我們大家必須記得,委員長是走過艱難的道路才成為4億人民無可爭議的領袖的……他在短短的時間內在中國取得的成就,我們要兩個世紀才能達到。”他認為蔣介石不僅是戰時中國的領袖。而且也是能“在戰后把中國人民團結在一起的唯一領袖”。因此,美國不僅在軍事上、經濟上積極扶持蔣介石,而且在政治上努力提高中國的國際地位。提高蔣介石作為中國領袖的形象。在開羅會議期間,羅斯福對蔣介石優禮有加,他屢屢把丘吉爾撇在一邊。去同蔣介石談話,使蔣切身感受到美國為提高他所領導的政府的地位所做的努力。蔣介石十分清楚,英國和蘇聯是不贊成把中國作為四大國之一的,他對羅斯福和美國政府一直抱著十分感激的心情。開羅會議后,蔣介石致電羅斯福:“中國對于國際上有關軍事政治經濟之大方針,皆愿與美國協調一致,追隨無間。但愿羅斯福總統對于中國局部較小之問題,在合理要求與可能援助情形下,能與主持,勿使中國困難局勢延長而瀕于無法挽救之危險。”好一個“協調一致”、“追隨無間”,目的在于叫美國不要注意國民黨是否抗日、如何處理國共關系這些“局部問題”,無條件地援蔣。但這正是美國對華政策的致命傷。美國政府把蔣介石等同于中國,看作中國的化身,這就使美國與一個政治上專制、腐敗、不得人心的政權結合得愈緊密,它的對華政策也就愈加僵硬,愈加失去靈活性。美國給予國民黨政府的援助未能有效地發揮應有的打擊日寇的作用,卻給當權的國民黨的限共、反共起了撐腰打氣的作用,客觀上壓制了以中國共產黨為代表的民主和進步力量。因此,美國越是援蔣,戰后中國和平民主的前途就越渺茫。
三、美國扶蔣反共政策的確立及其對中共與美國關系的影響
誠然,美國此時的扶蔣政策并不意味著它就支持國民黨的武力消滅共產黨的政策。羅斯福總統出于資產階級民主主義思想和美國利益的考慮對國民黨政府的專制、腐敗和蓄意保存實力,消極抗日以及正面戰場的大潰敗深為不滿。美國政府希望國民政府進行一定程度的改革,擴大證政權基礎,成立聯合政府,容納共產黨以換取中共交出政權和軍隊。正是在美國的再三壓力下,蔣介石才同意美軍觀察組進駐敵后抗日根據地。還在開羅會議期間,羅斯福就曾努力勸說蔣介石:“當著戰爭還在進行時,就同延安的共產黨成立一個聯合政府。”1944年6月華萊士副總統訪華時,又代表羅斯福總統向蔣介石表示:國共兩黨如果不能相處,它們可以“請一個朋友”來斡旋。總統本人就愿左這樣的朋友。同時,美軍駐延安觀察組成員以及其它美國駐華軍事和外交人員不斷向國內發出的關于中國局勢和中國共產黨的較為客觀的報告也影響了美國政府的決策。他們敏銳地指出,共產黨是堅決抗日的。深得人民擁護的,生氣勃勃的,而國民黨是衰敗的,消極抗日,積極反共和不得人心的:如果抗戰結束后內戰爆發。“失敗的將是國民黨軍隊”。因此,他們不斷向華盛頓提出改變對華政策的建議和他們的設想:對蔣介石政府,由無條件的支持變為有條件的支持,這個條件就是要求國民的政府自身改革;與共產黨進行官方接觸和聯系,以致聯合共產黨部隊進行對日作戰;對國共雙方都予以支持,促進兩黨的合作,采取更有彈性的立場,將來無論哪一方占統治地位,都能建立起正常的外交關系。華萊士通過訪華以及戴維斯、謝偉思等介紹情況,對蔣有了親身了解。7月10日他向羅斯福匯報時講到:“現在,除了支持蔣介石外。似乎沒有其它選擇……不過,我們可以在支持蔣介石的同時,通過各種可能的途徑對他施加影響,迫使他在中國進步人士的指導下采取能喚起民眾支持、能使中國在作戰方面有新的起色的政策。與此同時,我們的態度應當具有足夠的靈活性。以便使我們能在更有希望的領導人或集團出現時利用他們。”“蔣介石充其量只是一筆短期投資。據信,他沒有戰后治理中國的才能和政治力量。戰后中國領導人要么從演進中產生,要么從革命中產生。現在看來更有可能是從革命中產生。”
在這種情況下,美國開始了對國共兩黨的調停。從本質上說,美國政府的調停是以防止國民政府崩潰,維護蔣介石政權為出發點的,它設想要蔣介石在政治上作出一些讓步,把中共拉進政府,從而取消中共獨立的武裝力量,消除中國內戰的危險,使中國成為亞洲對美國友好、與美國合作的主要國家,使中美關系成為美國與其它亞洲國家關系的基礎。這與中國共產黨的主張顯然是不同的,但畢竟對蔣介石赤裸裸的內戰政策是一種牽制。對此,中共中央的基本策略是利用美國急需中國軍隊配合作戰,以及急于維護和鞏固蔣介石的領袖地位,通過使當地批評國民黨政府的錯誤政策,爭取促使美國方面進一步向蔣介石施加壓力。迫使蔣介石同意改組國民黨政府。毛澤東說:“蔣最怕指名批評他,美國亦怕我們不要蔣,故在蔣存在條件下,可以做出有利于我們的交易來。”