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新中國成立后,我國人大監督司法制度就一直有著憲法的規范淵源,它經歷了制度初創、制度建立、制度完善三個發展階段。馬克思列寧主義的“議行合一”理論是我國人大監督司法憲政制度建立的理論基礎;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及其理論體系是人大監督司法的主要憲政理論淵源。人大監督司法的同時尊重司法獨立,是當代中國憲政的制度設計,也是憲政運行的現實追求。
[關鍵詞]人民代表大會 監督 司法機關 憲政淵源
人民代表大會監督國家審判和檢察機關是人民代表大會的重要特征,也是和西方議會制度的重大區別。當前,人大對司法機關監督制度在理論和實踐方面存在三個方面問題:一是人大要不要對司法機關工作進行監督,這涉及到人大監督司法機關的主體資格和能力,亦即合憲性依據問題;二是人大如何監督司法機關,這涉及人大監督司法憲政制度具體設計問題;三是人大的監督與司法獨立的價值沖突,這同樣涉及到大監督司法憲政制度的具體設計,同時也有一個如何認識司法獨立的憲政制度以及我國人大制度與司法獨立制度二者之間的兼容關系問題。本文試就上述三個問題涉及到的我國人大對司法機關監督制度的憲法淵源與理論問題作一初步探討,以就教于學界同仁。
一、人大監督司法的發展歷程
應該說,我國人大監督司法機關的司法活動,不僅有現實的政治理論根據,也有國家憲政制度上的規范淵源。人民代表大會監督司法機關的憲政體制是從新中國建立時期就開始確立的,以后,隨著我國憲法的修改、實施。不斷得到發展、完善。
(一)1949年9月《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制度初創
1949年9月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通過的《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組織法》、《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組織法》,“這三個文件應均屬憲法性文件。以共同綱領為主體的三大文獻構成了我國1949年至1954年這一時期內的根本法”。這三個文件被當時輿論稱之為“三大憲章”,其中《共同綱領》因為規定了國體、政體以及共和國的經濟、文化、教育、軍事、民族、外交等方面的總政策、總原則。并在實際上成為共和國初年立法的依據,因而是“名稱不叫做憲法的憲法”。
《共同綱領》和《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組織法》規定了權力機關對司法機關的監督關系。是我國人民代表大會監督司法機關的憲政制度的濫觴。《共同綱領》第十二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家政權屬于人民。人民行使國家政權的機關為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和各級人民政府。各級人民代表大會由人民用普選方法產生之。各級人民代表大會選舉各級人民政府。各級人民代表大會閉會期間,各級人民政府為行使各級政權的機關。”第十三條第二款規定:“在普選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召開以前。由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的全體會議執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職權,制定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組織法,選舉,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并付之以行使國家權力的職權。”《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組織法》第七條分款列出了中央人民政府十個方面的職權。其中第一款規定,“制定并解釋國家的法律,頒布法令,并監督它們的執行”;第九款“任免下列各項政府人員”中第五項規定:“任免最高人民法院的院長、副院長和委員。最高人民檢察署的檢察長,副檢察長和委員”。第二十六條至第三十條則規定了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署的組成、職權和法律地位。
《共同綱領》和《中央人民政府組織法》初創的我國權力機關對司法機關監督的憲政體制具有下述三個特征:
第一,從憲法事實上看,對司法機關享有監督權的權力機關是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和人民政府:從憲法文本上看,對司法機關享有監督權的權力機關是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和各級人民政府。因為,《共同綱領》規定,國家政權最高機關為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閉會期間中央人民政府為行使國家政權的最高機關。
