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法勤工儉學運動史料綜述

[摘要]史料是開展歷史研究的基本依據。本文在對留法勤工儉學運動研究狀況簡要回顧的基礎上，重點就涉及這一領域的重要史料分類作出介紹和簡要評述，同時結合自己的研究體會，對這一領域史料收集、整理的重點及研究思路、方法提出管見。

[關鍵詞] 留法勤工儉學運動 史料綜述

留法勤工儉學運動是近代中國歷史上一次具有重大而深遠影響的留學運動，也是古老的中國在近代化進程中的一項重要舉措。對這場留學運動的系統研究始于改革開放之后，井在1980年代中、前期形成熱潮，其突出標志有三點：一是先后整理出版了兩套頗有分量的史料匯編；二是出版了一批研究著作和當事人的回憶錄；三是發表了一大批專題研究論文。但從1980年代后期開始。關于留法勤工儉學運動研究的熱潮逐漸減退，作為一個相對獨立的專題，學界關注程度大不如以前，相關的論著也不是很多。究其原因，一是改革開放之后學術界的研究熱點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二是其縱深研究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史料不足的制約，其中既有外文資料的匱乏和研究者外語能力的欠缺，也有對國內原始資料發掘、整理的乏力；三是研究領域狹窄，更多地集中在對旅歐黨團組織和中共領導人的研究；四是研究方法的陳舊，呈現出沿襲已久的革命史研究模式，選題雷同，缺乏新意，尤其缺乏深層次、恩辨性的文章。

雖然不再成為學界熱點，留法勤工儉學運動的研究并未因之停滯。而是呈現出相對平穩的態勢。近20年，關于這一專題的研究不僅逐漸擺脫了革命史研究的窠臼，而且陸續出現了一批新的研究成果。尤為可喜的是，留法勤工儉學運動史料整理工作也取得了不小的進展，國內相繼出版了幾部有價值的史料匯編，法國學者在1980年代收集和整理出版的一些珍貴的外文資料也越來越多地為國內學者所了解和使用。可以說，史料方面的突破在很大程度上推動了留法研究的深入開展。

本文擬就留法勤工儉學運動研究的主要史料分類作一綜述。并結合自己的研究體會，就這一專題領域的研究趨勢提出管窺之見，不妥之處，祈請批評指正。

一、專題資料匯編

1980年代初期，國內先后出版了兩套重要的留法勤工儉學運動史料匯編，分別是《赴法勤工儉學運動史料》和張允侯等編著的《留法勤工儉學運動》。1994年，鄭名楨編著的《留法勤工儉學運動》出版。2004年和2008年，又分別有趙靜主編的《留法勤工儉學運動》和周永珍編著的《留法紀事：二十世紀初中國留法史料輯錄》問世。

《赴法勤工儉學運動史料》作為《中國現代革命史資料叢刊’的一種，由清華大學中共黨史教研室整理、編輯，分為三冊五卷。正如編者在書中所言，此書“著重收集當時的原始材料，包括歷史文件以及當事者在當時所寫的調查報告、通訊報導、文章、詩詞、日記、書信等等”。五卷分別是“概述”、“緣起”、“歷程”、“論著”和“回顧”。這套史料基本上按照革命史的研究成果和思路。把留法勤工儉學運動各個階段的重要資料作了較為系統的梳理，其特色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廣泛選輯當時報刊資料。包括天津《益世報》《晨報》《新聞報》和《時事新報》等，以及留法勤工儉學生在法國創辦的一些刊物，特別是一些與旅歐黨的早期組織有關的革命刊物，如《少年》《赤光》等；二是全書又根據革命史研究的成果分出17個專題，涵蓋了留法勤工儉學運動時期的一些重要歷史事件。如“二·二八運動”、“反對中法秘密借款的斗爭”、“爭取開放里昂中法大學的斗爭”、“關于旅歐中國共產主義組織的若干文獻資料”等。這套史料的缺點也很突出，核心問題即在于編輯者在收集、編輯史料之前，已經按照當時的政治判斷標準給留法勤工儉學運動和涉及到的主要人物貼上了是非功過的標簽，所收集的資料也明顯地體現出為學術研究和政治斗爭雙重需要而整理的特點，史料收集的量不小，但絕大部分出自旅歐黨團組織成員之手，代表性遠遠不夠。例如，周恩來撰寫的通訊報道或文章就有46篇，蔡和森、鄧小平等人的文章和書信也占了不少篇幅，而對于非旅歐黨團組織成員或后來走上反共道路的留法勤工儉學生的書信、文稿收錄極少。學生們的思想分化問題是開展留法勤工儉學運動研究的一個重要命題，《赴法勤工儉學運動史料》雖然專門列了一個專題——“學習宣傳馬克思列寧主義、批判各種反動思潮”，但卻只收錄“學習宣傳馬列主義”的文獻資料，對其所謂的“反動思潮”特別是當時在留法學生中影響很大的無政府主義和國家主義思潮的文獻資料則一概未予收錄。