11月7日,赫爾利飛往延安。經過與中共領導人三天的會談,達成了由毛澤東簽署、赫爾利作證的《五條協定草案》,其主要內容是:成立各黨各派無黨無派的聯合政府;成立代表所有抗戰力量的聯合統帥部:實行民主改革,繪人民以自由;承認、裝備和統一所有抗日力量,共同抗日。達成協定后,毛澤東托赫爾利帶給羅斯福總統一封信,其中說:“這一協定的精神和方向,是我們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八年來在抗日統一戰線中所追求的目的之所在:我們一向愿意和蔣主席取得用以促進中國人民福利的協定,今一旦得赫爾利將軍之助,使我們有實現此目的之希望,我非常高興的感謝你的代表的卓越才能和對于中國人民的同情。”歡欣與喜悅之情躍然紙上。
然而,蔣介石斷然拒絕了這五項協議。赫爾利當時可以有兩種_選擇:或者向蔣介石施加壓力,迫使其讓步,或者向蔣介石讓步。他選擇了后者,轉而幫助國民黨壓迫,并以美援誘騙中國共產黨接受國民黨的3點反建議。這個方案閉口不提聯合政府,一味強調中共服從國民政府,交出軍隊,理所當然地遭到中共的拒絕。赫爾利的變卦并不奇怪,這是他支持蔣介石、國民黨立場的必然結果。在他插手國共談判的過程中。“必須無條件的支持中國的國民黨政府和蔣委員長”。是他不可動搖的前提,因而他處處以蔣介石的反動政權為軸心來考慮問題。既然支持蔣介石政權是唯一的目的,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使用什么手段都是在所不惜的。能誘騙中共交出軍隊固然是上策,不然。用武力消滅也未嘗不可。1945年2月16日,赫爾利在回國述職前對蔣介石說:“等到對日戰爭結束,你那些裝備精良的師團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戰勝共軍了。”這就把他支蔣壓共的真實立場暴露無遺。說到底,赫爾利的行為是由美國的對華政策決定的。美國已經為支持蔣介石作出了許多努力,蔣介石也一再表示感激美國政府,感激羅斯福總統,保證在戰后和平會議上與美國站在一起,美蔣之間以建立起一種特殊關系,美國戰時和戰后的在華利益已經與蔣介石政權的穩定密切相關。美國政府當時考慮的不是削弱或動搖蔣的地位,而是要鞏固和加強蔣的地位,因而不可能對蔣施加任何實質性的壓力,哪怕他一意孤行,盡失人心,美國還是要支持他。支蔣是美國對華政策的基本點,美國不會拋棄蔣介石,這是美國對華政策的底牌。赫爾利來華前,羅斯福交給他的任務就是:防止國民政府的崩潰,支持蔣介石作中華民國的主席與軍隊的委員長。盡管羅斯福對蔣介石一再表示失望,卻感嘆無人能代替他,只好“扶植”他,而扶植一個專制、腐朽、不可救藥的反動政權必然要和以中國共產黨為代表的人民革命力量產生對抗。
對于赫爾利出爾反爾的行為,中共方面最初保持了克制態度,沒有公開批評美國,并寄希望于羅斯福總統的干預。為此,在同年12月,中共領導人曾建議派遣一個非正式的代表團訪問美國,以便向美方進一步闡明中共的政策和表示與美國合作的愿望。對于中共的善意。美國卻沒有引起重視。然而,羅斯福也并不想使他的政策走向極端,他仍然想留有同中國共產黨合作的余地,保持一定的靈活性。3月15日,羅斯福致電蔣介石說,在中國出席行將召開的聯合國成立大會的代表團中包括中共和其它黨派的代表決無壞處,而大有好處,這將在會議上產生良好的印象;美國代表團也將由不同黨派代表組成,加拿大和別國也是這樣。他也告訴赫爾利:“現在你對于共產黨人盡可能地不要急躁,不要說任何不利的話,不要破壞你為在中國實行可能的軍事力量聯合的基礎。”十分明顯,美國政府支持蔣介石的方針是確定無疑了,但對于中共,它還是希望通過和平的方式將其制服,把中共的政策和行動納入合乎美國意愿的軌道。在這一點上,赫爾利并沒有執行總統的指示。1945年4月2日,赫爾利在記者招待會上,詆毀中國共產黨是中國統一的障礙,抹殺中共在抗日中的地位,粉飾國民黨反動統治,并公開宣布:“美國政府全力支持蔣介石政府”。而“不支持任何軍閥或武裝的政黨”。赫爾利這番講話是不折不扣的扶蔣反共的宣言。4月11日,美國總統羅斯福去世,杜魯門接任,美國政府的對華政策進一步趨向保守和失去靈活性。隨著美蘇矛盾的加劇。美國決策者把遏制共產主義的擴張作為其全球戰略加以推行,6月6日,美國國內爆發“美亞事件”,美駐華使館人員謝偉思等6名“中國通”以“通共間諜罪”被捕,美國更失去了在中國問題上的客觀觀察和正確判斷力。上述事件表明,美國政府中以赫爾利和魏德邁為代表的右翼勢力已占上風并改變了羅斯福總統的對華政策。“扶蔣反共”成為美國對華政策的主流。