新中國初年是共和國憲政制度初創時期,對司法機關擁有監督權的權力機關經歷了一個發展演變過程。依據《共同綱領》第十三條的規定,在普選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召開以前。由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全體會議執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職權。因此,它理所當然是享有對司法機關實施監督權的權力機關。盡管從歷史事實上看,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的全體會議執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職權,“只是一次性的行為”,即當它選舉產生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并付之以行使國家權力的職權后,中央人民政府就是當時國家政權最高機關。但是,從《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組織法)第七條第三款關于中國人民政協全體會議“在普選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召開以前,執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職權”三項規定看,在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選舉產生并被托付行使國家權力的職權后,政治協商會議并未被明示在全國人大召開以前徹底放棄或不保留“執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職權”的憲法權力;倒是從中央人民政府產生后,政協全體會議仍可就“有關全國人民民主革命事業或國家建設事業的根本大計或重要措施”向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提出決議案”的規定看,在托付國家權力給由它選舉產生的中央人民政府之后,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在憲政理論上其地位和權力仍優于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即在理論上,它仍是一個享有最高監督權的權力機關。
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同各級人民政府一起作為行使國家政權機關地位,為《共同綱領》第十二條所確定,但由于當時人民代表大會制度還未正式建立,因此,它對司法機關的監督地位,也只是憲法文本和法理上的。
各級人民政府特別是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既是憲法文本上、也是事實上享有對司法機關行使監督權的機關。因為根據《共同綱領》和《中華人民政府組織法》的規定,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享有立法權、釋法權、任免權、監督權、批準或修改預決算權、批準或修改條約權等,在事實上履行著后來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職權。1951年9月生效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法院暫行條例》第十條第二款規定:“各級人民法院(包括最高人民法院、分庭)為同級人民政府的組成部分,受同級人民政府委員會的領導和監督。”
第二,建國初年,國家權力機關不僅享有對司法機關的監督權,而且還享有行政領導權。因為《共同綱領》規定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和各級人民政府都是人民行使國家政權的機關,而當時的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在事實上還沒有建立起來,因此,各級人民政府只是實際上的經常工作著的機關。“建國后的相當長時期內。各級人民政府委員會實際上一直是政權組織的核心”,它既在實質上又在形式上是議行合一的機關。也就是說,建國初年的各級人民政府既是立法機關、監督機關,又是執行機關。譬如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既是立法機關(在它存在的五年時間內,總共舉行過35次會議,制定、頒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改法》等若干重要法律),又是執行機關。由它組織政務院。作為國家權力的最高執行機關;組織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作為國家軍事的最高統轄機關;組織最高人民法院及最高人民檢察署,作為國家的最高審判機關和檢察機關。在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和司法機關之間,既是權力機關和執行機關關系、監督和被監督關系,又是領導和被領導關系。
第三,初創時期的國家權力機關對司法機關的監督憲政制度,不僅在監督權的內容和形式上都未予展開,而且這種監督體制在憲法文本上也僅限于中央國家權力機關與國家最高審判機關和檢察機關之間,而并未明文規定地方國家權力機關對地方國家司法機關的監督制度。如果把在中央人民政府(實際上為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領導下的最高人民法院“負責領導和監督全國各級審判機關的審判工作”理解為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的授權,則可以說,初創時期在對地方司法機關監督體制方面是形成了國家最高權力機關對地方司法機關監督的憲政體制。