張允侯等編著的《留法勤工儉學運動》前后歷時20年而成。盡管成書于1980年代初，在史料的選擇上難免帶有一些時代的色彩，但總體而言，就編者收集史料的范圍及客觀公允程度而言，都要遠遠優于《赴法勤工儉學運動史料》。全書以留法勤工儉學運動發生、發展時間為線索，分“中國知識分子赴法勤工儉學前的旅法華人教育運動”、“留法勤工儉學運動的興起”、“留法勤工儉學概況”和“留法勤工儉學運動的波折”等四個大的專題，其收錄內容既有大量的報刊資料，又有很多原始檔案材料，包括一部分國內的檔案資料和法國國家檔案館的館藏檔案。還有大量的當事人的回憶和體會。在史料的選擇上，編者盡管還是收錄很多旅歐黨團組織人員的文稿，但來自其他不同政治派別人員的文稿同樣占了很大篇幅。對于留法勤工儉學運動過程中發生的一些重要事件。這套史料很注意收錄不同派別的觀點，例如1920年下半年留法勤工儉學運動陷入困境之后，各方各派的反應和態度。對有些在留法勤工儉學過程中影響較大的問題，則分專題予以收錄。例如轟動一時的“洪誠貪污案”，就列為專題并收錄了15篇文獻資料。再例如，趙世炎主編的《工讀》半月刊出版6期即被北京政府查封，其發表的文章不僅詳細記錄了工讀社的活動，而且集中反映了當時勤工儉學生赴法前的思想認識和理想，史料價值很高，且很難找到，這套史料就在第二部分作了專題收錄。《留法勤工儉學運動》的缺點在于僅對留法勤工儉學運動發生、發展的線索作了一個詳細的史料鉤沉，但對于反映留法勤工儉學生思想分化過程、旅歐黨團組織及其他政治派別、思潮流派活動的資料未作收錄。尤其令人遺憾的是，這套史料到1921年的“二八運動”便戛然而止，之后的史料未作編撰。因此。只能算得上是半套留法勤工儉學運動史料。

鄭名楨編著的《留法勤工儉學運動》和周永珍編著的《留法紀事：20世紀初中國留法史料輯錄》均是將個人研究成果與收集整理的史料的合集出版。雖然收集的史料數量不是很多，甚至算不上嚴格意義上的史料集，但有兩個特點非常突出：一是反映了1990年代以后國內關于留法勤工儉學運動史料整理的水平和發展狀況：二是分別收錄了一些很有特色的資料。鄭名楨編著的《留法勤工儉學運動》是在1981年中國革命博物館舉辦的“留法勤工儉學運動文物資料展覽”辦展過程中征集到的有關文獻資料的基礎上編撰而成的。作者曾參與了留法勤工儉學運動文物資料的調查、收集工作，走訪或信訪了百余位老勤工儉學生、老華工和有關老同志以及不少已經辭世的運動親歷者的親屬。很多人應邀專門撰寫了回憶錄或接受了訪談，其中就包括盛成、鄭超膦等留法勤工儉學生及原留法勤工儉學會干事華林。書中收錄了24篇回憶錄，其中有13篇為口述史料。《留法紀事：二十世紀初中國留法史料輯錄》則充分吸收了1990年代以后留法勤工儉學運動研究中發掘的一些新史料以及相關的研究成果，對留法學生的姓名、批次、姓名異同、別名等作了詳細魄考證，其內容應該是可信的。