中共警惕地注視著美國對華政策的轉變,并及時作出反應。中共認為,美國當時是聯蔣抗日拒蘇反共,企圖全面獨霸東方,“美國現行政策,是確定了的,不到山窮水盡,不會改變”,“蔣的內戰方針是確定了的。除非我有力量勝過它,才能制止之”,中共要估計最壞的一著。在4月到6月中共七大上,中共領導人一再提醒全黨注意這個問題,并對美國的扶蔣反共政策提出警告毛澤東在其政治報告中要求美、英政府嚴重注意中國人民的呼聲,不要使其對華政策違反中國人民的意志,并指出:“任何外國政府,如果援助中國反動分子而反對中國人民的民主事業,那就將要犯下絕大的錯誤。”毛澤東在七大閉幕詞中更加明確提出。“我們反對美國政府扶蔣反共的政策”。為此,中共一方面通過報刊、電臺等輿論工具,批評美國對華政策,揭露國民黨利用美國武器打內戰的事實,要求美國政府立即停止向國民黨提供武器,呼吁中美兩國人民共同起來制止美國政府的錯誤政策。毛澤東親自為新華社撰寫兩篇評論。指出:“以赫爾利為代表的美國對華政策的危險性,就在于它助長了國民黨政府的反動,增大了中國內戰的危機”,赫爾利的所作所為,“是要犧牲中國人民的利益,進一步破壞中國人民的團結,安放下中國大規模內戰的地雷,從而也破壞美國人民及其它盟國人民的反法西斯戰爭和戰后和平共處的共同利益。”另一方面,在單方面向美軍提供合作方面采取謹慎、有保留的態度。中共中央指示有關部隊,與美軍的合作只限于供給情報、氣象及地上救護。其它問題應向中央請示;不在準許美軍派人到前線去,特別不準許其在解放區建立通訊機構,并停止供給秘密情報。這一措施的目的,一是防止可能的破壞活動:二是使美軍體會到沒有中共配合的困難,從而迫使美國重新考慮其對華政策。對比半年多以前“放手與美軍合作,處處表示誠懇歡迎”的政策,中共對美國的態度顯然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四、結語
綜上所述,抗日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與美國的關系經歷了由合作抗日到開始走向對抗的轉變。而造成這一轉變的原因在于美國政府的帝國主義對華政策。在戰時,美國有可能與積極抗日的中國共產黨友好合作,軍事形勢越緊張,合作的可能性越大(抗戰后期,國民黨正面戰場出現了豫湘桂千里大潰敗);另一方面,美國在援助中國(蔣介石政府)的同時,加強了對中國政治、經濟、軍事各方面的滲透。逐步控制了蔣介石政府,使它有可能在打敗日本后,取代日本,把中國劃入自己的勢力范圍。美國需要的并不是真正獨立強大的中國,而是一個幫助它稱霸遠東的“警察”和附庸,抵制蘇聯影響的堡壘,控制聯合國的小伙伴。抗戰后期,美國援蔣的目標的確不是鼓勵蔣介石發動內戰,而是加強其與中共談判的實力,迫使中共繳槍入閣。然而,中國共產黨決不會拿人民的根本利益與蔣介石政權妥協,蔣介石政權又頑固拒絕中共聯合政府的主張和任何實質性的民主改革。并積極準備武力消滅中國共產黨:美國為了維護其在華既得利益,將“賭注”壓在了蔣介石身上,無論如何都將支持蔣介石。這樣,美援也就加強了國民黨內戰的決心和實力。
然而,在抗日戰爭中,中華民族表現了空前的民族覺醒,中國人民期盼在戰后建設一個獨立、自由和民主的新中國。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革命力量在長期艱苦斗爭中不斷發展壯大,它要使中國人民掌握自己的命運,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決不會按照美國政府的意愿行事。因而,美國的對華政策是注定要失敗的。歷史的辯證法在于,美國援蔣的初衷在想使中國和平統一于國民黨反動派,但結果卻觸動了中國內戰,并造成了和中國共產黨以及廣大中國人民的對抗;蔣介石想利用美國的援助,來消滅人民革命力量,但最終卻葬身于人民解放戰爭的汪洋大海。
1945年1月,美軍觀察組成員之一雷蒙·拉登在發自解放區的一份報告中說:“共產黨是美國潛在的朋友,然而我們也很可能輕易地坐失良機。”然而,正是抗戰后期美國政府的錯誤抉擇導致了中國共產黨與美國的關系由合作逐漸轉為對抗,并給新中國成立后的中美關系帶來了嚴重損害。歷史是無情的,它總是以不可挽回的巨大代價啟迪與警示后人。
責任編輯 梅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