(二)1954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一制度建立
1954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是共和國第一部憲法,也是“一部很好的憲法”。它確立了新中國憲政的基本框架,包括國體、國家的根本政治制度、國家結構形式、國家機構、公民的基本權利和義務制度等。也規定了中國憲法發展道路和方向。因此,有研究者認為:“1954年憲法是新中國國家制度的奠基石。”
1954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正式建立了我國的人民代表大會對司法機關監督的憲政制度。五四憲法第27條第7、第8款規定。“選舉最高人民法院院長”、“選舉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是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十四項法定職權之一;五四憲法第31條第5款規定,“監督國務院、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的工作”是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十九項職權之一。五四憲法確定的人大對司法機關監督的憲政制度主要包括四個方面內容:
第一,司法機關由人民代表大會選舉產生。如前述憲法第27條第7、第8款的規定。五四憲法第31條第9、10款規定,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長、審判員和審判委員會委員,最高人民檢察院副院長、檢查員和監察委員會委員,都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委會任免。地方各級司法機關也由地方各級人大選舉產生。五四憲法第59條第2款規定,“縣級以上的人民代表大會選舉并且有權罷免本級人民法院院長”。
第二,司法機關向人民代表大會負責并報告工作。如五四憲法第80條規定,“最高人民法院對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負責并報告工作;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閉會期間,對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負責并報告工作。地方各級人民法院對本級人民代表大會負責并報告工作”;第84條規定,“最高人民檢察院對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負責并報告工作: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閉會期間,對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負責并報告工作”。
第三,對司法機關工作有權監督的主體是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委會、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而不是人大機關里內設的各種專門委員會,或特別問題調查委員會。
第四,人大機關對司法機關監督的形式主要有聽取司法機關的工作匯報(五四憲法第80條、第84條)、任免司法機關的主要負責人(五四憲法第27條第7、第8款。第28款第4、第5項。第31條第9、第10款,第59條第2款)。對于特定問題組織調查委員會調查(五四憲法第35條。“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認為必要的時候,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閉會期間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認為必要的時候,可以組織對于特定問題的調查委員會,調查委員會進行調查的時候,一切有關的國家機關、人民團體和公民都有義務向它提供必要資料”)。
五四憲法的上述制度構建,標志我國人民代表大會對司法機關監督的憲政制度的全面建立。這一憲政制度,相對于《共同綱領》的相關制度構建,有三方面重大進步:
第一,改進了由人民代表大會和人民政府監督司法機關的體制安排,確認人民代表大會及其常委會是唯一有權監督司法機關工作的法定機關,人民政府或人民政府委員會不再是擁有監督權的機關。
第二,改變了監督機關和監督對象之間關系內容,廢除了它們之間的領導和被領導關系,監督機關——人民代表大會和被監督的司法機關之間從此再也沒有行政上的領導和被領導關系,而純粹是一種監督法律關系。
第三,彌補了《共同綱領》沒有明文規定的地方國家權力機關對地方司法機關擁有監督權的制度安排疏漏,明確規定地方各級人大對各級人民法院工作擁有監督權。當然,五四憲法未規定地方人大和地方人民檢察院之間的工作監督關系,這是五四憲法關于人大機關對司法機關監督制度構建的一個明顯缺陷。
(三)1982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制度完善