趙靜主編的《留法勤工儉學運動》是近年來出版的一部很有價值的史料集，就其內容而言，實際上是位于河北省保定市的留法勤工儉學運動紀念館館藏資料匯編。包括大量的歷史照片、書信及文獻資料影印件，還有紀念館籌建以來多方收集的部分留法勤工儉學生在法國獲得的畢業證書、工程師證書、工作證明等，其中。就有鄧小平在施奈德工廠做工時的檔案卡和勞工通知單原件影印件。此外，還收錄了很多旅歐黨團組織文件資料的原件影印件。包括旅歐共產主義青年團執行委員會1925年頒發的團證，法國外交部保存的記載鄧小平等人在1926年1月3日旅法華人行動委員會集會上反對帝國主義的發言的原件影印件。等等。

二、檔案資料、文集、回憶錄及其他史料

由于留法勤工儉學運動在中國革命史上的特殊地位，在相關史料收集過程中。除去已有的史料集之外，應下功夫通過以下四個途徑廣泛收集資料，全面掌握已有資料的基礎上，不斷發掘新資料。

一是檔案資料。制約留法研究的一個重要瓶頸就是新史料的缺乏，而要在這方面有所突破，檔案資料是關鍵。隨著國內檔案管理的日趨規范，在中央及各地的檔案館中也許可以發現一些關于留法運動和留法學生的新資料。例如。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輯整理的《鄧小平自述》一書中，就大量使用了鄧小平的個人檔案資料，其中鄧小平對留法的感受。以及思想轉變，則直接引用了其在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期間撰寫的個人簡歷。法國、比利時、德國等國家的館藏檔案和留法學生曾經求學、工作過的學校、工廠中的檔案材料中應該有不少有價值的原始資料，可以幫助研究者更清晰地梳理出留法學生生活、工作及思想發展歷程，使得相關的學術研究有所突破和創新。應該說，在這方面，國內外學者都在不斷的努力。就國內學者而言，鮮于浩的成績比較突出。他曾在法國外交部檔案館、法國社科院中國近現代史研究中心等處查閱了大量的法文、英文和中文檔案史料。對留法勤工儉學生的總人數和分省人數、1922年后留法勤工儉學生在法國繼續學習和轉赴比利時等國的情況、留法學生獲得資助情況等問題作了艱苦而嚴謹的校勘，其標志性成果是1994年出版的《留法勤工儉學運動史稿》一書。作者從國外檔寨中精心梳理出的一些極有價值的資料，也經常為開展這一專題研究的學界同仁引用，其中蘊含的史料價值不言而喻。一些國外學者也對留法勤工儉學運動有著濃厚的興趣，并在史料整理方面做了很多有價值的工作。1981年，法國高等社會科學研究院出版了漢學家熱內維埃娃·巴爾曼和妮古拉·杜里烏斯特多年整理的《1920-1940年中國留法勤工儉學生資料匯編》，引起了中外歷史學界的高度關注。

二是文集、年譜。留法勤工儉學學生中的很多人后來成為中共高級領導人或著名專家學者，留法勤工儉學運動的倡導者、組織者也多為社會知名人士。由于這些人特殊的政治、學術地位，其作品結集出版者較多，后人專門為他們編撰的年譜也為數不少，包括周恩來、鄧小平、聶榮臻、陳毅、蔡元培、蔡和森、李富春、肖三、向警予、趙世炎、吳玉章、徐特立、李人等多人。在他們的文集和年譜中，很多內容與留法勤工儉學有關，甚至是直接論及留法勤工儉學時期的經歷及感悟。例如，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和南開大學共同編輯的《周恩早期文集(1912.10-1924.6)》就全面收錄了周恩來旅歐期間所撰寫的各類文章。不過。由于受資料的局限、政治因素和治學態度等因素的影響。使用這些資料最好能與原始史料核實對照。