“1982年憲法是建國以來最好的一部憲法。”它正確總結了100多年來中國人民斗爭的歷史經驗以及建國后30多年來正反兩個方面的行憲經驗,并注意吸收了國際的有益經驗;它從我國國情出發,是一部有中國特色、適應新的歷史時期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需要的憲法。
理論界和學術界都認為,82年憲法(即現行憲法)是對“新中國第一部憲法的繼承和發展”。在權力機關對司法機關監督制度方面,82年憲對54年憲法的繼承體現在:
第一,司法機關仍由人民代表大會選舉產生。如現行憲法第62條第7、第8款規定,“選舉最高人民法院院長”和“選舉最高人民檢察院院長”是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十五項職權之一;第63條規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有權罷免“最高人民法院院長”和“最高人民檢察院院長”;第67條第11、第12款規定,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院長的提請,全國人大常委會有權“任免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長、審判員、審判委員會委員和軍事法院院長”,根據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的提請,全國人大常委會有權“任免最高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檢察長、檢查委員會委員和軍事檢察院檢察長,并且批準省、自治區、直轄市的人民檢察院檢察長的任免”:第101條第2項規定,“縣級以上的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選舉并且有權罷免本級人民法院院長和本級人民檢察院檢察長”。
第二,司法機關仍需向人民代表大會負責。現行憲法第128條規定,“最高人民法院對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負責。地方各級人民法院對產生它的國家權力機關負責”。現行憲法第133條規定,“最高人民檢察院對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負責。地方各級人民檢察院對產生它的國家權力機關和上級人民檢察院負責”。相對于五四憲法。盡管在現行憲法文本中少了“并報告工作”的制度規定,但在相應的人民法院組織法和人民檢察院組織法文本中都補齊了這一制度規定。
第三,明文規定了人大機關對司法機關憲法監督制度。如現行憲法第67條第6款規定,全國人大常委會行使“監督國務院、中央軍事委員會、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的工作”的職權;現行憲法第104條規定。縣級以上的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監督本級人民政府、人民法院和人民檢察院的工作”。
現行憲法在權力機關對司法機關監督制度方面也有一定的發展,使之趨于完善。其發展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權力機關和司法機關的權力上下先后關系更加清晰。五四憲法和與之相適應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組織法》《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委員會組織法》及《人民法院組織法》《人民檢察院組織法》等憲法性法律共同構建的國家權力機關與司法機關之間權力輕重上下的關系基本上是清晰的,但也有不清晰或疏漏之處。譬如,五四憲法第59條規定縣級以上的人民代表大會選舉并且有權罷免本級人民法院院長,但對于縣級以上的人民代表大會和同級人民檢察院之間權力上下輕重關系則未有同樣的規定,使縣級以上的地方各級人民檢察院檢察長產生方式存在憲政制度上的疏漏。這一問題在1954年的《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委員會組織法》中同樣存在。而1982年憲法則改正了這一缺陷,現行憲法第101條明確規定,“縣級以上的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選舉并且有權罷免本級人民法院院長和本級人民檢察院檢察長。選出或者罷免人民檢察院檢察長,須報上級人民檢察院檢察長提請該級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批準。”
又譬如,1954年的《人民法院組織法》第32條規定,最高人民法院院長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選舉,副院長、庭長、副庭長和審判員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任免,地方各級人民法院院長由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選舉。副院長,庭長,副庭長和審判員由地方各級人民委員會任免;地方各級人民委員會即地方各級國家行政機關;《人民檢察院組織法>規定,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選舉,最高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和檢查委員會委員。