三是日記、回憶錄和口述歷史。關于留法勤工儉學的回憶錄早已有之。比較早的如1933年出版、1986年再版的留法勤工儉學生盛成的《海外工讀十年紀實》一書，作者以親歷者的身份對運動的興起、概況、成敗作了記述和評論。1958年北京工人出版社出版了何長工的《勤工儉學生活回憶》，1985年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賀培真的《留法勤工儉學日記》。這三部書也是目前研究留法勤工儉學運動常用的資料，均為當事人的親身經歷，內容形象生動，缺點也很明顯，基本上屬于個人經歷和感受的簡單描述，缺乏深層次的記述和剖析。1980年代后，陸續出版了一批當年的留法勤工儉學生的回憶錄，雖然不是專門記述留法經歷的，但其中涉及到大量留法期間的經歷，也不乏對留法問題的深層次思考。其中李維漢的《回憶與研究》、李璜的《學生室回憶錄》、《回憶蔡和森》、《聶榮臻回憶錄》等最具代表性。除去這些專人的著述或專題的回憶錄，還有很多單篇的回憶錄，也值得關注。

前文曾經提到。鄭名楨編著的《留法勤工儉學運動》中收錄了13篇口述史料。盡管沒能提供太多有新意的資料，但卻豐富了留法勤工儉學研究的史料構成。鄧小平的女兒毛毛因其特殊身份，有機會聆聽并記錄了一些鄧小平本人關于留法經歷的回憶，后來，她將這些素材較為完整地收錄在1993年出版的《我的父親鄧小平(上卷)》一書中。

四是革命史、黨史及其他學科資料。研究留法勤工儉學運動必須查閱革命史、黨史資料。以及同時期的一些重大歷史事件的史料。事實上。1978年之后發表的關于留法勤工儉學運動研究的文章，有相當一部分是對旅歐黨團組織作專題研究的，顯然屬于革命史或黨史的范疇。這方面的史料數量龐大，本文不再展開評述。要指出的是，關于中共一大、黨的早期組織、新民學會、五四新文化運動等專題的史料中，均收錄有相當數量的與留法勤工儉學有關的文獻資料。此外，各地出版的文史資料中也收錄了大量反映留法勤工儉學運動的文獻資料。

留法學生受國內外思潮影響非常大，其內部思想分化也很劇烈，因此。關于這一時期代表性社會思潮的文獻資料也應當關注，尤其是無政府主義、國家主義和工讀主義。例如葛懋春等編《無政府主義思想資料選》、高軍等編《無政府主義在中國》、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中國青年黨》等。留法勤工儉學本身還屬于教育史研究范疇，在近代教育史的文獻資料中也多有反映。由于教育史史料數量很多，查閱比較方便，本文不再一一列舉。此外，留法勤工儉學生與旅法的華工也有很多往來，旅歐黨團組織更是將華工作為重要的教育和爭取對象。陳翰笙所編《華工出國史料匯編》(第八、九、十輯)中有很多這一時期相關活動的文獻資料。

三、史料收集、整理的置點及研究思路、方法的創新

推動留法勤工儉學運動研究縱深開展，首要的一點即是不斷地挖掘新史料，尤其是法國和國內的檔案資料。沒有新史料支撐，很難在這個領域取得有分量的成果。二是要努力拓寬研究視野，打破原有的革命史研究方法和模式。在不斷挖掘新史料的同時，細化對已有資料的梳理和剖析，從社會文化、思想交流、人格品格形成等角度人手開展研究，思路可能會有大的突破。2001年召開的“留法勤工儉學運動與二十世紀的中國”學術研討會重點探討了這一問題，與會專家提出從以下幾個方面著手推動研究取得新進展：留法勤工儉學運動對中法文化交流的影響；以留法勤工儉學為載體。有多少法國文化在中國植根?留法勤工儉學運動對中國社會進步的影響，等等。

就我個人的研究體會而言。除了要做更多的史料發掘和考證工作外，以下三個方面的問題值得深入作進一步的梳理和研究：一是留法勤工儉學生在思想層面上的分化和發展道路選擇。以往的成果偏重于從黨史的角度證明已有結論，客觀性和深度顯然不夠。二是周恩來、鄧小平、李富春等人的留法經歷對于其治國理念的影響。這個命題的現實意義和理論意義都很強，已經引起了學界的關注，但是有分量的研究成果尚未見到。三是關于黨史研究的，即旅歐黨團組織與中國共產黨其他早期組織的比較研究。無論在組織建設方面，還是思想、作風建設方面，旅歐黨團組織在實踐中都逐漸形成了很鮮明的特色。關于這一問題。應該有很多可研究的地方。

責任編輯 張榮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