由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提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任免:省、自治區和直轄市的人民檢察院檢察長、副檢察長、檢查員和檢查委員會委員,由最高人民檢察院提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批準任免。省、自治區、直轄市的人民檢察院分院和縣、市、自治區、自治縣、市轄區的人民檢察院的檢察長、副檢察長、檢查員和檢查委員會委員由省、自治區、直轄市的人民檢察院提請最高人民檢察院批準任免。不難看出,當時權力機關和司法機關之間的權力輕重上下關系存在一定的混亂,即司法機關(人民法院和人民檢察院)里部分公務員由權力機關選舉產生和任免。而一部分則或是由地方行政機關任免。或是撇開同級人大機關由上級司法機關自己任免,不與同級人大機關之間發生權力輕重比較關系。盡管五四憲法第80條和第84條規定了人民法院和人民檢察院負責并報告工作的制度,但由于人民法院和人民檢察院里的副院長和審判員、副檢察長和檢查員等職位不是由人民代表大會選舉或任命產生。而使這一憲政制度的制度效益可能受到減損。八二憲法所確立的憲政體制也改正了這一缺陷。除了現行憲法規定的各級人民法院院長和人民檢察院院長由同級人民代表大會選舉和罷免外。現行人民法院組織法第11條規定。地方各級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委員,由院長提請本級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任免。第35條規定。地方各級人民法院院長由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選舉。副院長,庭長,副庭長和審判員由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委員會任免。現行人民檢察院組織法第21條、第22條、第23條、第24條規定,人民檢察院的副院長、檢查委員會委員、檢查員。均由檢察長提請本級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任免。因此,在八二憲法所確立的憲政體制下,司法機關的全體公務人員的產生或任免均由人民代表大會所決定,人民代表大會的權力對司法機關的權力的決定性的優勢地位清晰凸現。
第二,人大機關對司法機關的憲政監督地位更加清晰。五四憲法僅明文規定了全國人大常委會對國務院、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的憲法監督地位,卻沒有明文規定地方人大對地方人民法院和人民檢察院的憲法監督地位。八二憲法則彌補了這一制度的疏漏,八二憲法第104條規定,縣級以上的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作為地方司法機關的憲法監督主體,“監督本級人民政府、人民法院和人民檢察院的工作”。
第三。人大機關對司法機關的憲政監督形式和途徑更加多樣化。1954年憲法構建的憲政體制規定的人民代表大會對司法機關監督形式主要是兩種。一種是罷免司法機關工作人員。如五四憲法第28條規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有權罷免最高人民法院院長和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第31條規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負責任免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長、審判員和審判委員會委員以及任免最高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檢查員和檢查委員會委員:憲法第59條規定,縣級以上的人民代表大會選舉并有權罷免本級人民法院院長。一種是聽取工作匯報。如五四憲法第80條規定,最高人民法院對全國大民代表大會負責報告工作: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閉會期間,對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負責并報告工作;地方各級人民法院對本級人民代表大會負責報告工作;第84條規定,最高人民檢察院對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負責并報告工作;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閉會期間,對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負責并報告工作。
八二憲法在繼承五四憲法所確認的監督形式基礎上,又新增了質詢、工作視察、特定問題調查、受理群眾的申訴和意見等監督形式。質詢是指各級人大代表在本級人大會議期間有權對本級人民政府、人民法院和人民檢察院的工作聯名提出質詢案。受質詢的機關負責給予答復(參見現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代表法>第14條、現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組織法》第16條、現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和各級人民政府組織法》第28條、第47條)。工作視察是指縣級以上的各級人民代表大會的人民代表組成小組在人大閉會期間在縣級以上的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的統一安排下對本級或下級國家機關和有關單位的工作進行視察。就該單位的工作提出建議、批評和意見(參見現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代表法》第19條、第20條、第21條)。特定問題調查是指縣級以上的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包括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認為必要的時候可以組織關于特定問題的調查委員會就問題進行專門調查。一切有關的國家機關、社會團體和公民都有義務向它提供必要的材料(參見現行憲法第71條,現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和各級人民政府組織法第31條)。受理群眾的申訴和意見,是指各級人民代表大會的代表,在任職代表期間,應當同原選舉單位和人民保持密切的聯系,聽取和反映人民的意見及要求(參見現行憲法第76條,現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代表法第25條、第28條,現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組織法第41條,現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政府組織法的37條、第44條)。
二、人大監督司法的理論淵源
在西方國家,議會的立法要受到司法的審查監督。議會沒有對司法機關的廣泛監督權,“因為它們奉行司法獨立,法院辦案不受議會干涉,法官終身制,除非違法不受議會免職”。我國的人民代表大會為什么擁有對司法機關的廣泛監督權?
首先,馬克思列寧主義的“議行合一”理論是我國人大監督司法機關憲政制度建立的理論基礎。馬克思在總結1871年巴黎公社政權建設的經驗時。首先提出了這一著名結論:“公社不應當是議會式的,而應當是同時兼管行政和立法的工作機關。”他指出,“公社必須由各區全民投票選出的城市代表組成,這些城市代表對選民負責,隨時可以撤換”;“法官也應該由選舉產生,隨時可以撤換,并且對選民負責。一切有關社會生活事務的創議權都留歸公社。總之,一切社會公職,甚至原應屬于中央政府的為數不多的幾項職能,都要由公社的官吏執行,從而也就處在公社的監督之下”。根據這一論述,馬克思提出的新型的“議行合一”政權建設理論基本點是:新的人民代議機關是同時兼管行政和立法的工作機關。代議機關的成員同時又是行政執行部門的領導者,代議機關和行政機關合而為一,既制定法律又負責執行法律:人民代議機關由選民直接選舉產生并直接受選民監督:人民代議機關委任一切社會公職人員并負責對其實施監督;代議機關掌握一切社會生活事務的創議決定權。列寧在領導十月革命時堅持了馬克思提出的原則,它在闡述蘇維埃政權建設問題時也主張廢除立法和行政分立的議會制。“把國家的立法工作和行政工作結合起來。把管理和立法合而為一”。
其次,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議行合一”式民主革命政權建設實踐是我國人大監督司法機關的憲政制度建設的歷史基礎。土地革命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各農村革命根據地普遍建立了“議行合一”式的工農兵蘇維埃代表大會制度。在這一制度下工農蘇維埃代表大會是最高政權機關,它選舉產生人民委員會和組織革命法庭,人民委員會向蘇維埃代表大會及其執行委員會負責、報告工作并受其監督。抗日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敵后抗日根據地普遍建立了參議會制度。參議會成為抗日民主政權的最高政權機關,它選舉產生同級政府行使行政權,組織法院行使司法權:政府和法院都對參議會負責,受其監督,并定期報告工作。1945年抗戰勝利后,國共兩黨統一戰線破裂,基于“議行合一”原則的抗日民主政權形式的參議會制度結束,各解放區根據協商產生的人民代表會議廣泛取代參議會,作為人民的權力機關。成為建國后地方政權向人民代表大會制度過渡的普遍形式。可見,由選舉產生的代議機關作為國家政權的最高權力機關,是中國共產黨人對政權建設的一貫主張。盡管民主革命時期還沒有形成代議機關對司法機關監督的理論和成熟的實踐形態。但在“一切權力歸蘇維埃”原則指導下不同階段代議機關在革命政權中權力獨尊的反復探索和實踐,為建國后人民代表大會對司法機關監督地位的形成提供了歷史和傳統的雙重前提。
其三,新中國成立后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的建立及人大制度和理論的發展為人大監督司法機關制度的建立提供了現實的憲政基礎。1954年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在我國正式全面建立。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的基本內容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切權力屬于人民,人民行使國家權力的機關是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都由民主選舉產生,對人民負責。受人民監督;國家行政機關、審判機關、檢察機關都由人民代表大會產生,對它負責。受它監督。由于人大監督司法機關制度是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沒有人大制度,就沒有人大監督司法機關的憲政制度,因此,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及其理論體系成為我國人大監督司法機關制度的主要的憲政理論淵源。
綜合上述,可知人大監督司法確實是當代中國憲政制度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人大監督司法制度與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密切相連。人大的監督會不會防礙司法獨立?在現實中,人大對司法機關的監督經常遭遇學界妨礙或破壞司法獨立的理論質疑。譬如,有人認為,如果人大的監督對司法機關的裁判產生了影響。“意味著人大在事實上分享了司法權”。
筆者認為,司法獨立作為人類制度文明的一大貢獻。其憲政價值不能否認。從理論上講。馬克思主義憲法學理論也不否認司法獨立。而是認為社會主義制度可以借鑒西方資本主義這一民主成果。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司法獨立起源于“人類對自身的恐懼”,是一種為防止集權而進行的制度設計:司法獨立的基礎在于司法權的“國民的直接所有物”的性質;在司法獨立的生存機制上。必須以“自由的國家”作為支撐;司法獨立的內容既包括法院的獨立,也包括陪審法庭的獨立與法官的獨立。并且。司法獨立本身并非目的,它是以追求“審判自由”為價值導向的。
從現實上看,人民代表大會制度下,人大機關對司法機關的工作實施廣泛的監督,以不損害司法獨立為限度。司法獨立,在我國實際上就是審判權獨立和檢察權獨立。現行憲法第126條規定,“人民法院依照法律規定獨立行使審判權,不受行政機關、社會團體和個人的干涉”:第131條規定,“人民檢察院依照法律規定獨立行使檢察權。不受行政機關、社會團體和個人的干涉”。且前,應該說,我國人大機關對司法機關的種種監督,包括聽取工作報告。開展執法檢查、代表評議,組織特定問題調查。受理人民群眾申訴和控告,罷免司法機關違法失職人員,都是在憲法規定的權限范圍內,在尊重司法機關獨立行使審判權、檢察權前提下作出的。
另一方面,在西方幾乎所有國家的“三權分立”制度下,盡管司法權相對于立法權、行政權而言有制度上的獨立性,但這種獨立性也不是絕對的。其獨立性在制度和事實上要接受立法機關(議會)和行政機關的制約和監督。其中立法機關對司法機關的監督主要有:(1)立法機關決定法官人選。或者是由行政首腦提名而由立法機關批準。譬如美國憲法規定,聯邦法官由總統提名。由參議院批準。或者是將法官的提名權和決定權都由立法機關來行使。如荷蘭憲法規定:“最高法院法官由第二院提出人選,每一名額提出三名候選人,從中選出一人任命之。”或者是立法機關的代表參與法官人事的決定。如德意志聯邦共和國基本法規定:聯邦憲法院由聯邦法官和其他成員組成。其中半數成員由聯邦參議院選出,半數成員由聯邦議院選出;聯邦法院、聯邦行政法院、聯邦財政法院、聯邦勞動法院和聯邦社會法院的法官“由有法定資格的聯邦部長和選拔法官的委員會聯合選拔產生。選擇委員會由有法定資格的各州部長以及同等數量的聯邦議院選出的議員組成”。(2)決定法院的設置。如美國憲法規定:“司法權屬于最高議院和國會隨時規定和設立的低級法院。”聯邦德國憲法規定,司法機關包括聯邦憲法法院、聯邦法院和各州法院、法院的組織和訴訟程序屬于國會立法權的范圍。荷蘭憲法規定組成司法系統的法院由議會法令規定,議會還可以通過法令規定司法機關的建立、組成和權限。(3)免職。如印度憲法第124條規定,國會兩院可以以最高法院的法官行為失檢或不適當為由向總統同時提出咨文,由總統下令免除其職務。聯邦德國憲法規定,聯邦法官在行使或不行使其職權時違反基本法的原則或某州的憲法秩序。聯邦法法院應聯邦議會的請求,可以以三分之二多數決定將其調職或命令其退休,在故意侵犯的情況下可以下令將其撤職。(4)彈劾。彈劾是一種由議會行使的特別司法程序,由議會遵循法定規則提出彈劾案動議,待該動議案獲得通過后再由議會組織審判。如美國憲法規定,參議院有審判一切彈劾案之全權,“總統、副總統和合眾國的一切文職官員。凡受叛國罪、賄賂罪或其他重罪輕罪并被判定有罪時。應被免職”。日本憲法規定,國會設立彈劾法院,審判受到彈劾的法官并作出相應的裁決。
總之,在西方權力分立與制衡的政制下,絕對的純粹的司法獨立是不純在的。即分權是相對的,正如英人維爾所言,“這三種權力從來也沒有,而且從來也不可能完全分立”。分權并不是要破壞權力,恰恰相反是為了協調權力、拯救權力。權力分得不夠將使權力之間缺乏有效的制約,從而導致權力被濫用,權力腐敗;但權力分得過度,又將降低權力行使的效率。甚至完全無法正常發揮權力的應有作用。㈣司法機關作為國家機關一部分,司法權也作為國家重要公權之一,保證司法獨立和監督司法權獨立運行,是司法權從國家權能中相對獨立以來運行的基本規律。分權制衡學說及其政治實踐已有數百年歷史,盡管社會主義國家一些學者認為三權分立不科學,西方許多著名法學家也認為三權分立學說存在重大理論缺陷。但是三權分立與制衡的國家權力配置體制在近現代民主制度中的作用得到了廣泛的肯定,“并不因三權分立存在理論和實踐方面的爭論而否定分散配置國家權力的價值”。這一事實,也說明西方國家在權力分立與制衡憲法原則下實現了司法獨立與立法機關限權監督之間較好的平衡。此中經驗確實有許多可供當代中國在確保審判權、檢察權獨立前提下完善人民代表大會監督司法制度時借鑒。
責任編輯 張榮輝